淡淡微風

明月清涼地,佳茗在握時。   淡淡微風起,停杯欲語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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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如黛頻點頭

(2010-02-10 12:11:39) 下一個

青山如黛頻點頭
 
  在河裏看到有朋友寫孩子無意中背錯了詞,笑話之餘,卻也有奇趣之妙。
  我見如此童趣亦覺莞爾,不過,雖然孩子是無意之變,卻有典故暗合,別有一番情趣,在此說道說道,聊博一哂。
   原詞是白居易所作:“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孩子給背成了:“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頭。”
   照大人看來,乖乖隆地冬,這山怎麽能點頭泥?於是大牙遂笑掉之。
  ——殊不知,山是否能點頭,也有典故地!
   討論山能點頭與否之前,還是先說說詞本身吧。
  原詞後麵還有兩句“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這詞是寫思婦?還是寫離人?
  要搞清楚,大概要花點時間考究一番了,或者哪位方家給解解惑,省得我這懶人費力氣。不過我對純粹思念情人的說法,還是心存疑惑的。我懶得去查樂天居士何時作這首詞,也就沒辦法確定他到底是寫情人呢還是寫貶謫,但古人用女性假托是常例,明寫女人,暗舒胸臆,不算離譜。
  您說這杭州近有錢塘江富春江,滔滔江水那是大把,他大老遠把河南的汴水山東的泗水搬來幹嘛?汴水泗水流進淮河,跟瓜州的長江也沒啥關係啊?這長江跟杭州的吳山也不挨著啊。。。河南是商的故地,山東是齊的故地,他想說啥呢?
  或者,汴水是隋煬帝為了挖大運河而搞到國破家亡的暗指?恰好瓜州恰好在揚州附近,是隋煬帝覆亡之處——算了,我還是別來這套索隱派無聊的旁征博引了,人家的詞寫的那麽“美侖美奐”,挺美好的一件事兒,我幹嘛搞成這樣呢:)
   還是回到原意吧。
  中國文化似乎對山還是很情有獨鍾的,不但有山神,還可以通地府,不但山可以化做神女,神女也可以化做山,另外居然山石可以煮熟了打牙祭。。。得,我怎麽又跑偏了,收回來。
  話說東晉有位高僧名叫道生,是中國曆史上最重要的文化人之一鳩摩羅什的弟子,天資穎慧悟解非凡,據說十五歲就登台說法——想想咱們十五歲在幹嘛?還牙沒長齊毛沒退淨呢!可人家就能給一幫教授級人物講專業課了,要不怎麽說人跟人沒法比——天才啊!
  可惜,天才的路往往是不平坦的。
  當時佛經翻譯到中國的很少——佛經的翻譯過程,在中國差不多持續了一千年,那時候算是剛剛開始。我們不得不佩服老祖宗的學習精神,要不是這樣的學習精神,要不是這樣對文化的尊崇,我們這塊土地上的人們,是不可能做為人類曆史上唯一沒有斷絕文化傳承的古文明屹立於世的!
  記得我以前提到過三國孫權時期,江東才剛剛有了第一座寺廟,此時距離孫權,也不過僅僅二百年,以那個年代的文化生產力,又是佛經這種咬文嚼字唯恐誤一字而致使戕人慧命萬劫不複的因果籠罩之下——連超級大師鳩摩羅什都不敢保證自己的翻譯絕對沒問題,頗為忐忑的求佛菩薩加持:若自己譯經無誤,則死後火化時舌頭不會燒壞。以他老人家的能力與資曆,都要以此類似詛咒發誓的方法,證明翻譯的準確性,何況別人。所以,翻譯難度與進度可想而知——而我們要提到的跟石頭過不去的道生法師,就是栽在翻譯問題上。
  這段曆史要想講清楚來龍去脈那就說來話長一言難盡,我們就撿重要相關的說。
  當時佛教初入中國,人生地不熟,與各種思想如儒家道家的爭論,此起彼伏精彩紛呈,可惜現在沒什麽人有興趣了解。又因為經典不多理論不夠完備,自己內部爭論也比較厲害——當然到現在還是如此。不過沒有內鬥就沒有生命力,鬥鬥也好。
  道生法師麵對的問題,其實是小乘佛教與大乘佛教的一個分歧——其實幾百年後的玄奘法師,也還因為與此相關的問題,被質疑水平呢。(得,我又說偏了,那是另外一個故事。)
  道生法師麵對的問題是:十惡不赦的人,還能不能成佛?
  這樣的問題對我們來說,也許有些可笑,但對專業學者來說,就沒那麽簡單了——專業人士關心的東西,與業餘選手絕對是兩樣。有次聽兩位語言教授討論某係動詞在某句話中該翻譯成“是”還是“有”,引經據典數十處,真是令人目瞪口呆歎為觀止佩服之情是滔滔江水連綿不絕——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其實是涉及到了佛法最根本之處(扯起來也多,我們不深究)。
  當時翻譯過來的佛經,主要是小乘經典,認為那類人是不能成佛的。而討論過這個問題的“涅槃經”還沒有完全翻譯過來。於是就出現了這樣的局麵:考試卷大家都做了,該評判了,卻發覺沒有標準答案!
  道生法師根據自己的了悟,認為每個人都可以成佛,即使是十惡不赦之徒,也可以成佛——這樣的觀點,在大乘佛法普及以後,變得無比簡單。但在當時,卻與普遍說法相抵觸,引起了軒然大波。與權威或守成勢力對抗的結果——我們年輕而勢單力薄的天才,麵對現實,也是沒有辦法的——道生法師在文化中心的北方,無法立足,隻能到等同文化沙漠的南方去生活,這差不多算是變相的放逐吧。
  道生法師為了堅持真理,寧肯被驅逐也不與傳統勢力妥協,風骨自然是好的,但心情免不了也會苦悶——“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千古同聲一歎。
  傳說一次他在蘇州虎丘,大概是遊玩累了,就坐在石頭上休息。此時天風振振,青山隱隱,雲在青天水在瓶,想起前塵往事,忍不住心情的鬱悶,就對著群山萬壑發問:阿扁錯了嗎?阿扁錯了嗎?——哦,不對,引用錯誤,阿扁是上次在南京看到的一種餅,叫“台灣阿扁”,味道真的不錯,甜甜的香香的,怎麽會錯呢:)
  道生法師問的當然是:我說的道理才對,是吧?
  於是他對麵山上的石頭,都認可他的道理,頻頻點頭,表示同意。
  ——要不然就不是點頭,而是搖頭了。
  都說生物是“有情眾生”,物質是“無情”,有時候卻“道是無情卻有情”,讓我們對這個世界還能有些期許呢。
  “年來萬事灰人意,唯有看山眼不枯。”在不得不對頑石說法時,道生法師大概也有同樣的感受吧。
  直到“大般涅槃經”全本翻譯過來以後,這場爭論才有了結果,道生法師自然站在了真理這邊。  可惜的是,已經很多年過去了。。。堅持真理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與此有關的,還有一則公案,也頗有趣,錄在此處。
  一位法師造訪石霜楚圓禪師,大約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把那些佛法的理論與實踐相結合了,隻能跑來請教禪師:您能把曆代祖師傳承的禪宗意旨告訴我嗎?
  禪師答曰:別誹謗祖師!
  法師有些暈:天下人都說有這回事,還能都是假的啊?
  禪師答道:當然確有其事!
  法師蒙了:什麽話都讓您說了,那您到底什麽意思啊?
  禪師振衣而起:待案山點頭,即向汝道。
  法師不由得目瞪口呆,汗如雨下。
   要說這石頭也倒黴,這裏被使喚點頭,那裏被人拿來拿去,又被老和尚騎上騎下,也不知道是欠佛家什麽。
  說到此處,又想起另外一位禪師麵對類似問題的回答:待汝一口吸盡西江水,即向汝道!——天地山水,都成了禪家股掌之上的玩物,誰說中國人沒有想像力呢?
   記得有年不知道犯了什麽病,本來是自上海去南京的,路過蘇州的時候,一時興起,拎包就下了車,跑到虎丘一遊。
  看著道生法師麵對過的那些石頭,我暗自嘀咕:這些石頭都是矮墩墩的,又不是瘦長那種,哪裏有頭可以點啊?!
  一轉念間,不由得大笑——莫不成瘦長的石頭就真能點頭了?那可真是奇了怪了!
  不過不能不佩服道生法師真是好眼光,此地有山有水,有林有泉,有藍天碧水,有白雲清風。坐倚青鬆,俯視清潭,銷魂當此際,不管是登高舒嘯還是坦然長臥,都是至美享受,哪裏還顧的上什麽勞什子爭論的俗事呢。
  若以此論,道生法師身居如此仙境,還糾纏於那些空花佛事,未免有些執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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