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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空軍“黑蝙蝠中隊”飛行員憶偵察大陸:我們也要生存,對不起 zt

(2010-06-14 17:59:11) 下一個

清明放假的第二天,台灣前空軍上校電子官李崇善早早來到“黑蝙蝠中隊”文史陳列館。這是一間為冷戰期間,執行對大陸秘密電子偵察任務的台空軍“黑蝙蝠中隊”而設立的紀念館,坐落在台灣新竹市內當年“黑蝙蝠”的宿舍,而李崇善,便是幸存的“黑蝙蝠”之一。

這一天,在眼淚和擁抱中度過——李遇見了四五家“黑蝙蝠”的遺眷。50年過去,“黑蝙蝠”隊員們的孫輩,差不多也快到當年祖父的年紀。滿目皆是遺孀、兒孫輩,戀戀地盯著當年的照片,啜泣;而那些當年一起在暗夜中曆險的同袍們,大多已經定格為照片中永遠盛年的模樣。

82歲的李崇善,被館員們稱為“鎮館之寶”——他是上校電子官,對“黑蝙蝠”當年的核心任務最了解;陳列館許多史料和圖示都出自他的規劃。他習慣把“黑蝙蝠”後代稱為“孩子們”,他仔細地跟大家解釋當年那段曆史的每一個細節。

有時候,李崇善會從那一段曆史中抽離,他對“孩子們”說:“你們年輕人要好好做事!我們中國人過去經常為政治所用,以後不應該這樣了;要各自在專業上發揮,要把社會搞好,不要再有戰爭……我們都是中華民族,這是總理孫中山定義的。”

替美國賣命

1940 年底,前黑蝙蝠中隊領航員鄒立徐8歲,成都遭遇日軍最慘烈的轟炸,鄒家住的蜀華街周邊死傷枕藉。“我那時聽著爆炸聲,就想長大以後當空軍,把日本人趕出國門。”

1939年,國民政府在四川都江堰蒲陽鎮成立了空軍幼年學校,校長由蔣介石兼任,招收小學畢業或初中肄業的學生,為抗戰培養空軍預備人才。

在鄒立徐進入“空軍幼校”時,日軍已經投降;他的同學中,就有後來台灣的“空軍總司令”和“國防部長”唐飛。1949年,17歲的他隻身隨著軍隊撤退到台灣。戰火中遷徙是常態,他並不知道,自己要在40年後,才能再次回到蜀華街。

等到鄒從“空軍官校”畢業,已經是 1954年。他參加了一江山島戰役———這次戰役過後,解放軍攻戰了除金門、馬祖之外的所有海峽沿岸島嶼。

1958年,鄒進入剛剛使用 “空軍第卅四中隊”番號的“空軍技術研究組”,隊友有相當一部分是幼校同學,全部是大陸籍貫。這個項目的台方代表是蔣經國,而直屬長官是“空軍情報署署長”、蔣介石夫婦前座機長、第一個開飛機橫渡大西洋的中國飛行員衣複恩。

隊員們全部經過美方培訓,相當一部分去過美國,習慣用英文術語。進入黑蝙蝠中隊,意味著“技術、人品、思想、體格”全部是最精銳的,是高尚的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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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原空軍上校電子官李崇善是“黑蝙蝠”中隊文史陳列館的鎮館之寶。李思磐 攝

“真的對不起,但我們也要生存。”李崇善對南都記者說。

在海峽東岸的記憶中,黑蝙蝠的時代,“台灣被世界拋棄”。“如果不是‘黑蝙蝠’和‘黑貓’中隊,我們就不會有美國的經援和軍援。”幾乎所有受訪者都提到這一句。

1953年,朝鮮戰爭結束,美國將中國當作“蘇聯陣營”的假想敵,希望搜集大陸的防空電子情報,但又怕犧牲美軍,並擔上侵略別國的罪名;於是,美方找到一個替代方案:利用國民黨既急於“反攻大陸”,又急需美國援助和支持的心態,讓台灣來做對大陸的偵察。

這是國民黨的最後機會,之前,美國總統杜魯門曾發表白皮書,指國民黨無可救藥。

於是,當時的“國家安全委員會副秘書長”蔣經國出麵和美國中央情報局(CIA )的Bill D ougan簽約(蔣宋美齡也曾參與協調),以“西方公司”為掩護,使用美方提供的最先進飛機和電子設備,成立國民黨空軍特種部隊第三十四和三十五中隊,隊徽為黑蝙蝠和黑貓,分別承擔低空電子偵測和高空照相的任務,赴大陸搜集情報。

CIA化身“西方公司”,坐落於新竹市東大路的灰白色洋房,住著很多外國人,黑色雪佛蘭的轎車進出,如同一部間諜電影般神秘。

白天,“黑貓”高空照相;晚上,“黑蝙蝠”搜集低空電子情報。情報比對分析,就知道解放軍何處有雷達、高炮和導彈。

衣複恩過世前曾表示,台灣沒有反攻大陸的能力,這些情報對台灣沒有任何意義,但對美幫助很大。黑蝙蝠完成任務返航時,美機C-124已在新竹基地守候,飛機落地,美方人員立即登機,把搜集的資料帶回夏威夷、關島等基地分析,直接送白宮,隻“酌量”與台灣分享。

隊員柳克鑅表示,美軍B-52、B-66轟炸機所用的防禦雷達,主要是依據當年黑蝙蝠偵察的成果:“這是他們最經濟、成本最低的方式……我們成了他們的籌碼。”

李崇善召集幾位隊友設計了隊徽。他們晝伏夜出的工作節奏以及雷達的原理,都與蝙蝠特性相同,因此命名“蝙蝠中隊”,偵察機都漆成黑色,於是隊徽是展翅的黑蝙蝠,在有指引方向含義的北鬥七星上飛翔於深藍夜空,翅膀穿透外圍的紅圈——“那時候我們說蘇聯是鐵幕,大陸是赤幕。”李告訴記者,微笑中有點兒尷尬。

葛光豫夫婦1989年在老農指引下找到大哥葛光遼的埋骨之地。 葛光豫供圖

“窺探老家”

日落後24分鍾,黑蝙蝠伺機進入大陸,而當他們飛出大陸時,一定在日出之前。

最早,他們使用二戰中廣泛使用的B-17轟炸機,飛機上的武器全部拆除,沒有任何自衛能力。鄒立徐回憶說:“我們就像跑到人家家裏偷東西的小偷,被發現了沒辦法打,隻能跑。”

“黑蝙蝠”在離地一二百米(500英尺)的低空飛行,大陸的雷達設施就會開啟,偵察機上的那十幾條形狀各異的天線,就會測錄到雷達的電子信息,下次再進去便可作電子幹擾,使大陸雷達形同虛設。

每次任務都是由“西方公司”直接下達,包括航線、任務重點。黑蝙蝠還有自己的任務——投下數百磅反共宣傳的“心戰”文告、傳單、“號召起義來歸證”、日用品、食物包、米袋、救災口糧、流動糧票、收音機、玩具和報紙,以及給邊遠地區的“反共遊擊隊”的武器給養,甚至——人。

這些穿著列寧裝的特務在飛機即將起飛時才在跑道上出現,隻坐後艙,不跟任何人交流。

鄒立徐還記得自己載過的一名特務,到了目的地,他先將武器空投,在跳傘前回頭一揮手: “南京見!”

“赤幕”之內,是這些年輕人朝思暮想的老家。

作為機頭領航員,鄒立徐總是坐在飛機透明的前端。經過東北三省時,俯視蒼莽大地,鄒哼起《鬆花江上》。

有一次,為了閃避解放軍的探照燈,他們幾乎貼地飛行,把某公社的群眾大會驚散。

航線也會在成都平原邊上掃過,此時他離地隻有一兩百米。“想家,那時候,想——有什麽用?”

一次任務中,輪休的飛行員李德風戴耳機聽大陸廣播,不留神,突然響起正在工作的飛行員戴樹清父親的聲音,讓“樹清我兒”不要做“背叛祖國”的事。李趕緊接替了戴的工作,讓他聽著“策反廣播”,聊解思親之苦。

原“黑蝙蝠”中隊領航員鄒立徐(左二)與同事們一起在聚會上向蔣經國(左一)敬酒。 鄒立徐供圖

而更常見的是,每次飛機經過廣東外海,都會聽見這樣的廣播:“蔣軍兄弟們……廣州白雲機場的跑道燈還亮著,歡迎你們歸來!毛主席也在北京等著接見你們……”

大陸的情報工作細致入微。隊員朱震在大陸的父母宣稱他已經死亡,可他剛做爸爸,就聽到大陸廣播中祝賀他“喜誕麟兒”。黑蝙蝠中間流傳著真實的笑話:空投武器和特務到大陸,一般投得非常準--正好投在早有準備的解放軍包圍圈。

夜空秘密戰

“當時大陸防空能力還很差。”李崇善清晰地記得,黑蝙蝠和黑貓的潛入,如何激起兩岸的空中較量,導致大陸的空防能力節節升高。

1954年前,台灣每年飛往大陸的飛機約100架次,但未受任何打擊。

1956 年是一個裏程碑,解放軍能夜間作戰的飛行員成倍增加,並在各種保衛目標和作戰基地的附近,增加了23部蘇製IL-20(伊留申)三座標厘米波引導雷達。這種雷達可以探測高空飛行目標達300公裏,有一定抗幹擾能力。

這年6月22日,月圓之夜,一架台方B-17G型飛機潛入大陸,解放軍在 IL -20雷達引導下,駕著米格-17Ф,在江西廣豐將其擊落。李崇善的老搭檔羅璞就在飛機上;黑蝙蝠機組通常是13到15人,一架飛機失事,意味著十幾人一同赴死。

“自從1956年幾架飛機被打下來,我們就隻在全暗夜進大陸了。”李崇善說。這些暗夜進入大陸領空的飛機,改裝和加強後的偵察設備,可以偵察到地麵雷達的部署及性能,並能竊聽大陸戰鬥機上的指揮通話。這一戰術變化,讓解放軍一度難以應對。

前解放軍空軍副司令員林虎的自傳,細致地記錄了兩岸空中情報戰的全過程。1957年11月的一個全暗夜,一架B-17G低空飛越大陸九省,長達九個多小時的航程,投下傳單、衣服、玩具,解放軍為了截擊,曾起飛18架次的飛機,但未能成功打擊。

次日淩晨兩點半,聽到總參匯報的總理周恩來指出:蔣機未進入北京上空,是不幸中的幸事。上午11點,周總理又指出:“蔣機在我境活動十個鍾頭未被擊落,實在有點不太光彩。”

李崇善就在這個機組,“這樣的飛行我們飛了三次,前兩次完全沒事。”李崇善和戰友因此被蔣介石召見數次,蔣詳細地向他詢問了大陸的情況。

在數次未能成功截擊黑蝙蝠之後,當年 12月18日,毛澤東批示:“彭德懷同誌,非常必要空軍全力以赴,務殲入侵之敵。”

解放軍的新一輪技術改造開始。米格機上的機載雷達P- II5性能被改進,抗幹擾加強,既適合低空,又兼顧中高空作戰。

1959年5月29日,解放軍空軍航空兵第18師夜航大隊中隊長蔣哲倫駕著米格-17IIФ,結合地麵指揮和機載雷達,前後消耗了足足177發炮彈,終於擊落了一架B-17G飛機,墜落在廣東恩平。這一提振解放軍士氣的戰功,讓蔣哲倫獲得毛澤東接見,並登上國慶觀禮台。

在這之後,“黑蝙蝠”較多地改用P2V -7U電子偵察機。這個型號本來是二戰中美國研製的海軍反潛巡邏機,後來拆除了全部機載武器,加裝了電子偵察設備。必要時可以發動加裝的噴氣式引擎,緊急加速。

機上有非常靈敏的偵察係統,半自動化的安全航行係統,對大陸雷達的幹擾反製更加有力。於是在長達一年時間內,大陸方麵又沒有戰果。

經總參謀部批準,解放軍使用了陸軍和空軍108個炮兵營,18個探照燈連,組成16個炮群,配置在P2V -7U電子偵察機進出口(進出大陸的地點)和主要航路檢查點(向基地報告的地點),長期不斷訓練配合。

憑借美軍技術,“黑蝙蝠”已經掌握了大陸主要的雷達位置,經常在薄弱地帶金蟬脫殼而去。然而,台灣優勢正在靜悄悄地失去。

終於,沈陽軍區設伏在大連東北城子疃的高炮群,於 1961年11月6日,首次擊落了一架P2V飛機。從探照燈照中飛機,到飛機墜地,間隔僅30秒。這一次,總參謀長羅瑞卿親自到現場慰問部隊,並指示就近立碑埋葬P2V的葉霖等機組成員,以便於以後親屬認領。

1963年,空軍殲擊航空兵第24師獨立大隊副大隊長王文禮,單獨駕駛米格-17 發炮,在江西臨川縣擊落周以栗P-2V機組。周是鄒立徐的同學,此後,台灣空軍的學校有一所以他命名。

鄒告訴南都記者,他們那一代人,生於戰難,對死亡並不覺得難以接受:“軍人便是如此,服從命令,前赴後繼,我們的幾個隊長都不到40歲。”

海軍航空兵組建了夜間照明攻擊大隊,專為打擊P-2V。群眾獻計獻策,發射照明彈將台方飛機照亮,再以殲擊機對其進行攻擊。

1964年,海航4師飛行員陳根發在山東萊陽城北成功擊落一架“海王星”(P-2V外號)。這架飛機的任務據說跟偵測大陸核武發展有關。陳和王因此晉升為少校,並獲得周恩來總理親自接見。

“一群中國人拿著蘇製武器,一群中國人拿著美製武器……”黑蝙蝠陳列室的誌工講解員謝賓緯如此解釋這一段空中秘戰的曆史。

在兩岸的史料照片上,當年那些在黑暗中追擊和躲避、分屬敵對陣營的軍人,都有著相似的英挺麵容。

寂寞身後事

海峽夜空激戰之時,新竹和台北的眷村無知無覺。“黑蝙蝠”們的妻子和家人,隻知道“出秘密任務”,卻從不知道親人在哪裏。

在新竹,黑蝙蝠們平時的休閑相當豐富,按照美方的習慣,西方節日都有晚會,還會一起開音樂鑒賞會、出遊。

聚會的時候,蔣經國經常會帶著俄國太太方良來參加,正當盛年的蔣經國玩得很瘋,酒量也不錯。

孩子們記憶中的軍人,更多是他們生活的一麵。聯合報係顧問傅依萍記得父親傅定昌愛聽黑膠唱片,她平生第一支英文歌,就是從那裏學會的。

“黑蝙蝠”的家人們並不知道,正是因為他們任務極端危險,“一定要徹底放鬆,必須有娛樂。”傅依萍說。

1964年6月13日,黑蝙蝠飛行官葛光遼26歲的妻子接獲台灣軍方消息:丈夫機組未返航。次日是端午節,葛光遼的兒子葛寧佳當年10歲,還記得那天是奶奶的生日,奶奶原本笑容應客,突然大放悲聲:“光遼回不來了!”

葛家是空軍世家。父親葛世昌是中國第一代飛行員,與鄧小平同期赴法留學,早年參與籌建張學良的東北航校。葛光遼去世的時候,三個弟弟還在中小學,而父親已經退休。

不管男人被當成英雄抑或炮灰,妻子們的命運都是一樣的。葛光遼妻子從此沒有再婚,她在孤獨中生活了42年,將兩個孩子撫養大,也陪伴婆婆終老。她不準兒子上空軍子弟小學,“她怕我從軍。”葛寧佳說,母親從此睡覺從未關過燈。

至1974年12月黑蝙蝠中隊裁撤為止,先後有15架飛機被擊落或意外墜毀,殉職人員達148名,占全隊2/3。出於保密,沒有追悼、沒有表彰,至今,有關資料美國和中國台灣皆未解密。

“很多家屬是在陳列室2009年開放之後,發現丈夫、父親曾經也有黑蝙蝠徽章,才趕來打聽。”謝賓緯說。

軍方規定隻有直係親屬才能領取撫恤金,有些人單身來台,殉職後不僅大陸家人在政治運動中被牽連,還無法得到撫恤。

沉重的人員損耗之下,34中隊的大陸偵測任務暫告一段落。隨著越戰的升級,美軍不便前往的北越,“黑蝙蝠”以類似雇傭軍的形式,用民航身份掩護,為美軍執行空降、空投以及運輸任務。

“那時候中華航空剛建立不久,也需要美國援助。”一位前台軍軍官告訴南都記者。

20世紀60年代,美國對中國大陸的原子彈實驗很感興趣,不僅黑蝙蝠機身裝置空氣取樣設備監測原子塵,還因此啟動“奇龍計劃”。

“準備了兩年,隻飛了一次。”李崇善說,1969年,他們從泰國起飛,經緬甸、雲南、青海,到甘肅雙城子一帶,“空投下自動發射感應器,上麵還寫著:中國科學院設備,不準移動。”

但第二年美國已經可以通過衛星作更精確偵測,“奇龍計劃”不再執行。1971年9月13日,“黑蝙蝠”突然發現整個大陸沿海的無線電信號一齊靜默——那一天,林彪出逃。

技術發展,局勢變化,“黑蝙蝠”逐漸走出曆史。

1973年2月,34中隊解除編製。在這一年半以前,恢複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合國的一切合法權利,蔣介石的代表被驅逐;接著美國總統尼克鬆訪問中國大陸,毛澤東跟他見麵的第一句話是:“我們共同的老朋友蔣介石委員長,可不讚成我們見麵啊。”

越海迎亡靈

大陸這邊,“文革”進入尾聲、撥亂反正、改革開放,中美建交。

台灣這邊,蔣經國推出“十大建設”,全球能源危機之際,台灣的經濟仍然保持增長。

1986年10月7 日,蔣經國會見美國《華盛頓郵報》及《新聞周刊》記者一行。會見中,蔣經國告訴訪客:“我們準備在製定‘國家安全法’後,解除戒嚴,開放組黨。”

在場的翻譯、後來的台灣地區領導人馬英九曾無數次回憶那個時刻,“我們正在改寫台灣曆史。”

而現場記錄的,是蔣經國的貼身侍從武官葛光越——葛光遼的六弟,後來的台軍“空軍副總司令”和現任“國安會副秘書長”。

1987年,台灣開放赴大陸探親,而大陸方麵對此表示歡迎,並“保證來去自由,盡力提供方便”。而“黑蝙蝠”的遺屬們,開始尋找親人埋骨之處。

傅依萍是最早尋回父親遺骨的幸運者。1959 年,她父親傅定昌所在機組墜落廣東恩平,她才6歲,此後33年再無父親任何消息。

1992年,她在一本軍事雜誌上得知父親機組的下落,並以自己任主流媒體副總編輯的優勢,以專題報道找齊了全機組在台家屬。這年年底,14家家屬一同奔赴恩平。

在大陸較高層級的指示下,恩平政協聯誼會會長關中人全力協助,尋找、挖掘和火化,“我覺得溫暖,一切都很順利。”傅依萍念念不忘關的幫助。關中人後來撰文解釋自己細致協助家屬的動機: “我的興趣並不在於為個人積陰德 ,而是……為從根本上消除產生這種曆史悲劇的根源創造條件。”

這是兩岸展開交流以來,台灣空軍人員由大陸集體歸葬的先例。現在,機組成員合葬在台北近郊碧潭空軍公墓一個全長4.8米的大墓穴。

1989年,葛光遼三弟、前戰鬥機飛行員葛光豫已經退伍,他迫不及待地前往大陸,尋找大哥的下落。他甚至請朋友訪問當年打下葛光遼機組的陳根發,打聽戰鬥細節和大致墜機地點。

“我在空軍,有十餘年時間常飛在東山和泉州沿海之間,每次都希望有機會打下米格機。我們這一代對大陸的認識是———三反五反、紅衛兵、“文化大革命”等等,有太多遺憾的事實。”葛光豫跟南都記者坦言。

然而,當他回到大陸,冷戰心態已然變化:“大陸今天已有太多走向現代化的改革,是我願意見到的。(因此)兩岸開放後,我想向陳根發打聽信息時,心裏已沒有任何敵意。”

終於,那年9月30日,秋意已濃,葛光豫來到山東棲霞市官道鄉薑家村。一位老農領著他走過一片高梁地,來到一條河溝邊。老農指著一方隆起的土丘說:“就是這!”

葛光豫捧撫黃土,“想著大哥已經葬身荒郊25年了。”但因為無法聯係其他家屬,他不能遷靈,隻能照相錄影,與妻子祭拜而去。

直到2006年去世時,葛光遼妻子從不相信“三叔 (葛光豫)說的是真的。”

葛光遼失事後,台灣軍方來收集過葛光遼的生前筆跡,說要拿去對比——有人在加拿大航展看見葛光遼在“中共代表團”中。葛母此後夜夜收聽大陸廣播直到過世。

兒時父親麵容遙遠,但葛寧佳仍希望親自迎回父親的靈骨:“我隻想知道,他摔下來的時候,死前一刻中,是在什麽樣的一個場景裏,我想看到。”

2007年,台灣公務人員赴陸規定鬆綁,葛寧佳決定趁著奧運年,親自去找父親的埋骨之地。 2008年早春,國民黨贏回“大選”,兩岸交流可望回複正常。軍方找到他,簽署同意尋回父親遺骨的文件,並告訴他“很快能做到”。

合作尋遺骸

2010年3月,台灣“立法委員”林鬱方在“立法院”總質詢時建議,台灣當局應該通過兩岸兩會機製,尋找 1949年後陣亡在大陸的“黑蝙蝠”遺骸。林鬱方表示,因為軍方不方便與大陸接觸,因此請托他來敦促完成。

他指出,可以借鑒美國與大陸簽訂合作備忘錄,尋找朝鮮戰爭期間墜落大陸的美軍遺骸的方式,大陸提供檔案資料與人力支援、台方出資。

他希望利用兩會模式進行類似合作。而台灣軍方也正式書麵提出,要通過兩岸機製讓冷戰期間的犧牲者歸葬“入祠(台北‘忠烈祠’)”。

“這件事要有公家力量,才能做得比較好。” 林鬱方告訴南都記者,2009年底,他寫信向海基會董事長江丙坤請托。可是結果不甚樂觀。

江丙坤的回信提到,大陸海協會協查後表示,掉在遼東的碧流河以東、永寧屯以北300米處的葉霖機組,已因地貌變化無從尋覓;而被掩埋在棲霞市官道鎮駝山村和薑家莊村交界處的葛光遼所在機組,因年代久遠失去蹤跡。

當地政府為安慰家屬,在附近修築了一座墓,但沒有遺骨、遺物。

葛光豫不能接受這個回複。他請南都刊登當年與老農的合影,希望能找到那位應已年邁的知情者。

林鬱方表示,“在現在的兩岸情勢下,麵對這段曆史,大家還是回歸人道主義比較好;人道應該是高於政治。”

戰爭,已經是太遙遠的記憶了。

“黑蝙蝠”的“老長官”衣複恩退役後辦實業,並回到大陸各地投資並捐資興學。

衣複恩為幸存的黑蝙蝠、黑貓弟兄們帶回20本林虎的回憶錄。陳列室籌備時,李崇善根據台灣軍方的記錄,對照林虎回憶錄,仔細整理兩岸每一次暗夜交鋒的戰術過程。

“他的書,真實、正直、有道理,我要向他致意。”

林虎回憶錄有一段落,描述大陸尚德讚烈士在追蹤黑蝙蝠的P-2V時,因P-2V突然在嵩山躍升峰頂逃逸而去,導致尚德讚機組撞擊山峰,壯烈捐軀。

在書中犧牲機組人員的名字下麵,那架P-2V的正駕駛戴樹清畫上了橫線,並寫上三個字:“對不起”。

走出對抗,兩岸有了共同的記憶。葛光豫父親的同窗好友高誌航在1937年抗日殉國,是國民黨的“空軍之神”。2002年,高誌航烈士紀念館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等單位主持下開幕。一位台灣前軍方人士說:“大陸有了自信,才會正視這段曆史。”

從台灣“中科院”退休後的李崇善,任職民間“核能科技協進會”的董事,他們定期組織兩岸的大學生,舉辦關於核能民用化的交流營。

傅依萍的兒子胡又天,來到北大攻讀中國近現代史碩士。這個年輕的曆史學人,對“黑蝙蝠”曆史做過一番研究,他在郵件中對南都記者說:

“從民族主義的角度來看,黑蝙蝠、黑貓與西方公司,是在配合外人對付自己同族的同胞,並不光彩;但從意識形態來看,這是自由世界與共產世界之爭……

這群烈士是對得起國家民族以及自由世界大旗的,隻是那些旗子本身有問題。這就是所謂曆史的局限,現在也一樣……

所以我對自己和同胞的期望是,如果大環境、主流思想什麽的有問題的話,能看透它,盡量不被它綁住;慎思明辨,再去選擇你要從事的理想或事業。”

也有人在台灣報刊上撰文說,這些大陸籍台方軍人,台灣和大陸,哪個是家?

對這個問題,葛光豫對本報記者說:“如果能在我哥他們的殉職地點,立一個永久紀念碑,比移往台灣較有意義。我10歲自大陸去台灣,對大陸有記憶和感情;我雖然住美國20年,但是在台灣成長的,我愛台灣。我相信,無論何種形式,中國人終究會走到一塊。”



那風雨飄搖的新竹風城 回蕩著前一夜的隆隆機聲
  那曆盡風霜的空軍眷村 哭訴著再不回的失事良人
  歎隻歎那風雲的變化 把多少生靈悉付戰爭
  泣別以往 乘風的容顏 孤兒寡母旁徨離去另覓生存

那高空的風流總無情莫測 翻覆著下界的雲雨微塵
  那鐵血勳章的風光背後 是斑駁不可睹的民族傷痕
  為隻為那鋒麵的膠著 讓多少生命作了犧牲
  何等悲謬 隨風的忠貞 菁英隊伍繼續無悔賣命外人

黑夜蝙蝠 出沒在冷戰的年代
  前仆又後繼 維係中美的依賴
  赤空碧血 豈隻是征人與妻兒
  忠烈的英魂 你們是曆史的悲哀

那滄桑的風景他總在變更 幻化著多少人事恩怨浮沉
  那歸葬異鄉的風骨灰塵 又當得幾首挽歌多少銘文
  問隻問那風中的蒼生 有多少能夠超越此身
  像那幾度臨風的側影 將起飛時那蕭瑟而又堅忍

——— 胡又天為“黑蝙蝠”寫的歌詞《赤空碧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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