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國美國

一個背包,一頂帳篷,一個睡袋,還有一個便攜汽油爐,依靠徒步和搭便車,獨自從美國西岸的舊金山出發我前後用了六個月時間,途經二十三個州,總行程約九千公裏。
正文

走過美國(5)

(2007-10-28 18:55:07) 下一個

  
  四月一號星期六,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早上十點左右,哈妮開車將送我到卡梅爾鎮外,太平洋公路上一個車流繁忙的路口。我已經被今年加州海邊看上去大概永遠都下不完的雨給倒盡了胃口,臨時決定取消原來順著海岸線步行到南加的計劃,打算盡快搭車離開海邊,轉向東,到雨水少些,也幹燥的多的內陸去。
  
  揮手告別哈妮,路邊站了約三十分鍾,一輛銀灰色的豐田麵包車斜停在我麵前的公路上。我上前透過麵包車助手席的窗口看進去,司機是個拉丁裔的中年婦女,她聽我講了我要去的下一個目的地就說:“我也去那個方向,可以搭你大約兩個小時的路程。”
  
  我把背包放到後座,上了車坐在助手席上,那位拉丁裔婦女一踩油門,我們就貼著海岸線,沿著太平洋公路向南飛馳而去。
  
  這是加州海岸線一年中最美的季節。今天是個近來難得的晴天,陽光燦爛。公路左邊高聳的山脈朝大海的一麵完全被春天嫩綠的青草所覆蓋,象一麵綿延不絕的綠毯從頂峰一直延伸到公路右邊,陸地的盡頭,大海開始的地方。
  
  這個拉丁裔婦女叫赫爾嘉(Holga),她說話挺幹脆直接。郝爾嘉在一家福利機構做醫療看護,主要照顧行動不便,需要幫助的老人。她今天是去海岸線南邊一處海灘收集雨花石,用這些收集的雨花石做各種首飾是她的愛好。本來她丈夫也會一起去,不過臨時決定要去單位加班,所以她就自己一個人去。“我看到你在路邊搭車的時候就想,這下好了,路上可以有人說話了。”赫爾嘉對我說。

  目送著托尼離去後,我走進加油站附帶便利店,進了裏麵的廁所,放下背包拿出毛巾刮胡刀,也不管進出過路客們詫異的眼神,抓緊時間在廁所的洗手池前洗漱起來。人在旅途,又多是野外露宿,不要說洗澡,每天就算想找個有幹淨水源的地方洗把臉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我希望自己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能保持幹淨整潔,這是我一直以來的習慣,並不打算因為現在是在路上旅行就有所改變。而且,我也必須讓自己保持幹淨整潔,一個人在路上,肮髒邋遢的外表隻會令人敬而遠之,甚至招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在旅途中,我從來不放棄任何一個可以清潔自己的機會。
  
  洗漱完畢,我走到便利店結賬櫃台邊向店員討了個空的硬紙箱,用小刀把它拆開,裁出一塊長方形的硬紙板,拿出背包裏的黑色蠟筆在上麵用粗粗的筆道寫上“MOJAVE(莫哈維)”的字樣,然後就拿著硬紙板走到路口,站在公路邊,舉著牌子麵向東行車道做出了要搭便車的手勢。
  
  莫哈維是南加州內陸的一個小鎮子,它位處著名的內華達山脈南麓,美國最大的莫哈維沙漠的西北角,這個小鎮的名字就是由莫哈維沙漠而來。我下麵的計劃是先搭便車到莫哈維鎮,然後沿著內華達山脈之麓穿越莫哈維沙漠北端到內華達山脈東邊的“一棵鬆”鎮(Lone Pine),從那裏進入內華達山脈,去攀登內華達山脈的主峰,也是美國本土最高峰的“惠特尼峰(Mt. Whitney)”。
  
  但從我現在所在的北加濱海地區去深處內陸的莫哈維大約有三百公裏,路程很長不說,更麻煩的是沒有主要道路從這裏直接連到莫哈維,中間要曲曲折折轉好幾條不同的國道和州道,這就意味著我很有可能要斷斷續續轉搭很多次車才能到莫哈維,我樂觀估計大概至少要化上兩到三天。
  
  路邊等上了約二十分鍾,我正全神貫注盯著迎麵而來的車流時,前麵一輛停下來正準備左拐進加油站的大卡車的司機從駕駛室窗口探出身子向我大喊到:“在你後麵!在你後麵!”我聞聲莫明其妙的回頭一瞥,這才看到一輛有些年頭的碩大卡迪拉克轎車停在了我身後公路的路邊,它在硬土地上揚起的灰塵還沒散盡,看來也是剛停下沒多久。我興高采烈的從地上拎起背包往肩上一抗就跑上去。卡迪拉克的司機已經打開車門走了下來,長著付黃種人的麵孔,是個身材矮胖,皮膚黝黑,其貌不揚的中年男子,頭上隨便扣著頂邋裏邋遢的棒球帽。我上去和他打招呼問好,他也不正麵看我一眼,隻是點頭嘟嚕了幾句,直接走到到車後,打開汽車後備箱,將裏麵亂糟糟四散堆放著的東西整理了下,幫我把我的大背包塞了進去。進了車裏。車子裏頭不少小部件早已鬆動脫落,或者幹脆消失了,暗紅色的真皮座椅也早色彩斑駁,布滿了顯示漫長歲月的醜陋裂紋。座椅和地板上亂七八糟堆滿了食物飲料,行李衣服等,這個中年男子為我把助手席收拾出來,然後我們就朝著東邊飛馳而去。車子雖然舊,不過到底是卡迪拉克,座椅寬敞柔軟,行駛起來也很平穩舒適。想到能怎麽快就搭上車,我很開心,興高采烈的和司機聊起天來。這個司機說:“我看到你牌子上寫著莫哈維就覺得奇怪,怎麽有人要去那裏。”我說:“對呀,我就是要去莫哈維。你這是要去哪裏?” “我剛去北加看我女兒,現在回亞利桑那的家,” 他答道,“我回家路上就會經過莫哈維,大約三個小時我們就能到。”在經過最初一個多月的哽阻和不順後,當我重新回到路上來時,上帝終於把他的手指放在了我的肩上,讓一切都遠超出我想象的順利。
  
  這個司機叫戴維,他得知我在試圖穿越美國後,就不解地問我去莫哈維做什麽?當我告訴他我是準備要從北端徒步穿越莫哈維沙漠時。戴維更是覺得莫明其妙地說道:“可那地方是荒漠,什麽都沒有呀?”正當我想著該怎麽解釋他的疑惑時,他又自己回答了自己的疑問“我明白了,你就是想那麽做罷了。”戴維又問我下麵的打算。我告訴他,過了沙漠,登完惠特尼峰後,我準備從郎派鎮搭車往東到“死穀(Death Valley)”,再步行穿越死穀,到亞利桑那的納瓦和(Navajo)印第安人保留地去訪問那裏的“納瓦和碑穀國家公園(Navajo Monument Valley National Park)”。我問戴維,“你知道那個地方吧?”“嗯,我知道。” 戴維邊開車邊不動聲色的說著:“我就從那裏來,我是納瓦和印第安人。”
  
  戴維是“聯合太平洋鐵道公司(Union Pacific Railroad)”的鐵路工人,工作點都是離家很遠的野外,所以他們公司安排他們每月連續工作兩個禮拜,再休息兩個禮拜。他女兒嫁到北加的蒙特立市,他是借休息來加州看他的女兒,“我現在要趕快回去,因為明天是我老婆生日。”
  
  看著後麵延綿的海岸山脈在地平線上越來越遠,四周的植被越來越稀疏,景色也越來越荒涼。汽車已經遠離了加州的海濱地區,奔馳在縱貫加州南北的西邊海岸山脈與東邊內華達山脈之間的廣大寬闊的中央大峽穀(Great Central Valley)中。中央大峽穀南北縱橫六百公裏,因為地形的原因,極其幹旱少雨,本來是大片荒漠。但自從西部淘金熱以來,大批移民湧入加州,修路築渠,開荒耕種,經過大約一個半世紀的開拓經營,這塊荒漠已經成為加州,乃至世界最主要的農業產區之一。沿路上可以看到大片大片整齊劃一的果樹林,棉花田,玉米地等種植著不同作物的農地。在這些連綿的農地上,巨大的灌溉機械在田地裏來回滾動灑水,而旁邊那些得不到灌溉的荒地則是寸草不生,一片焦枯,與旁邊蔥鬱的灌溉農田形成鮮明強烈的對比。提到加州,一般人心目中總會聯想到好萊塢,矽穀,迪斯尼。但很少人知道,先進的農業科技和巨大的農業投資已經使得當年這個荒涼落後,號稱最後的新邊疆的加州成為美國最大的農業州,鮮為人知的是,農業本身也超過加州馳名的電影,航太,電腦,生物等熱門產業,一直居於加州支柱產業之首。
  
  路上當我們經過加州內陸中部的大城市貝克斯菲爾德(Bakersfield)時,戴維特意到當地的一家大商場去給他太太買了生日禮物。當戴維提著個大紙袋回到車上時,打開紙袋拿出裏麵的東西讓我看,原來都是衣服。他展開一件白色絲織襯衣對我說,“怎麽樣,好看吧?”然後又從袋子裏掏出一條紅色鏤花女式內褲,用狡頡的眼光看著我說:“怎麽樣,性感吧?”看到我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滿不在乎的把衣服都收回紙袋裏放好,邊發動車邊對我說:“女人都是這樣,你要總是給她們買禮物才行。”看到我深表讚同的點頭稱是,戴維邊打方向盤把車開上公路邊說道:“我有兩個老婆。”
  
  “啊?!”我聽了一愣,開始還以為我聽錯了。他看我迷惑的樣子,卻好像習以為常的說:“她倆是姐妹,明天是小的那個的生日。”我聽了更是不解,美國法律禁止一夫多妻,在美國勢力不小的摩門教以前倒是實行過一夫多妻製,他們那著名的教主楊伯翰(Brigham Young)就以娶了50個老婆聞名於世,可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在美國政府和世俗社會的壓力下摩門教早在1890年就廢除了一夫多妻製。雖然倒是在猶他州和亞利桑那邊界一些非常偏僻的地方還有極少一些白人信奉一種古怪的宗教,男人可以娶許多妻子,可我看戴維既不是白人,也不象教徒,心裏雖然疑惑卻又怕不小心冒犯了他,隻好憋住好奇,隻能聽著。戴維似乎並不在意我怎麽想,繼續說道:“我周圍朋友都覺得我不正常,可我才不在乎呢,我們自己高興就好。”然後他故作神秘的看我一眼:“其實他們不知道有兩個老婆的好處,大的那個在餐桌上把你伺候的美美的,小的那個在床上把你伺候的美美的,這樣做男人才像個男人。”可是剛才戴維明明告訴過我他隻有兩兒一女,一想到這種浪費資源,效率低下的行為,我終於忍無可忍地問道:“你既然有兩個老婆,那怎麽才生了三個孩子?”戴維聽到我的問題也是一愣,恰好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是他朋友打電話找他,他借機忙著接電話,而我也隻好將這話題就此打住。
  
  戴維雖然是個粗人,但一路接觸下來還是能感覺到他慷慨豪爽的個性,他知道我要去納瓦和印第安人保留地後主動介紹當地的風景名勝,還讓我到時去住他家。我們一路天南海北聊著,言談間汽車穿過平原田野,翻過高山牧場,當看到遠處山脊上一排排密集的白色發電風車時,我知道莫哈維到了。
  
  下午四點多的時候,戴維把我放在莫哈維鎮外麵的高速公路出口,他匆匆忙忙在我日記本上簽完名,留下他家的住址電話,當我下了車,掏出相機正準備替他招張相時,一輛警車大概看到戴維違章把車停在高速公路口,閃著警燈過來,用喇叭讓戴維趕快開走,戴維隻好匆匆離去,我隻能在他行將離去時,隔著車玻璃窗照了一張他非常模糊的照片。
  
  我背著包,順著公路走入莫哈維鎮。莫哈維鎮極小,所謂的主街實際上也隻能算是半條,沿著14號公路的短短一段主街上一麵分布著為數不多的幾家餐廳,加油站,汽車旅館,商店。而另一麵隻有個與公路平行的建在沙漠中的鐵路中轉站。
  
  莫哈維鎮雖小卻不平凡。一百多年前,華人勞工把鐵路由北加州鋪到這裏,在此修建了南加州最大的鐵路中轉站並創立了這個鎮子。現在十四號和五十八號高速公路在這交匯,小鎮南邊緊鄰著名的愛德華茲空軍基地,小鎮外沙漠中的莫哈維空港更是美國政府批準的第一家民用太空港,世界上第一艘民間載人太空飛船“太空船一號(Spaceship One)”和第一架不加油成功環繞地球飛行的私人飛機“航行者(Voyager)號”都是在這裏建造起飛的。站在鎮裏隨便什麽地方都可以看到莫哈維機場裏密布的各類飛機,那景象隻有在大都市的國際機場才能見到。所以鎮雖小但公路上倒是車流不止。
  
  我以前曾經自己開車經過莫哈維鎮,依稀記得鎮上有家中國餐廳。上路以來有陣子沒吃中國菜了,雖說我並不是個對吃很講究的人,但一路這麽墨西哥薄餅方便麵吃過來也由不得我不開始懷念起中國菜來。在小鎮裏很快我就找到了那家名叫“福星”的中國自助餐廳。走進空蕩的大堂,找張靠窗椅子放下包,就去靠牆的自助餐台上滿滿裝了一大盤食物回到座位大快朵頤起來。吃著吃著,突然發現一位坐在我旁邊桌上的白人老先生,微笑著用很慈祥的目光注視著我。過了會兒,他付完賬起身離去時,慢慢走到我的桌子前停住問道:“你這是要到哪裏去?”“紐約,”我答道,“不過現在我正準備從這裏步行到一棵鬆。”老先生聽了,依舊微笑的說:“紐約?那可不太近。我真羨慕你,如果我再年輕一些的話,我也想和你一樣去旅行。”我也笑著對老先生說:“沒問題,如果你想做的話,一定能做到。”老先生依舊微笑的搖了搖頭,“不行啦,我太老了,我都已經94了。”我一聽到這馬上放下筷子,把手在身上的衣服上擦了擦,握住他的手說:“我真榮幸能夠認識你。”老先生和藹地說道;“我也一樣。”雖然和這位94歲老先生的邂逅非常短暫,但他那雙清澈的不含一絲雜質的眼眸和慈祥的笑容卻不知為什麽一直深深印在我的記憶中,即使到現在也無法忘記。
  
  吃完飯我找了家汽車旅館住下。這家旅館價錢極其便宜,房間極其陳舊,床對麵的桌子上放著一台不能僅僅再用“極其陳舊”來形容的電視,拉杆式天線斷成半截,斷口處被不知哪位深諳無線電接收原理的房客,或者就是旅館老板本人插了根鐵絲做的衣架。選台是靠轉屏幕旁邊的一個巨大旋鈕,調台時的感覺就和開保險櫃似的。我試著轉開電源,居然有聲音,才等了很短的幾分鍾,橢圓的電視屏幕上隱隱開始出現圖像,最後我終於震驚了–圖像居然還是彩色的。
  
  對於旅館的陳舊我一點都不在乎,之所以臨時決定奢侈一下不留宿野外而住旅館是因為明天開始我就要進入荒野長途跋涉,現在我需要的是養精蓄銳,好好洗一個熱水澡,再在一張真正的床上好好睡上一覺。我在浴室衝澡時順便把換下來的髒衣服搓搓,晾在房間裏。洗完澡,換上幹淨內衣褲,把房間裏的暖氣開得足足的,舒舒服服的靠在床上喝著啤酒,看著那台彩色電視裏圖像模糊的節目,將接下來的計劃和安排在心裏一遍遍反複整理,不知不覺中就躺在柔軟的席夢思上沉睡了過去。

  
  我大致向赫爾嘉介紹了我的計劃和行程,當她聽說我是在進行穿越美國的旅行時,就說:“要是哪天你去南美洲旅行的話,可以去洪都拉斯,我從那裏來,我父母姐妹現在都還在洪都拉斯,你如果去可以住在我們家。”
  
  在路上我們聊起了各自的經曆。郝爾嘉二十二年前隻身從洪都拉斯來到美國。
  
  “我先到墨西哥,然後從邊境偷渡過來的,”她邊開車邊平靜地述說起那些往事,“那是夜裏,我們一隊人潛伏在邊境線上,旁邊就是移民局的檢查站。過鐵絲網時,蚊子-—我們把警察的巡邏直升飛機叫做“蚊子”—飛到我們頭上用探照燈照來照去。我們一起的人衝我直說‘郝爾嘉,赫爾嘉,我們要被抓住了。’我回他們,‘他們抓不到我們,我們才不會讓他們抓到我們!’”
  
  “進了美國,我在加州一帶到處打工。剛開始的時候很苦,我沒有身份,隻能打黑工,每天工作12個小時卻隻能拿到一點點錢。” “後來我嫁給了我前麵的丈夫,可他抽煙抽得太凶,最後得癌症死了。不過還是得謝謝他,他給我留下了我現在住的房子,也讓我在美國有了合法身份。”
  
  
  郝爾嘉偶爾會在路邊的展望台停下,讓我有機會拍幾張照片。這些展望台都屹立在突出於海邊陡峭的山岩上。站在展望台上,感覺就像懸浮於半空,被明亮空靈的一片蔚藍包裹。低頭望去,從太平洋深處湧來的一條條長長湧浪不斷與遠處腳下黑色嶙峋的礁石猛烈撞擊,在震耳的轟鳴聲中掀起巨大短暫的白色浪花。拍完照回到車上,我們繼續上路。 “十年前我遇到了現在的丈夫,” 赫爾嘉接著她的故事,“我今年五十六歲,你知道我丈夫多大嗎?”我看著他搖搖頭,“他大概要比你大一些,今年三十四了。”
  
  “我們是在教會認識的,”郝爾嘉講起了她和她丈夫的故事。“那時他正在找房子,剛好前邊丈夫去世後我一直一個人住,家裏有好幾間空房,我就租給他了一間。”“我丈夫父母也是拉丁美洲移民,不過我丈夫是在這邊出生長大的,所以他和我不一樣,都是美國人那一套。” “他有事沒事就來找我,後來我看出來了就直接對他說,‘你想和我約會嗎?那好,但你可得想好了不要後悔。’”我們就是這樣到一起的。”
  
  “我丈夫那時候其實已經結了婚,不過後來他和他前妻離了婚。”郝爾嘉的語調依舊平淡,“我們中間曾經分手過一次,沒多久我丈夫還是又回來找我,我們最後就結婚了。”過了會兒,她用稍微有些不滿的口氣說道:“現在的男人不再象以前的男人那樣堅強自立,他們習慣依賴,總需要被人照顧和導引。”
  
  公路沿著山脈和海岸線蜿蜒曲折著駛過白色的沙灘,翻過岸邊的峭壁,穿過片片樹林,不斷向前延伸。在行到一處跨越海灣的臨海拱橋時郝爾嘉把車停住說:“我就到這裏了。”下車前我拿出日記本請她給我簽名,一路上我都請在路上遇到和幫助過我的人在我的日記本上簽名。她在我的日記本上簽完名,寫上她自己的住址電話,又把她們家在洪都拉斯的地址寫上,告訴我說::“以後你去洪都拉斯的話,去找我父母和姐姐,他們會幫助你的。”
  告別郝爾嘉,很快我就又搭到了車。司機是個剛從捷克到卡梅爾一家貿易公司來出差的小夥子,今天是星期六公司不上班,他就租了輛車獨自沿著海岸線兜風。我的目的地是前麵大約六十公裏外一個叫康布裏亞(Cambria)的海濱小鎮,打算從那裏轉到46號公路上,離開海岸線,開始向東邊內陸進發。這個捷克小夥子聽了就說他反正也是出來兜風可以直接送我過去。
  
  快到康布裏亞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五點了。我尋思著時間已不早了,今晚就在此地宿營,等明天再走。到了太平洋公路與46號公路的交匯口,揮別了那個捷克小夥子,我剛把背包背上肩還沒等站定,一輛豐田越野車就在我身前嘎然而止。駕駛座上是個皮膚黝黑,一頭寸發,戴幅黑框眼鏡,文雅幹練的拉美裔年輕人。他微笑著對我說;“上車吧。”我心裏是即喜出望外又充滿感激,因為我根本就還沒有做出要求搭便車的手勢。這個小夥子住在康布裏亞,在鎮上一家墨西哥餐館當侍者,他這是到東邊約三十多公裏外的一個城市去與朋友踢足球。沒多久我們就到了這個叫帕斯澳 羅伯勒斯(Paso Robles)的城市,他把我放下在城南郊的高速公路旁就離去了。可是當他離去,我拿出地圖來研究時才發現一個問題;我要去的是東邊,而這條高速公路是南北向,要去東邊的話,得先穿越這個城市到它的東北郊,上那裏一條東向的公路才行。我現在需要進城,可看了看四周,小城在望,眼前卻除了這條高速公路就沒有任何北向道路可以進城,美國絕大多數州都嚴禁行人在高速公路上行走,再說在昏暗的暮色中這樣做也確實危險。
  
  我在高速公路邊四下找了半天,偶然發現一條鐵路伴隨著一條小河往北而行,我就沿著鐵路北行。走了二十多分鍾來到了城市的邊緣。已是黃昏,我決定今天就到此為止,在一處靠鐵路邊小山坡頂的樹林空地間,靠著堵孤零零的圍牆宿營。像我這樣的背包客在旅行的時候,一條必須遵守的原則就是:宿營地必須隱秘,不能被其他人看到。原因很簡單,這樣才可以避免警察來找麻煩或不法之徒的騷擾和襲擊。總而言之一句話:宿營地越隱秘我就越安全。正因此,我在旅途上都是盡量繞過人煙密集的地方,這也是為什麽我今天決定先不進城的理由。
  
  第二天早早起來,燒水煮麵吃完早飯就又上了路。走進城裏卻迷了路,我帶的是加州地圖,在上麵這個城市隻是由一個來小圓圈來表示,現在根本就幫不上忙。當我背著背包,手裏拿著地圖,在街上問路時,一個恰好從旁邊走過,頭裹一條黑色海盜頭巾,滿臉絡腮胡,戴副墨鏡的瘦高白人男子給我指了路,我向他道完謝,就按照他教給的路線走去。還沒走多久,一輛很破舊的皮卡從後麵超過我,在我前邊的公路旁急停住,我一看,司機就是剛才那個我問路的白人男子。這個白人男子向我招手,讓我上車,我把背包放進皮卡後麵的車鬥,自己鑽進駕駛室坐在了助手席上。這個男子叫托尼,他說反正也沒事,可以送我到我要去的那條公路上。路上托尼告訴我他高中生的時候和他弟弟兩個人也靠搭便車去過不少地方。到了城郊,來到東去的公路上,托尼把我放在了一個路邊有個加油站的十字路口。“這種地點比較容易搭到車,”托尼笑著衝我說到,“沒辦法夥計,本來想再多送你一段的,可是我車快沒油了,現在這油價又實在貴的沒譜。”
  早上九點,一夜好覺醒來,窗外風挺大,天氣不陰不陽的。我用汽車旅館房間內的電咖啡壺燒了鍋開水泡了兩包方便麵權當早餐。
  
  在路上我隨身攜帶的主食隻有兩種,一個是墨西哥薄麵餅,一個就是方便麵了。美國有近四千萬從中南美洲――主要是墨西哥來的移民及他們後代組成的西班牙語裔族群,占美國總人口數的13%,他們在美國這個種族大雜燴(我依照自己的觀察和體會並不傾向於將美國社會按照國內慣有的說法稱之為種族大熔爐,理由在後麵將慢慢道來)的社會裏,人數眾多,自成一體,擁有巨大的影響力,這其中一個重要體現就是在飲食上,且不說滿街滿地的墨西哥餐廳,光各處超市裏的墨西哥食品專櫃就是很大一塊,不輸其它。


  上路前我專門考慮了下路途上食物和水補充的問題,天天下館子既不可能也不實際,沿線上有不少荒郊野外,食物和水必須自己解決。水沒有什麽選項,我帶了個約能裝2公升水的便攜旅行水袋和一瓶一公升的瓶裝水,這樣我就保證了在沒有任何補充情況下的兩天飲用水。並且我在規劃行程時也特意將每天的宿營點安排在有居民點,或者水源的地方,這樣就可以隨時補充。雖然事先考慮到了路上將不得不經常使用未經處理的野外水源,但我還是沒有帶專門的濾水器,一是因為貴,另一個就是嫌那玩意兒占地方,我那個60公升JanSport 登山背包已經沉沉的塞滿了各種各樣的必用品,一路上我一直都在不斷琢磨著的一件事就是怎樣再能減輕一克的重量。我帶了個很小的Coleman野外旅行用汽油爐,反正到時候實在不行可以將水煮沸,這是最好的消毒方式了。
  
  至於食物,重點就是四項;一輕,二便於保存,三容易補充,再有就是可以有效補充能量。在這四項基本原則之下權衡利弊最後選定的就是墨西哥薄餅和方便麵。墨西哥薄餅這裏稱之為tortillas,是西語裔的主食,相當於一般老美的麵包或者我們中國人的米飯。墨西哥薄餅就是烤熟的一塊塊薄薄圓餅,尺寸有大有小,小如巴掌,大如個特大號海碗,用料主要分玉米和麵粉兩種。我不喜歡玉米的味道,再說營養熱量也不如麵粉,所以買的都是八張一袋的大號麵粉tortiilas,這種薄餅沒有經過發酵,所以看上去不厚,掂在手裏卻倒是挺有分量,袋子口都有密封條,利於保存。
  
  方便麵現在更是許多野外旅行者喜愛的野外食物。美國現在是東風西漸,東方的各種事物,從瑜珈到佛教,從食物到藝術甚是大行其道,亞洲人發明的方便麵更是在美國早已深入人心,得到認同,處處可見。我帶方便麵除了圖它輕容易保存外,再就是口味合拍。墨西哥薄餅雖然好帶易存,但卻寡然無味,它本來也是用來包裹各種肉菜熟食吃的,可是對於人在旅途的我,這些想都不要想,對於我來說,它唯一的功能也就是填飽肚子而已。方便麵卻不同,裏頭佐料依舊是中國風味,平時不覺得,但在曠野寒風中風餐露宿,一天勞累下來,鹹鹹辣辣,熱騰騰,鮮乎乎一碗下肚,倒是比什麽都能一療跋涉辛勞和異域孤愁。
  
  我還帶了一些巧克力條,其實我不是很愛吃這東西,主要也還是為了作為補充體力和熱量的輔助手段。我包裏還帶了一盒牛油,吃薄餅時切一塊裹在餅裏,下麵條時也刮兩勺在鍋裏,甚至早上起來煮熱巧克力喝時也會加點進去。倒不是我愛吃牛油,負重遠行,氣溫也還低,體力熱量消耗非常大,我帶的都是素食,沒有一點肉製品,因為肉製品重,帶少了沒用,帶多了又不好保存,容易變質。這種情況下直接食用動物脂肪就是最有效便捷補充體力和熱量的方式,記得以前看過一部關於西伯利亞愛斯基摩人的記錄片,整日在野外狩獵放牧的愛斯基摩人就是依靠食用大量馴鹿油脂才得以在零下二,三十度氣溫下抵禦嚴寒,保持體力。
  
  我一路上基本上都保持著早上中午吃墨西哥薄餅,晚上燒水吃麵的規律,連日不改。隻是偶爾路過城鎮才會找家餐館好好改善一下。
  
  出門前把裝備物品再好好檢查了一遍,蹲下身背上立在地上半人高的背包,站起來將背帶調整到盡量舒適的位置,走到浴室的鏡子前看了看鏡子裏那個背著墨綠色背包,身穿黃色登山服,麵色沉靜的自己,覺得還算滿意,掏出挎在前麵小腰包裏的數碼相機對著鏡子拍了張照以作紀念,然後就拿起登山手杖,出到門外,來到路上,向著東邊鉛雲密布的荒涼曠野獨自走去。

  沙漠中
  
  以下是我根據橫穿莫哈維沙漠時的日記整理出來的記錄。
  
  來到莫哈維鎮外,路旁孤零零的樹著個指示牌,標識著到下個城鎮的裏程。加州58號公路越過這個指示牌筆直的指向廣袤無遮的莫哈維沙漠深處,一直延伸向天邊的地平線。大約四年前我曾開車路過這裏,當時還特意將車停在這個指示牌前拍了張照片以做留念。現在故地重遊,風景依舊,隻是我卻將汽車換成了肩上的登山包。我把登山包靠在指示牌的一根柱子上,在上次拍照的地方拍了張同樣角度的照片。我的下一個目的地是約兩百公裏外,位於荒漠另一邊,內華達山脈東麓的朗派鎮(Lone Pine),我大致路線是沿著沙漠裏的58號公路再接14號公路到朗派,完全靠徒步穿越的話,我估計將要在莫哈維沙漠中 花上五到七天的時間。
  
  
  四月三日
  
  在沙漠中的第一天並不輕鬆。早上出發時天空還隻是多雲,偶爾可以看到些許藍天,但過了中午,沙漠裏風越來越大,聳動低垂的烏雲自西方,從太平洋的方向層層湧來,然後開始星星點點飄起了雨滴,越下越大。當初改變當初計劃從海岸線轉道西進沙漠本來是為了想快點擺脫海邊的綿綿陰雨,可是自己這個一廂情願的想法最終還是可恥的失敗了。沉重的背包象座山似的壓在背上,剛買沒多久的靴子有些咯腳。邊走邊調整著背包的帶子,想盡量把它調整到舒服一些的位置,可總是覺得哪裏不如願。明顯感覺出行進速度要比預想的慢。
  
  在寒風中走了一上午,中午休息時坐在沙漠公路邊的路基上,胡亂吃了幾口麵餅,然後攤出地圖,發現走了一上午才走出十公裏多,這樣明顯太慢,不過也沒辦法,畢竟還是第一天,第一次在這樣的環境裏徒步旅行,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所以也隻能如此了。早上出發沒多久就感到雙腳開始酸痛,而且越來越變本加厲,中午休息時把腳上的靴子脫下來才發現腳底已經磨出三個碩大的水泡,左邊兩個,右邊一個。當初買靴子的時候我是按照雙腳的正常尺寸挑的,但是現在負重遠行,路麵又布滿了石子砂礫,雙足被壓迫的變形腫脹,靴子尺寸就相對變小,等於穿了雙小鞋走遠路,對於這點的嚴重性我當初估計不夠,而這本來是徒步旅行中最忌諱的,但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郊野外也沒處給我換鞋去,隻好忍耐了。禍不單行,中午休息完畢準備重新上路時才發現,背包裏的水袋沒有蓋好,不知什麽時候裏麵的水都漏了個精光,我現在隻剩下隨身帶的一瓶水,看來到下一個有水源的地方為止我得小心了。
  
  在淒風苦雨中一步一步沿著公路蹭行到下午四點,乏累酸痛一起壓來,精神有些恍惚,額頭也感到有些燙,於是決定今天就到此為止,下了路基,走入公路邊的荒野中,在一簇半人高的枯黃灌木叢後麵,冒著細雨中撐開帳篷,累餓交困卻毫無胃口,於是幹脆省了晚飯,外套也不脫,疲憊不堪的爬進帳篷,鑽進睡袋,在暮色到來之前就沉睡過去了。
  
  四月四日
  
  早上又是在雨滴敲打帳篷的劈啪聲中醒來,在帳篷裏等到十點,趁雨住的間隙才得以出了帳篷。昨天睡覺前把隨身帶的鍋碗瓢盆全拿出來攤在帳篷邊的空地上,指望能接點雨水,一晚上都覺得雨沒停過,結果起來一看,邪門的是所有容器裏麵都隻是底部淺淺的存了一層積雨,把所有容器裏積雨收集到一起還不夠一口。
  
  重新上路。足足睡了一晚,體力恢複的不錯,精神也好了許多,雙腳雖然還是酸痛依舊,不過連著兩天這麽一直疼下來,好像倒也不似昨天那樣感覺折磨了,這事就跟生活一樣,坎坷也好,逆境也罷,當你終於能從容麵對時,其實往往倒不是因為你戰勝了什麽,而僅僅隻是因為你已經習慣了而已。
  
  終於開始適應了沙漠裏的徒步旅行,感覺比昨天順暢了許多,速度大增,甚至有閑暇邊走邊觀賞起四周的景色來。沙漠裏所謂的景色其實也就那麽回事,一眼看上去和一百眼看上去都沒有什麽區別。這裏的沙漠雖然荒涼卻並不象撒哈拉,或者騰格裏那樣有綿延不盡的令人遐想不已的巨大沙丘,更準確的說這裏更象戈壁,四野平坦荒涼,遍地砂礫,野地裏四簇著低矮的沙漠灌木從,遠方沿著地平線起伏的山脈群更是光禿禿的,連枯黃的灌木叢也沒有半點。
  
  荒涼寂寞的沙漠中,時不時可以見到鶴立雞群般零星點綴在無邊荒野中的約束亞樹(Joshua Tree)。約束亞樹是莫哈維沙漠的特產,都是依照莫哈維沙漠的範圍,散布於美國加州,內華達,和亞利桑那的沙漠中。約束亞樹可以說是辨別美國西部荒原最明顯的標誌,因為這裏是它唯一的生息地。約束亞樹有著粗壯低矮的軀幹,樹皮幹燥醜陋,枝幹上密密麻麻覆滿了刺蝟般的尖長針葉,堅硬如鐵,銳利如刀。當地人聊起約束亞樹都略帶些敬畏,這種長相猙獰的沙漠怪物,一年最多長十厘米,沙漠裏隨便一顆看似貌不起眼的約束亞樹都可能是已經在自然環境惡劣,號稱死亡之地的莫哈維沙漠中頑強生存了幾十甚至上百年。以生存能力來說,莫哈維沙漠裏最厲害的動物該算野驢了,它們被稱之可以泰然吃下並消化從厚木板到報廢橡膠輪胎等所有它們可以在沙漠裏搞得到的東西,即便如此,對於滿身鋼刺的約束亞樹,這些彪悍如斯的野驢們照樣是束手無策,敬而遠之。
  
  上路沒多久,又開始下起雨來,套上雨衣走了一段,身子開始發熱流汗,塑料雨衣把熱氣捂在裏頭出不來,感覺悶濕悶濕的很不舒服,最後索性脫了雨衣,用它將背上的背包裹好,迎著風雨中無遮無掩的向前走去。沙漠裏的雨間歇性的下一陣又停一陣,雨停時風又起,走上一會兒,身上的衣服也就差不多讓沙漠裏的強風給吹幹了,然後又開始下雨,把衣服重新打濕。就這樣在交替而至的風雨中濕了幹,幹了又濕,反複不止。
  
  烏雲當頭,四野莽莽,但此時隻顧趕路,無暇顧念其它,心緒反而平靜了許多,征途在前,腳步不停,隻有一個明確的念頭於心,那就是早日走出沙漠,抵達前方的目的地。
  
  下午兩點左右,終於在沙漠公路邊找到了一家叫“顎骨(Jawbone)”的加油站,這個加油站孤零零的矗立在沙漠裏,雖然沒有圍牆卻用兩豎一橫三根拋光了的大原木搭了個入口,中間權當橫梁的原木上懸掛著個碩大的白色牛頭蓋骨,一眼就看得出來那是個貨真價實的純種公牛的遺骸,而不是市麵上四處可見的拙劣塑料仿照品,不過這個真家夥卻不象它的那些仿照品一般刻意故作猙獰,而隻是低調地保持著生前的樸實,唯一不同的隻是它現在要比它活著的時候要顯得更加樸實而已。
  
  我從那個高懸於頭頂的牛頭正下方興衝衝地跨進了加油站的院子,當然我要加的不是油,是水。
  
  院子裏正麵是棟簡陋的帶門廊的木製平房,是個小賣部。周圍散落著兩三棟簡易活動屋,大概是店主的住家。我走進平房向櫃台裏的紅鼻子白人大媽說明了來意,她很爽快的就允許我使用院子裏的壓水機。沙漠裏的住戶基本上都用的是地下水,剛好這時風停雨住,我出到院子裏把水罐裝滿,拿出毛巾牙刷就著水龍頭好好洗漱了一番,然後架起汽油爐開始燒水煮麵;終於可以吃點熱的東西了。
  
  水滾麵剛下鍋,突然間又是狂風大作,且夾雜著豆大的雨珠劈哩啪啦打下來,我連忙端起汽油爐上的小鋁鍋衝到小賣部的門廊下躲雨。門廊下放著幾張給過路客們休息的木頭桌椅,把鋁鍋放在桌子上巴巴地等方便麵泡開,趁著餘溫尚在三口兩口連湯帶水下肚,然後心滿意足地靠在門廊下的長椅上,一邊喝著在小賣部裏買的一罐冰鎮啤酒,一邊遠眺著門廊外麵無盡曠野間漂動著的迷蒙雨霧,想起在天涯的另一端,我的家鄉,此時的四月江南,也該正是這幕景象吧。
  
  等到這陣雨過去,我又匆忙上路,今晚準備要在一個叫紅岩穀(Red Rock Canyon)的地方宿營。一路走到下午五點種,終於按計劃抵達了紅岩穀。紅岩穀是處於荒漠中的一片紅土丘陵地帶,14號沙漠公裏從中劈山而過。沿著公路進入峽穀走了一段,遠遠地注意到右邊一處峭壁附近的空地中有一片約兩人多高的茂盛約束亞樹叢,約束亞樹都是獨生,但有時也會從根莖上分生出新的樹苗形成連生樹叢,不過象這麽大的約束亞樹叢卻及其少見,也不知道它們在此處已經待上幾百年了。
  
  走到那片約束亞樹叢後麵,地勢平坦,四周山壁環繞,果然是宿營的好地方。當我正準備搭帳篷時驟雨又起,我忙不迭的跑到約束亞樹叢下想躲雨,樹下還沒站定左邊大腿突然一陣刺痛,原來不小心讓邊上伸出的約束亞樹長長的針葉給戳到了,這邊剛躲過,一不小心右邊的胳膊也給紮了,鋒利堅硬的針葉穿透厚厚的登山服和裏麵的襯衣,一直到肉裏,伸手一摸,血都流出來了。這下領教了約束亞樹的厲害,隻得小心翼翼的盡量縮成一團,半蹲在樹叢間。等了半天雨終於停了,這才開始趕快搭帳篷,做晚飯,在下一場雨到來之前把一切收拾妥當,鑽入帳篷休息。

  四月五日
  
  一大早就醒了,不知什麽時候雨已經就停了,鑽出帳篷,晨光漸現,空氣清冽,峽穀一片安寧。太陽正在升起,峽穀四周的紅岩峭壁在初升旭日的光芒中赤橙金黃,不斷變換著華麗的光色,象一幕躍動的大火寂靜地燃燒在沙漠早晨澄明的空氣中。這副奪目的景象一覽無餘的盡情展現在我這個唯一的觀眾麵前,令我屏氣而視,此情此景也可算是對我一路辛勞的最好報償了。
  
  上路後一切依舊,雨下下停停,衣服濕了幹,幹了濕,沙漠公路一成不變的筆直伸向遠方的地平線,唯一有所改變的是高高低低多了許多起伏,看公路邊上的海拔標誌,2000英尺,3000英尺不斷變換,看來已經越來越接近內華達山脈了。
  
  雙足越來越痛,到中午變得有些不能忍耐,把靴子脫了才發現腳上的水泡已經增加到了四個,塊頭也非前兩天可比。感覺長此以往也不是辦法,於是決定土法上馬,自己把水泡解決掉。從背包裏翻出針線包,將縫衣針穿上線,把隨身帶的不鏽鋼旅行小酒壺裏的伏特加塗在上麵權當消毒,再用醫藥包裏的藥棉蘸些伏特加把水泡四周皮膚清潔好,用縫衣針橫穿已經脹的雪白的水泡,然後將線從水泡中間拉過,兩端各露出一截線頭,輕輕拉動兩頭,水泡裏的水就從兩邊的針眼順著縫衣線一股股流了出來。等到水泡消解的差不多了,將線抽出,水泡針眼上塗好消毒藥膏,再一橫一豎貼上兩張創可貼就算大功告成。就這樣把腳上的四個水泡一一解決後,套上靴子試著走了幾步,果然輕鬆了許多,心中充滿了成就感,對自己的動手能力真是不得不由衷欽佩。
  
  可走了沒多久才發現,這這根本是治標不治本,水泡消了,可靴子仍然擠腳,走不了多久消掉得水泡又會東山再起,痛楚依舊,我消得了水泡卻改不了靴子,所以隻好每走上一兩個小時就得坐下來脫了靴子襪子接著給腳上的水泡們放水,真是不勝煩擾。
  
  中午的時候看到公路邊的電子顯示牌上打出“HIGH WINDS AHEAD(前方有強風)”的警示。這一帶接近內華達山脈南端,是個風口,時速達七,八十公裏的強風是家常便飯。日漸西斜,考慮到在大風天裏野外宿營是件很頭痛的事,我決定如果可能還是盡量看看找個有人煙的地方過夜。我查了下隨身攜帶的加州地圖,看到在前方14號公路和178號公路的交匯處上有一個小黑點,旁邊注釋著地名“Freeman”,看來那裏應該有個小鎮,最少也是個居民點,就這麽今天就在Freeman宿營了!
  
  下午五點,快到Freeman時,風速越來越強,卷起漫天飛沙走石橫抽在臉上火辣辣的生疼,在狂風中我被吹得搖搖晃晃,雙手緊緊握住登山手杖抵住地麵盡力保持著平衡,低著身子,一步一踉蹌的艱難地挪行著。現在依然記憶深刻的是狂風掠過曠野時發出厲鬼般的刺耳尖嘯聲,令人毛骨悚然。
  
  在狂風中掙紮著終於抵達了14號公路與178號公路的交匯處,可是令我困惑的是四周除了一片荒漠,其它的什麽也沒有。沒有人煙,沒有房屋,甚至連棵約束亞樹都找不到。這怎麽可能?!地圖上明明標著就在這個地方,我現在站著的腳下應該有居民點的,我心有不甘的四下尋找了一下,才在路邊的砂礫和灌木叢間依稀發現幾處已經難以辨認的房基遺跡,附近還孤零零的立著個白色十字架,走近是個墳墓,看來這裏曾經是處居民點,但早就不知多少年前被遺棄了,隻留下曠野中的這座孤墳在此獨自守候。我心裏這時有些意外,也有些惱怒,墳墓的主人果然是一了百了當個自由的“Freeman”去了,可我卻被那該死的地圖給晾在了這個隻有野鬼孤魂出沒的荒郊野外。
  
  時近六點,天色已晚,但我實在無法在這狂風肆虐的地方宿營。在這樣的大風口,風刮來時連呼吸都困難更別說安營紮寨,不用試我也知道,就憑我那便攜式旅行帳篷,撐開來想不被這時速七,八十公裏的狂風給吹個四分五裂是不可能的。原來還想著隻要有人煙,找戶人家借個宿本應不難,再不濟尋個車庫,或者廢屋也可以在這種大風天裏勉強對付一晚上了。可現在這野地裏連堵牆都沒有。萬般無奈,隻有在狂風中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了。
  
  一直走到晚上六點半,天整個黑了下來了,心裏開始犯虛,覺得再這麽走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於是停下來看能不能搭個便車到有人煙的地方去。路邊等了一會兒,終於有輛過路車停下。司機是個從紐約來的農學院研究生,他是到這一帶來研究蘋果樹,順便去這附近的死穀旅行,他用車上的導航儀替我查了下,離這最近的是個叫“印尤科恩(Inyokern)”的小鎮,鎮上有家汽車旅館,不過這個小鎮不在14號公路邊上,需要往南開個十多公裏,他說他可以繞路送我過去,車外低垂的夜幕和呼嘯的狂風讓我也無從選擇隻能如此了。
  
  離開14號公路,在黑暗中開了一段來到印尤科恩,這是個荒涼到昏暗的街道上連隻遊手好閑的野狗都找不到的破敗小鎮。不費力就找到了那家汽車旅館,謝別送我來的那位紐約客,走進了汽車旅館門口狹小的辦公室。
  
  旅館辦公室的櫃台裏麵,一個背脊稍有佝僂的白人老頭正拿著電話筒大吼大叫著,聽情形好像是這家旅館刷信用卡的機器出了些故障,那白人老頭正在電話裏頭和信用卡公司的客服人員進行交涉。櫃台外麵已經站了一位正等待登記住房的客人,手裏拿著張信用卡不斷點打著櫃台,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
  
  旅館的男主人,那個白人老頭也不正眼瞧下進來的客人,自顧自的大著嗓門向電話另一頭,信用卡公司那可憐的接線員嚷道:“什麽?!你讓我耐心等待?我已經八十二了,沒法子他媽的再耐心等待了!”我在櫃台外邊耐著性子等了會兒,待他終於有工夫搭理我了,就直接說:“我要一個房間,不用麻煩信用卡公司了,我付現金。”
  
  付完錢取了鑰匙來到我的房間,毫無意外,房間又小又舊,床上的被單,要麽是沒洗幹淨,要麽就是幹脆沒有洗過,汙垢斑斑,泛著可疑的黃色。但是在這種寒冷的大風天裏,不用躲在帳篷裏忍凍受寒,心驚膽戰,而能在暖氣開得足足的房子裏美美洗個熱水澡已經足以讓我心滿意足,無所抱怨了。

  四月六日
  
  今天是個近日少有的大晴天,昨天那仿佛就要把世界帶往末日的無休無止的狂風忽然間蹤跡全無,窗外陽光明媚,萬裏無雲。出旅館房間前,趁收拾背包的時候順便又把隨身物品精簡了一些,其實也沒什麽好精簡的,本來帶了兩盒牛油,丟掉一盒半。幾本書準備路上沒事時用來打發時間的簡裝本讀物,都留下了。還有一件鴨絨背心,背心還挺新,我把它仔細迭好,放進旅館房間衣櫃的抽屜裏,上麵留了張紙條,寫著;如果有誰需要,盡可拿去。
  
  出了旅館,順著昨天來的路走回14號公路,然後在“中國湖(China Lake)”轉上395號公路向北,在這裏算是繞過了內華達山脈南端,進入了它的東麓。
  
  蔓延的群山連綿起伏在395號公路左側,雄峻宏偉。右邊空曠浩大的平坦穀地是著名的“中國湖”,這裏本來是個幹涸的遠古湖床,它的名氣得自於這一帶有個龐大的軍事基地叫“中國湖海軍航空武器試驗場(China Lake Naval Air Weapons Station)”屬於美國軍隊最重要的武器試驗場之一,理論上我隻要下了395公路路基再多走幾步就算進入了軍事禁區。不過說是這麽說,放眼望去曠野中既沒有鐵絲網,柵欄,也看不到警示牌,遍野倒是長滿了不知名的紫色小野花,一直開到遠方的山腳邊。在燦爛的陽光下,野花地在和煦的微風中泛起陣陣紫色碎浪,明媚妖嬈。想來整個試驗場占地浩大,這裏離真正的禁區還差得很遠吧。
  
  天朗日和,對沙漠旅行也逐漸適應的差不多了,心情輕鬆,感覺今天是上路以來狀態最佳的一日。有時累了就坐在路邊休息一下,看看風景,順便替腳上的水泡放水減壓,一路上走走停停倒也愜意。時不時有公路上擦身而過的大小汽車鳴起喇叭,駕駛室的司機向我揮手,或者翹起大拇指,想來在這人跡罕見的荒漠裏,我獨自徒步旅行的身影一定很讓他們意外吧。
  
  下午沿著公路行進時,注意到前方路旁黃色的緊急電話盒上貼著張很小的招貼畫,走近前俯身仔細一瞧,原來是副諷刺小布什的政治漫畫,上麵畫著抱著顆炸彈的小布什,邊上寫著“HUG BOMBS AND DROP BABIES? OR WAS IT HUG BABIES AND DROP BOMBS?” 這是個雙關句,前麵諷刺小布什的窮兵黷武,後一句把“嬰兒”與“炸彈”兩詞置換,按字麵上意思可以直譯成“擁抱嬰兒,扔掉炸彈。”但“DROP BOBMS”的本意是“轟炸”,所以這句是在挖苦小布什的虛偽,總之可憐的小布什是橫豎不討好。
  
  自從小布什開始伊拉克戰爭以來,可以說是搞得民怨沸騰,象在舊金山這樣的一向具有反戰傳統的地方,不管是新聞媒體還是巷裏坊間,各種挖苦諷刺小布什的笑話漫畫大行其道,有的書店裏甚至還設有各種諷刺小布什書籍的專櫃。不過這也基本上限於大城市,在美國廣大的中西部和南方,民風保守,在這些地方的主流依舊是堅定支持美國政府在伊拉克的戰爭,相信他們的總統小布什是在捍衛和平與上帝。究其是在中國湖這樣的窮鄉僻壤。條件惡劣,土地貧瘠,工農業落後,不少當地人都是在那些與附近龐大軍事基地多多少少有關聯的產業部門謀生,所以在政治觀念上民風就更趨保守了,所以此時此地,這張荒郊野外的反戰招貼畫著實讓我感到有些意外。


  沙漠裏的招貼畫

  看完那張招貼畫,我直起身剛要接著趕路,見一輛車體寬大,但已經有些破舊的克萊斯勒單門轎車嘎然一聲停在了我前麵的路肩上,我馬上意識到大概是這輛車的車主看我要不要搭車。昨天在路上也有一位中年印第安婦女主動停車要搭我一程,不過被我婉拒了。搭車是一件很簡單,也很輕鬆的事情,但現在這些都不是我所考慮的,我的計劃就是步行穿越沙漠,不想給自己任何偷懶作弊的感覺。
  
  我走上前準備去謝絕這位司機的好意。車裏坐著一個胡子拉茬,臉龐消瘦,麵容顯得有些憔悴蒼白的中年男子,打了聲招呼,突然間我改了注意,決定還是上車,反正昨天傍晚拐下14號公路去了印尤科恩,今天花了半天時間才重新繞回來,搭上一程便車把損失的時間補回來也不錯。我放好背包,坐到助手席上對司機說,“你隻要載我十英裏(十六公裏)就好了。”
  
  司機名叫凱文(Kevin),凱文聽到我是去朗派就說:“那還遠著呢,正好我剛好要路過,可以直接送你過去。”我忙說:“謝了,我隻需要到十英裏外的那個加油站就好,” 我解釋到,“我並不著急趕路,隻是想好好體驗在沙漠旅行的整個過程。”
  
  “我剛開始看你站在路邊時還想,‘這個人說不定是在享受這種方式的旅行,我也許不該去打攪他。”凱文在聽我大致介紹完自己的計劃和經曆後,邊開車邊說,“但我看到你彎著腰站在那裏,心想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就停下來,看看你需不需要幫助。”
  
  凱文今年四十五歲,職業是電工,住在南加洛杉磯附近的聖伯拉地諾縣,昨天到離莫哈維鎮不遠的蘭卡斯特(Lancaster)工作,今天又要要趕到北邊五百公裏外的內華達首府雷諾(Reno)去。言談間我注意到他隻用左手扶著方向盤,半舉在身邊的右手,整個手掌又紅又腫,五根手指變形的跟胡蘿卜一樣。我詢問是怎麽回事,凱文說是他昨天晚上不小心把右手給傷著了。“看樣子傷得不清,你得趕快去醫院檢查才對呀。”憑經驗我想大概是骨折。凱文很平靜的回道:“我知道,等到了雷諾就去看醫生。”“你傷成這樣,應該現在就去看醫生,最好不要拖延。”“我沒有時間了,在雷諾我和已經別人約好,不能遲到。”凱文顯著一副不經意的樣子說著,雖然我知道依他現在的傷勢必然同時也該伴隨著劇痛才對。
  
  凱文知道我要橫穿美國,就主動轉了話題,聊起關於旅行的事情了。凱文告訴我他有兩輛哈雷摩托車,兩年前,他騎著他心愛的哈雷也曾經縱橫穿越過整個美國大陸。“我是哈雷俱樂部的會員,911三周年時,我和其他朋友們騎著哈雷從加州一路直奔東岸,從世貿中心,到五角大樓,再到賓西法尼亞州,我們憑吊了所有墜機點,後來還去了十一年前被恐怖分子炸毀的奧克拉荷馬聯邦大樓遺址。”凱文說完讓我看他右手臂上的哈雷俱樂部刺青,“這就是全程結束時的紀念。”
  “騎著哈雷,我到處遊蕩,去過不少地方,有過很多有意思的經曆。”
  
  我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而凱文顯然也很願意向我這個剛剛結識的陌生聽眾吐訴他的經曆和感受。
  
  凱文握著方向盤注視著前方滔滔不絕,回憶著他路途上的見聞,他的朋友,他到現在為止的許多遭遇,還有他以前的女朋友。說到最後,他感歎到:“人生真是美麗,”然後, 微微一頓地說到:“不過,我快要死了。我得了病,醫生說已經沒有辦法治好了。”
  
  作為傾聽者的我聽到這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不忍心也覺得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詢問更多,隻是保持沉默地傾聽。
   “但是我一點也不害怕,”凱文的語氣依舊平靜,既象是在向我訴說,也象是在自言自語, “很多象我一樣的人都讓死亡給嚇倒了,但我沒有,我才不在乎呢,我反而要更加投入的去做我要做的事情!”
  “就象現在,”凱文的語氣開始有些激動起來,“我口袋裏裝著昨天賺到的一千塊錢,還有這輛從來不給我找麻煩的車,我可以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愛我想愛的人,我才不會讓自己的人生有什麽遺憾!”
  他的語氣又漸漸平緩下來,
  “死亡並沒有嚇倒我,它隻是激勵我去更加努力的感受生活。”
  
  凱文把我送到了我要去的加油站,臨別時我為他拍了張照片,凱文非常開心的伸出右手臂,把上麵的哈雷刺青展現在照相機的鏡頭前。
  
  離別時,我扶著車窗,彎著腰對坐在車裏,全身沐浴在下午四點,沙漠燦爛耀眼的陽光中麵帶微笑的他說到:“凱文,保重。”
  
  
  
  凱文
  

  我下車的地方看地圖叫“柯索隘口(Coso Junction)”位於內華達山脈和柯索山脈(Coso Mountain)左右相挾的一塊穀地間。從這裏往前是個非常大的斜坡,穀地兩邊的內華達山脈和柯索山脈的山腳就在遠方的斜坡頂端相連。路邊上路牌標明從這到下一處居民點“奧蘭恰(Olancha)”還有30公裏,這基本上正好是我一天的路程。雖然才下午四點,天色尚早,不過汲取昨天的教訓,我還是決定在此宿營,明天再上路。
  
  走進加油站的小賣部,和加油站的負責人聊了會兒,他同意讓我在小賣部後麵的白楊樹林裏宿營。說完事走到外麵,時間還早又無事可做,於是我買了罐啤酒,走到小賣部外麵,把背包放下,坐在掛在門廊下的秋千椅上休息。
  
  這裏是方圓幾十裏唯一的加油站了,時不時有汽車停下加油。我坐在長椅上無所事事得慢慢前後蕩著,一邊愜意地享受著下午溫暖的陽光一邊和小賣部裏進進出出的過路客們友好地打著招呼。
  
  一輛車體龐大的白色休閑車停在小賣部前,車上下來一個衣飾時髦,身材魁梧得象座山似的黑人小夥和他的兩個白人同伴。那個黑人小夥一臉興奮的樣子衝我而來,向我打招呼到:“嘿!夥計,我昨天就在路上看到你了,當時還和我哥們說你可真瘋狂啊!沒想到今天又碰到你!”這個黑人小夥來自洛杉磯,是到內華達山脈的滑雪勝地“猛獁湖(Mammoth Lake)”去滑雪,他告訴我,他經常開車走這條路,還是頭一次看到人象我一樣在沙漠裏獨自旅行,令他印象深刻,剛才一眼就認出坐在加油站小賣部門廊下休息的我,所以特意上來和我打聲招呼。
  
  和那黑人小夥子聊了會兒天,一個過路的印第安男人也加入進交談中,他聽說我是徒步旅行時還吃了一驚說,“你怎麽選這個時候?現在是一年中野地裏風速最強的時候,大風經常把路上的汽車吹翻。”我告訴了他我昨天在“Free Man”一帶的遭遇,他聽了點點頭,又搖搖頭,一付很難理解我的樣子。在攀談中得知這個印第安人在附近的一家發電站當技術員,剛下班,來加油站給汽車加完油就得趕回一百多公裏外的依沙貝拉湖(Lake Isabella)的家去接準備下課的孩子。我隨口說到:“那可夠遠的,都這麽晚了,你幹嗎不讓你太太去接?” 那印第安人喝了口手裏的可樂,看著院子裏的過往客人回答到:“我沒老婆,都離婚了,孩子歸我。”一問之下才知道這印第安人離過兩次婚,現在獨自帶著三個小孩。我說那可難為他這個做爸爸的了,那印第安人卻並不在意的說,他的孩子們都很乖,對他很好,言談中很是一副自豪父親的架勢。我問他難道不打算再找個老婆或者女朋友什麽的嗎?他顯得有些無奈地說:“我已經受夠了,錢全讓前麵兩個老婆拿去了,有老婆太累。”
  
  近傍晚時,照例風又越刮越大,我早早吃了飯,在加油站後麵的白楊樹叢中搭好帳篷。一路上就沒有河流水源,所以基本上看不到什麽樹,不過在荒漠裏零星的加油站,居民點等凡是有人居住的地方,因為有井水灌溉,房前屋後有些樹,在幹枯焦黃的荒漠中顯得亮麗醒目。
  
  低矮樹叢茂密的枝葉把肆虐呼嘯的狂風嚴嚴擋在了外頭,但地氣潮濕,太陽下山後四周氣溫驟降,帳篷裏內暖外寒,沒多久離鼻子不到二,三十厘米的內側頂棚上就凝結了一層水珠,躺在睡袋裏連翻身都不敢,怕一不小心把頂棚上凝結的水珠震落下來。
  
月七日
  
  
  似乎自進入內華達山脈東麓後,我終於擺脫了綿綿陰雨的追擊,早上六點,在冉冉升起的旭日中醒來,天空又是萬裏無雲,今天肯定是個好天氣。
  
  昨天在凱文的車上經過一處叫“化石崖(Fossil Falls)”的地方,看到遍地漆黑嶙峋的火山熔岩,還有一個不是很高但形狀完美的火山,早上起來後把背包寄存在加油站櫃台,然後一個人往回走了約十公裏到“化石崖”去訪問了火山遺址。
  
  回來時,想到今天還要趕路,就站在路邊搭車回加油站。等車的當會兒,心裏冒出了念頭;我上路以來搭了這麽多次車,卻從來沒有搭過寶馬奔馳這等的高級車,搭的多是舊車,我心裏不禁感歎到;看來這錢確實會讓人變得要麽膽怯,要麽冷漠。當然,富人們的冷漠其實更多的是來自於他們的膽怯。
  
  當我正一個人站路邊獨自感慨時,一輛飛馳而來的香檳色轎車猛然刹停在我身後公路邊。好了,搭到車了。我回頭一看這輛車,哈!真是天隨人願,居然就是輛奔馳!
  
  不過這輛車看得出來出廠都有二十多年了,噴漆早已褪去了光澤,車身上也布滿著各種醜陋的凹槽和劃痕,奔馳雖然是奔馳,隻是作為古董車它還太小,作為豪華車它又太老。
  
  司機保羅(Paul)是家住“獨立鎮(Independence)”的一位攝影師,現在正在回家的路上。車裏他聽說我要走到朗派去登惠特尼峰就說:“今天冬天雪下得很大,你要現在去登惠特尼峰估計不容易。”
  
  在莫哈維沙漠裏時,從南麵眺望內華達山脈南端諸峰早已雪盡消融,可是自從轉入內華達山脈東麓後,內華達山脈東麵連綿的雪峰開始逐漸顯露在眼前。我還沒有過雪地登山的經驗,不過這倒也沒太動搖我的信心,不管成不成,不試一下又怎麽知道呢?再說天氣漸暖,山上的積雪應該已經消融了不少。
  
  保羅把我放在加油站,臨走時送了我一張他的作品光碟,讓我有機會路過獨立鎮時去他家做客。我告別保羅,到加油站小賣部拿了背包重新上路。前麵是個非常長的上坡,過了這個坡就進入了“歐文斯穀(Owens Valley)”
  
  當我背著碩大的登山包順著公路爬坡爬到一半時,又是一輛拖著個裝滿廢舊輪胎的小皮卡停了下來,一個胡子拉碴,穿著件沾滿機油汙垢白色背心的白人中年男子問我要不要搭車,他說這坡又陡又長,至少他可以搭我到坡頂。我婉拒了他的好意,不過心裏卻充滿了溫暖,一路上都能遇到象他這樣,萍水相逢,但充滿善意的陌生人,正是與這些人的遭遇,使我心中的勇氣不斷增長,走到終點決不放棄的信念愈加堅強。

  走到下午五點時,天開始陰下來,每天慣例的狂風也按時而至。我於是決定找地方宿營。我現在已經走出莫哈維沙漠,進入內華達山區。二百五十萬年前開始的第四紀冰川期將本是高原平台的整個內華達山脈耕犁的支離破碎,這一帶的野地裏大大小小布滿了無數顆被冰川從深山裏搬運來的碎石,如此之多,以至於連想找一塊還算平整,沒有石塊的沙土地設置帳篷都不容易。象昨天一樣,我決定還是找處有人家的地方,至少也得有個樹林或灌木叢什麽的可以擋擋風,可我找了半天也沒看到合適的地方,天越來越黑,心也越來越急,最後終於無意中遠遠瞥見公路右邊,靠著柯索山脈一側的野地裏隱隱約約有兩輛白色宿營車的影子。看樣子象是放牧牛仔,或者護路工人的野營地。
  
  我下了公路,找到一條似乎是通向那個野營地的簡易土路。我踉踉蹌蹌的順著布滿石塊坑坎的簡易土路向著那兩輛宿營車走去。走了大約十五分鍾,到近前一看,一片被稍微平整過的空地上散亂著停著大小各一的兩輛老舊宿營拖車,還有一黑一白兩輛相同款型,但頗有些年頭的單門日本轎車。地麵上散落堆放著一些鐵路枕木,有些被電鋸據成一小截一小截,營地中央用石塊簡單壘了一個火灶,裏麵是厚厚一層冰冷的灰燼和幾塊燒剩的枕木快。
  
  我站在宿營車邊大聲喊了幾聲:“有人嗎?”,曠野裏除了呼嘯的風聲一無回應。等了會兒看到沒有反應,於是我小心翼翼的開始檢視起這個野營地來。那兩輛舊日本車裏的儀表盤,反動機都被拆掉,看來是被遺棄在這的廢車,地上有一條長長的塑料輸水管從遠處的山腳延伸而來,看著象是為了引山裏的泉水,不過中間有好幾節都不翼而飛,看不出有水的痕跡。野營地遍地淩亂不堪地散落著各種機械零件,煙頭垃圾和大大小小的酒瓶。小的那輛宿營車,輪胎是癟的,車身傾斜,車窗玻璃也都碎了,窗口都用塑料布蒙著,車門上了鎖,而且還用一根枕木牢牢頂著,顯然是沒有人住的樣子。
  
  大的那輛宿營車要比小的新一些,車窗也完好無損,但車身左側門上的鎖耷拉在門把手上,顯然是被人用工具給撬開的。不知為什麽,雖然我一路上基本都是風餐露宿於無人野外,但這處荒野中的無人營地卻總讓人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異常詭異。
  
  我又繞著大宿營車轉了兩圈,搖了搖架在宿營車外麵的煤氣罐,還是半滿,看來不像是處廢棄的營地,又想了想,上去再敲了敲車門,等了會兒,就拉開車門,小心地走了進去。
  
  車裏很暗,空無一人。車頭是廚房,洗碗槽裏堆放著一些用過但沒清洗的餐具,上麵的油漬汙垢早已幹透,看來像是放在這有段日子沒人動過了。可是洗碗槽邊上的台子上孤零零地放著一大灌超市賣的瓶裝水,還沒被打開過,看上去很新像是才被人放到這沒多久的樣子。車中段過道兩邊是幾個儲物櫃,打開上麵一個,裏頭堆滿了罐頭方便麵等各種食物,這麽說來是有人住這了,所以就不敢再到處亂翻。車後麵是左右兩張簡易床,但是床上光光的既無墊子也無被子,這又不像是有人居住。車尾是衛生間,我打開門一看,裏麵一片混亂,很久沒人使用過的樣子,淋浴間的簾子脫落一邊,馬桶地板上堆滿垃圾垢物,令人看了惡心,我連忙把衛生間門又關上了。
  
  從頭到尾把車看完,我反而拿不定主意了,宿營車裏各種情形給我的是完全相反的信息,實在搞不清這地方到底現在有沒有人住。如果這裏是被人遺棄,或者暫時無人居住,那自然好辦。但如果是有主的地方,隻是現在外出還沒回來,那我擅自闖入算是違法,讓人給找麻煩,甚至被拿槍崩了從法律上來說也是無話可說的。更何況我對這處營地的主人雖然一無所知,但那遍地煙頭酒瓶卻讓我深深覺得如果這地方是有主的,而且等會兒我有可能還會遇到的話,最好還是別讓對方會看我不順眼,這裏是荒漠野地,連手機信號都沒有,真要遇到麻煩,沒人能救得了我,甚至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到底發生過些什麽。
  
  我實在是猶豫了很久,雖然心底隱約覺得有些古怪,但天已經快黑下來了,車外寒風呼嘯,走了一天又冷又累的我實在是不舍得走出密閉的嚴嚴實實,一絲細風也不透的宿營車,走到外麵的大風地裏。於是我安慰自己到:要不先在宿營車裏等著,如果等會兒真有主人回來,解釋一下就是了,這一路都挺順的,沒那麽巧就在這遇到壞人吧。想到這,我就在宿營車裏的一張小床上坐了下來。
  
  等了會兒,心裏卻越來越空洞洞的坐立不安,於是索性又起來,打開隨身帶的應急電筒再次在漆黑的車裏前前後後細細檢查起來。在車頭廚房裏我伸出一支手指在車頭的餐桌上抹了一下,放到電筒下一照,幹幹淨淨,一絲灰塵也沒有,這下可以肯定了,這車裏有人住。然後當我查到宿營車中段,打開一個剛才沒有動過的半人高衣櫃的門時,我頓時被眼前的光景給驚住了!裏麵堆滿了各色長短不一的槍支。看到這我二話沒說,關上衣櫃門,轉身拿起背包,衝出門外,向著公路匆匆而去,隻想離這地方越遠越好。
  
  當時我的反應很簡單。荒郊野外,住處備一兩支槍防身很正常,但這一帶根本就沒有什麽猛獸,防身也用不著那麽多槍支彈藥,從櫃子裏的那些長短槍支,聯想到被人擰壞的門鎖,再聯想到遍地的煙頭酒瓶。我不知道是誰住在這裏,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回來會不會找我麻煩,更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他既然櫃子裏有那麽多槍,那麽他身上會不會也帶了槍?
  

 
 

  匆匆離開時,沒忘記回頭順手給這個可疑的營地拍張照片


  一口氣走回到公路邊,這下才算是稍微安了些心。天刷的一下黑透下來,天空中隱約幾點寒星閃爍,曠穀中一片漆黑,隻有狂風淒厲的呼嘯聲不絕。黑暗中根本無法仔細尋找宿營地,我隻好沿著公路繼續往下走去,地圖上標著前方應該有個叫“Olancha(奧蘭恰)”的小鎮,那我隻有先走到那裏再說了。
  
  翻過前邊的一個山坡,果然看到道路前方遠遠有幾點昏黃的燈火在一片無盡的黑暗中時隱時現。在黑暗與寒風中,我向著那幾點燈火之處一刻不停的走去。
  
  一口氣走到晚上九點半才抵達了小鎮的邊緣。這真是個小鎮,黑暗中隻見幾座平房散落在公路兩旁,沒有餐館,沒有商店,甚至連路燈都沒有一盞。在荒野裏跋涉勞累了一整天的我,這時已經是精疲力竭。
  
  尋了幾家房子,要麽是空無一人,門窗都被木板釘死的廢屋,要麽就是沒有人在家。最後我來到這個鎮上的一家,也是唯一一家汽車旅館。進了辦公室,按了下櫃台上的召喚鈴,過了會兒從裏屋出來個身材高大,衣著樸素的白人男子,顯然是旅館的男老板。他看到我時顯得有些意外,我問他是否能允許我在他的院子裏搭帳宿營,那個旅館老板為難地說不行,這會違反他和保險公司簽的合約。時間已經太晚,天氣又糟,我不想再折騰,於是就說:“那好吧,我要一個房間。”
  
  進了房間把暖氣開足,好好洗了個難得的熱水澡,然後就一頭睡到第二天上午日上三竿。
 

  四月八日
  
  早上起來,洗漱完畢,走到院外,這才發現昨晚太暗沒注意,原來我住的汽車旅館平房邊上有座小小的墳墓。其實也就是用大小不一的石塊在沙地上圍了小小的一圈,一頭 插了根木樁,上頭斜扣著頂黑色的牛仔帽,下麵吊著塊脹兮兮的木牌子,上頭用白色油漆寫著首打油詩般的墓誌銘:
  “Here lies NEO,
  NEO IS DEAD,
  with BULLET IN HIS HEAD,
  CAUSE HE GOT IN THE WORNG BED
  此處尼奧躺,
  腦門中了槍,
  要問為什麽,
  全因上錯床。
  讀到此我不禁一笑;看來昨晚我沒進錯房間也沒上錯床。

點半上路,上午的天氣照例總是很好。昨天晚上沒有看清這個叫奧蘭恰的地方。說是小鎮,其實是名不副實,順著395公路兩旁的房子稀疏,從頭走到尾,隻看到一家孤零零的專賣幹牛肉片的小店,一家印度人經營的加油站,和一家餐館。我依稀記得四年前開車路過這裏,曾經在家加油站買過東西,等走到那家加油站一看,早就不知道什麽時候倒閉了。門口的加油裝置被拆的一幹二淨,門窗被用木板封死,牆上的油漆龜裂脫落,露出裏麵灰暗的磚頭。
  
  又走了幾步,路邊有座石頭壘的房子,四麵窗戶都用木板封住,但大門洞開,走近一看,房門向內倒在地上,看樣子是被人踢翻的。我小心翼翼探頭進去看了下,原來是家酒酒吧,落滿厚厚灰塵的櫃台,和吧台凳子還保持著原樣,後麵牆上的酒架空空如也,隻孤零零的立著一個空酒瓶。
  
  前後走下來,這個鎮子上百分之七十的房子都被遺棄了,毫無生機。顯然是座死鎮,或者正在死去。
  
  我沒有在奧蘭恰這個荒涼破敗的小鎮多待,隻是匆匆而過,就如我一路上經過的其它許多地方一樣,雖然當時並沒有想到我將與這裏結下一段不淺之緣。
  
  
  倒閉的加油站

 

  九點半上路,上午的天氣照例總是很好。昨天晚上沒有看清這個叫奧蘭恰的地方。說是小鎮,其實是名不副實,順著395公路兩旁的房子稀疏,從頭走到尾,隻看到一家孤零零的專賣幹牛肉片的小店,一家印度人經營的加油站,和一家餐館。我依稀記得四年前開車路過這裏,曾經在家加油站買過東西,等走到那家加油站一看,早就不知道什麽時候倒閉了。門口的加油裝置被拆的一幹二淨,門窗被用木板封死,牆上的油漆龜裂脫落,露出裏麵灰暗的磚頭。
  
  又走了幾步,路邊有座石頭壘的房子,四麵窗戶都用木板封住,但大門洞開,走近一看,房門向內倒在地上,看樣子是被人踢翻的。我小心翼翼探頭進去看了下,原來是家酒酒吧,落滿厚厚灰塵的櫃台,和吧台凳子還保持著原樣,後麵牆上的酒架空空如也,隻孤零零的立著一個空酒瓶。
  
  前後走下來,這個鎮子上百分之七十的房子都被遺棄了,毫無生機。顯然是座死鎮,或者正在死去。
  
  我沒有在奧蘭恰這個荒涼破敗的小鎮多待,隻是匆匆而過,就如我一路上經過的其它許多地方一樣,雖然當時並沒有想到我將與這裏結下一段不淺之緣。
  
  
  倒閉的加油站


 

  路旁的酒吧

 

  酒吧內部

 

  從奧蘭恰到朗派還有最後四十多公裏,一切順利的話,明天就可以抵達朗派完成我從莫哈維開始的旅程。天晴日朗,身旁雄俊的內華達山脈綿延的雪峰在藍天的映襯下明媚妖嬈。歐文斯穀地這時氣溫適中,微風漸起。我已經在荒野裏跋涉了六天,臉上手上等處凡是暴露在外麵的皮膚,經過連日貨真價實的風吹日曬雨淋之後,都結了一層黝黑的硬殼,雙肩的皮膚也早被沉重的背包磨破。但我終於完全適應了每天在枯燥荒漠中的長時間跋涉。腳上的水泡都已結成厚厚的老繭,總算是擺脫了它們的連日折磨。本來擠腳的靴子也被撐大,但因為是負重遠行,路麵狀況又很糟糕,買了沒多久的靴子已快磨穿見底。
  
  過了奧蘭恰鎮,歐文斯湖逐漸展現在眼前。歐文斯穀地(Owens Valley)是處於平均海拔高於4,000米的內華達山脈與白山山脈(White Moutains)之間,南北長約一百二十公裏,海拔1,200米,是美國大陸最深的穀地之一,而歐文斯穀地正得名於歐文斯湖。歐文斯湖曾經擁有一片二百八十平方公裏的浩瀚水麵,養育了數以百萬計的水生鳥類以及無數其它生物,但是,這個曾被譽為西部荒野中的物種天堂的高原鹹水湖早已於八十二年前(1924年)徹底幹涸,成為一個死湖,如今展現在世人麵前的隻是一片浩大的被雪白色鹽堿層覆蓋的平坦湖床,在群山間,西部曠野強烈的陽光下反射著異常刺眼的光芒。
  
  從奧蘭恰開始,因為不再怕迷路,我幹脆遠遠的離開了大路,順著內華達山脈,在布滿一簇簇低矮耐旱灌木叢的荒原裏往北而去。
  
  這是荒漠中最美的時刻。
  
  漫長寒冬終於結束,而酷熱的夏日尚未來臨。今年冬天異於常年的充沛降雨給荒原帶來一片清新躍動的生機。從來都是枯黃的沙漠耐旱灌木叢呈現出少有的暗綠色光澤,時而有長耳兔和褐色的地鼠奔跑穿梭其間。鬆軟的沙質土壤上貼著地麵開滿了密密麻麻的野花,絕大多數是亮麗明黃的“莫哈維金雞菊(Mojave Tickseed)”,“金地花(Goldfield)”和“沙漠蒲公英(Desert Dandelion)”,其間偶爾點綴著潔白的“莫哈維沙漠之星(Mojave Desert Star)”,紫色的“鼠尾草(Chia)”,大紅的“印第安畫筆(Indian Paint Brush)”以及其它許多叫不上名字的各色野花。
  
  剛開始時我還小心翼翼地選擇著下腳的地方,不想踩踏到地麵上任何一朵野花,可是離開公路深入荒野越遠,這些花兒就越多,最後簡直到了讓人無從下腳的地步。遍地野花開滿了荒野裏所有裸露在外的地麵,向四麵鋪展開來宛如一張燦爛的金色巨毯。
  
  獨行在空蕩穀地,穿行於無邊花野,萬籟寂靜,隻有腳步在沙地上踩出的沙沙聲不絕。輕風自內華達山脈來,夾雜著山脈深處森林與雪峰的氣息,迎麵吹拂著臉龐和衣襟。在高原清澈空氣中,在白灼陽光照射下,遠處的白山山脈暗顯神秘的黛藍。近前的內華達山脈,峭壁嶙峋,群峰巍峨。天空萬裏無雲,蔚藍如墨,映襯出內華達山脈雪線上眾多如犬牙般尖聳刺天峰頂的氣勢與魂魄。
  
  此時此刻,路途上的一切勞苦艱辛都如被踩於腳下的砂土般不足為道,身處天地之間,心地澄明,不再有喧囂塵世的煩惱紛雜。野花,群山,藍天,雪峰,置身其間,這一刻仿佛已經忘卻了自己,但又從來沒有這樣清晰地感受到過自己。
  

 

  在奧蘭恰鎮外,借著路旁建築玻璃的反光給自己拍的照片

 

  幹涸的歐文斯湖

 

  waiting………

 

  歐文斯穀與它左邊的內華達山脈

 

  傳說中的直播?

 

  沙漠野花


  沙漠蒲公英

 

  野花叢

 

  我的靴子

 

  幾句題外話
  
  感謝大家的關心和支持,坦率的說,有時候我或許有些懶散,但每次來看到大家的鼓勵和期待總是讓我深覺慚愧,也不得不盡量抽時間精力來加快這篇遊記的進度。
  
  感謝大家的各種建議和意見,我起心寫這篇遊記時主要有兩點願望;一是覺得自己的這些經曆還少有國人嚐試,或許對於大家比較客觀深入地了解美國能起一些作用。另一個就是,我覺得我的這些經驗或許對於某些誌趣相投的人可以多少有些幫助和參考。
  
  但是有必要提的一點是,對於這篇遊記的讀者,不管到目前為止有什麽感想感觸,或許都還不是輕易下結論,做決定的時候。我走的路很長(我最近用電子地圖量了一下,我前後總共旅行了大約六千五百一十八英裏,也就是一萬零四百八十九公裏),遇到了各種各樣的人,經曆了各種各樣的事,全程並非都是一帆風順,也有非常窘迫困難的時刻,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認真,仔細,完整的把這些事實記述下來。然後,我的這些經曆和感受或許才能成為你的結論和決定的客觀參照物。
  
  總之,路漫漫,這篇遊記寫到這裏還隻是剛走完開端,如果你能耐著性子讀到現在,那麽我相信後麵的那些遭遇和故事是不應該會讓你失望了。
  
  riverfront

  快走到山腳邊時卻被野地裏一道首尾不見頭的鐵絲網給攔住了,鐵絲網上的布告牌上寫著“洛杉磯市政府所有地,無關者嚴禁入內”的告示,鐵絲網後麵沿著山脈的走勢是一條南北走向的引水渠,引水渠中湍急的流水往南向著洛杉磯滾滾而去。這就是著名的“洛杉磯引水渠(Los Angels Aqueduct)”。
  
  這條洛杉磯引水渠後麵有著一個鮮為人知的故事。
  
  1769年當洛杉磯市建立時隻有十一戶居民。但伴隨著美國西部發現金礦,鐵路修通,大量移民湧入加州,氣候宜人,擁有良港的洛杉磯的重要地位也逐漸凸現出來。但洛杉磯地處幹燥炎熱的南加州,附近沒有大的河流水源,用水就成了製約洛杉磯發展的一個重要因素。
  
  一百多年前的洛杉磯市長依頓(Frederick Eaton)預見到了洛杉磯作為一個巨大都市的發展潛力和製約條件,並且敏銳地察覺出擁有大量內華達山脈雪山融水的歐文斯穀可以成為洛杉磯市的一個重要水源地。依頓通過他在美國墾荒局工作的熟人弄到了歐文斯穀一帶的水權資料,然後以個人名義在歐文斯穀地購買了大量土地,準備有朝一日再賣給洛杉磯市政府以便從中大賺一筆。
  
  依頓委任他的朋友馬霍蘭德(William Mulholland)為洛杉磯水電局主管,負責修建從歐文斯穀到洛杉磯的引水渠。但在修建這條引水渠之前還有三個問題必須解決;首先,當時的美國政府正準備為歐文斯穀的農民修築一個灌溉係統,這樣的工程勢必與洛杉磯引水渠產生衝突,在與聯邦政府的對立中,洛杉磯市未必能占便宜。依頓於是設法說服當時的美國總統西奧多•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取消了整個歐文斯穀灌溉係統計劃。
  
  但此時還有另外兩個難題需要解決;一個是如何說服歐文斯穀居民同意洛杉磯市政府獲得歐文斯穀的用水權,另一個就是如何獲得修建這項龐大工程必要的資金。
  
  馬霍蘭德欺騙歐文斯穀的居民,引水渠隻用來供應洛杉磯市的生活用水,不做它用,這樣就無須擔心引水渠會耗盡整個穀地的用水。但事實是,洛杉磯引水渠最早引自歐文斯穀的用水不是供給了洛杉磯市民,而是引給了洛杉磯北麵的聖費南多穀(San Fernando Valley)用於穀地大片的農業灌溉。事前依頓的朋友奧蒂斯(Harrison Gray Otis)早已根據內幕消息在聖費南多穀購買了大量土地,從中大發橫財。
  
  依頓同時又大造輿論,鼓吹修建引水渠的重要性。洛杉磯時報也應聲起舞,甚至用偽造的數據刊登危言聳聽的誇大報道來渲染洛杉磯市的用水危機,使得發行修建引水渠公債的議案很快通過。而奧蒂斯正是洛杉磯時報的發行人。
  
  依頓就這樣終於巧妙地掃清了橫在他宏大計劃前的一切障礙。
  
  1905年洛杉磯引水渠動工。洛杉磯引水渠全長357公裏,它截斷了本應從內華達山脈流入歐文斯湖的河流。
  
  1913年洛杉磯引水渠完工,十年後,早在冰川紀就已存在,曾經碧波萬頃,生機盎然,被稱為加利福尼亞的瑞士的歐文斯穀地徹底幹涸,成為一片荒原。
  
  八十年後,洛杉磯成長為人口千萬的世界級大都市,而寸草不生的歐文斯湖則成為美國最大的單個沙塵暴發源地。
  

 

  四月九日
  
  昨晚宿營在內華達山腳,早上日出前就早早起來了。
  
  清晨的氣溫還很低,一邊收拾營帳一邊看著太陽從東邊的山脈上慢慢升起。心中也隨之升起些許興奮,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今天再走上半天左右就該抵達朗派了。
  
  吃完早餐,迎著清澈冷冽的晨風,順著荒野裏的電線杆向北而去。
  
  一路高高低低,坑坎溝渠,遍地是碎石岩塊,當然還有不變的灌木叢和遍地野花。這些都是野地獨行的樂趣,什麽也不用想,隻是向著前方的地平線不斷前行,四野無人,聽著腳下自己沙沙的腳步聲,享受著這無盡坦然的從容和自在。
  
  下午一點時,拐過一處山腳,回到395公路邊,這時前方荒原裏如片綠洲似的朗派鎮已清晰可見。一輛銀色的韓國現代小轎車在我身邊停下,開車中年白人婦女問我去哪裏。我告訴她就是朗派,那位中年婦女於是說:“還要走三英裏(五公裏),我可以順便捎你過去。”我微笑著搖搖頭道:“不用了,我已經在荒漠裏走了七天,就讓我再走完這最後三英裏吧。”
  
  下午兩點多,走到了路邊的一塊大木牌旁,上麵寫著大大的字:“Welcome to Lone Pine”。
  
  朗派鎮不大,沿著395公路從頭到尾十五分鍾也就走完了,主街上分布著些汽車旅館,餐館酒吧和小商店等。朗派鎮因鎮西邊的美國本土最高點惠特尼峰(海拔4,421米)聞名,凡要想攀登惠特尼峰的登山者都必須先到朗派。並且同時從朗派有190州道往東直入死穀-那裏又是是美國最低點(海平麵下44米)。所以朗派是美國本土最高點和美國最低點的共同門戶。我的計劃就是攀登完惠特尼峰後再從朗派搭車進死穀,徒步橫穿死穀去內華達州。
  
  我漫漫遊蕩在朗派不長的主街上。現在不是旅遊季節,街上遊客稀少,而在人人開車的西部農村,長著付東方麵孔,背著個大包一人獨行的我在整個鎮子上就有些顯眼,招來眾人的眼光。不過在走完7天荒涼孤獨旅程後,我也管不了那麽多,隻顧愜意地享受著這個不起眼的小鎮給我帶來的繁華感受和人間氣息。
  
  在小鎮的麥當勞啃漢堡包時,透過窗戶可以清楚地看到陰霾天空下尖聳的惠特尼峰和漫山積雪,不禁有些愣神,盤算起下麵的計劃來。
  
  吃完飯,時間已是下午,我決定先找好宿營地再說,還得在朗派待上好幾天,找一處隱蔽舒適的宿營地是當務之急。我順著惠特尼入山路(Whitney Portal Road)往西出了朗派鎮,向著惠特尼峰的方向沒走多久,就來到了“阿拉巴馬山(Alabama Hills)”入口。
  
  “阿拉巴馬山(Alabama Hills)”是進入惠特尼峰的必經之處,同時也是著名的電影外景取景地,典型的西部荒野風光和林立的奇特怪石使眾多西部電影在此拍攝。
  
  在阿拉巴馬山指示牌的後麵有一片茂密的野生樹林,在隻長低矮灌木叢的荒地裏很是少見。我走到林子邊上,看到一塊碩大的布告牌立在一旁,原來這裏屬於內華達國家公園管地,告示牌上寫著此處屬於國有地,不準宿營。不過我才不管他呢,政府這種東西,它除了向你收稅時會說“Yes”以外,在其它任何情況下隻會向你說“No”。
  
  一路上的經驗告訴我,這種茂密的樹林擋風隱秘,肯定是宿營的好地方。我繞過告示牌,踩著滿地過膝荒草,撥開密密麻麻的枝葉鑽了進去。
  
  進去以後才發現,這條狹長的樹林帶,原來是圍繞著條由山中留下來的小溪一直生長開來。繁茂的樹木布滿在小溪兩旁,而這條小溪的流水就是在幹旱的荒野地裏會有這麽條林子的原因。
  
  我逆著溪流而上,走了會兒,最後居然在林子深處找到一塊平整的空地。空地很小,但足以讓我鋪設帳篷了。空地四周被亂石和樹叢嚴嚴實實圍住,從外麵無法看到,而且耳邊雖然可以聽到外麵呼嘯風聲,但我在裏麵卻感覺不到什麽。空地邊上是小溪,我設好帳篷,來到小溪邊,頭上被茂密樹枝籠罩,幾乎沒有辦法站直身子,坐在小溪旁的青草地上,脫去靴子襪子,把雙足伸入清澈見底的湍急溪水中,四月的雪山融水冰涼刺骨,全身一陣激靈,但在長途跋涉之後,曆經疲痛的雙足在冰涼溪水中泡了會兒之後,先是刺痛,然後開始發熱,最後徹底放鬆開來,舒服極了。
  
  泡完腳,再拿出毛巾牙刷好好洗漱了一番。簡單地吃了點東西,天色還早,給自己燒了杯熱巧克力,拿本精簡剩下的探險遊記,坐到小溪邊,背靠著棵小樹,潺潺溪水在腳邊流過,聽著林中歸巢鳥兒們的鳴叫聲,邊喝著熱乎乎的巧克力,邊慢慢翻著書頁,直到天光暗去,回到溫暖的帳篷裏酣睡入夢。
  
  在經過七天的跋涉,步行兩百公裏穿越荒野,經曆各種艱辛之後,在高聳的惠特尼峰之腳,荒涼的美國西部深處,我發現了這個狹小但美妙無比的天堂,而我,此時此刻,正是這個天堂的主人。

  朗派鎮阿拉巴馬山口樹林中的第一個早晨是在帳外林間不絕於耳的鳥鳴聲中,還有朗派鎮東邊高聳的白山山脈頂端照射下來的第一縷陽光裏開始的。
  
  早早起來吃完飯,把東西都收拾好,塞進包裏,然後就背著我的全部家當小心翼翼,盡量不被別人察覺地潛出樹林來到大路上。
  
   我先到位於朗派鎮的美國森林管理局朗派管理站(Range Station)申請入山許可。惠特尼峰以及整個內華達山脈都由美國森林管理局負責管理。惠特尼峰是美國非常著名的一條登山路線,訪客眾多,為了保護這一帶的自然環境,美國森林管理局特別製定法規限製人數。入山費雖然隻有十五美元,但限製每天入山人數不能超過160人。從每年五月到十月底,氣候和登山路徑狀況最適宜登頂的這一段時間裏,申請人數如此之多,以致從二月初就需要提前申請,而且還不能保證申請得到。
  
  但我現在來得時候正是淡季,很少有人來登山,所以也就不用提前預約。進了395公路旁朗派森林管理站的平房,發現裏麵居然沒人值班,大概現在還是大雪封山,這裏也就沒什麽事可做,不需要專人守候。無人的森林管理站櫃台上放著一疊入山申請表,還有一張說明書,我按照說明書上的指示將入山日期,預定逗留天數,姓名住址電話,緊急聯絡人等一一填好,放入管理站門口的一個木盒子裏就算手續完成了。
  
  投申請表時,看到在木盒子上方的牆上貼著張告示;告示上印著一個身材魁梧,笑容燦爛,背著登山包正在攀岩的登山者的照片。這位叫史蒂文的登山者在一個多月前獨自攀登惠特尼峰時在山裏失蹤,森林管理站組織的搜救活動一無所獲,因為大雪,森林管理站的搜救活動無法繼續,經推測史蒂文估計已經喪生,告示上特地要求任何發現史蒂文遺骸遺物的登山者立即向管理站報告。
  
  這麽看來我現在填的表格,與其說是為了讓森林管理站便於管理入山人數的入山證,倒不如說更像是在出了意外時的身份表。
  

 

  上圖就是森林管理站關於在山裏失蹤登山者史蒂文的告示。
  

 

  辦理完入山證,我坐在森林管理站門口的長椅上開始等待。我是想看看能不能在這遇到別的登山者。從朗派到開始攀登惠特尼峰的山腳處大約還有二十多公裏路程,步行的話夠我走上大半天的,如果能遇到別的登山者,一路上可以結個伴不說,至少可以搭個順風車,節省不少時間和體力。
  
  等了大半天,中午已過依舊一無所獲,看來今天是沒什麽希望了,於是我決定還是先走過去再說。
  
  我又來到昨天去過的麥當勞吃中午飯。在麥當勞時,一個當地人看到我的裝束就問:“你是來爬惠特尼峰的嗎?”,我點點頭說是,那個人看著我說:“你怎麽選現在?現在是爬這座山最糟糕的時候。”
  
  我透過麥當勞西麵整麵的落地窗,遠遠眺望著如參差犬牙刺向烏雲低沉天空的惠特尼峰群,頂峰一帶倒也看不到多少雪,不過這不說明什麽,那一片坡度陡峭,狂風肆虐,根本就存不住什麽積雪,在到達頂峰之前我先得在山坳斜坡上行進很長一段路程,那裏現在的積雪狀況我坐在這裏是一無所知。
  
  吃完飯再到朗派鎮上的一家商店補充了些食品。本來還想看看能不能換雙靴子,可是一條街問下來依舊是一無所獲。唯一一家有靴子賣的地方架子上放著幾雙筒長過膝,表麵皮革上雕滿琳琅花紋的牛仔靴。這些花裏胡梢的牛仔靴穿上拍電影是足夠了,可要是用來登山卻實在是差得太遠。這家店的老板好不容易才在一處角落裏找到兩雙還象會事的登山靴,不過都尺寸不對不說,還貴得離譜。在這種偏遠小地方也是沒辦法的事,無奈中隻好還是穿著我那雙就快磨穿鞋底的靴子上路了。
  
  四點鍾左右,我離開朗派,順著惠特尼入山路開始往山腳處走去。
  
  出了鎮子還沒走多久,一輛老舊得車體油漆都已經快脫落光的麵包車在我身邊停下,駕駛座上一個褐色頭發,聲音低沉,麵容和善的白人中年男子問我需不需要搭車。我喜出望外,連聲道謝。那中年男子讓我把背包放到車子後麵,我打開麵包車側門,裏麵密密麻麻擺滿了各種機械修理工具,我小心翼翼地把背包放在那些工具上麵,盡量不要沾染到地板上四布的油汙。
  
  放好包,坐進駕駛室裏。這位中年男子叫裏奇(Rich),職業是機修工,家住阿拉巴馬山後的一處小牧場裏,現在就正是在回家的路上。裏奇知道我是要去登惠特尼峰後就不假思索地再次對我說:“現在可不是爬惠特尼峰的好時候,你知道為什麽嗎?”
  “大概是因為太多積雪的緣故。”我回答到。
  “不完全是,”裏奇開始耐心向我解釋到,“今年冬天下的雪要比往年多,最近天氣也不穩定,時冷時熱,山上整個冬天的積雪層很不穩定,雪崩很多。而且現在積雪開始融化,山上的岩石土層都很鬆軟,落石也很多,非常危險。說起來,你就算十二月,一月天氣最冷雪最大的時候來爬惠特尼峰也要比現在安全。”
  “我知道,不過既然已經到了這裏,我還是想試下再說。”
  裏奇見我並不為他的言語所動,顯得有些失望地問我,“你帶了無線電對講機嗎?”
  我搖搖頭,於是他很認真地說到:“那麽如果你在上麵遇到了意外怎麽辦?這可不是座好對付的山。我在這裏住了將近二十年了,對這座山知道得一清二楚,你應該相信我的話。”
  “裏奇,謝謝你的關心,我知道你是對的,隻是我走了很遠到這裏就是為了爬這座山,既然想了要去做,卻連試都不試一下就放棄,這不是我的性格。不過你也不用為我擔心,我並不是要來這裏冒險,如果上麵的情況確實是超越了我的能力的話,我知道如何去放棄的。”
  裏奇聽了點點頭。他把我送到離山腳還有一段距離的一處岔路口,告訴我右邊是進山的道路,一直能到山腰處。但從左邊的岔路走進去有一處公共宿營地,我晚上可以在那裏宿營。裏奇臨分手時告訴我,晚上這裏會很冷,如果實在是受不了盡管到他的住處去“來我家喝杯熱咖啡暖和暖和也不錯。”我笑著和他約定,不管成不成功,從山上下來都要去他家坐坐。
  
  和裏奇道完別,他開車轉了個頭回家去了。而正當我準備往裏奇說的宿營地走時,一輛輕型越野車迎麵駛來,我連忙攔住車,想打聽一下宿營地的情況。
  
  車裏坐著兩個從洛杉磯來的白人女孩-米歇爾和艾雯勒。她們告訴我那處宿營地還得走一段才能到,而且那裏也沒有什麽設施,她們本來打算去那裏宿營,可是剛去看了下覺得不滿意,最後決定還是回朗派鎮住旅館。聽她們這麽一說,我想與其如此那不如直接往山裏去,今晚就在入山道路邊上找塊地方宿營算了。
  
  我背著包順著公路往山腳走沒多久,剛才遇到的那兩個女孩又開車追了上來。她們說上山的公路已經封了,從這裏到封山口還有一點距離,她們剛才商量了下願意捎我到封山口。我連聲道謝,上了她們的車,沒多久就來到山腳處,通往惠特尼峰的入山口。入山口的公路正中立著塊“道路封閉”的標識板,邊上是處簡易停車場,散停著幾輛汽車,想必是其他登山者留在這裏的。
  
  下車揮別米歇爾和艾雯勒,我在路邊坡下的一片鬆林中找到處還算隱秘的宿營地。
  
  剛才離開朗派時還天空晴朗,可是在向著惠特尼峰進發的路上就看到道路前方的山中雲霧密布,平日可以清晰見到的惠特尼峰蹤跡全無,等到了山腳時天空已是烏雲籠罩,寒風嗖嗖,在宿營地用汽油爐燒水下麵條時,天空中竟然洋洋灑灑飄起雪花來。我在細雪中躲在一顆鬆樹下趕快吃完熱乎乎的麵條,就早早鑽進了帳篷裏,躺在睡袋中考慮著下麵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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