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城劍俠傳 (12): 小臨川的家：軍峰山

12) 小臨川的家：軍峰山

這憨厚的小夥子乃贛東南武夷山旁的撫州府臨川郡人士，出生在武夷山腳某個貧窮但民風樸素的村子，自小在那裏長大。那個村子離武夷山在撫州府的最高峰軍峰山不遠，小夥子從小就在軍峰山山腳那裏隨父母一道放牛砍柴，維持生計；有時也和通曉醫理的父親爬上軍峰山，采集一些草藥，回家後協助父親做些黃豆大一樣的藥丸，晚上則由父親教點詩詞文學，入睡前則按照父親傳授的口訣吐納半個時辰，十幾年來一直這樣，風雨無阻。小夥子父親姓林，二十多年前從異地漂泊來此定居，幾年後因頗有人緣，娶了當地一賢淑女子為妻，數年後兩口子喜得一子，喚作林小川，乳名卻是卻是外祖父母所取，順著地名和人名喚為小臨川。

軍峰山是江西境內武夷山西脈雩山山脈的最高峰，摘星台海拔 1761 米，為贛東第一高峰。軍峰山不光景色秀美，人文底蘊也是十分濃厚。明代旅行家徐霞客登軍峰山時，曾發出“羨軍峰之親和”的感歎，又雲：“白赤刃如輪，平升玉盤之上，遙望日下，白氣平鋪天來，上有翠尖數點，則會仙諸峰也”。這裏的摘星台、筆架峰、寶峰山、祝家山、香爐峰、東芹陽、王家尖、馬鞍寨、頭陀峰、黃砂寨皆為附近有名的山峰。軍峰山山高路險，山上有觀音堂、迎仙觀、試心石、王母池、朝簡石、野鴨池、羅漢岩、金沙洞、桃花源等勝跡。當世有人譜得兩首憶江南為讚：

朝簡石，數點翠微尖。
王母池中陳浣女，摘星台上會諸仙。星宿寶峰山。

金沙洞，白氣乃承天。
筆架峰前書幻景，觀音堂裏試心弦。羅漢坐成岩。

小臨川雖然生性靦腆，但是和他父親一般長得虎背熊腰，筋骨粗壯，雨雪風霜全然不懼。時值大清帝國風雨飄搖之時，各總督權重一方，逐漸不遵朝廷號令，洪秀全、白蓮教、大刀會等民間造反勢力讓大清忙得焦頭爛額，甲午一戰，北洋水師全軍覆沒，整個江山處於半分裂狀態，民不聊生、怨聲載道。時古老的漢文化正飽受西洋文化的摧殘，節節敗退，有誌之士眼睛裏都流露出一種痛楚和迷茫，不提。

正應著“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句話。武夷山山地不比平原地帶，春天回得晚。仲春時分，燕子盡管已經南回，但是武夷山山麓還是一片初春景像。這日小臨川照例起了個大早，照例打了一通沙袋，草草洗了一把臉，然後遵父命去十多裏開外的軍峰山采集幾味巴戟天、白附子草根等草藥回家，順便再砍一擔枯柴。武夷山主體在江西和福建的交界地帶，山清水秀，隻不過因為地勢陡峭，所以人煙稀少。武夷山大小山頭南側一般多毛竹、馬尾鬆，間以幾條小溪和山泉瀑布淙淙而流，北側山勢則險峻突兀，山頂大半年都積雪。軍峰山山頂有一大佛廟，時有香客去叩頭跪拜，祈禱菩薩的保佑，據說還很靈驗。每年重陽節時，小臨川的母親照例要去佛廟燒香許願還願，祈求一家平安幸福。小臨川的父親自然不信這些，常付之一笑，卻也由著愛妻。

二十年來，小臨川除了兩年前隨父親去過次一湖南瀏陽外，足跡從未邁出武夷山半步。小臨川父親之所以去瀏陽，是因為那裏住著他的結義兄弟歐陽中鵠。小臨川據父親說，歐陽中鵠知識淵博，是當世大儒，如能得他老人家指點一二，當終身受用。這幾年在歐陽中鵠在縣城營盤巷創辦的算學社，小臨川結識了老先生的幾個得意弟子，盡管隻有數麵之緣，但是著實印象深刻。這些弟子之中有譚嗣同、唐才常等年輕俊秀之士，他們年紀不大自己多少，但是個個博學多才，出風入雅，對當今時世了如指掌，不像自己山溝裏的娃，啥也不懂。

卻說這天，大約未時時分，小臨川柴砍完了，草藥也采得差不多了，隻是巴戟天總是找不到，心裏不免急躁。這可是他父親調製藥丸的主藥，斷斷少不得。小臨川吃了一些幹糧，喝了幾口山泉水，又在陰濕的地方轉了幾圈，還是沒有找到，心想何不登上山頂看看地形地勢，看看還有沒有別的陰濕的地方？於是撂下柴擔就往山頂上爬，順便留意些別的草藥以及蘑菇黑木耳之類。

沒等到爬上山頂，小臨川環顧四周，忽然發現北麵濃煙滾滾，火光衝天。小臨川心裏一涼，定睛一看，那不是自家的茅草屋是什麽？當下側耳順著風一聽，似乎還傳來打鬥聲和慘叫聲，唬得差點兒沒暈過去。小臨川雖然自小長在這苦寒之地，但是父母恩愛，家庭溫馨，這二十年來雖然過的是清苦的小日子，但是波瀾不興的，何曾生受過這等變故？小臨川於是緊咬牙關，慌不擇路，連柴擔草藥也不要了，就拎著那根扁擔，目眥盡裂，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回家的路上跌跌撞撞地奔去。

小臨川發瘋一般跑回了家，被眼前的慘狀驚呆了。映在眼簾的，是自己棲身了二十年的茅草房黃土泥磚屋被燒成灰燼，有的地方還在冒青煙，所幸茅房四周是小臨川一家開墾出的一個大菜園子，樹林子離得遠，而且山地人煙稀少，要不然連鄰家也會遭殃。地上則躺著十幾具屍體和折斷的兵器，滿地的血腥味令人作嘔。這些死去的人雖然大都身著佛裝，但是打扮卻有些怪異，生前顯然經過一陣慘烈的搏殺，其中一左臂不見的中年漢子還未死去，還在痛苦地呻吟。小臨川將這中年漢子扶起來，吼叫著問了他幾個問題，然後耳朵湊近他的嘴，希望能聽出個端倪來，不料那中年漢子竭盡全力嘶聲一叫“日月複來”，然後兩眼翻白，竟是死了。小臨川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像瘋了一樣，哭喊著大叫爹娘，可是哪裏有爹娘回應？爹娘是不是被大火燒死了呢？按說不會，因為爹娘雖然在此隱居，但是自己知道，父親的一身文學武功很是不俗，兩位老人家又值壯年，哪裏就那麽容易被大火吞噬？小臨川一邊想一邊安慰自己，又抱著一線希望，來到死屍堆中和茅房的灰燼裏仔細尋找爹娘的遺骸。如此這般仔細搜尋了一個時辰，依然不見雙親的屍骨，小臨川心下稍定，坐在一塊石頭上獨自流淚，目光呆滯，哀哀不已，不多時就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上，終因悲傷過度而虛脫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