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文章分類
歸檔
正文

飛花- 劍仙前傳之仙履奇緣 (ZT)

(2007-08-26 03:31:10) 下一個
劍仙前傳之仙履奇緣

飛花

人間眾生,碌碌終日,爭名奪利,全不知金銀財帛王候將相俱是鏡中花,水中月。將一點點利益緊緊地握在手中,唯恐一日失去。或是為了一己之私,不惜傷害他人,甚至殺人越貨,無所不用其極。

或有女子,為了情愛,用盡機心,使盡手段,以期將愛郞緊緊地拴在身邊。然而年老色衰後,卻被人拋棄,才發現原來天荒地老,海荒石爛都不過是一時興起的謊言。

人,三界四生之首,卻低賤卑鄙,遠遠超過其他有情眾生。

人間有情,人卻最無情。

她有時會想,一切塵埃落定後,他是否曾經後悔?為了這些無情的人,抑或隻是為了自己心底的那一點真情?

反反複複地想,想到自己肝腸寸斷,卻發現,原來從故事開始的時候,大家就不再有選擇的餘地,一切隻是按照命運既定的方向發展下去。任何的偶然隻不過是必然的偽裝,如果一切能夠重來一次,結局仍然是一樣的。

今生

雪要落下了。重陽節才過了三天而已。

秋如蘭又看到那個白衣少年。她是重陽那一天回家的,在回家的路上便遇到了他。

這十年的時間,她都在山上跟著白道姑學習道法,隻不過也不知道是她資質太差,還是道姑沒有用心傳授,用了十年的時間,她連馭劍飛行都沒學會。

但粗淺的武術卻都已經頗精通了。重陽那一日,白道姑忽然說與她師徒緣分已盡,遣她下山回家。

她想道姑大概是要飛升了吧!

已經在山上躲了十年,到了今日,到底還是要麵對家裏人,不知道是否還有人記得她這個六小姐。

她不由長歎,她與母親之間的夙怨,是從出生的那一刻便積下了。

她的出生,或許隻是命運的一個玩笑。

她是在深夜子時出生的,當她離開秋太太身體的瞬間,門外團團簇擁著的奴仆們分明看見了天空中四散奔逃的流星。

產房之中,秋太太艱難地問:“是男是女?”

“恭喜大太太,生了個千金。”

穩婆將她抱到母親麵前,秋太太卻厭惡地轉過了頭,“又是個女孩。”

她天賦異稟,自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就開始有了記憶。

許多年後,她仍然深切地記憶著母親看她時厭惡而悲痛的神情,這使她立刻做出了一個決定,有生之年,她必也同樣厭惡她的母親。

她本來如同任何一個嬰孩一樣,咧開小嘴打算哭泣,但在做出這個決定後,她便又閉上了嘴,象母親一樣轉過頭。

既然我不被別人喜愛,我同樣也不喜愛別人。

“多怪異的小孩啊,怎麽不哭泣。”她聽見身邊的老婦們竊竊私語的聲音。

“我聽說天現異象,恐怕六小姐不是普通人吧?”

她便回過頭,衝著身邊的兩名老婦嫣然一笑,雖然隻是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她一雙晶亮的眼眸卻已經帶著奪人心魄的力量。

然後她便聽到母親的歎息聲:“天有異象,又生得如此妖媚,隻怕不是吉兆。”

自此後,她便成了秋家最不受歡迎的小孩。她是被乳母養大的,母親生了她後,就似乎不願再多看她一眼。才剛滿月,便命人將她的小床放到乳母的房間裏。

乳母住在後花院的角落,窗外開放著大朵的扶桑花。

每當乳母抱著她喂奶時,她便能夠看見片片扶桑花的花影,淡淡的香氣在空氣中氤氳,使她不由地產生一絲溫柔的情致。

她因而不再覺得委曲,即便是孤獨地存活,也必然有存活的理由。

乳母是一個簡單的婦人,除了照顧小姐之外,便每日與其他的老婦一起鬥牌吃酒而已。

她七歲學會飲酒。

乳母鬥牌時,她偷飲了她藏在床底的女兒紅。

她沉醉,酣睡於扶桑花下。睡夢中,有片片彩蝶在花間飛舞,風從花間過,輕易地將彩蝶吹散。

她睜開眼睛,輕聲哭泣。

乳母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是發熱了吧?你不應該睡在庭院裏。”

那一日,山上的道姑造訪。

道姑很美,大概隻有三十歲的年紀,但聽說,她已經在山上許多年了,這麽多年,都沒有改變過容貌。

“是純陰入命的女孩,降生之時,又天有異象。”道姑沉吟著說,她身著灰白相間的道袍,髻上的娥黃絲帶隨風而動。

當此之時,秋家所有的婦人都齊集在院中。娥黃的絲帶在她的麵前拂過,她想伸出手去抓那絲帶,但她的手卻被乳母緊緊地抓住。

秋太太厭惡地看了她一眼:“我隻望生個男丁,到了第三個還是女兒,而且命還這般不好。”

三太太則興災樂禍地說:“太太也不要太心急,我和二姐都有子嗣,秋家也不至於就絕後。慢慢來,總有一天會生出兒子的。”

秋太太的臉沉了下來,她橫了三太太一眼,“嫡出和庶出又怎麽能一樣呢?”

三太太嘀咕了一句:“可惜嫡出的都是丫頭。”

秋太太說:“你說什麽?”

三太太連忙回答:“我說六小姐生得真美。”

院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安靜地她仿佛能夠聽見女人們各懷鬼胎的心意。她便咯咯地笑起來,清脆的笑聲劃破了寂靜,使得一院子的婦人都吃了一驚。

道姑看見她的笑臉,也微微一笑:“不若將六小姐舍與我帶了去吧!多積些福緣也是好的。”

秋太太有些猶豫,到底是她親生的女兒,“這麽小就讓她出家嗎?我們家又不是養不起。”

道姑微笑:“隻做我的記名弟子,不讓她出家就是了。這孩子,她也不是佛道中人,沒有仙緣。”

秋太太遲疑著說:“要問問老爺的意思。”

二太太急忙插嘴:“難得白道姑願意收六小姐為徒,老爺怎麽會不同意呢?誰不知道白道姑是個活神仙,別人家的孩子想要這種福氣,都修不來呢!何況太太已經有了二位小姐,也不差這第三位。”

秋太太輕歎,“即是如此,道長就帶走吧!”

乳母淚流滿麵,哀求道:“道長再住幾日吧,讓我為這孩子收拾一些東西帶去。”

道姑微笑:“我是化外之人,也帶不得許多東西。而且觀中吃住都有,世俗的物件也不必帶去了。”

乳母哀哀地哭泣,拉著她的手不放,比起來,她倒更象是她的母親。

她卻甩脫她的手,脆聲聲地說:“你不要哭了,我到觀裏去學長生不老的本事,等我學成了再回來看你。”

她抬頭看她的母親,秋太太也定定地看著她,這似乎是母女兩個第一次這樣相視。她想秋太太是想說些什麽吧?但最終她隻是歎了口氣,說:“一切珍重。”

道姑便將她帶走。

從那以後,她叫她師傅。

師傅的體溫很低,當她拉著她的手離開秋家時,她覺得拉著她的並不象是一個生人的手。然而這冰冷的手卻無由地讓她覺得平安,她想,師傅到底是願意收留她的,並不象母親。她便忽然悲從衷來,蹲在地上掩麵哭泣。

師傅靜靜地站在她的身邊,並不勸慰。當她的哭聲告一段落時,她才問:“你怎麽了?”

她擦幹淚水,低聲說:“我剛才喝醉了酒,睡在花叢中,大概是著了風寒。”

師傅默然,半晌才說:“如蘭,無論是花叢中,或者是道觀裏,或者是秋家,哪裏都是一樣的。”

如今回首十年的道觀生活,似乎也隻不過是一彈指而已。道觀在山的深處,人跡罕至。觀中隻有師傅和她兩人,晨鍾暮鼓,一日兩餐,乏善可陳。每日除修習道法,唯誦經而已。

飲食也是極盡簡單,粗茶淡飯,聊以維生。觀中並不戒葷腥和酒水,她時而飲酒,每飲必醉,於夜白風清的夜晚,似見秋府中片片彩蝶。然而清風徐來,彩蝶即成泡影,她想,也許自己的一生都會這樣寂寞地度過吧!

直到師傅遣她下山。

她徒步而行,雖然不會馭劍飛行,但至少身輕體健,遠遠超過常人。

越是靠近秋家,心裏便越是茫然,母親,她是否還象是十年前一樣厭惡她呢?

然後她便見到了那個白衣少年。



不空想,現在天氣應該已經很冷了吧!

他並不能確知世間寒暑,他之所以有這個判斷,是因為他看見樹上的葉子都落盡了。

他從重陽這一天的子時開始就在這裏等待了,因為他怕錯過她。

師傅曾經說過,今年的重陽節,她會從這裏經過,他必須找到她,與她結成夫妻。

他每天在山石上刻下痕跡,以此記日,每逢月圓,又必在痕跡旁畫上一個圓圈,以此記年。

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他從子時開始等待,雖然他知道她不會在深夜獨行,可是他怕錯過任何一種可能。

現在終於見到她出現在他的眼簾,此時距子時已經過去了八個時辰了。不過他全沒有感覺到等待的漫長,相對於過去的十七年來說,八個時辰又算得了什麽呢?

然而他的心裏到底是急切的,而且他根本就不通世事。

於是當他一眼看見秋如蘭時,他立刻臉露喜色,徑直走了過去,攔住了她的去路。

她後退一步,冷冷淡淡地問:“你要幹什麽?”

不空微笑:“我來與你成親。”

如蘭一怔,“你說什麽?”

不空仍然微笑:“我要與你成親。”他生著一雙很黑的眼眸,光燦燦的,如同夜間第一顆星辰。

如蘭皺起眉,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少年,難道父母為她定下了婚事?但不可能啊,他們並不知道她今天會回家。

“你是誰?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根本與你從不相識,如何便談起婚嫁?”

不空拍了拍頭:“對啊,我忘記你已經忘記我了。我叫不空,雖然你什麽都忘記了,但沒有關係,隻要我們成親了,你慢慢會想起來的。”

如蘭冷笑:“成親的事情,不可能如此兒戲,我是一個修道的人,”她頓了頓,想到自己資質如此之差,大道一定難成,隻得歎道:“就算是要成親,也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

不空喜道:“那沒問題,我立刻到你家裏提親。”

如蘭皺起了眉頭,她想這個少年一定是失心瘋了,她與他隻不過初次見麵,他便談婚論嫁,難道一點都不覺得唐突嗎?

她道:“你想去提親,我也不會攔你。不過,我秋家先祖貴為鎮國將軍,家中親戚不是達官貴人,就是鄉紳富戶。”她故意又打量了一下不空,他身著一件單薄的白衣,如此寒酸,秋家的奴仆也不會放在眼中。

“你有什麽值得一提的家事背景嗎?”

不空怔了怔,搖頭道:“我隻是一個鄉野小子,連自己的姓名都是師傅給的。”

“那麽你師傅必然是著名的劍仙?”

不空想了想,“他們是很著名,可是我卻不能說出他們的名字。”

如蘭冷笑:“既然不能說出名字,又何以證明他們著名與否?你即無良田千傾,又非名家子弟,如何能與我秋家攀親呢?”

她轉身欲去,不空卻一把拉住她:“雖然我什麽都沒有,但你與我的姻緣是前生注定的,這一生,我一定要與你成親。”

如蘭手腕一翻便甩開了他的手,她仍然冷冷淡淡地說:“你想提親,就自己與我父母去說。不要跟我拉拉扯扯的,你不懂男女授受不親嗎?”

不空呆了呆,他想起來師傅說過人是有許多規矩的,他現在是人,必須得遵從人的規矩。

如蘭走了幾步,她以為不空還是會死纏爛打,纏著她不放,但她卻沒有聽到動靜,她不由回頭,見不空愣愣地站著,茫然地看著她,居然有些手足無措。

她不由啞然失笑,這少年,單純得有些可愛。

已經是秋家的門外了,兩個仆人攔住了她的去路:“姑娘是化緣嗎?等我們通報一聲。”

沒有人再認識她,他們以為她隻是普通的道姑,她說:“我叫秋如蘭,麻煩你們通知大太太,說我回來了。”

仆人有些愕然,秋如蘭,難道是個遠房的親戚?

被恭恭敬敬地延入客廳,父親與三個太太正襟危坐,不象是迎接女兒,倒象是迎接貴客。每個人都客客氣氣,淡淡地問一些別後的情形。

她有問則答,當一切問題問盡後,客廳內便隻剩下尷尬的沉默。

秋太太說:“你去看看乳娘吧!她前些年得了風症,臥床不起。”

她點頭,站起身想要告退。

忽見管家進來稟報:“老爺夫人,有一位姓白的少年說要向您提親。”

秋老爺問:“是哪家的少爺?是想向五小姐求親嗎?”

管家悄悄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爺,也不是向五小姐求親,而是六小姐。”

秋老爺也看了如蘭一眼,“她才剛剛回來而已,怎麽就會有人來提親?難道說,”

秋太太的臉沉了下來:“如蘭,求親的是何人?是否是你的舊相識?”

秋如蘭苦笑,“我並不認識他,我也是今天回家的時候,在路上見到這個人的。”

二太太忙問:“他是什麽家事?”

秋如蘭淡淡地說:“我怎麽知道,你們想要知道,自己去問他吧!”

她向著內院行去,扶桑花凋謝了,她卻似乎仍然能夠聞到淡淡的花香。她在花間坐下,閉上雙眸,風已經很冷了,在這樣的一個節氣,所有的蝴蝶都已經死去了吧?



三日後的清晨,她聽到奴仆們吵吵嚷嚷的聲音。

秋家治家甚嚴,平日裏循規蹈矩,大聲說一句話都不允許,今天聽奴仆們卻吵鬧得特別厲害。

她走出房門,看見兩個丫環在竊竊私語,一見她來,便急忙走過來說:“六小姐,您快出門去看看吧,出大事了。”

她皺眉:“出什麽大事?”

兩個丫環掩口輕笑,一個說:“您去看了就知道了。”

她便向著門口走去,一路見奴仆們都拿眼看著她,神情曖昧。

一出門,便見對麵的空地上多了一所極大的宅院。宅院建造得富麗堂皇,庭台樓閣,畫棟雕梁。

她呆了呆,前兩日還不見有人施工,怎麽一夜間便多出了這所大宅。

不空站在宅前,一見她出來,立刻迎上來說:“這所大宅是送給你的。”

“送給我?為什麽?”

“前幾天我向令尊提親,他說我連良田美宅都沒有,又如何能與你成親。所以我才建了這所宅院,這樣我就可以和你成親了。”

如蘭笑道:“建了這所宅院?恐怕不是建的吧?”

不空有些不好意思:“我確是用了一些道術。”

如蘭道:“想不到你還精通道法。不過你這宅院是用道術變出來的,那又不是真的。”

不空愕然:“不是真的又如何?你住在裏麵和真的沒有區別。”

如蘭搖頭:“一個用道術變化出來的宅院,如何能夠顯出你的誠心呢?”

不空問:“要怎麽樣才能顯出我的誠心?”

如蘭道:“除非你能夠不用道術,用自己的本事掙錢,請工匠建造一所真的宅院,才算是有誠心。”

不空道:“如果我能請人建出這樣的宅院,你就願意與我成親嗎?”

如蘭道:“至少我會考慮一下,如果你連這一點都辦不到,我是絕不會與你成親的。”

不空立刻點頭:“我一定會建出這樣的宅院的。”

他回過身,衣袖輕拂,宅院立刻如同輕煙一般消散在空氣中。如蘭心裏暗想,這個少年道術竟如此高明,他為何一定要堅持和自己成親呢?

大凡道術超凡者,都必然以純陽之體修煉飛升之法,女色之戒是最重要的關頭。

不空便向著市集行去,他一向不諳世事,對於如何能夠弄來金銀,真是一竅不通。

眼見一家綢緞莊的門前放著一塊招牌,上寫,高價收購綢緞。此地地處藏邊,一向靠行商販運綢緞茶葉等物品,但前些時,由於江水泛濫,船行不便,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行商到此了。

不空便進去問老板,該到什麽地方去弄來綢緞?

老板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蘇杭,那是產綢緞的地方。”

不空便到了鎮外,仗起飛劍,隻一瞬便到了杭州,果然到處都是販賣綢緞的商人。然而他卻又沒有銀兩,走遍了整個杭州城都沒有一個商人願意讓他賒欠。

他雖然道術通神,卻不願用道術偷竊,心裏正不知如何是好。

忽見一家商鋪外懸了招牌,寫高價收購千年雪猿皮。

他心裏大喜,忙進去問,原來店主為一位富紳裁製的衣服上,鑲有一塊千年雪猿皮,但他卻不小心將雪猿皮弄汙了。雖然這塊雪猿皮隻有巴掌大小,卻是不世出的寶物,可以避邪除穢,整個杭州城都再也找不到第二塊。

他便問要的是什麽地方的皮,店主回答,一定要雪猿胸口的皮,除此之外,一概不要。

他便離了店,到無人處,從自己的胸口剜了一聲皮下來。他雖然道術通神,但到底還是血肉之軀,雖然止住了血流,卻仍然覺得疼痛難當,但此時也管不了許多了。

再回到店主將皮售與店主,用得到的銀兩,買了許多絲綢。

然後回到藏邊,將絲綢轉賣給綢緞莊的老板。

老板甚是驚喜,言道,還需要更多。他便再仗劍飛回杭州,再買了絲綢。這般折騰了幾次,他總算明白作生意原來就是這麽簡單,把一個地方的東西搬到另一個地方去賣,就可以從中獲利。

他便又將中原的茶葉帶來這裏,將此地的雪蓮蟲草等藥材帶去中原。

足足用了五天的時間,不停地天南海北的飛來飛去,總算籌措到了建造宅院所需的銀兩。

到了第六天,便請工匠在秋宅的對麵建築宅院,他想,宅院建成的時候,秋如蘭該答應與他成親了吧!

工匠開工的時候,秋如蘭果然被驚動,她驚異地看著工匠們忙碌,問他:“這些人不是撒豆而成的吧?”

他失笑:“怎麽可能?他們都是真實的人。是我用銀子請來的。”

她半信半疑地看他:“你是怎麽弄來的銀兩?幾天前你還不名一文。”

他笑道:“我把中原的東西拿到這裏來賣,再把這裏的東西賣到中原,很快就掙到很多銀子。”

秋如蘭皺眉:“那你是怎麽到中原的?”

不空笑道:“當然是馭劍飛去的。”

如蘭道:“我不是說不許用道術嗎?難道馭劍飛行不是道術嗎?”

不空一怔,對啊,馭劍飛行也是道術啊。

他不由地發愁起來,如果連馭劍飛行都不能用,那該怎麽弄到銀兩呢?

如蘭看著他愁眉苦臉,笑道:“算了,雖然說你用了馭劍飛行,但至少說明你已經知道作生意的方法,如果不用飛行的話,無非是延長時日而已。便算你通過吧!”

不空喜不自勝,抓住她的雙手問:“那麽你願意與我成親了?”

如蘭手腕微翻,掙開他的手:“現在還不能。”

不空又發愁起來:“那還要怎麽樣呢?”

如蘭道:“雖然你現在有錢可以建築宅院,但我的夫君文才武功都需出眾才行。我知道你道術通神,武功方麵一定是不差的,那麽你讀過什麽書嗎?”

不空呆了呆:“我讀過道德經。”

如蘭掩口而笑:“那不算,你必須得學富五車才行。”

不空問:“要怎麽樣才算學富五車?”

如蘭道:“今年不是科舉年,否則我便要你去考個狀元。不過,名利本來也是身外之物,如果你能夠在三天之內讀遍我家的藏書,並且都能夠背誦如流,我才算你學富五車。”

不空連忙點頭:“沒問題,我一向是過目不忘的。”

如蘭輕笑:“先看過再說。”

她帶不空到了秋家的書房,書房一共五間,每間都塞著一屋子書。如蘭道:“把這五間屋子的書都背下來,也勉強能算學富五車了。”

她便離開書房,將目瞪口呆的不空獨立關在房內。

卻見母親站在對麵的牆下,淡淡地看著自己。

她遲疑,卻還是決定上去問安。

秋太太問:“那個人,你說與他全不相識,為何他一定要與你成親?”

如蘭輕歎:“其實我也不明白,他說與我姻緣是前世注定的。”

秋太太道:“先是因為他不名一文,你父親才不願與他結親,既然他現在已經能夠置辦如此宅院,想來也算是門當戶對了。”

如蘭呆了呆:“母親是什麽意思?”

秋太太淡淡地說:“你是純陰入命,也就不必再挑三撿四的了。這樣的八字,也不見得會有人要呢!”

如蘭默然,心裏便覺得委屈,怕沒人要,就隨便找個人嫁掉嗎?

她天性倔強,隻覺得自出生起,母親就一直對自己不公。她便淡淡地道:“嫁什麽人,我自然會選擇,如果真地嫁不出去,我就出家當道士。”

她忿忿而去,卻又覺得悲傷,與母親之間的夙怨這一生都無法解開嗎?

她便到乳娘床前,想要和乳娘說些什麽,見乳娘睜著一雙混濁的眼睛呆呆地盯著窗外。她便更覺得悲傷,如果生命到了這種地步,還有什麽存在的意義呢?

她以手掩麵,覺得也許自己會流淚吧!但終於還是沒有。

忽然聞到酒香,探手到乳娘的床下,原來她偷藏了酒。

她如七歲的那一年,飲盡美酒,在花間沉醉。醒來時,已經是三更時分,整個宅院都是黑漆漆的,隻有書房還亮著燈。不空的身影被燈光投射到窗紙上,他手裏仍然拿著書卷。

她又覺得好笑,這個呆子,難道真想在三天之內讀完那些書嗎?

她心底不由升起了一絲暖意,這個人,才相識不過幾天,為什麽那麽固執?一定要娶她為妻呢?

不知道這種堅持是會永無止境地堅持下去,或者會有一個盡頭。

她忽然又有一絲憂鬱,如果真地有一個盡頭,那該如何是好呢?

又三日,才一清早,就見不空喜滋滋地站在她的門前,她問:“讀完了?”

不空點頭:“剛剛都讀完了。”

如蘭笑:“不是隻讀完就好了,還要背誦呢!”

不空道:“我過目不忘,你問我就是了。”

她便隨手抽了本書,才讀了一句,不空果然流暢地背了下去,一字不易。她大驚,又換本書,不空仍能背誦。

她連換數本,居然無法難倒不空。

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個呆頭呆腦的少年,居然真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她靈機一動,問道:“母下天為以可,殆不而行周,下一句是什麽。”

不空訝異:“什麽?”

她偷笑:“母下天為以可,殆不而行周,下一句。”

不空心念電轉,怎麽從來沒有讀過這一句。“這也是這些書中的一句嗎?”

“當然,而且你一定讀過。”

不空大驚,他怎麽完全不記得有這一句。他凝神苦思,想來想去,也不記得讀過這樣的書。

如蘭笑道:“你慢慢想,我去吃飯了。”

用罷早餐,見不空仍然呆呆地立在原地,兩眼發直,連她走過來也視而不見,看來這個呆子一定要想出這一句才能罷休。

她便到集市上閑逛,見到綢緞莊出售的絲綢,她想到這是不空從杭州買來的,便買了幾匹。回到家中,日已正午,見不空仍然一動不動地站著。

她便問:“想到沒有啊?”

問了兩聲,都不見回答,她知不空是想得出神,根本就沒有聽到她的話。

她心道,真是個呆子,如果想不出來,難道就一輩子這樣傻傻的想嗎?

她便蹲下身,用樹枝在地上將這句話寫了出來,在不空的耳邊大聲說:“實在想不出來,看看地麵吧!”

不空還是全無所覺。她暗歎,心道萬一想成了白癡就糟了。

一直到了晚上,不空已經將讀過的書都在心裏默誦了一遍,仍然沒有這句話。他大是沮喪,為什麽他完全不記得這句話呢?難道就這樣認輸嗎?

他頹然坐在地上,他不能輸,他一定要娶如蘭。

忽然見到地麵上寫著一串字,母下天為以可,殆不而行周。

字是從右往左橫寫的,他讀了兩遍,心裏大喜。連忙跑到如蘭的門前,才剛要叩門,想到夜已經深了,她大概已經睡覺了。

便又不叩,才放下手,門卻自己打開了,見如蘭站在門內問他:“為什麽不敲門?”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怕你睡著了。”

如蘭抿著嘴笑:“你是想出來了嗎?”

他用力點頭:“那句話是倒著的,其實應該是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是道德經中的句子,你要不要我背整部?”

如蘭笑道:“不用,我知道你一定能背下來的。”

不空也笑道:“想不到你居然會倒著說出來,如果不是剛巧看到地上的字,我是怎麽也想不明白的。”他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問:“是誰在地上寫的字?是你嗎?”

如蘭道:“當然不是我,說不定是你自己在想的時候寫在地上的,自己也不知道。”

不空呆了呆,真是那樣嗎?怎麽自己一點也不記得有在地上寫字呢?

“那麽你現在可以與我成親了嗎?”對於他來說,與她成親已經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了。

如蘭搖頭:“還不能。”

不空急道:“為什麽還不能?我現成已經學富五車了,又正在建築宅院。”

如蘭道:“這還不夠。你知道兩個人成親,不止有學識有宅院就成的嗎?”

不空問:“那還要什麽?”

如蘭道:“還要感情。”

“感情?”

“對,要愛情。”

不空道:“如果我不愛你,又怎麽想要和你成親呢?”

如蘭說:“可是我感覺不到。我和你一見麵,你便要與我成親,我根本感覺不到你的愛。”

不空道:“可是我真地愛你,才會要與你成親的。”

如蘭道:“你再怎麽說,我都感覺不到,除非你能證明你愛我。”

“證明?如何證明?”

“這就要你自己去想,如何才能讓我相信你愛我。”

“你總要給我一些提示,讓我做什麽事情來證明。”

如蘭笑道:“這一次,我不能再給你提示,你自己想,怎樣才是愛呢?”

不空便又發愁起來,他向來不諳世事,如果如蘭明確地說出讓他做什麽事情,他可以去做,但卻如此不著邊際地讓他證明愛她。

怎麽樣才是愛呢?

他在院中踱來踱去,直到天色破曉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便信步離開秋宅,見市集上人們熙熙攘攘,擺攤的人們高聲叫賣,三三兩兩的婦人則為了一個銅板在與小販們爭執不休。

他便不由微笑,他喜歡看見這樣平凡而充滿生機的人們,在以往的日子裏,他都太寂寞了,總是一個人獨處,整整一天,都不必開口說一句話。

有時他甚至會懷疑,若是一直如此,他恐怕會喪失語言的能力。

忽聽得兩個婦人站在路邊聊天,一個婦人驕傲地展示著自己頭上的珠釵:“你看這支釵,我相公從京城給我帶來的。是京城老字號雲想齋做的,你看這手工,多精致啊。”

另一個婦人一半羨慕一半嫉妒地說:“你相公可真好,每次去京城都給你帶點東西回來。不過你可要小心啊,男人都很花心,你不怕他在京城有小的嗎?”

前一個婦人道:“怎麽會?我相公那麽愛我,怎麽會討小的?而且他送這麽名貴的珠釵給你,如果不愛我,怎麽會買那麽名貴的珠釵?”

他霍然開朗,原來愛一個人,要去京城的雲想齋買珠釵。

他連忙離開市集,駕起飛劍,瞬息到了京城,尋到雲想齋買了最新款的珠釵,又急急地駕著飛劍回到秋宅。

見如蘭獨自坐在院中,正一個人下棋。一見他來,便笑道:“你來得正好,和我下棋。”

他便在石桌對麵坐下,他的棋藝極精,兩人連下數盤都是他贏。

如蘭皺起眉頭:“你為什麽總贏?”

他笑道:“你給我看的書中有棋譜,我記下了也有千個,你無論怎麽下,我隻照著棋譜中的下便是了。”

如蘭一怔,更覺好笑:“就算你現在棋藝高超,也不必每次必贏,你不知道讓讓我嗎?”

不空奇道:“下棋不就是要贏嗎?為何棋譜中教的都是取勝之道?”

如蘭啐道:“真是個呆子。”

不空見如蘭穿著一件淡紫色的衣裙,臉上神情似嗔似喜,肌膚白晰如同吹彈可破,他想,雖然花都凋謝了,可是如蘭就象花朵一樣美麗。他第一次明白女子的美麗與婉約,怪不得許多書中都是以花來形容女人。

他忽然想起那個珠釵,連忙從懷中拿出來。珠釵被放在精致的錦盒中,他雙手遞給如蘭,有點諂媚地說:“這個是我從京城的雲想齋買的。”

如蘭接過,打開錦盒,她自小在道觀長大,不似世俗女子,也不知雲想齋是個什麽東西,但珠釵總是認得的。

“買這個幹嘛?”

“送給你啊。”

“為什麽?”她道:“我沒有叫你去買啊!”

不空道:“買釵子送給你,就是表示愛你啊,市集上的人是這樣說的。”

如蘭忍俊不禁,笑道:“你這呆子真好笑,買個珠釵就表示愛我了嗎?這不算。”

不空愁道:“這還不算,那到底要怎麽樣才算愛你啊?”

如蘭道:“你不能問我啊,因為是要你自己證明的。”

不空愁眉不展,又思索整夜,一無所獲。

第二日,複到集上閑逛。忽見一個悍婦將一名男子從煙花之地拉了出來,在路上哭罵,“你這個殺才,嫁與你的時候你發過誓一生隻愛我一人,為何要到這種煙花之地。”

那男子被婦人又罵又打,卻連還一句嘴的膽量也沒有。

許多路人在旁邊圍觀,一人笑道:“許大嫂,老許這也是第一次,你就原諒他吧!”

那婦人道:“不能就這樣甘休。”

男子被婦人打得急了,便問:“那你要怎麽樣?”

婦人想了一想:“你必須在眾鄉親麵前寫下保證書。”

老許苦笑:“我保證不再去煙花之地,還寫什麽保證書呢?”

婦人不依,便去路邊的當鋪借了紙筆,自己讀一句命老許寫一句:

我老許立字:從此以後,隻愛我妻一人,絕不再沾花惹草,如果有違誓言,一定腸穿肚爛而死。

婦人這才消氣,道:“你寫下保證書,從此後,便隻能愛我一人。”

不空又恍然,原來愛一個人是要寫保證書的。

他便也借了紙筆,在紙上寫道:

我不空立字:從此以後,隻愛如蘭一人,絕不再沾花惹草,如果有違誓言,一定腸穿肚爛而死。

他興高采烈地將保證書交給如蘭,心道,這一次總能證明自己是愛如蘭的吧!

如蘭看了保證書,卻笑得直不起腰,一直笑了許久才問:“這是你寫的嗎?”

不空點頭,“是啊,有什麽不妥?”

如蘭笑道:“你不是已經學富五車了嗎?怎麽連拈花惹草也會寫成沾花惹草?”

不空呆了呆:“可是那個人就是這樣寫的。”

如蘭笑道:“又是你在市集上看別人寫的吧?”

不空臉紅了:“你怎麽知道?”

如蘭笑道:“你以為這樣就能證明愛我嗎?太荒謬了吧?”

不空急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麽樣啊?”

如蘭道:“你再想,如果想不到,就不要再提與我成親的事情了。”

不空便再想,他從不知道這世上會有一件事情是這樣難作的。以前修習道法的時候,師傅也曾經提出一些考驗來驗證他的道心是否堅定,他都輕易辦到了,這一生還沒遇到過這樣難的難題。不僅難,而且毫無頭緒。

他便繼續在市集上徘徊,向許多人詢問如何才能證明愛一個人,得到答案各不相同,有人說:“女人很簡單的,你隻要買幾件時下流行的服飾脂粉之類的給她,她就會喜不自勝,恨不能立刻投懷送懷。”

有人說:“每天寫一首情詩給她,連著寫上一兩個月,任什麽女子都會被你征服。”其人還提供樣詩一首:你就象那天邊月,我就是那月邊星。星星永遠伴月亮,妾意時時念郎情。

不空想,這樣的詩還是不要給如蘭看的好,她若看到,又不知笑成什麽樣子。

還有人說:“實在不行了,就霸王硬上弓,先把她灌醉,讓她做了你的人,她就自然愛你了。”

問來問去,不得頭緒。

忽見那日的珠釵婦人在路邊買菜,他忙上前去施了一禮,問道:“大嫂,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婦人道:“什麽事?”

他道:“前些日我聽您說,隻要買了雲想齋的珠釵就能證明對一個女人的愛。可是我也買了珠釵,但我的妻子卻說這不能證明什麽。請問到底為什麽她不喜歡雲想齋的珠釵呢?”

婦人道:“不可能,不會有女人不喜歡雲想齋的珠釵的。”

他道:“可是她真地不喜歡。”

婦人想了想:“那一定是你買的釵珍珠太小,她心裏不滿的原故。”

他又一次恍然:“原來如此。”

便又駕飛劍到京城,選了雲想齋中最名貴的一隻珠釵。其上鑲的珍珠個個珠圓玉潤,價值不菲。

此時天色已黑,他又回到秋宅,見如蘭獨自坐在花枝下。

夜涼如水,他雖然感覺不到寒意,心裏卻不由地升起一絲淡淡的悲哀,他想如蘭是很寂寞的吧!

他便把珠釵遞給如蘭。

如蘭道:“怎麽又是珠釵?”

他笑:“這一支的珍珠是最大的,我問過那個大嫂了,她說你不喜歡的原因,一定是嫌珍珠小。”

如蘭默然,這個呆子看來是無法開竅了。

她便道:“如果我還嫌這隻釵的珍珠小,你怎麽辦?難道去南海底給我找夜明珠嗎?”

不空喜道:“原來你喜歡夜明珠,我這就去南海。”

如蘭卻一把拉住他:“算了,我隻是說說。”

她無由地落寞起來,其實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怎樣的行動才算是愛。

她便道:“坐下吧!”

不空在她身邊的大石上坐下,兩人忽然沉默下來。雖然不空不諳世事,卻也覺得一絲尷尬。他便以手指天道:“你看天空。”

如蘭抬首,北鬥七星橫亙天北,他指著鬥柄的位置,“最後的那一顆星就是搖光,那顆星,”他沉吟,似乎有未盡之言。

她凝目,鬥柄的方向便是北辰。無論春秋,鬥柄都遙指北辰,永不更改。

兩人相依而坐,如同前世好友。塵世忽不複存在,周遭的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的幻影。她道,“這扶桑花下埋了一壇酒,是我出生的時候埋下的,你挖出來吧!”

不空便以手挖土,果然土中埋了一壇女兒紅。

如蘭將酒打開,“我們一起喝這壇酒。”

不空從未飲酒,他拿起酒壇喝了一口,隻覺得酒味甚是清甜,還隱有花香。

如蘭也就著壇中飲酒,道:“這酒是每個女子生下都得埋的,要到出嫁的那一天才能拿出來喝。”

不空點頭,不明所以。

如蘭暗道,真是呆得氣人。她便隻得說:“我們成親吧!”

不空大喜,一下子跳起來,“你答應與我成親了?”

如蘭笑道:“如果不答應,為何讓你喝這壇酒。”

不空這才明白原來喝女兒紅是這個意思,他連忙拿起酒壇,喝了幾大口,喜道:“那我一定把酒喝完。”

如蘭笑笑不語。兩人對飲,直到沉醉。



秋家要辦喜事了。

婚期在三日後,全府上下忙忙碌碌。因為不空的新宅還未建好,而不空又孑然一身,便在秋府拜堂,洞房也先設在秋府。

兩人婚前不能見麵,如蘭倒有些寂寞了。

其實自她回來後,也隻有不空與她相伴而已。

三天轉瞬即過,那一日全城的人都來觀禮。秋家是此地的大戶,不僅家財萬貫,而且是大將軍的後人。

不空穿了大紅的衣袍,更顯得俊美不凡。

觀禮的人都道:說是六小姐純陰入命,卻嫁得這麽好的郎君。又有本事,又有財富。

拜天地時,如蘭從蓋頭下看到不空長袍的下擺,她心裏忽有些茫然,到底為什麽嫁他?是因為被他契而不舍所感動,還是為了快點離開娘家。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

便在此時,院中忽然起了大風,烏雲從四麵八方擁了上來,太陽一下子失去了光彩。

賓客們用衣袖遮著眼睛,擋住風沙,還來不及思想發生了什麽事,一個冷冷的聲音響了起來:“搖光,你不可與他成親。”

一個黑衣的年輕人,站在院中。

他站著的姿態很怪,桀驁不馴,似想要君臨天下。

不空臉色慘變,失聲說:“你,還是來了。”

黑衣人冷笑:“不錯,我當然會來,因為與搖光成親的人不應該是你。而是我。”

不空道:“她不是搖光。”

黑衣人冷冷地道:“她現在雖然叫秋如蘭,可是以前她的名字叫搖光,你知道,我也知道。她曾經答應與我成親,在上一世臨死的時候。我與她才是前世注定的姻緣,而不是你。”

如蘭扯下大紅蓋頭,雖然此舉不祥,但她是武林兒女,不拘小節。

她問:“你們在說什麽?什麽搖光?”

黑衣人道:“你都忘記了嗎?你原來的名字叫搖光,我叫玉衡,你是我的師妹,我們本來就有婚約。”

如蘭皺眉:“你們到底在說些什麽?什麽搖光,玉衡?難道那是我前世的事情嗎?”

玉衡道:“正是如此,你死前說過,這一世會與我成親,我們的姻緣是前世注定的。”

如蘭轉頭看不空,見不空神色蒼白如死,她便知玉衡所說大抵是真的。她道:“前世的事情,我完全無法記憶,我現在已經與不空成親,連天地都拜過了,再說什麽都太遲了。”

玉衡卻不甘心,“但無論如何你也不能與他成親。”

如蘭道:“為何?”

玉衡冷笑:“因為他根本就不是人。”

人們大驚,秋太太失聲問:“你說什麽?他不是人,又是什麽?”

玉衡冷笑:“他是山中的一個千年雪猿,現在幻化成人形,你們不知藏邊的山上有山鬼嗎?那就是他。”

賓客們不由後退,竊竊私語,“難道這不空真不是人嗎?”

“六小姐純陰入命,哪裏就能輕易嫁個好人家。”

如蘭靜靜地注視著不空,不空卻垂下了頭,他不敢看如蘭的目光。如蘭道:“你告訴我,你是否是雪猿?”

不空遲疑,“我,我……”他一生幾乎沒有說過謊,更不想欺騙如蘭,但此時卻萬萬說不出“我是雪猿”這四個字。

玉衡冷冷地道:“他當然不會承認,不過我今天一定會讓他顯出原形。”

他忽然躍起,一掌向著不空擊來。不空此時心神恍惚,見玉衡向自己擊出一掌,便下意識地伸出手掌與之相抵。

兩掌一擊之下,他隻覺得掌心一陣巨痛,低頭一看,見掌心已經被刺出一個小孔,正流出黑血。

他知玉衡必是在掌中藏了銀針之類的暗器,與自己對掌的時候,暗算了自己。

如蘭卻不知他已中毒,仍然逼問道:“你是否是雪猿?”

不空道:“我,我……”他隻覺得頭腦中一陣眩暈,那毒必是十分劇烈,見血封喉,想必玉衡恨他已深。眼前有五彩光影流動,如蘭固執地問:“你是否是雪猿。”

忽聽得賓客們驚呼:“現形了,現形了!”

他大驚,見到自己的手掌上顯出了雪白色的皮毛。

他抬頭,向如蘭伸出手,如蘭卻後退了兩步,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陌生的目光。

他心裏大急,他一定要與如蘭成親的。他吸了口氣,用真氣護住心脈,使毒性不能發作,也使自己不要現出原形。

他忽然向著如蘭掠去,一把將如蘭夾在脅下,又反手向著玉衡擊出一掌。

這一掌隻是為了逼退玉衡,這個地方,除了玉衡,再無人能夠攔住他。

他如飛掠去,人們的驚呼聲被迅速地拋在了腦後,此時他隻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都要與如蘭成親,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使命。

千年的白雲糾纏與山間,從未有一日分離。他駕劍而行,一直到了山頂的岩洞。

岩洞很高,還在白雲之上。

他放下如蘭,此時他又是那個白衣的俊美少年,隻是眉間隱隱泛起黑氣。兩人默然相對,氣氛已完全不同,正如宿世仇敵。

如蘭道:“你為何不顯出原形?”

不空搖頭:“我知道你不會喜歡。”

如蘭冷笑:“就算你變成人的樣子又如何?也改變不了你是猿的本性。”

不空道:“其實人與猿又有什麽區別?你又何必如此介意?”

如蘭冷笑:“如果你不介意,為何不以猿的姿態出現?卻要變成人來迷惑我。”

不空輕歎,低聲道:“因為你介意,我才會介意。如果我不以人的樣子出現,又怎麽可能與你成親。”

如蘭更怒:“你在欺騙我。”

“不是,我隻是想與你成親,我並不想欺騙你。”

如蘭忿然轉身:“你把我虜來做什麽?我是不可能與你行苟且之事的。”

不空哀求道:“可是你已經是我的妻子。”

如蘭怒道:“如果我知你是猿,是絕不會與你成親的。”

不空黯然,他該如何是好呢?

如蘭道:“快把我送回去。”

不空搖頭,“你是我的妻子,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如蘭更怒,一步跨到山邊:“好,你即不把我送回去,我便從這裏跳下去,我說什麽也不做你的妻子。”

她居然說到做到,轉身便向著山下躍去。

不空大驚,連忙也跟著躍下,一把抱住如蘭,駕起飛劍,將如蘭輕輕地放在地上。

“難道你寧可死也不願意與我在一起?”

如蘭固執地點頭。她轉身而去:“我走了,如果你再跟上來,我就自盡。”

如蘭的背影纖細而窈窕,她仍然穿著大紅的嫁衣,風從山間過,卷起嫁衣的下擺。不空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他失聲叫道:“你叫我證明愛你,我真地是無論如何也證明不了,可是我知道我愛你。就算再無法證明,我也知道我愛你!”

如蘭微微一滯,仍然不顧而去。

不空喃喃自語:“愛,該如何證明呢?”

月亮出來了,清清泠泠地照在他的身上,他感覺到夜涼如水,月光也似乎帶著寒意。臉上濕淥淥的,他用手摸了摸,水是從眼中流出。那是淚。

他一生之中初次流淚,原來流淚時的感覺竟是如此痛徹心扉。



如蘭卻沒有回家,她也同樣感覺到夜涼如水。她向著師傅的道觀而去。她用力叩門,卻隻覺得全身都失去了力氣,連站立都很困難。

她依著門坐下,師傅,她是在閉關,還是已經飛升了。

她以手掩麵,她不會哭吧!十年來,她都沒有哭過。

可是心裏卻如此鬱積,悲哀有如洪水一般正在猛烈地撞擊著她用理智築成的堡壘。師傅,你到底在哪裏?

觀門“呀”地一聲打開,她抬頭,師傅站在月光下,月光清清泠泠地照著。

“如蘭,你又回來了。”

她道:“師傅,我以為你飛升了。”

白牡丹搖頭,“我是不可能飛升的。”

“為何?”

“因為我本是魔道中人,練的是魔功,又如何能夠飛升?”

她這才明白為何自己連仗劍飛行都沒有學會,因為師傅根本就不想傳授她魔功。

“那麽我呢?我又是什麽人?他們說我叫搖光,可是我卻一點也不記的。”

白牡丹道:“你現在想記起以往的事嗎?”

她點頭,為什麽我的夫君,竟會是一個猿猴?

白牡丹道:“如果你想起以前的事情,你就也再次墮入魔道。”

她訝異:“我也是魔道中人?”

白牡丹點頭。

“那麽不空呢?他也是魔道中人嗎?”

白牡丹道:“他練的卻是太乙玄門的正宗道術。”

“那麽他為何要與我成親?”

白牡丹苦笑:“因為那是前世注定的。”

“又是前世注定,我的前世到底是什麽樣的?”

白牡丹輕歎:“你真地想重回魔道嗎?你不會後悔?”

如蘭搖頭:“我必須得知道什麽是前世注定的,或者這根本隻是當事人的借口。”

白牡丹默然,半晌才說:“如果你真地決定了,那我就使你重歸魔道吧!”

她以手運功,一掌擊在如蘭的額上。當此之時,月華大盛,天空之中,千萬點流星四散而去。

不空茫然抬首,如蘭,你又重歸魔道了嗎?

前緣

對於不空來說,世界一直是簡單而快樂的。

他是天地生成的白猿,不知父母,不知出處,隻是簡單地生活在山的深處,從不知甲子何年。

他有八位師傅,就是大名鼎鼎的上八洞神仙。

最初遇到他的是純陽道人,他偶經此處,見到這個處於蒙昧之中的白猿。

純陽雖然是仙人,卻個性最是跳脫不羈,無事也要生出許多事端。一見這資質奇佳的白猿,當然見獵心喜。

便給他吃了七情六欲丸,想要開了他的情根,讓他生出許多煩惱來。然而白猿卻仍然蒙蒙昧昧,每日除了吃便是睡。

他無奈,不信竟然有生靈能夠這樣超出三界五行,他索性收他為徒,傳他道法,還順帶著連七個仙友都算上,讓他一下子便有了八個師傅。

他說,“你的名字叫不空,現在你四大皆空,但其實你隻是從未涉世,並非是真空。”

不空天性聰慧,無論多難的道法都一學便會。加之過目不忘,純陽道人故意傳授千字的咒語,一誦之下,不空便已牢記在心。純陽倒被他激起了爭強之心,變著法的難為他。不空卻以不變應萬變,無論什麽難題,隻是如如不動而已。

純陽無奈,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念動咒語,將他變成了一個白衣美少年。不空大驚,他可不覺得變成這樣有什麽好,他連忙求師傅將自己再變成白猿的模樣。洞賓卻哈哈大笑,言道:若不是將你變成這般模樣,如何去履人世,了因緣呢?

便飄然而去,隻留下本道德經。

不空抓耳撓腮,在他看來,猿猴才是正常的模樣,現在一照水便看見自己一幅怪樣子。但他試了無數咒語,卻沒有辦法將自己變回原樣,也隻得作罷。

不空每日唯背誦道德經而已,也不知過了多少時日,居然道術有成。

後一日,忽然收到何仙姑的飛劍傳書,說是附近的鄉鎮都被魔道妖女所苦,讓他相機行事,除去這個妖魔。

這倒使他百般為難,除去妖魔,豈非是讓他殺生?他這一生連一隻螻蟻都未曾殺過。

但師傅的命令他卻又不敢違抗,便每夜在鄰近的幾個鄉鎮閑逛,想要看一看到底是什麽妖魔。

忽見妖氣從一處宅中升起,他連忙過去,見宅中所有人都已昏睡不醒,一個女子正要將宅中的少女帶走。

他立刻學著師傅的樣子喝了一聲:“何方妖孽,敢來此地作怪。”

那女子抬頭,對著他嫣然一笑,他呆了呆,心裏暗想,怎麽這個魔道妖女生得如此美麗。他仗劍在手,戩指道:“還不快快把小姐放下?”

妖女笑道:“你有什麽本事讓我放人?”

他用手一指,劍便向著妖女疾飛而去,妖女一驚,向旁邊閃開,劍從妖女的臂上劃過,劃出一道血口。

妖女驚呼出聲,手裏抓著的人也失手落了下去。

她這才真地驚怕起來:“你是誰?我又沒有得罪你,為什麽壞我的好事?”

不空道:“我叫不空,我師傅叫我降妖的。”

她便又嫣然一笑,故意挺起胸,嬌聲說:“要降妖?你來殺我啊!”她知自己容顏俏麗,便要用美色來迷惑這個看起來有點糊塗的少年道人。

不空卻視若無賭,“我不殺生,不過你也不要再害人了。你還是快走吧!如果我師傅來了,你就逃不了。”

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我師傅和我不一樣,他們都殺生的,而且最喜歡殺魔道妖人。以前他們過東海的時候和龍王起了爭執,結果殺了無數水族呢!”

她咬著唇笑,“我便不怕,你叫你師傅來殺我好了。”

不空皺起了眉頭:“你不信嗎?我從不說謊,我師傅如果真的來了,你一定死無葬身之地。”

她哼了一聲:“要麽你就殺了我,要麽就別擋我的路,說那麽多幹嘛。”

她轉身飛去,她此行必須得帶回十八個少女,是師傅交她的任務。見腳下又有一戶人家中有女子,她便如法炮製,將宅內人都迷倒,正想去抓那少女,卻見不空已經橫在了自己麵前。

她怔了怔:“怎麽又是你?”

不空道:“我剛才不是和你說了嗎,你別害人了。”

她便惱起來:“你這人怎麽那麽羅嗦?你見過魔道中人不害人的嗎?要麽你就殺我,要麽就讓開路。”

不空搖頭:“我剛才說了不殺生的,不過我也不會讓你害人。”

她呆了呆,見不空固執地看著她,一雙黑漆漆的眼眸燦然生輝。她心裏不由一動,好英俊的少年。

她便笑道:“你是存心和我作對嗎?”

不空點頭,“總之我不能讓你害人的。”

她走到不空身邊,用身子依靠著他,嬌聲說:“你怎麽這樣固執,這是師傅交待我的命令,我作不好,回去要受罰的。”

她想不空大概會推開她吧,正派的劍仙都是這樣一本正經。

不空卻沒推開她,“那我可也管不著,我師傅交待我讓我降妖,雖然我不能殺生,但也絕不會叫你害人。”

她頓腳道:“你這人怎麽那麽無趣,說來說去就那麽一句話,不能叫你害人。難道你不會說別的嗎?”

不空怪道:“那你要我說什麽?”

她便仰起臉,讓月光照在她白晰如凝脂的臉上:“你看我美不美?”

不空點頭,“很美。”

“那麽你喜不喜歡我?”

不空搖了搖頭,“不喜歡。”

她一呆,就算不喜歡也用不著這麽直接地說出來吧!她有些著惱:“我那麽美,你為什麽不喜歡?”

不空抓了抓頭:“我從來沒喜歡過什麽啊,如果一定要說喜歡,可能喜歡過師傅吧!”

她失笑,忍不住打了不空一下:“你是木頭嗎?師傅有什麽好喜歡的?那應該叫尊敬。”

不空咧開嘴笑了:“我和你不同,我不懂得什麽喜歡不喜歡,我是一個猿猴,什麽都不懂。”

她又是一怔,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翻,以她的道術,卻怎麽也看不出他的本來麵目,“你別騙人了,就算是變化了,也不可能瞞過我的眼睛啊!”

不空笑道:“我真地是猿猴,是師傅把我變成這個樣子的。其實我根本就不想做人,還是做猴子的好。”

她忍俊不禁,“做猴子有什麽好的?你不知道大家都想做人嗎?什麽花妖啊,狐妖啊,貓妖啊,蛇妖啊,修練了千百年,還不就是想變成人的樣子。”

不空道:“做人有什麽好?師傅說作人就得遵守三綱五常,有許多規矩,哪裏象猴子那樣逍遙自在呢?”

她更覺好奇,她所見過幻化成人形的妖很多,卻從未想過居然有人不想做人的。

“你那麽不想做人,那就變成猴子的樣子啊!”

不空苦笑:“你以為我不想嗎?可是師傅把我變成這個樣子後就走了,我怎麽也變不回去了。”

她笑道:“這麽有趣啊?你師傅是誰啊?”

他道:“我師傅說不許我把師門告訴別人,不過你是魔道妖女,也不算是人,告訴你大概無妨吧!他們就是八仙!”

她恍然,原來是八仙的高足,怪不得她再怎樣也看不出他的本來麵目。她道:“你別總是妖女妖女的,我有名字的,我叫搖光。”她用手指天:“你看天上的北鬥星,鬥柄那個位置的就叫搖光。”

他抬頭,星已西斜,太陽就要出來了。

他便駕起飛劍,打算回岩洞。搖光見他要走,倒生出些急切的心情,問道:“你就走了嗎?你不怕我再害人。”

他笑道:“天都要亮了,你的道術又不怎麽高明,白天你害不成人的。”

她撅起嘴,有些不服地說:“那明天晚上呢?後天晚上呢?”

他苦笑:“你別再害人了,我可不想天天晚上跟著你。”

她不依,也駕起劍光,跟著他向岩洞飛去,一邊飛一邊道:“跟著我又怎麽樣?難道你還吃虧嗎?你不知道我是魔界第一美女,不知多少人想日日跟在我身邊呢!”

他道:“你是美麗,可是皮相有什麽重要的?你再美,過了百年還不是白骨一堆。”

她道:“那我可以修煉青春不老的法術。”

他道:“就算你永遠那麽美,如果一直害人,我也不覺得你美!”

她居然被他說得有些慚愧起來,心裏便更加不服,難道這個猴子完全感覺不到她的美嗎?美麗的女子在這方麵一向是好勝得很,她所經之處,隻要是男子都會對她多看兩眼,而不空居然對她的美完全熟視無賭。

轉瞬到了岩洞,她也不問他便進洞四處參觀。見洞中有天生而成的石床石桌石椅,她笑問:“你怎麽找到這個洞的?”

他道:“我往山上爬,就找到了,還有什麽怎麽可說?”

他又道:“你跟我來幹什麽?如果讓我師傅見到你,你一定沒命了。”

她笑著往石凳上一坐:“我不管,我偏要跟你來。”隻覺得戲弄這個不開化的猴子很是有趣。

不空便不去理她,自顧自地打坐練功。搖光卻不願他那樣忽視自己,拍了拍他問:“你在幹什麽?”

不空道:“練功啊,你難道不知道嗎?”

搖光笑道:“練什麽功?不覺得無聊嗎?”

不空道:“每天都這樣練功,也沒覺得無聊啊!”

搖光道:“你又懂得什麽無聊不無聊的,我看你啊,根本就是情根都沒開,雖然生的人樣,天性還是一個畜生。”她故意說得很是惡毒,想要激起不空的怒氣。

不空卻隻是笑笑:“我本來就是隻猴子,懂得什麽七情六欲?你說的也沒錯啊!”

搖光不服:“我就不信,你越是這樣說,我便越要讓你懂七情六欲。”

不空道:“我懂不懂七情六欲,與你有什麽相幹?你好奇怪,怎麽和我師傅似的。”

搖光撅嘴,心道總有一天讓你這個猴子成為我的裙下之臣。

不空忽地一躍而起,推她進洞,叮囑道:“我師傅的仙氣近了,你快躲起來,要是讓我師傅看到你,你真地會沒命。”

他急急地迎到洞外,見天空中兩朵白雲瞬息便到了跟前,原來是何仙姑與鐵拐李吵吵鬧鬧地過來。

鐵拐李道:“你自己沒有相公,就想度得別人都沒相公。”

仙姑不服,回他道:“別人都有妻子,偏生你沒有妻子。”

鐵拐笑言,“我是想和你配成對。”

仙姑啐道,“你這個臭拐子,整天就知道瘋言瘋語。”一見不空,立刻拉著不空說:“不空,你倒是評評理,我去度下界的一個女子,就惹出他這麽多話。”

不空知他們素來如此,鎮日便以吵架絆嘴為樂。忽又見一雲頭掠過,采和騎著張果老的驢跑了過來。

鐵拐便又戲弄采和:“你如何便偷了張果的驢?”

采和笑道:“看見他睡著了,偷出來騎著玩。”

三人大笑,仙姑忽然說:“最近都沒見到純陽子,聽說他和一個叫白牡丹的魔道妖人有些牽連。”

采和笑道:“人言純陽子近幾日忙於宿娼,這娼妓便是白牡丹。”

鐵拐道:“隻不過白牡丹是魔道中人,我們到底是上八洞神仙,恐怕還是不易與之有瓜葛。”

仙姑點頭:“幾位道友相間勸說洞賓,這樣的事情我是不方便說的。”她忽然皺眉:“不空,似乎有些妖氣。”

不空一驚,“我,我”他從未曾說過謊,此時便結結巴巴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仙姑向著洞內看了一眼,又凝神看不空的神色。不空更脹得滿臉通紅,卻擋著洞口,不敢讓三人進入。

采和卻一拉仙姑,“這小子名叫不空,純陽子給他起的名字當然別有用意,他的閑事,我們就莫要管了。”

仙姑便也一笑:“不空,你素性純良,我與你七位師傅都對你放心得很。不過,處事也要有所圓滑,如果太固執,不僅傷了別人,也傷了自己。”

不空茫然點頭,仙姑這樣說,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三人也不點破,駕起雲頭,仙姑道:“不空,我們過些時日再來看你,你自己勤加修煉吧!”

不空鬆了口氣,他知天上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如果仙姑說過些時日再來看他,那可能隻是幾日,也可能便是幾年。

他急忙回到洞內,見搖光若無其事地箕居於石榻上,將洞內仙果吃得幹幹淨淨,他苦笑道:“你還是快走吧!如果我師傅再來,我就難保你是否能夠無事了。”

搖光笑道:“以八仙的法力,怎麽可能不知道我在這裏。他們是故意放我一馬。”

他不信,“你怎麽知道,我師傅們一向是嫉惡如仇的。”

她說:“你不信就算了,我想我一定是和你有緣,所以他們才放過我。”

他嗤之以鼻,“你別胡說了,我怎麽會和一個魔道妖女有緣呢?”

她跳起來,以手插腰:“你不要看不起我,你不知道,我師傅已經找到了一件厲害無比的法寶,隻要法寶煉成,這世界就是我們魔道的天下,你們誰都不可能是我們的對手。”

他被她嚇了一跳:“什麽法寶,這麽厲害?”

她指了指自己:“就是我。”

他笑道:“原來你那麽厲害啊?失敬失敬!”

她道:“你別不信啊!我現在還不很厲害,是因為我還沒有和師兄成親。隻要我和師兄成親,修成了陰陽合和大法,我們就天下無敵了。”

他漫不經心地說:“是嗎?”他才不信她會有這種本事。

“當然,你不要小看我,我可是純陽入命的女子,而我師兄玉衡是純陽入命的男子。師傅說她找這樣的一對男女都找了一百多年了,才總算被她找到了。隻要我和玉衡師兄結婚了,就可以開始修煉陰陽合和大法。”

他道:“既然那麽厲害,為什麽你們還不結婚?”

她皺了皺眉頭:“因為我不喜歡師兄,不想和他結婚。”

她坐下來,以手支頤,“師兄從小和我一起長大,我懂事開始就知道將來我一定要嫁給他做妻子的,可是我一點都不喜歡他。你知不知道,要兩個互相喜歡的人才能夠結婚的。”

他搖頭:“我不懂,你們這些男女之情,我一點都不懂。”

她不滿地說:“你就那麽遲頓嗎?動物也知道男女歡愛的。”

他笑道:“我隻知道修煉道法,師傅說我隻要一直是童男之身,將來就可以白日飛升,位列仙班了。”

她怔了怔:“你想當神仙嗎?”

他道:“我也不知道,師傅說修道的人都是想當神仙的,我想當神仙也不錯吧!”

她沉默,想說要是你做了神仙,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卻又羞於啟齒。

他又催她:“你快走吧!我要練功了。”

她便惱了,“你幹什麽總趕我走,你再叫我走,我就去害那些女子了。”

他連忙攔住她:“那你別走了。”

她卟嗤一聲笑了:“看你那麽緊張,隻要是人都會死的,現在死和將來死有什麽區別?還不如現在讓我捉去,給師傅練功,也算死得有點貢獻。”

他皺眉:“你這樣說,你不也一樣要死嗎?為什麽現在不去死呢?”

她道:“我可不一樣,我練了陰陽合和大法以後,就長生不死了,而且青春常駐。她們就不同了,隻是一些肉骨凡胎。”

他怔了怔,不知道如何與她辯解,隻得道:“你這是什麽道理。”

她笑:“我是魔道妖女,講得就是這種道理。”

他道:“我不管你什麽道理,總之有我在,就絕不許你害人。”

她歎道:“就算我不去害那些女子,我師傅也一樣會去抓她們的。”

他一驚,“你師傅也在這裏嗎?”

她點頭:“是啊,我想她今天晚上一定是親自出馬,帶那十八個女子回去的。”

他立刻道:“那我一定要阻止她。”

她不屑地說:“你以為你是誰啊?如果你師傅在這裏還差不多,憑你也想阻止我師傅嗎?”

他有些不解地問:“為何我不可以?”

她長歎:“你真是呆,我師傅法術那麽高強,你哪裏會是她的對手呢?”

他卻不以為意:“就算不是她的對手,我也一定要阻止她的。”

她有些擔憂:“你還是不要自不量力了,我師傅一招就能殺了你。”

不空默然靜坐,她道:“你不要不信我啊!她真地很厲害的。”



到了夜間,不空又仗劍在市鎮上巡視,果然見妖氣比昨夜還要更加沉重。

他尋著妖氣而去,見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年道姑,正要將一個女子的魂魄收入一隻錦囊。他連忙叫道:“你是什麽人?快把女子的魂魄放回去。”

老年道姑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原來是八仙的徒弟,可惜你遇到了我。”

她也不打話,一掌擊來,不空雖然不畏寒暑,此時也覺得一股刺骨的寒意迎麵而來。他連忙閃身躲過,隻覺得身體冰冷,似乎連血液都要結成冰了。

老年道姑笑道:“果然不愧是八仙的弟子,居然能夠接我一掌。”

她雙掌一揚,又是一掌向著不空擊來,這一掌將不空的退路都封死了,不空無奈,隻得舉劍向著她掌心刺去,劍還未到,劍上已經結起了白霜,這一劍到了半途便再也刺不下去。

道姑雙掌一揚,不空隻覺得喉頭一甜,幾乎吐出血來。

他從未與人對敵,昨夜遇到搖光是第一次遇到魔道中人,今日便遇到如此強勁的對手。以他的本事,本不應如此不濟,但他實在是對敵經驗太少。

忽見紫影一閃,搖光已經擋在他的麵前,叫道:“師傅,不要殺他。”

道姑皺起眉頭:“怎麽是你?我叫你帶這十八個女子回去,為什麽沒有辦到?”

搖光怔了怔,“我正想今天帶他們回去,不想師傅就親自來了。”

道姑哼了一聲:“你快快讓開,我與八仙誓同水火,今天一定不會放過他們的徒弟。”

搖光知道無常子的脾氣暴戾,將殺人視為家常便飯,她說要殺的人,必然要置之死地而後快。她手腕一翻,用一把短劍架在自己脖子上,“我不管,我不許你殺他。如果他死了,我就自盡。”

無常子皺起眉頭:“你為什麽如此回護於他,難道你與他有私嗎?”

搖光暗驚,她知道師傅對她千依百順的原因並非是愛徒之心,隻因為她是純陰入命的女子,百年難得一見,她道:“我雖然未與他有私,但我心裏愛他,如果你殺了他,我便死。”

無常子冷哼一聲:“如果讓我知道你已非處女之身,你應該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搖光忙道:“他練的是太乙玄功,就算我想,他也一定不肯。”

無常子心道這倒是實話,她便說:“我今天可以放過他,你最好讓他走遠點,下次見麵,我一定不會輕易饒過他。”

此時東方破曉,無常子袍袖一甩,轉身離去。

搖光鬆了口氣,雙腿一軟,坐倒在地,罵道:“叫你不要多管閑事,你知不知道剛才我們差點死了。”

不空也雙腿一軟,坐倒在地,自言自語道:“想不到她這般厲害,今天晚上她還會來,到時候該如何是好呢?”

搖光一驚,“你還要阻攔她嗎?你不要命了?”

不空看了她一眼,“死也沒什麽可怕的,如果明知有人在為害人間,卻不敢去阻止,那還不如死了算了。”

搖光苦笑:“這是誰教你的?狗屁不通。”

不空道:“師傅們都是這樣說的,道德經上也是這樣說的。”

搖光氣得無話可說,想了半晌才道:“如果你一定要阻止我師傅,就隻有一個辦法。”

不空喜道:“你有什麽辦法?”

搖光道:“就是殺了她。”

不空怔了怔:“可是我不殺生的。”

搖光道:“那你就不要再去阻止她。”

不空立刻搖頭:“那不行。”

搖光笑道:“你這人怎麽那麽麻煩,如果你不殺她,她就一定會殺那些女子,你自己選吧!我師傅可不是我,沒那麽好說話的。”

不空想了半天,自己也覺得是不可能勸無常子不害人的,他問:“就算我要殺她,也不是她的對手啊!”

搖光道:“你當然不是她的對手,不過我們可以暗算她。”

不空一驚:“暗算?”

搖光點頭,“對,今天晚上,你就躲在這個女人的家中,我故意跟在師傅旁邊,等她要收魂魄的時候,我就用銀針暗算她,然而你就跳出來用劍刺她。記住,一劍就要刺中要害,否則,我們兩個人都會死。”

不空遲疑道:“她是你師傅,你怎麽可以暗算她?”

搖光道:“我們是魔道妖人啊,象暗算師傅這種事情本來就是魔道妖人們該做的。何況,你以為她對我好嗎?她不過是把我當武器練呢!”

不空怔了怔,他想要是叫自己暗算師傅是萬萬不可能的,魔道妖人果然是不一樣的。

無計可施之下,也隻有這一個辦法了。到了夜間,他便躲在女子的家中。三更剛過,妖氣大盛,見無常子與搖光走近。

他收斂氣息,以免無常子覺查。

無常子果然去收女子的魂魄,正全神貫注間,搖光悄悄地走到她身後,拿出銀針,對著她的腰間便刺了下去。

無常子心裏一凜,她萬萬沒料到居然會被搖光暗算,銀針一下子沒入腰間,無常子大喝一聲,一掌向著搖光擊去。

此時不空也一躍而出,喝道:“看劍。”搖光則急急忙忙地向著旁邊跳開。

無常子又驚又氣,完全不管不空的劍,揚起雙掌,全力向搖光擊出一掌。她這一掌是悲忿交集的時候打出來的,帶著十二分的功力,恨不能將搖光立刻斃於掌下。

搖光又驚又怕,連連後退,卻無法脫出無常子的掌力範圍,她心裏暗道,糟了,看來這次要死在師傅掌下。

忽見白影一閃,不空掠至她的身前,硬生生地替她擋了一掌,手中的劍也重重地刺入無常子的腹內。

搖光連忙抓起不空,駕起飛劍落荒而逃,飛出了市鎮見無常子沒有追出來,想必她一定受傷不輕。

她不敢怠慢,一路飛回岩洞。隻見不空氣息奄然,嘴角都是溢出的鮮血。她心裏一酸,便落下眼淚,叫道:“不空,不空,你死了嗎?你是不是死了?”

不空睜開眼睛,勉強一笑:“我沒死,不過也差不多了。”

她又哭:“怎麽辦啊?你受了那麽重的傷。”

不空道:“你別哭,我還沒死呢!也許我能活下去吧!”

一句話才說完,又吐出一口鮮血,便昏死過去。

她用力搖著不空,卻怎麽搖也不能將不空搖醒。她一生都隻學害人的法術,救人的法術卻連一樣都不會,此時便束手無策,全無辦法。

忽然想到師傅為了培養她與師兄,自小就給他們吃名貴的珍奇草藥,說道這些藥可固本培元,增加他們的功力。還曾笑言說,她與師兄就是兩個活寶貝,連身體裏的血都是最名貴的藥材。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血有什麽用,但無計可施之下,便找了一隻石碗,用指甲劃破手腕,滴了一碗的血,想要喂給不空喝,卻都從嘴角邊流出來了。

她便將血含到自己口中,口對口地喂給不空。她自小在魔道中長大,耳濡目染,都是離經叛道之事,對於男女授受不親,全無概念。此時作來,也覺得順其自然,沒有什麽不妥。

折騰了半天,才把一碗血都讓不空喝下,她又怕不夠,又放了兩碗血給不空喝,直弄得自己頭暈眼花,幾乎昏倒。

見不空蒼白的臉色總算有了一點好轉,她才有些喜悅起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對這個猴子特別地關心。

不空一直昏睡,過了三日才算醒了過來。

搖光鬆了口氣,照顧不空的起居飲食,儼然就象是不空的妻子。

待到不空痊愈,已經是三個月之後了。

這一日,搖光如常地生起一堆火,火上是她烹了很久的白兔湯。

不空打坐完畢,有些好奇地過來,他問:“這是什麽湯?”

搖光道:“是白兔湯。”

不空大驚:“你怎麽殺生?”

搖光笑道:“你都吃了三個月了,現在才問。”

不空驚道:“我三個月吃的都是白兔湯嗎?”

搖光道:“也不全是,有時是野豬湯,有時是鹿肉湯,有時是老鷹湯,還有一次是老虎湯。你是受傷的人,要多喝湯才會好得快。”

不空目瞪口呆,苦惱地說:“你不知道我天生是吃素的嗎?我從來都沒近過葷腥。”

搖光笑道:“你這三個月也吃得很高興啊!”

不空愁眉不展,想了半天才說:“你別再給我作湯了,我隻要吃山果就行了。”

搖光也有點生氣了,怒道:“不作就不作,你以為我喜歡伺侯你嗎?”

她轉身走到洞口,等了半天,也不見不空來勸慰自己。她自小都很任性,無論是師兄或者是其他的人從來都是順著她的意思,幾乎沒有人違背過她的意願。

她回過頭,見不空盤膝坐著,正在練功,她更加生氣,走過去一腳將湯踢倒,怒道:“你這人真討厭,我以後都不理你了。”

不空睜開眼睛說:“你真地應該走了,你是魔道,我是正道,不能一直在一起的。”

她愣了愣,心裏一下子悲傷起來:“你叫我走,你叫我去哪?我為了你背叛了師傅,她不會放過我的。”

不空問,“那該怎麽辦?”

她抬起頭,鼓起勇氣說:“我們成親吧!”

不空一怔:“你說什麽?”

她定定地看著他,一字一字道:“我說,我們成親吧!”

不空連忙搖頭:“不可能,我不會和你成親。”

她問:“為什麽?因為你想白日飛升嗎?”

不空想了想,“就算不是為了白日飛升,我也不能與你成親。”

搖光急道:“為什麽不可以?”

不空道:“你不是說兩個互相喜歡的人才能結婚嗎?我又不喜歡你。”

淚水一下子衝出搖光的眼眶,她怒道:“你不喜歡我?你怎麽可以不喜歡我?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什麽要替我擋那一掌?”

不空道:“就算不是你,我也會擋那一掌的。那和喜歡不喜歡沒有關係,無論是誰,我都會救的。”

搖光心裏淒苦,道:“可是我喜歡你,我為了你,連師傅都背叛了,你卻還不願意與我成親。”

不空默然,以他猴子的思維方式,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將成親與背叛師傅聯係在一起的。他想,成親是成親,背叛師傅是背叛師傅,難道背叛了師傅就必須得成親嗎?

搖光歎了口氣,她也知不空不諳世事,心裏對他又是愛又是恨。忽見空中有劍光一閃,不空皺眉:“好象是魔道中人。”

搖光道:“我去看看。”

不空忙說:“我和你一起去。”

兩人出了岩洞,見對麵的峰頂,一個黑衣的青年傲然而立。

搖光一拉不空,低聲說:“是我師兄,你別說話。”

她走向前去,“師兄,你終於還是找到我了。”

玉衡的目光冷冷地從兩人身上掃過:“師妹,你背叛師傅,知不知道會有什麽下場?”

搖光卻微微一笑,她知道師兄一直寵愛自己,對他一點也不懼怕:“師兄是要抓我回去見師傅嗎?”

玉衡搖頭:“我來是想勸你殺了這個人。”他用手指向不空,“不對,是這個猴子。隻要你殺了他,我便替你向師傅求情,她一定會放過你。”

搖光淡淡地說:“我是不可能殺他的。”

玉衡眯起雙眼,“你為何不願殺他?你為了他甚至不惜背叛師傅,你與他到底是什麽關係?”

搖光知道玉衡眯起雙眼就代表他心中憤怒已極,她知道師兄已經盡得師傅真傳,道術比自己高明許多。她卻全不畏懼,道:“我喜歡他,我是他的妻子。”

玉衡怒極,卻仍然冷冷地說:“你喜歡他?你才認識他多久?難道勝過了我們自小青梅竹馬的情義?”

搖光固執地昂起頭:“我是隻認識他三個月而已,可是我就是喜歡他。雖然我和師兄從小青梅竹馬,師傅也有命叫我嫁給你,但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師兄,我心裏隻當師兄是我哥哥一樣。”

玉衡一抬手,隻聽得轟得一聲巨響,他想必已經怒到極點,一掌便將一塊山石擊碎。“師傅已經知道你們在這裏,她今晚子時就會來。你最好想清楚,你們兩人絕不可能是師傅的對手。隻要你願意殺了這個人,我便可代你向師傅求情。”

搖光笑道:“師兄幾時見過我說過的話不算的?我說不殺就是不殺。”

玉衡知道再說也無益,轉身飛掠而去。

搖光一直看著玉衡的背影消失,臉色才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她雖然個性倔強,到底隻是一個女子,想到師傅鬼神莫測的本領,不由地微微發抖,“怎麽辦啊?師傅來了,就死定了。”

上一次他們能夠重創師傅,完全是因為她暗算得手的原因。此次師傅有備而來,以他們兩人的本事,隻有死路一條。

她坐在山石上,以手支頤,腦子裏轉過無數個念頭,卻怎麽想,也沒有退敵之法。抬起頭,見不空坐在自己對麵,呆呆地盯著她看。

她又怒了起來,罵道:“都是你,叫你不要多管閑事,你偏要管,現在我要被你害死了。”

不空笑道:“你殺了我,拿我的頭去你師傅,她就會放過你了。”

搖光怒道:“好,我就殺你。”

果然仗劍在手,向不空走去,見不空坦然注視她,完全不知躲避。她又是氣又是笑,罵道:“我要想殺你,一早就殺了,還等到現在嗎?”

不空道:“你還是殺了我吧!至少你還可以活。”

她一怔:“為了讓我活下去,你寧可死嗎?”

他點頭。

她喜道:“還說不愛我,如果不愛我,怎麽會願意為我死?”

不空又覺得不解,“為你死,就是愛你嗎?”他想了半晌,還是覺得這兩者間沒有聯係,就象是成親與背叛師傅一樣。

搖光忽然跳起來道:“我怎麽那麽傻啊,你快通知你師傅來,隻要八仙在這裏,我師傅一定不是他們的對手。”

不空歎道:“我不知道怎麽通知他們,從來都是他們來看我。如果他們不來,我就找不到他們的。”

搖光苦笑,“怎麽有你這種徒弟。”

兩人對坐無言,眼見紅日慢慢地西沉,山間也變得寒冷起來。搖光說:“我師傅的道術是在北溟的冰海中練就的,所以有她的地方,氣候都變得特別冷。你說她是不是就在附近,為什麽天氣一下子冷了下來。”

不空安慰她道:“是太陽下山的原因吧!我怎麽不覺得冷呢?”

搖光輕歎:“你不畏寒暑,當然沒有感覺。”她向不空的身邊移了移,隻覺得不空的身體很是溫熱,她心裏就又有些踏實起來。

“不空,我們成親吧!”

不空皺眉:“你怎麽又說這個?”

搖光道:“師傅來了,我們就一定會死,死以前,我們成親好不好?”

她固執地抓住不空的胳膊:“我們成親吧!不空,讓我們死以前成親好不好?”

每問一遍,她的心裏就冷下去一分,不空一直沒有回答,就算是要死了,他也不願與她成親嗎?



她終於還是沒能與不空成親。



連月亮的光,也變得寒冷起來。

兩人仍然相依而坐,搖光的心卻已經冰冷如死。

空氣中的寒意越來越濃,師傅來了嗎?

一道劍光似乎從月中飛了下來,她想師傅真是怒極了,這麽多年,她都沒見過師傅用劍,今天連劍都用了,看來師傅一定要殺了她才甘心。

她不躲不閃,如果心已經死了,人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呢?

身邊的不空卻拉起她,帶著她躍開,躲過了這一劍。

無常子手持長劍,煞氣直上天庭。“孽徒,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到了。”

她微微一笑:“是我對不起師傅,死在師傅手中也是應該的。”

無常子冷笑,“既然如此,那就納命來。”劍光一閃,又向著搖光刺來,她此時恨搖光遠遠超過恨不空,隻一心想要先殺死搖光。

不空又是一拉搖光,劍也已經出鞘,與無常子鬥在一起。他天性聰穎,雖然隻與無常子交手了兩次,卻已經想到一些克製無常子之法。

然而他到底道術不及無常子,鬥了沒多久,便落在下風,身上也受了幾處傷。他心知今日必無法幸免,一邊打一邊道:“道長,我知道我今天必死無疑,但請你一定要放過你的徒弟。搖光做的事情,都是我逼迫她做的,絕非是她自己的意願。”

他本來從不說謊,卻為了搖光的原因,也違心地說了。“而且,她是純陰入命的女子,百年難得一見,道長如果殺了她,就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以不空的邏輯,這些話本也是說不出的,但此時生死關頭,他的腦子也似乎特別靈光起來。

無常子冷笑:“我拚了法寶不練,也一定要殺了這個孽徒。”

搖光聽不空向師傅求情,心道他臨死以前,還記掛著我。又覺得不忍起來,她本來是打定主意,今天絕不管不空,就讓他死在師傅的手中。此時卻又忍不住,還是仗劍加入戰團。

即便是兩個一起與無常子對戰,仍然是落入下風。無常子對搖光下手絕不容情,恨不能立刻將她刺殺於劍下。

她一劍逼退不空,反手一掌便向著搖光擊去。

不空大驚,要救已經不及,眼見這一掌便要擊到搖光身上,忽聽一人叫道:“師傅手下留情。”

劍光一閃,無常子掌心居然中劍。

原來,在間不容發的瞬間,玉衡忽然出現,救了搖光一命。

無常子益怒,哈哈大笑道:“太好了,兩個徒弟都來反好,今天我就將你們都殺了,以絕後患。”

她雖然掌心中劍,這一掌卻仍然擊出,將玉衡打得直飛了出去。

此時玉衡與不空都已經受了重傷,無常子張開雙手,口中念念有辭,一團白色的氣流從她的手間慢慢地升起。

搖光大驚,她知道師傅已經用上了她一生中最厲害的法術,如果讓這團冰氣形成的話,不僅他們三個會死,這方圓幾十裏的地方都會瞬間冰凍。

她一生都不曾做過什麽好事,也從來不會犧牲自己去救別人。然而此時,卻不知是什麽原因,一想到方圓幾十裏不僅是人連小動物都會死得幹幹淨淨,她也不知怎麽便生出一些慈悲的心腸來。

她立刻一躍而起,不顧生死地衝入白色氣團,一把抱住師傅,大叫道:“不空,快殺了她,如果你不殺她,幾十裏以內的人都會死,每個人都會死。”

不空一驚,卻遲疑不決,如果殺無常子,搖光也無法幸免。

搖光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她苦笑:“快動手吧,我已經活不成了,如果再不動手,我會恨你一輩子,下輩子也會恨你。”

不空心念電轉,本來以他猴子的思維,一定會認為搖光是否恨他一輩子,甚至連下輩子都恨他,是一件與他無關的事情。但此時,他卻莫名其妙地不想搖光恨他,這輩子不想,下輩子也一樣不想。

他鼓起全身的真力,將真力全部傾注在劍上,對著無常子用力擲出這一劍。

這一劍已經是他全部道術所在,眼見劍如遊龍一般沒入無常子與搖光的身體,又從另一頭穿了出來,一下子插入山石中,連劍柄也沒了進去,隻剩下一個小洞。與此同時,玉衡失聲驚呼:“不要!”

無常子與搖光雙雙倒在地上,不空掙紮著走過去,隻見搖光臉色蒼白,全身都是鮮血,他知道她是活不成了。

他怔怔地看著她,心裏泛起怪異的滋味,在這之前,他從不知道,原來他也能夠感覺到悲傷。

搖光卻仍然不甘心,固執地問他:“你告訴我,你愛不愛我。”

“我,我”不空張開嘴,他很想說,我愛你,可是他卻怎麽也無法說出口。難道愛就那麽難說嗎?

搖光眼中的神采慢慢地消失了,她一定覺得失望。玉衡跌跌撞撞地走到搖光身邊,用力抱起她的身體:“師妹,你堅持住,你不要死。”他的聲音不由哽咽起來,他知道搖光是堅持不住了,她馬上就要死了。

搖光苦笑著搖頭:“師兄,對不起。”

玉衡道:“你沒有對不起我,我很愛你,師妹,我很愛你。”

搖光心下淒然,為什麽不空就說不出這句話呢?她說:“師兄,我下一世一定會與你成親,你等著我!”

天空中有流星四散奔去,玉衡抱著搖光的屍體離去。

不空獨自坐在山間,月華如水,冷冷地照著一隻猴子的悲哀。他仍然在問自己:愛,真地那麽難以說出口嗎?

今生

如蘭又可以馭劍飛行了。她卻沒有馭劍,在月下迷迷茫茫地獨行。

不空仍然在他們分手的地方,冰冷的夜,便如同兩人的心境。

兩人默然對視,即是前世好友,又是宿世仇敵。她問:“你為何一定要與我成親?是為了怕我與師兄結合,修練陰陽合和大法嗎?”

他道:“我不想瞞你,師傅們說我大道不成,我一生的宿命便是與你成親,隻有和你成了親,破了陰陽合和大法,才能保住人間大道。”

如蘭冷笑:“原來真是如此。”

不空道:“除此之外,我還想說,因為我愛你,所以我要和你成親。”

如蘭默然,半晌才說:“你隻是一隻猴子,懂什麽愛?”

她轉身行去,不空在她身後道:“我現在才懂得,無論你是否是純陰入命的女子,我都會與你成親。那其實與師傅的願望無關,隻是因為我愛你。原來愛並不是那麽難以說出口,你不在的這些年,我一直在想,其實我可以說出來,因為我是真地愛你。”

不空絕望地看著如蘭離開的背影,他想他是失去她了。

然而如蘭卻終於又停了下來,她回頭:“你剛才說什麽?能不能再說一遍?”

不空大喜,大聲道:“我!愛!你!”

如蘭苦笑:“你這隻猴子,難道我一世又要辜負師兄嗎?”

不空張開雙手,如蘭便飛撲到他的懷中。他喜極而泣,現在他明白,原來歡喜的時候,也可以流淚。



如蘭與不空是真地成親了。

不空卻越來越衰弱,他中毒已深,毒性已經進入了五髒六腑。

兩人在一起的時間,也不過三天。

三天的時間裏,隻是靜靜地依偎在一起,任何的言語都是多餘的,如蘭知道雖然又過了一世,但她仍然愛不空,如同上一世。

她從未改變,她想不空也是一樣吧!

到了第三天,不空終於昏了過去,他雖然道術高明,到底還是血肉之軀。

如蘭躊躇良久,她知道不空要死了。

她卻也沒覺得很悲哀,生生死死,不過是命運手中的遊戲。

她駕劍離開岩洞,向著秋宅行去,現在隻有玉衡才能救不空了。

才一到秋宅,她便覺得氣氛不對,見不僅玉衡在此,還聚集了大批峨眉昆侖等派的正道劍仙。她就有些驚詫,玉衡現在和正道在一起了嗎?

秋老爺見她回來,喜道:“你總算回來了,我特地請了許多劍仙來幫忙消滅那個妖孽。”

原來是秋老爺請來的,隻三天的時間就請來這麽多劍仙,想必一定是玉衡飛劍傳書的功效。

她道:“他不是什麽妖孽,他是我夫君。”

她看見秋太太的臉色一下子蒼白,轉身離去,她知道母親一定傷透了心,她覺得很抱歉,這一生,她都不可能與母親化解夙怨了。

玉衡冷笑:“我知道你一定會來,因為你想要解藥。”

她笑笑:“你會給我嗎?”

玉衡很大度地拿出一個瓷瓶:“我當然會給你。”

她接藥在手,想說些什麽,到了嘴邊隻剩下:“對不起”三個字。

玉衡淡淡地道:“你沒有對不起我,”下麵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如蘭駕劍離開,她心急著救不空,也不疑有它,一路回到岩洞。

才要將解藥給不空吃,便聽見玉衡大叫:“殺了那個妖孽。”

她悚然回首,隻見玉衡帶著大批正道劍仙衝了過來。她持劍在手,想要擋住眾人,卻覺得手腕一麻,手中的劍已經被玉衡擊落。

玉衡一把抱住她,在她耳邊道:“師妹,你不是我的對手。”

她心裏酸楚,許多人從她身邊衝過,鮮血四散濺出。

她閉上雙眼,不忍再看,隻聽得一個正派劍仙道:“是千年雪猿啊。皮毛是好東西,千萬別浪費了。”

悲傷如驚濤駭浪般湧上心頭,她想不空是真地死了,難道他的宿命隻是與自己成親,成親以後呢?為何兩人便不能長相廝守。

她睜開眼睛,玉衡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她卻並沒有流淚,反而勇敢地一笑:“就算不空死了,也沒有什麽區別,因為我知道他是我的夫君,我是他的妻子,即便是一生一死,我們的心也永遠在一起。”

玉衡臉色慘變,到頭來,他還是輸了。

雪落下了,鋪天蓋地地從整個天空落向整個大地。

如蘭覺得天一下子黑了,她不由地顫抖,原來人的心可以這樣冷,甚至冷過冰雪。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