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夫園

一夫的家園,古典詩詞,小說連載,生活印象,還有其它很多很多......
正文

短篇小說 《溺水事件》

(2021-10-02 19:22:33) 下一個

溺水事件

一九七九年的夏天是異常的炎熱。位於古城南郊的醫科大學更是被籠罩在一片熱浪之中。醫科大學的校園古樸而又美麗,路旁到處都是高大而又茂盛的法國梧桐樹。梧桐樹闊大的葉子和它所形成的濃蔭,幾乎遮住了校園的人行道。這個夏天也久久沒有下雨,所以梧桐樹的葉子上落上了一層厚厚的黃色的塵土,從這些黃色的塵土上你不難想象這所大學和這個古城的地理位置。樹上除了厚厚的黃色的塵土之外還有數不清的蟬在清唱。蟬鳴聲在中午炎熱的驕陽的曝曬下,顯得益發的響亮,發出更令人難忍受的聒噪聲。當此起彼伏的蟬鳴聲響成一片的時候,正是學校裏的午飯時間,無數的學子們,一邊聽著無休無止的蟬鳴聲,一邊匆匆忙忙地奔向食堂。

那是我來到這個大學的第一個夏天。我們入學的時候是在前一年的十月份。那個時候已經接近深秋,而秋天也正是古城的陰雨連綿的日子,我們來的時候,適逢連陰雨已住,地麵上還是濕漉漉的,林蔭道上的水泥地麵被雨水衝刷得幹幹浄浄,隻是在路麵上的水泥地上的小小的坑凹中,隱約可見些許的綠色的苔蘚的印記,而在兩旁的地麵上,除了零零星星飄落的樹葉之處,便是生長在地麵上的綠苔。這一切的跡象都表明,這個地方已經好久沒有人來光顧過了。也難怪,從七月上旬學校放假,到現在的十月中旬新生入學,差不多有一百多天了,在這一百多天的假期裏,這個地方肯定是沒有人來光顧了。

我們是文革後的第二屆大學生,我們這一屆學生分別來自古城所在的省區以及它的周圍 的幾個省區。那個時候經過長時間的混亂之後,一切都在慢慢走向正規,按當時的說法叫“撥亂反正”,所以對於我們這一屆學員來說,構成雖然沒有首屆學員那麽複雜,但依然也不是很簡單,除了當年的一部分應屆畢業生,還有許多在上一年因為準備得不充分而沒有考上的往屆生,當然其中不乏一些老三屆的學生。人們往往這樣描述恢複高考後的前三屆學生的狀況。說什麽77 級油條多,78 級,公子多,79 級老鄉多。所以對於我們來說,對於這個遲到的機會,人人都把握得非常緊,人人都有一種如饑似渴的感覺,似乎是實現四個現代化,建設小康社會,實現共產主義的偉大理想和曆史責任,都責無旁貸地,曆史性地落在了我們這一代人的肩上,每個人的肩膀上都感到有一副沈甸甸的擔子似的。

七八年的高考是恢複高考後的第二屆考試,那個時候似乎一切都在逐漸走向正規化,連高考命題也成為全國統一命題,克服了上一屆高考由各省自己命題的弊病。統一命題的目的是想用統一的標準來篩選考生,但是事與願違,由於各地發展的不平衡,包括經濟發展,教育發展的不平衡,大學的分布也不盡相同。於是各地隻好自己來劃定錄取的分數線,所以統一命題並沒有達到統一招生的目的。時到今日,恢複高考已經四十多年過去了,如今全國各地由全國統一命題又回到了分開命題,而且招生分數線的劃定依然由各省的招生部門自己來定,可見經過了四十多年,依然解決不了這麽一個簡單的問題,由此也可以預見這個問題的非同一般。

那一年我們入校雖然有點晚,即使這樣,學校似乎仍然沒有做好迎接我們這些天之驕子到來的準備工作。在入學後首先遇到的問題便是我們的宿舍並沒有準備好,於是我們不得不睡在圖書館的地板上。圖書館大樓倒是新建的,可是當時的圖書館裏空蕩蕩地什麽都沒有,地板上隻是鋪了一些麥秸,我們便象民工一樣,打著大通鋪,睡在這種地鋪上。

睡地鋪是我們入學後所享受的第一次公平待遇。那個時候,我們還沒有學會抱怨和發牢騷,剛剛成為大學生的我們對於麵對的所有一切都覺得是自然的,正常的。所以那個時候,無論你是來自城市的,還是來自鄉下的,無論你父母是國家幹部,或者是平頭老百姓,無論你是你們當地的高考狀元,或者你是剛剛到了分數線,無論如何,人人手裏都拿著一張入學通知書,有了這張通知書,你就是這個大學裏合格的一員。在麵對著“地鋪”,都一律公平地躺下去。這種公平不久後便被一件意外的事件打擾了。那是在地鋪上睡了幾周之後,突然有一天,一個名字叫捷的同學在翻開被子時突然驚叫了起來。捷是來自邊陲城市裏的一個學生,父親是軍區總醫院的醫生,家境也是比較優渥的。隻不過是這些天來,他老是休息不好,睡上睡下去,總覺得身上發癢。起初時,他並沒有在意,覺得或許是天氣的原因,畢竟這裏的空氣比較潮濕,不像他所生活的那個都市那樣幹燥,所以水土不服的情況也可能有的,或者就是這地鋪上鋪的麥秸中有什麽東西使他的皮膚過敏也未可知,但是有一天早晨,當他翻開被子,將被裏朝上,要疊被子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在他的被子上,有一些細小蠕動的東西。仔細一看,才使他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地叫了起來:“虱子!”

我想這大概是我此生最後一次見到虱子的。記得小的時候,虱子是一直陪著我從小長到大的,但是自從兩年前,我入伍去了西邊的某個城市之後,就再也沒有見到過虱子,而結識了當地另外一種東西,臭蟲。臭蟲在晚上的叮咬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事,在那個城市裏,我幾乎在晚上從來沒有睡過好覺,臭蟲咬得人奇癢難忍,身上起了一塊又一塊像蕁麻疹一樣的東西,但是奇怪的是早上起來,便一切完好如初,似乎夜裏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個夢一樣。捷的驚叫聲引來了不少的同學來圍觀,因為虱子對大多數城裏的同學來說,還是一個新鮮的東西,有些人從前並未有幸結識過。在看過之後,大家便紛紛打開自己的被子來檢查,也有不少的人回憶說難怪晚上總覺得身上發癢。一時間,睡在地鋪上的三十多個同學亂成一團,不少的人象捷一樣大喊,“我這裏也有!”

很顯然,虱子是從某個同學的鋪蓋裏傳過來的,而且這個同學也極有可能是從農村來的。那個時候,我們同一個宿舍裏睡在地鋪上的同學中,大多數是城市裏來的,虱子對大多數人來說,也可能是平生第一次才見到的,然而使我感到欣慰的是發現了虱子的幾個同學並沒有抱怨,也沒有多說什麽,因為他們心裏都清楚虱子從哪裏傳過來的,既然已經知道了虱子的出處再說什麽就似乎毫無意義了,除了引起那幾個來自農村的同學的尷尬和難堪之外,再也不會有任何的意義。我奇怪的是那個時候我們從不抱怨,不知道是我們還沒有學會抱怨呢?還是我們壓根兒就沒有時間來抱怨,因為在當時,要做的事情畢竟太多了。於是,大家都很默契,連忙從鍋爐房打來開水,將內衣,內褲和被套拆下來,紛紛用開水澆燙,一時間宿舍成了消滅虱子的戰場。

經過這一次對虱子的大掃蕩後,大家後來就變得小心翼翼,每到周末洗衣物時,必先用開水處理一遍。這樣一來,大家反倒相安無事了好長一段時間,再也沒有人喊叫發現虱子的事了。虱子事件使我感到了那時的學子們的一種博大的胸懷,在那個百廢俱興,百端待舉的時候,我們當時的主要任務是學習。每天心裏想的就是如何盡快的將被“四人幫”耽誤的時間彌補回來,其他的一切似乎都不是很重要。大家除了學習還是學習,根本無心顧及到別的事情。

這件事過後不久,學校終於分給了我們真正的學生宿舍,我們開始搬回到學校的學生宿舍,圖書館也不允許我們長期占用,畢竟圖書館也要走向正規化。

我那時和兩個來自西部邊疆的同學捷和凡,一個來自青海的同學倪,一個來自陝北的同學偉和另外一個家在古城的同學阮住在同一個宿舍。我和捷,倪都不是應屆生,我們的年齡也差不多相仿,至少高中都畢業了好幾年了,才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學。我高中畢業後,回鄉參加農業生產勞動兩年,後來又去西部的那個城市去當了兩年兵,然後才從部隊考上了大學。捷和凡實際上和我來自同一個西部的那個邊陲城市。捷的情況和倪大體相似,他們都出身於幹部家庭,高中畢業後也在社會上打拚過一段時間,而另外的凡,偉和阮則是應屆畢業生,相形之下,他們的年齡比較小。應屆畢業生能直接考上大學至少說還是相當聰明的,用當下的話來講,他們都應該是學霸級別的,因為在一九七八年的高考,錄取率之低,是你萬萬難想不到的,當時的考學,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來比喻一點都為過,因為可憐的錄取率僅在4-5%之間。我們宿舍,三位往屆生,三位應屆生大家相處得還是比較融洽。因為除了晚上睡覺平時幾乎都很少見麵。上課,吃飯,自習,大家各人幹各人自己的事情。隻是到了晚上,才一個個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宿舍。回來之後洗漱,睡覺,直到第二天早晨,當一陣起床的號聲和廣播聲把大家喚醒的時候,才一齊穿上衣服,跑向操場,去跑步鍛煉身體,然後做廣播體操,接著再回宿舍洗漱,吃早飯,再去上課。

我與捷和凡都來自西部的那個邊陲城市。捷是部隊大院的小孩,於是和我的關係就親近了一些。尤其是他在“虱子事件”中的表現頗得我的好感,於是在我的眼裏便對他多了幾分尊重。捷的父親是軍區總院的一名醫生,家庭的條件很是不錯。記得捷入學時,聽他的父親告訴他內地的生活很便宜,於是當時就給了捷一個並不是很多的零花錢,事實證明捷的父親的話並不是十分正確,古城的東西確實要比那個西部的邊陲城市豐富得多,捷當時對大食堂的豬頭肉頗為喜歡,六毛錢一斤熟的豬頭肉似乎很能吸引捷的胃口,他幾乎每天中午都要加兩毛錢的豬頭肉,兩毛錢切一小碗的豬頭肉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是我們當時是包餐製,每個月15.5元的夥食費是固定的,那麽每天要再加2毛錢的豬頭肉對於捷來說就成了一筆額外的支出。我記得剛來不久,捷便向我透露父親給的錢有點不夠花,但是這對於捷來說,根本不是什麽問題,他隻消問他的父親再增加生活費罷了,他的家庭又不是支付不了這一點多餘的支出的。隻是從捷的嘴饞的樣子來看,可見當時在那個西部的邊陲城市確實沒有什麽好吃的東西,我還以為我們的部隊的供應不好,我們經常吃不到肉,有時候部隊會調拔一些鹹肉,雞蛋也沒有,我們還吃過蛋粉,我不明白雞蛋是怎麽樣曬幹變成蛋粉的,我們將蛋粉用水化開再去炒著吃。西部那個邊陲城市氣候是極為幹燥,那裏的許多東西都會曬幹保存,如葡萄幹,桃幹,杏幹,蘋果幹,然而最沒有想到的就是雞蛋也能曬成幹粉。我所在的部隊是汽車團,生活基本上比較好一些,因為連隊裏經常要派車出去搞生活,夏天的時候會拉車西瓜,秋天也會拉回大米,國慶節前會拉回生豬和食油,冬天會拉回煤來。凡也是來自同一個城市,但是他由於是應屆畢業生,年齡也比我們小,平時我們交流得不是很多,不過凡最喜歡的是彈吉它,有時候在周末,或是節假日閑暇的時候,才難得的見他抱著他心愛的吉它,在宿舍裏獨自一個人彈上一曲。以排遣他自己心中的憂傷和思家之情。來自西部的那個邊陲城市的小孩,幾乎每個人在器樂上都有一手,凡會彈吉它,捷拉得一手非常棒的小提琴,我們另外一不來自同一城市的女同學健,則也敲得一手好揚琴。說實話,當時雖然大家都在一個宿舍裏住著,又在同一個教室裏上課,同一個食堂吃飯,但要是說到真正的交流畢竟還是欠缺一點兒。當時是狠不得一天當做兩天來用,畢竟這麽多年了,荒廢的東西也太多了,數理化自不必說,連英語還得從ABC開始,所以那個時候,每個人的心裏似乎就是憋著一股勁兒,除了學習,別的都不太關心。

倪來自青海的一個勞改農場,他的父親是勞改農場的勞教幹部,在我的印象裏,倪是那種社會上混得時間比較長,閱曆比較豐富,又善於處理人事關係的那種人。他和捷的關係最好,當然對於我這種閱曆簡單的人,在他的眼裏就是菜鳥一個。倪是宿舍裏唯一抽煙的人,當然我們高興的時候,都會跟上他抽上一兩口。

阮是本地人,基本上就是在宿舍裏留一個位子,有一張床,但是基本上不在學校裏住。他有一輛半舊的自行車,經常騎著車子就回家去了。所以一個星期,見不到幾次。

偉是來自陝北的的一個小夥子,入學那年也不過十七八歲。人長得十分精神,父母都是縣城裏的老師。按理說,家境也是不錯的。偉有著陝北人的典型特征,說話的時候後鼻音比較重,他生性活潑好動,人又比較喜歡音樂,既能拉二胡,也能吹笛子,高興時還會哼上幾句陝北小調。偉是應屆生,在宿舍裏,他最喜歡跟倪在一起。大多數情況下,還是倪為人比較隨和。倪喜歡抽煙,偉有時跟著倪,也能蹭上一根煙,因為當時有個不成文的說法,叫做煙酒不分家,所以抽煙時,給旁邊的人讓支煙,便是一種禮貌性的表示。記得有一次,倪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順手就用手把煙盒一攥,揉在了一起,那個動作表明這是最後一根煙了,當然最後一根紙煙是不用讓他別人來抽的。這個時候,偉隻好咽了口涶液,不好說什麽,倪把那個揉成團的煙盒往口袋裏一裝,若無其事地點燃了拿在手中的香煙。獨自抽了起來。過了一段時間,偉不在他的跟前,他把那個揉成條的煙盒又拿了出來,小心地展開,變戲法似的從裏麵又拿出了一根紙煙,然後將那個煙盒丟進了垃圾桶,說明這才是真正的最後一支煙。倪的狡黠大致如此。我這樣說並不是說倪有多小氣,不大方,其實並不是倪舍不得給偉一根煙,因為那個時候,大家畢竟都是靠著家裏的支持,每個人的錢都是有限的。更重要的是,當時倪也不一定有時間去買煙去,而對於偉來說,他的抽煙純粹是屬於玩的那一種,也沒有什麽煙癮,可以抽,也可以不抽,但對於倪就不一樣了,很明顯倪是有煙癮的人,而且煙癮還不小,他必須保證自己在下一次煙癮發作的時候能立即抽上煙,而不至於因為煙癮的發作而無法收拾。

偉就是這樣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孩子,願意跟在比他年齡大的人的屁股後麵逛,也願意跟在別人的後麵湊熱鬧。但是一九七九年的那個炎熱的夏天,他的一次湊熱鬧,卻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直至今日,當我回憶起那天發生的事,仍然有唏噓不已的感覺。

我們學校當時沒有遊泳池,所以我們的遊泳課要到別的學校去借別人的遊泳池用。當時離我們最近的便是公路學院。我們的遊泳課便在公路學院的遊泳池裏完成。

出事的那天是星期四。星期四的早晨,我們隻有兩節課,十點鍾下課以後便是自習時間。那天,我們剛下課走出教室就遇上了其它班的同學坐學校的班車去公路學院上遊泳課,於是我們班有許多同學就擠上了大巴車,跟著別的班的同學一齊去學遊泳。可巧的是那天我由於行動慢,並沒有擠上大巴車,所以我就失去了親臨事故現場的機會。

沒有去遊泳,我就和幾個同樣沒有擠上大巴的同學去找地方上自習。到十一點半的時候,我心想快去食堂打飯,等一會都下課了,食堂裏打飯的人就太多了,光排隊就要浪費好多的時間。我剛到食堂,就碰見了幾個去遊泳的同學。他們告訴了我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偉淹死了!”怎麽會呢?這簡直就是晴天霹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後那幾個同學就講述了事情的經過。那天的事情可以用“詭異”兩個字來形容。一大巴士的人到了公路學院的遊泳場,人們在換衣房換衣服後,便開始向遊泳池走去,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們說出事了,有人淹死了。

阮說那天偉淹死的消息傳來的時候,他連衣服都沒有換完。遊泳池裏就亂成了一片。事情發生得這麽快,這是任何一個人都始料未及的。

最初發現偉溺水的是兩個小孩,他們一直站在岸邊觀望。他們說剛才有一個人從這裏跳了下去潛水,卻一直沒有上來。小孩子的話並沒有引起人們太大的注意,於是有人找來一根長長的杆子在水裏劃拉,看看是不有人在下麵。其實那不是一根竹竿,在北方這個古城並不生長竹子,實際上那人用的是一根長長的椽子在水中劃拉。那根長椽本來就又沉又笨,操作椽子的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未能確定水下是否有人。他一會兒說好象是碰到了個什麽東西,一會兒又說不是。同時對小孩子的話又產生了幾分懷疑,於是就有人過來又問那兩個孩子:“你確定真的有人從這裏跳下去再沒有出來?是不是潛遊到別的地方去了?”那孩子看上去十二三歲的年齡,他們一口咬定,清清楚楚看見一個人從這裏跳了下去,跳下去就再沒有了動靜。起初他們還以為這個人是在潛水,但是看了許久一點動靜都沒有。另一個小孩用手指著水麵肯定地說,就是從這個地方跳下去的,那時候,遊泳池剛剛開門不久,裏麵沒有幾個人,不象現在遊泳池中這麽熙熙攘攘的,他向毛主席保證,跳下去的那個人再沒有浮出水麵。

那邊的體育老師常誌明剛把他帶的兩個班的學生在遊泳池邊集合起來,正在給學生們講著遊泳的知識和注意事項。便有人過來給常誌明說道:“那邊深水區有人掉下去找不見了,會不會是咱們學校的學生?”常誌明隨口便說道:“別管”,然後中就帶著他的學生在淺水區上起了泳課。

常誌明老師是一位年輕的體育老師,大約三十多歲。是體育學院畢業的工農兵學員。常老師長得英俊瀟灑,而且還玩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好籃球絕技,平時在下午的自由活動時間,經常和同學們在一起玩籃球,和大多數愛體育的同學都很熟。所以他在學生們的心目中的口碑確實也不錯。但是那天不知道為何,常老師卻對這麽重大的一個問題隨口就說出了那麽兩個不負責任的話,“別管!”或許那天常老師的心情不好,可是誰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原因,使得常老師這個平易近人的好老師說出了那句令他終生感到遺憾,愧疚,以至於後來一想起這件事就感到惴惴不安的“別管”兩個字。那兩個字幾乎斷送了他的職業生涯。一個體育老師在帶學生上遊泳課的時候。麵對有人溺水的緊急事件,第一時間不是奮不顧身地下水救人,而是拋出了一句毫無責任感而又冷冰冰的話,“別管!”後來發生的事令他越想越後怕,而出事的被淹死的學生恰恰就是本校的學生,隻是不在他那天所帶的班級而已,是屬於自願跟車來蹭遊泳的學生。

深水區的找人活動很快就見了分曉。當捷和倪等人聽說有人溺水,便立即跳入遊泳池中進行搜索。也是憑著一身過硬的水裏功夫幾個人很快就找到了跳到水裏而沒有浮上水麵的學生,撈出水麵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陝北小夥偉。

當把偉弄上遊泳池後,隻見他牙關緊閉,臉色蒼白,嘴唇鐵青,人們便立即對他進行了搶救。常老師在淺水區那邊一聽到撈上來的同學是本校的學生後,腦袋“嗡”的一聲就變大了,他忙不迭地跑了過來,二話不說,就蹲了下去進行人工呼吸。他一邊對嘴吹氣,一邊使勁地擠壓偉的胸部,但是躺在地上的偉沒有絲毫的反應,而常老師的額頭上已經是汗涔涔的一片。在折騰了大約半個小時之後,救護車終於到了,人們開始七手八腳地把偉抬上了救護車,由我們班的幾個同學陪著,向醫學院的附屬醫院盡奔而去。

醫學院的附屬醫院離公路學院並不遠,開車也不過幾分鍾的路程,救護車一路響著汽笛聲直接 將偉拉到附屬醫院的急診室 。當急診室的醫生給偉接上心電圖機後,心電圖機的儀表上沒有任何心電的波型,隻是畫出了一條筆直的直線。醫生翻開偉的眼睛看了看,說了一句“沒救了,瞳孔已經散大了。”於是就直接將屍體送往了太平間。

聽完同學的敘述,我感到太不可思議了。幾個小時前還是一個活蹦亂跳的鮮活的生命,怎麽說走就走了?這無論如何也是使人難以相信的。偉的死留下了許多無法解謎的謎團,究竟是什麽原因讓他跳入泳池的深水區?我們都知道,偉來自陝北,是一個典型的旱鴨子。他根本就不會遊泳,而且平時又極為膽小。我清楚地記得每次上遊泳課的時候,他都是在淺水區活動,從來沒有去過深水區。他所會的那幾個遊泳動作,就是人們常說的“狗刨”。他狗刨式遊泳的時候,姿勢也頗為可愛,兩隻手在前麵劃水,頭向上抬起,兩隻腿還在後麵“撲通,撲通”地打著水,顯得既滑稽,又可愛,他的狗刨還不時地給旁邊的人濺上一頭的水,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但是今天,他怎麽會跳到深水區?他來這個遊泳池也不是第一次了,深水區,淺水區,他應該很清楚的,但是究竟是什麽原因使他跳了下去?始終使人無法理解。一個一米七八的大小夥子,在一米八零的深水區竟然溺水而亡,無論怎樣,都讓人感到匪夷所思。其次是人落入水中,終究是要浮上來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一跳下去,就沉在了水底,讓岸上的兩個小孩還誤以為他在潛水。同時也沒有人看到他溺水時在水中掙紮的樣子,如果他在水中掙紮,胡亂撲騰的話也會很早就被岸上的人或是遊泳池中的人發現而救了上來,這樣也不會出現後來的人們在水中胡亂找尋的事。但是他的情況就像是一塊石頭丟進水中,然後便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這也使得人們懷疑他溺水後用一根笨重的椽子在水中劃拉了許久,直到捷,倪和凡等人跳了下去去搜尋,然後才把他撈了出來。這段時間大概有半個多小時,甚至更久,撈上岸後,人們在岸邊一邊做著人工呼吸搶救,一邊等救護車來,這樣又折騰了差不多半個多小時,等拉到醫院急救室時,一個多小時已經過去了。顯然要把已經死去一個多小時的人再救回來,神仙也做不到。

還有一個讓我無法理解的問題是他的溺水也太快了。阮也是那天和他一同擠上大巴一同去遊泳的,當把偉從水中撈出來的時候,阮剛換完衣服,走進遊泳場。一個極大的可能就是偉早在前一天就對今天的遊泳做好了準備。他甚至連遊泳褲也早已經穿好,等大巴車一到遊泳場,他便箭一般地穿了進去,脫下外麵的衣服就直接進去了。而從大巴車上下來的人則按步就班地一個個走入換衣間,阮同學落在了後麵,說明那天來的人真的不少。

聽完了偉的事之後,我也沒有心思再吃飯了內心泛起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感,總感到丟失了什麽東西似的,心頭空蕩蕩的,我看著坐在飯桌對麵與我一塊兒就餐的焦,他的眼睛也變得濕潤了,我們都感到了生命的脆弱,同時也為失去一個同學而感到惋惜和不安。那麽眼下能做的事就是再看上他最後一眼,在心裏默默地向他說一聲:“安息吧,我的兄弟!”就在那一刻,我和焦似乎是心有靈犀似的,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說道:“去看看他吧!”

於是我和焦便來到了醫院的太平間,在向管理太平間的師傅說明了來意之後,師傅便把我倆人領到了放著偉的冰櫃前麵。我們打開冰櫃,抽出偉的那一格。偉正在安詳地躺在冰盒的裏麵,他的臉依然是生前的樣子,透露出一種俏皮的神態,隻是沒有一點血色,竟然是那樣的蒼白。他的臉上和身上已經結上了霜花,我和焦站在冰格的兩側,默默地注視良久,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下一個瞬間,我倆不約而同地抓住了偉的手腕,將食指,中指和無名指同時按到了的兩隻手腕處,這個動作表明我們都不相信偉已經走了,我們還要摸一下他脈搏來看看他的心髒是否不在跳動。幾乎在同一刻,我和焦都叫了起來:“怎麽還有脈搏?我摸到了脈搏的跳動!”但是轉瞬一想,這怎麽可能呢,他在冰櫃裏已經凍成了冰坨,臉上還掛著霜花,怎麽可能還會有脈搏呢?我和焦相互對望了一眼,說道:“這不是他的脈搏,是我們倆自己的脈搏,我們可能太激動了!”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FollowNature 回複 悄悄話 命運如此。隻有歎息。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