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老人—姑奶奶（1）

 小時候我可奇怪為什麽別人的爺爺是男的，我的爺爺是女的，尤其是讀書離開老家，弄清楚老家話的“爹”是普通話的“爺爺”之後。追問老爸，這才知道我家“爺爺”不是普通話裏的“爺爺”，是“姑奶奶”。（注意啦，又要暈了）老家的很多稱呼不分男女，管哥哥姐姐叫“哥”，管弟弟妹妹叫“弟”，管伯母叫“爸”，爺爺輩本家姓的男女都叫“爹”，父輩本家姓的男女都叫“爺”（暈吧？暈暈就習慣了。）。我姑奶奶為本家姓，和我的親爺爺共一個爺爺，長我兩倍，可不就是爺爺（普通話）了嗎？

姑奶奶一如其名，不是一般的厲害，小時候對她是絕對的敬而遠之，不怒而威，清高自傲，實實在在的一位小隱於野的世外奇人。自小出家，在現在大隊的廟裏，後來不知是解放還是文革時廟給砸了，就還俗回家，一輩子吃素，經是沒見她念過，不過因為念過經，認得些字，在當年的農村女子中簡直是鳳毛麟角，也許是佛祖心中留，做事鎮定穩沉，幹脆利落，正直睿智，做過幾年十幾個村子成一個大隊的大隊長，可謂女中豪傑。話語不多，對名利不放心上，正是“無欲則剛”，與人交往淡如水，真是女中君子。因為家裏沒有男勞力，她一直挑著這份重擔，結果五十幾就累壞了腰，現在87了，三十多年就沒直起過腰，孩子們學她彎腰走路，她微笑以對，還誇她們學得象，她的高大形象一點沒受到影響。姑奶奶是我見過的人裏最幹淨的人，不論從身體行為上，還是思想心理上，不同於潔癖，應該說叫潔身自好吧。我自己是一個邋遢人，潔身自好的人對我有致命的誘惑力，很多年以後才明白也許就是因為這點對現在的LD一見鍾情吧。

不記得她是什麽時候和我奶奶一起住成了一家人的，應該是在我父母成家附近的時間吧，反正我們兄妹一出生就知道家裏有一個女爺爺，比別人的爺爺都要嚴厲很多，奶奶把我們寵得無法無天，她的寵是嚴而有序，見了她，沒誰不老老實實的。可真是奇了，到重孫輩，個個都不喜歡我奶奶的熱情寵溺，對她不討好的清淡倒是及其投緣，好像一般的小孩都喜歡她。她們兩人真可謂冰火兩重天，水火不相容，居然也相敬如賓，“和睦相處”了幾十年，寫到這才覺得這麽寫有點現在敏感時髦的斷背之嫌，幾十年來從來沒有想過這層，也是，一大家族裏姑嫂同住的再正常不過的了。奶奶一直是黑發，現在也才是花白，姑奶奶從我記事起就一直是滿頭銀發，到現在居然有些灰了，曾孫輩為了區分兩個“太”，就叫黑頭發太和白頭發太。

打電話回家，第一次聽爸爸支支吾吾地說姑奶奶的頭腦不清楚了，幾年都不怎麽出門的人突然要一聲不吭地去看地裏的黃豆，爸爸前腳出門，後腳就要出去找，一向睿智沉默的她也開始羅嗦，車軲轆話一遍遍地說，別人做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明顯有些頭腦不清了，心中突然地悲涼起來。姑奶奶朋友很多，每年都有走的人，每每說起來，她的感慨就是：“這個走得幹淨，不遭罪。”她對生死也算看得淡的，說要在手邊備瓶藥，到時生活不能自理了就幹幹淨淨地走。在理智和感情之間，對別人這樣說我不知道能說些什麽，對我自己，與她一樣的想法，現在如鴕鳥般的不去想這些。想起姑奶奶，心境平和，前段時間好奇，試著抄了幾遍《金剛經》，寫著寫著安靜下來時總是想到姑奶奶，回家一定去仔細問一問她當年念的什麽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