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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這個字使他像被電擊了一下。是他差一點把她送進死神的手裏的!與其說他這吼罵衝著她,不如說是對自己的惱怒。
婚姻對她原本就不是鮮花,不是彩虹,而是憐憫,是求生,是哀乞。她生平從來沒有求過誰,即便是對蘭芳,這個決定她命運的孩子,用的也隻是一點小小的招數。可是現在,她不能不用她的淚,她的身子,她的一切去求他了。可她不知怎麽個求法,她沒有任何優越的條件,那就挑自己的不是吧!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她哭著說,“你是大學教授,我是打工的,是鄉裏人,可是我年輕,我身體好,我能吃苦,我有生育能力,要是蘭芳的病有反複,我就生個孩子留下臍帶血,要是一條臍帶血不夠,我還可以有兩條,有三條……”
“桂花!”
他再次把她摟住了,心疼地掰開她捂著臉的手,親了一下她的嘴。
“你怎麽能對我說這種話?我跟你是連著的啊!現在我要你走,我不是要拔我的根,而是因為我愛你,因為我相信你的能力。你有能力自食其力!我替你預備了五萬塊錢,你拿著這錢去開家快餐店。你不是老想著做買賣嗎?我早看出你有做生意的頭腦,相信我,你一定會成功的。”
這世上還有誰能替她做出這樣的安排?開家快餐店不就是她來美國後所有的夢想和憧憬嗎?為了這個夢,她忍受的苦還少嗎?現在眼看著自己的夢想就要成真,她為什麽還要搖頭呢?是她不願再為生活奔波忙碌了?是她一心隻想做個教授太太,過過悠閑的日子,從而把她的夢,她的憧憬全都扔進密西西比河了?如果這是她搖頭的原因,那麽,除了悠閑的日子,除了丈夫,這個早已住進她身體的穩定係數外,她應該還有愛,還有依戀,不是嗎?
“不會的,”她對著他的臉哭著說,“我不會成功的,因為我沒有綠卡,我是偷渡進來的,我沒地方去,我隻有嫁給你這一條路……”
她以為把什麽秘密都倒出來,她就可以像等待審判那樣,等著他來留下她。然而,事情並不那麽簡單。她說出了偷渡。這個讓她隱藏了那麽久,和貧窮連在一起的心病,一旦從她嘴裏吐露了,那就等於讓她忽然看見了窮字。窮字壓倒了巧字,成了她生命中的主題。這樣的結局,又怎麽能讓她不感到絕望呢?而這絕望不來還好,一來就像衝撞命運的暴亂,把她僅有的那點勇氣全部打垮了。於是,就在他愣神的那一刻,她一把推開他,向外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