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氏方程》中篇連載10

我沒聽說過醋和自卑是可以聯係在一起的。不知道黃萍萍指得是不是那些意大利甜醋和美國白醋才和自卑有關聯，而中國的米醋，鎮江醋是不算在內的？不過，有一點是確信無疑的，那就是賈博士在走進會議室時的確表現出了他的謙卑。

由於賈博士個子很矮，尤其是一個男人，還不到一米六。他的相貌似乎也比別人特殊，上唇和鼻孔之間的距離，就像一根縮過水的麻繩，幾乎是沒有什麽伸縮性的。他又不像其他人那樣西裝筆挺，油頭粉麵。他那件皺巴巴，髒兮兮的翻領衫活像清道夫的工作服。還有他那一頭豎著的亂發，連乞丐見了都會發窘。

不知道是不是基於這些原因，他走進會議室前，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像旁觀者那樣，探著脖子朝裏麵張望。有一個胖子真把他當成了清潔工，他將一張擤過鼻涕的紙塞到賈博士手裏說，勞駕，幫我丟到你的垃圾桶去！聽聽這句話吧，你的垃圾桶，就好像下聖旨似的！可是賈博士呲著牙對那人笑了笑，用兩根幹枯的手指夾起那張髒紙，真的照辦了呢。

如果不是因為賈博士表現得過於謙卑，會議室裏那一屋子人怎麽可能沒注意到他呢？後來第一個看見賈博士的是黃萍萍。黃萍萍發現門口這個麵色謙卑的人，戴著一條沉甸甸的24K金項鏈。男人戴金項鏈或多或少提醒著此人的身份，因此，黃萍萍想，這個看熱鬧的可疑份子十有八九就是眾盼所歸的賈博士了。黃萍萍在她老板耳邊嘀咕了幾句，然後朝門口走去。很大方，很東方式地向賈博士伸過手去，同時還帶去一個甜美無比的微笑，像一塊小甜心那樣可人。

 黃萍萍，金牛公司副總裁助理。今日能和賈博士相會，不勝榮幸。祖上也是淞江，和您府上是同鄉。這位是我們公司的副總裁杜威先生。

黃萍萍搜腸刮肚，挖出了幾個文縐縐的詞匯誰知對還是不對，不過她是個ABC，也不容易了。更何況她在介紹時，還先用了一通吳儂軟語呢。至於她祖籍無錫遙距淞江多遠，我不知道。即使黃萍萍知道，大概也不會在意。

會議桌周圍的那一圈人，聽到了黃萍萍這幾句突如其來的話，全都大吃了一驚，他們把頭扭向門口，大約在他們的心髒停止跳動了一分鍾後，他們刷一下，全體畢恭畢敬地站起來了。隨即，他們鼓起了掌。掌聲是那麽虔誠，假如上帝再次降世，所受到的歡迎也不過如此了。唯一令人惋惜的一件事，就是剛才那個胖子，他隻顧著拍掌，沒看見自己的臉其實已經憋成了一碗豬肝醬。

賈博士至始至終舉著雙手示意，直到掌聲過後，才放下來。然後他伸了下頭頸，增加了半寸高度後，便昂首挺胸，邁著矯健的步伐，向會議桌的末端走去。這個時候人們再看他身上那件有似清道夫穿的翻領衫，是多麽儒雅啊，那上麵的斑斑汙點也成了一種瀟灑的時尚。

賈博士不愧為是學者，一臉謙和地笑著，他免去了不必要的寒暄，走到那塊小黑板前，然後微微點了下頭，接著轉過身，拿起無灰粉筆，像在課堂裏那樣，枯著背，開始寫他的方程式了。這是多麽激動人心的時刻！連空氣裏的負離子都被禁止運動了。會議室裏的每個人都伸長了脖子，他們是多麽急於一睹尾巴的風采啊！在這一刻裏，在這不偏不差的一刻裏，連串的符號，字母和數字，馬上就要以一種軟體動物的形態，攜領著那個生機勃勃的尾巴，有如金字塔般的構造，從賈博士槁枯的手指間無聲地堆造出來了。

黃萍萍再一次漲紅了她的臉。她看了看會議桌四周，發現所有人的臉上都變幻著色彩，有人青紫，有人赤藍，還有人臘黃。賈博士的手每動一下，這些色彩就變換一次，變來變去，整個會場就在色彩的變幻中越來越模糊起來，仿佛進入了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