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

白林,女。2002年開始在文學雜誌上發表作品。已發表作品:〈魔鬼的彩帶〉〈假如鏡子能說話>〈安妮的丈夫〉妮
正文

巴塞羅娜的晚宴

(2007-12-30 18:41:06) 下一個
實際上的巴塞羅娜和我想象中的西班牙是不同的。比如巴塞羅娜城裏的居民說加泰隆語。他們很可能還有一點敵視西班牙語的情緒。一個來自葡萄牙的女遊客憤憤地對我說,他們居然聲稱自己不懂西班牙語,真讓人不可思議。再比如,那裏的人對鬥牛這件事也不大熱衷。後來他們還是建造了一座鬥牛場,可是光顧的卻多半是遊客。

城裏處處都能看見法國式的建築物,這些房屋證實了法國人曾經有過的野心。然而,盡管他們幾度戰領這個城市和這片區域,可是法國人的運氣還是遠不如西班牙人好,他們始終沒有征服這片土地,或者說,他們與這片土地無緣。

其實,象加泰隆這樣一個民族,古時候也是強盛過的。他們的領土甚至還擴展到過西西裏島。在他們的鼎盛期,十三世紀,有位叫JAUME二世的國王,此君一生都以擴充領土為宗旨。作為加泰隆區域唯一的大城市,巴塞羅娜,從一開始就成了西班牙最富有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因了祖先的光榮,不同的語言文字以及財富,使加泰隆人獲得了一種無畏和驕傲。



到巴塞羅娜遊覽,是不能不去觀賞畢加索博物館和高迪的建築物大。對於畢加索的畫,多年前我倒是看過一回。當時,我的感覺就好象掉進了一座造人的兵工廠,而且,工廠總控室的計算機一定出了毛病,不然不會把男人粗壯的手臂當作鼻子按在女人的臉上,而女人柔美的乳房卻成了男人的眼睛。後來我再也沒有去看過畢加索的畫,直到今年七月,我到了巴塞羅娜,(畢加索曾經長期住在這個城市)才再次走進他的畫廊。

畢加索博物館嗎?往前走,右拐,進了那條不起眼的小巷你就看見了。在一條十字街口,一個遊客很主動地對我們說。大門還真有點寒酸,不過這並不妨礙遊客的熱情。博物館是由一座古堡改建的,在畢加索生前就建成了。畫家本人為它捐贈過不少作品。我相信其中一定有他的得意之作。早期作品中幾乎沒有輝煌的巨幅,大多是開麵比較小的油畫。一些直線灰暗的小平房,無精打采的夕陽,沙灘上被遺棄的老馬,獨眼的候爵,荒蕪的山野,看這樣的畫,總是讓人想到貧窮,疾苦,憤怒,惆悵和庸俗,往往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淚流滿麵了。我試圖把畫家後期那些雜亂無章的幾何線條和方快排列貫穿起來,並且把它們編成一首無標題樂曲。想不到的是這首隻見音符而沒有節拍的樂曲,很快地就讓我陶醉起來了。

一生都在求變的畢加索無疑是巴塞羅娜人的驕傲,也是世人的驕傲。他讓數學這一極其抽象的慨念獲得了生命。數學第一次成為一個有血有肉,能呼會喊的生命體。當這個生命體帶著動感的色彩再一次展現在萬物麵前時,它那重新組合過的生命是多麽奇異,這樣的寫照又是多麽完美。我後來在現代藝術館裏看見了聲學,光學,力學,化學以及各種物理現象都走進了藝術。倘若科學命定要成為毀滅人類的勇士,那麽,就讓藝術去卸下它的盔甲吧。我相信,隻有當科學和藝術成為一對聯體兄妹時,才會對人類做出更多更深邃的演繹。

作為一個普通人,對藝術的觀賞也許隻是一些感受和解放。就象你看到了原始森林,你就不能不去呼吸一下它神秘的氣息。可是,第二天,當我看到高迪那些用金錢堆造起來的,怪誕異形的建築物時,心裏不知怎麽突然恐懼起來了。有人說高迪之所以與眾不同,就是他認為宇宙間沒有一條線是筆直的。我尚且不知道這個說法是否正確,不過我的確是懷著一種虔誠和仰慕的心情去觀賞的。結果事情完全相反。比如那座未完成大教堂,我也不知怎麽了,看著看著它就變成了一座正在溶化的冰雕,或者是被岩漿噴過的古堡,也象鐵水澆出的一個龐然大物,也可能什麽都不象。如果把這樣一個怪物來當作上帝的殿堂的話,那麽,很可能你會以為它是由魔窟改裝而成的一個異類的聖殿。尤其是它那三個門洞,仿佛是三張巨大的鯊魚嘴,正為吞沒世界而張著。而那個恐怖的大嘴裏重現出大竟是羅馬人殺戳男嬰的故事,這似乎又在罪惡和神聖之間畫上了等號,由不得讓人處在了彷徨中。當我轉身離去時,我的身後似乎不是一座舉世聞名的教堂,而是一頭陷在赤焰中垂死掙紮的巨獸。這讓我感到了絕望。我希望這是我的錯覺。當然,無論我的感覺如何,在人們的眼裏這教堂還是藝術,也還是象征了偉大。人們已經預算好了,再給它一百年的時間,它就建成了。而目前來說呢,成千上萬觀光者口袋裏的金錢是關鍵的事情,因為唯有金錢才能成為這座宏偉曲線的未來。

關於晚宴,我是臨時決定去的。因為外子說晚宴設在一個火車站裏。上千人的盛大宴會擺在火車站裏會是什麽樣?去看看吧!我們出了地鐵,穿過幾條街又拐了幾個彎,“宴會廳”赫然就在眼前了。因為到得比較早,我們就來了個先睹為快。原來我們的“餐廳”並不是在車站大廳裏,而是在鐵軌上。軌道槽裏已鋪上了光滑的木板,與前廳唇齒而連,頭上是巨大的玻璃拱蓬頂。旁邊搭有主席台,一個古怪的小講台孤寂地站在台中央。右側最邊上還剩有幾條通車的軌道,前廳中也還有售票窗口和詢問處。雖說都在使用,不過一看便知道那是裝樣子,製造一點氛圍的。火車軌道從木板下朝前伸向遠處,食物和餐具都是由那個望不見盡頭的遠處,裝在一節車皮裏送來的。後來我們才知道,其實這個古老的火車站裏經常舉辦各種宴會。

臨近八點,的士一輛接一輛在路邊停下。紳士和淑女手挽手盡可能地學著好萊塢明星的模樣,經自步入前廳。那裏已經擺好了一些鋪著白色餐布的長桌,開胃飲料是一種果味汽酒。沒有香檳?這對一個宴會來說多少是有點遺憾和欠缺的。在嘈雜聲中汽酒被遞到了人們的手上。煙味,汗氣和哄鬧聲一起在頭頂上冉冉升騰。同那些珠光寶氣的女人相比,我身上這件兩個鍾頭前才買的連衣裙就不大顯得奢侈了。由於我的腳從來不允許我隨便買鞋,因此我蹬著旅遊鞋的腳,無時不刻在躲避人們的視線。隨著人流走進 “餐廳”時,我偷偷問外子,有人注意到我的腳嗎?外子說,沒有,都在找坐位呢。坐下後我又問,腳這麽放別人看不見吧?外子不耐煩了,說,人人忙著說話,誰看你的腳!我放心了,朝周遭掃了一眼。除了那位在台上講話的主席,上千人真的都在交談著,一麵還吃些餐前麵包。這位主席揮汗如雨,嘴貼在話筒上,竭盡全力想用自己的話音來蓋過一千人的竊竊私語。這可憐的人!上菜了。開胃菜是一首晚霞中的序曲。由煙熏三文魚裹著拌過橄欖油的口磨,配著四枚大蝦,在生菜葉上擺成一麵扇子,口感清淡,猶如山泉流過了青草地。假如將那位主席換成樂隊,那麽我們胃裏的消化效果會更好些。不過等到看見主菜時,食欲的招喚又開始了。因為這道有著本地特色的醃製鴨腿本身,就是一個明快詼諧的主題。不久,出現了甜點。用巧克力做成的禮品盒裏裝著酒味坶絲,再配上新鮮的山楂果。完全是一個調皮小女孩送來的禮物。飯後酒有兩種,都是當地釀造的。我要了加有冰塊的杏仁味杜鬆子酒,外子要了整杯白蘭地,導致他後來說了一堆醉話。

大餐交響曲的尾聲是在一個饕餮的菜市裏結束的。那裏成堆的海鮮你擁我擠,被幾百支光的燈泡烤著,誰也寸土不讓。旁邊躺著一排排橫眉冷眼的鹹魚,它們翻出雪白的肚皮,對人類采取了一種藐視的態度。魚腥,油味混和著酒香,簡直能讓演奏者發瘋。那邊吧攤上坐著些吃喝的男女,有憂鬱的也有狂飲的。再往前,水果攤的夥計和沒完沒了還價的女人正暗送秋波。一個留學生和一個女孩,開頭還坐在高腳凳上,翹著二郎腿吸蝸牛呢,一轉眼就手拉手,去了個什麽地方。樂曲就這樣在高潮迭起,眼花繚亂中結束了。巴塞羅娜,音樂藝術,燈紅酒綠,再加上老饕,如此一個三結合城市,的確是令人沉迷的。當然,除此以外,自然也是有些別樣的事情會發生的。比方說一個裝成警察的盜賊。這事聽來有點玄吧,不過的確讓一位教授遇見了。後來每當我在大街上看見了警察,就會想到那位教授的遭遇。於是趕緊捂著錢包躲開。弄得那些警察滿臉迷惑地望著我,以為我有什麽勾當。其實是他們自己的警服和小偷成了同盟。還有,教堂前那個老人,我看見他時他正在祈禱。我後來為他拍了張照,因為我從來也沒有見過那麽虔誠而又孤寂的眼睛。在一條僻靜的小巷裏,有一個亞裔吉他手,低著頭,臉幾乎貼到了琴身。地上放著琴盒,裏麵有幾枚硬幣。不過我看他的樣子完全沉浸在了音樂中,對琴盒裏的事情並不關心。我本想過去和他聊幾句的,可是我走開了。我怕他可能不是中國人。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這樣想。

出人意料的樂隊是經過精心安排,過了十一點之後,乘坐專列,一路長鳴而來的。其實不算晚,在巴塞羅娜,餐館開晚飯的時間是九點到淩晨兩點。這支銅管樂隊吹著迎賓曲,浩浩蕩蕩走上了主席台。有一點浪漫,有一點火熱,有一點驚異,有一點懶散。具有巴塞羅娜人的特質。可惜,那麽熱情的樂隊僅跳了一曲拉手圈舞,就沒什麽人再跳了。十二點,晚宴結束了。七十歐幣一個人的晚餐和那些藝術同樣讓我陶醉。隻是那道鮮美的醃製鴨腿,比起南京鹽水鴨來麽,還是差了那麽一點點。剩下來的就全是外子的醉話了,他說,見鬼,怎麽連一個女招待都沒看見!真的,那晚是清一色打領結的男招待。不過,那個給我倒酒的英俊小夥,倒是讓我很滿意。


本文的一部分文字曾在《山西文學》上發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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