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

白林,女。2002年開始在文學雜誌上發表作品。已發表作品:〈魔鬼的彩帶〉〈假如鏡子能說話>〈安妮的丈夫〉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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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冰》連載一個偷渡女和大學教授的愛情故事22

(2007-12-22 11:45:47) 下一個

 

38

 

以後的兩年裏,她的日子無非是早出晚歸,和所有打工者一樣。在無望的玫瑰色晨曦裏,她對自己最好的安慰就是不再存有任何幻想。拋棄僥幸的心理吧!既然命運還沒有為她找到一個庇護的港灣,那麽就讓她穿上自己製作的救生衣,在這苦海裏繼續掙紮;讓這瘦小的身軀,這堅硬的骨骼,這醜陋的雙手,這平庸卑微的心靈獲得自衛的能力吧!

不同的是,表麵上風平浪靜的宏運酒樓,到了二零零二年鬼節的這一天,各種妒忌、欲望和矛盾,在偷情的土壤裏孕育的仇恨已經發芽了。死神委派謀殺做它的信徒,現在,這位信徒已經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如今想來,那是怎樣一個鬼節啊!前一天,在晚飯桌上,她聽著老板娘和朱向才從未間斷的笑聲。可憐的老女人靠吃激素煥發的一點紅潤,總算讓那張幹巴巴的臉得到了起死回生的效果。尤其是當她把稀稀拉拉的頭發往後一仰,活像一朵雞冠花那樣。高聲大笑時,她總是那麽忘乎所以,對自己的輩分又總是那麽毫不在意!為了讓朱向才隨時都能看到她的“萬貫家產”,她竭力顯擺著她那隻仿佛長進了肉裏的大鑽戒,全力以赴地敞開著慷慨的胸膛。

陳老板照舊挖著雞屁股裏的肉,隻是不再悲悲戚戚了。在酒的縱容下,他那灰暗的額頭早已成了一塊響當當的走油肉,甚至馬上就要和盤裏黃燦燦的雞屁股相映成輝了。他幸災樂禍地望著老板娘,不僅跟著老婆一起笑,往往笑的時間還要長久。

張占奎不得不聽從命運的擺布,憂傷地望著自己過去的情人和朱向才調情。在他欺負陳老板腿腳不靈便,和老板娘串通一氣、企圖搶奪這殘疾人家產的年月裏,他的褲襠不知讓老板娘踢天弄地過了多少回。他一頂接一頂地給這殘疾人戴綠帽子,殘忍到了可恥的程度。如今陳老板為自己找了個現成的綠帽製造商——朱向才,把這大廚過去給他戴過的綠帽子全數還給他。不但還了,而且還在帽上加了碼。

而這一切,又為她淒苦的日子增添了多少小小的樂趣啊。就在三個月前,當她終於獲得假護照的那天,她驚喜地發現,除了護照,費南多還為她買來了一張駕駛執照,還有一張任誰都會羨慕得要死的綠卡!她用發顫的手捧著這整套身份證,哭著一遍又一遍地說:

“隻要等到把錢攢夠,我就可以實現開快餐店的願望了。”

然而,這一天,當老板娘的笑聲在荷爾蒙的激勵下,再次攀上了欲望的頂峰時,陳老板用了比這個高點還要高出數倍的音量對朱向才說:

“向才啊!本來我說,過鬼節我請客,帶大夥去看脫衣舞,可你說明天晚上要去舊金山參加同性戀的鬼節大遊行,你是真要去還是說著玩的?”

朱向才對他點著頭說,“要是您能準假,我是真想去見識見識。反正脫衣舞我早看過了。”

“準!”陳老板為自己滿滿地斟了一杯酒說,“既然你對同性戀那麽感興趣,我怎麽能不準呢!明天你就不必來了,要玩就玩個痛快!洗碗的事我讓占奎和吳胖他們幫著點!”

陳老板伸出舌頭,一麵吸著一塊雞屁股,一麵拿出一種欣賞的目光,望著他過去的敵人張占奎。大廚就像患了傷寒症,腸子細得連飯都不能吞咽了。不同的是,陳老板今天這頂綠帽子,具有了更多的意義。因為它在砸向張占奎的半路上,同樣也砸中了老板娘,使她的笑全都堵在氣管裏,既不能上,也不能下。

原來這個英俊的男人是個雙性戀!

第二天中午,空氣裏浮著鬼節特有的幽冥。正當他們興高采烈要出門時,唯獨老板娘一個人筆直地坐在椅子裏。

“一個個都走光了,我這家店也不要開了啦!”

一個現成的自願者,陳老板即使不想讓老婆留在店裏看管生意也不行了。好在表演並不長。關於這天後來所發生的事,桂花跟我說的時候是跳躍性的。我估計這是因為有些事她不好意思說。

那家設在夢鄉酒吧裏的舞場看上去是那麽小。一個小時後,他們從那裏出來,由費南多開車帶著她和吳胖,跟在張占奎帶著陳老板所駕駛的那輛殘疾人專用麵包車後麵。

“怎麽搞的,”路過宏運的正門時,吳胖帶著嘲笑的口吻說,“是誰把百葉簾子全拉上了,也不怕讓人看著有擋客之嫌!即使今天是鬼節,客人再少老板娘也不能停生意吧。”

她回頭向那些落地玻璃窗看了一眼,那排店堂正麵的玻璃上本來常年拉開的塑料百葉簾,果然不知讓誰拉得嚴嚴實實。

要是老板娘真停生意那才好呢,她想,那樣我就可以跟著吳胖去要糖了。

為了看表演,她穿著星藍桃花連衣裙——她唯一的一件漂亮衣服。開工前她不能不換衣服。可她又怕洗手間滿地的臊尿把裙子弄髒了。等吳胖和費南多下車後,她換完衣服,才從車裏出來。

“你們幹嗎不進去?”她見吳胖、費南多和張占奎站在廚房門外,便奇怪地問,“陳老板呢?怎麽還沒把他……”

吳胖用一個強烈的製止手勢截下了她的話。停車場跟往日一樣沉默著。三個男人相互耳語了幾句,轉身往餐館的正門走去。

“到前麵玻璃窗那看看去!”吳胖過來在她耳朵裏說,聲音小得剛夠她聽見。

在那排玻璃窗後,受到海潮侵蝕的光線,變成了魔鬼的長發,很不客氣地在簾子縫裏穿針走線,引出一絲絲的陰光。光裏晃著一男一女兩個寡淡無味的身影。從一隙偶然剩下的縫條裏,她隱隱約約隻能看見那男人的臉。

朱向才!她在心裏叫著。難道他還沒有去舊金山看同性戀遊行?

看著朱向才那張有過一點鶯歌燕舞,可是沒有生命泉水的臉,吳胖、費南多和張占奎交頭接耳捂著嘴笑了。他們分明是聽見了老板娘哼哼唧唧的說話聲。沒有人願意去蹚這片渾水,更不會把這事告訴還在麵包車裏坐在輪椅裏的陳老板。然而,幾分鍾後,可憐的殘疾人大概在車裏被關得太久了,就像親眼目睹了這男盜女娼的一幕似的,氣得在車裏沒命地叫將起來。

“快把我放下去!吳胖!糖糖!”

這充滿著殺機的叫喊,如同一顆出膛的子彈。眾人聽到叫喊,立刻來到停車場,打開車門,七手八腳開動升降機,放下輪椅裏的殘疾人,又把這升降機收好,推進車裏關上了門。

人在亢奮中最常疏忽的就是時間。也隻有時間才能割斷各種實物的持續性。也許正是因為陳老板看到了吳胖、費南多和張占奎臉上那些不連貫的虛線表情,才把他的仇恨全集中在了自己的臉上,使他的豬臊包就像遭過了火硝的危害那樣,痛苦地抽搐著。透過後門,他把自己那對凶猛的眼珠對著爐灶上那鍋沸騰的水看了好一會兒。也許隻有他還記得,也許別人也記得,廚房的爐灶上正滾著一鍋開水,這是去看表演前陳老板吩咐吳胖燒上的。

“這麽快就回來啦?”老板娘壓住做賊心虛的慌亂,出來推起陳老板的輪椅說,“哎呀,怎麽出了那麽多的汗?弄得就像隻落湯雞似的!”

眾人跟著陳老板的輪椅進了屋。毫無疑問,朱向才早從前門溜得無影無蹤了。天莫名其妙地下起了大雨。街上,要糖的孩子還是出動了。他們穿著各種戲服,手裏提著南瓜籃,高高矮矮參差不齊,讓父母領著,成群結隊,沿著店鋪,從一條街走向另一條街。

兩分鍾後,吳胖和費南多也開著車去要糖了。隻有她一個人還站在那對紅燈籠下。她不知自己為什麽還站在那兒,也許是為了看看鬼節的氣氛吧。茫茫雨中,走來一個懷裏抱著女兒的父親。女孩扮成天使的模樣,頭上戴著一個陽光般的金環。

突然間,她笑起來。連她自己也沒料到她會想到景凱。






本小說將由華章同人和重慶出版社聯合出版,並由著名大作家蘇童作序,題為《白林其人其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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