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

白林,女。2002年開始在文學雜誌上發表作品。已發表作品:〈魔鬼的彩帶〉〈假如鏡子能說話>〈安妮的丈夫〉妮
正文

《碎冰》連載一個偷渡女和大學教授的愛情故事6

(2007-12-02 18:10:58) 下一個

14

 

起初她被陳老板安排住在緊挨著廚房的一間儲藏室裏。那是個沒有窗戶的黑屋。在堆滿各種罐頭、辣醬桶的中間,放著一張折疊床。前後開著兩扇門。一扇通往停車場,另一扇通往廚房。

整整一個星期,因為勞累,她一直睡得很好。有一天晚上,她在夢裏聽到一種粗重的聲響,就像野豬逃跑時的喘息。這聲響把她的睡眠弄得很不安穩。她在迷迷糊糊中睜了一下眼,竭力想看清是什麽發出的聲響。黑沉沉的四周凝固著食品罐頭的冷光,這些是她已經習慣了的黑影。她的瞌睡重新向她襲來,在勉強睜了睜眼後,她又睡去了。可那喘息聲仍然不緊不慢地在她四周響著。她決定不去管它了。過了一會兒,在她覺得自己差不多是重新墜入夢鄉時,那喘息裏帶過了一聲“咯噔”的木器碰撞聲。

這一次她的眼睛總算睜開了。不遠的門邊有一道很微弱的光,光的前麵豎著一個粗壯的東西。她頓時嚇了一跳,拿不準看見的是人還是鬼。不過,這一嚇,她徹底清醒了,定神再看時,那個黑乎乎的東西已經消失了。

四周靜得跟掉進了礦井似的。她打開燈,燈光為她把那些黑影和冷光全趕跑了。看清了四下裏一切都和白天一樣後,她下了床,想去檢查一下門是否關緊了。這時,她才發現,這間儲藏室的門上並沒有插銷。

“我是真的看見了什麽,還是做夢了?”

她來到廚房,在昏白的燈光下為自己倒了杯水。喝完後,她安慰自己說,這是因為小橘子的死和那片荒漠給她帶來的餘悸所造成的幻影。她重新回到了那個黑暗的小儲藏室,以為很快就可以進入夢鄉。可是不知怎麽,在天亮之前的那段黑暗裏,她聽著從廚房傳來的滴水聲,始終無法入睡。當她再次醒來時,她發現自己是被吳胖叫醒的。

“哎,”吳胖搖著她的胳膊說,“我說,都快十點了,你怎麽還睡呢?”

“胖哥,”她坐起來,“你說美國這地方也鬧鬼嗎?”

“笨!”吳胖嘲笑她說,“伯克萊是嬉皮士的發源地,鬧得全是流浪漢,懂嗎?”

“這附近有流浪漢嗎?”她又問。

“當然有啦!”吳胖抖著一條腿,“這條街上最出名的就是那個叫蝌蚪的流浪漢,長得五大三粗。早年鬧學潮,叫警察拿警棍打壞了腦子,現在整天像個找事的野鬼一樣,在大街上晃悠。”

“你說這蝌蚪偷東西嗎?”她疑惑地問,“昨晚上我好像看見什麽了。”

“你看見的隻怕是賊吧!”吳胖連諷帶譏地笑著,“一個飛簷走壁的瘸腿老賊,說不定還有一個神槍手,還有一對偷雞摸狗的奸賊呢!懂嗎?”

“不懂。”她起身,整理著床鋪說,“你胡謅的事誰能懂啊。”

她斷定昨夜看見的如果不是幻影,那就一定是賊。餐館這樣的場所能不招賊饞眼嗎?當天夜裏,她找來一根麻繩,把儲藏室的門嚴嚴實實地扣緊了。又找了把菜刀放在她的枕頭邊上。這一夜,刮起了大風。夜黑得猶如縫合起的鯊魚腹腔,她在黑暗裏緊張地豎著耳朵,恐懼使她把眼睛都睜累了。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漸漸睡著了。她靠著從街上不斷傳來的車聲壯膽,才使自己漸漸入睡。然而,什麽事也沒發生。第二天,第三天也都平安無事地過去了。可她再也不能像一星期前那樣倒頭就睡了。

又過了兩天,為了不至違反餐館內不許住人的法律規定,老板娘讓吳胖為她另外找了一個住所。二房東是一對姓李的夫妻。沒想到就在她搬出這間儲藏室的前一夜,她看見了一樁她不該看見的事。

 

 

15

 

第二天就要搬進公寓了,她的心情變得輕鬆起來,膽子也因此大了不少。躺下後,她猜測著那個即將和她同室的太太會不會很難相處。吳胖告訴她,那對夫婦是藝術係的學生。為了節省開支,才把客廳轉租給她。猜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擋不住困意,不久就睡熟了。

大約在淩晨的時候,一些幽靈般的聲音走進了她的夢境,起先她以為是路人在說話。有那麽一兩個夜晚,她聽到過兩個趕早車的人高而急的說話聲,甚至還聽見過爭吵聲。她翻了個身,說話聲消失了。籠罩在四周的黑暗原本是可以使她很快再進入夢鄉的,可是她發現她的臉碰到了枕頭下的菜刀。於是,她把那菜刀往枕頭深處挪了挪。就在這時,那聲音又出現了。

什麽!難道真有賊?

這個念頭讓她渾身發抖。抽出那把鋒利的菜刀,一陣徹骨的寒冷過後,她發現自己已經站到了地上。冷,原來自己隻穿了三角褲和T恤。她連忙放下刀,穿上衣服。然後,重新提著菜刀,來到門邊,把耳朵貼在門上。

這是一種空洞含糊,既像男人、又像女人的竊竊私語,或者不如說,是一男一女。奇怪的是,這些說話聲裏夾帶著那種含糊不清的曖昧,在她聽來並不陌生。可是,天還沒亮呢。誰會這麽早帶個女人到店裏來?再者,他也沒有鑰匙啊。她想起白天陳老板提到過家賊難防的話。那是在晚飯桌上。陳老板說這話不會出自無意。也許他是在提醒老板娘要當心,也許他懷疑吳胖不僅裝剩菜,恐怕還偷東西。

“哼!”她在心裏說,“賊喊捉賊,說不定吳胖就是這家的賊呢!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偷點兒什麽!老板娘每天都把現金拿走,他又不是不知道。”

她大著膽子,輕輕解開了拴門的麻繩。接著,她悄悄走出了儲藏室,踮著腳尖來到廚房。屏住氣,向著聲音傳來的地方探頭看了看。原來根本不是什麽家賊,而是老板娘和大廚張占奎在喝夜酒。

“他們果然有染!”她在心裏叫著。隨即又想,要是讓老板娘知道我看見她跟大廚偷情的事,她非給我小鞋穿不可。我最好別去驚動他們。但是出於好奇,她把縮回的頭又探出去看了最後一眼。就在這一眼裏,她聽見了不該讓她聽見的事。

“我已經跟經紀人談過了,”張占奎剔著他的牙對老板娘說,“這間餐館頂多值二十六七萬。”在昏暗的燈光下,這位大廚陰森森的臉上盤踞著一種狡詐,身體一動不動。他喝了一口酒繼續說,“倒是他那棟房子至少可以值個四十幾萬呢。”

“那麽,”老板娘帶著媚笑說,“我們就這樣放棄這間餐館,隻拿那幢房子啦?”

這哪裏還像是過了四十歲的人的聲音?她想,難怪我沒聽出是他倆呢。此刻這對奸賊的聲波和平日比起來,至少要柔和上百倍。

“那怎麽可以呢?”老板娘又接著說,“再說那幢房子我隻有一半的份,要拿的話,我們也隻能拿到一半的啦。”

“那就先想辦法把餐館和房子統統弄到你名下,你再跟這老王八離婚。就是我要吃虧啦,不曉得這隻老王八要活到哪天才進棺材呢!”

“哈哈!”老板娘扭著腰說,“你總不會要我像潘金蓮那樣去謀殺親夫吧?”

“我看你啊,”張占奎陰笑著說,“恐怕比潘金蓮還毒呢!”

她渾身冒出了一層冷汗,心想,看來這兩個人還不止是單純地想搶占陳老板的財產,沒準兒真會幹出謀財害命的事呢。也許正是因為她這麽想,在她走回儲藏室時,沒有弄出半點聲響。

我什麽也沒聽見,她警告自己,今晚我是個聾子!

第二天,她像往日那樣,把這一天過完後,讓吳胖開車幫著她搬進了一棟叫做學院公寓的住所。她在這間公寓裏一連住了五年,隻是在她搬去的那天晚上,她又多了一份收入。

那個迷人的夜晚。吳胖握著方向盤開了好一會兒,忽然問道,“桂花,想多掙點兒錢嗎?”

“當然想啊!”提到掙錢,她連忙問,“怎麽個掙法呢?”

吳胖把車停在一幢公寓前。一隻手臂擱在她後麵的椅背上,另一隻搭在方向盤上。眼神色迷迷的,活像公馬在春天裏目不轉睛地盯著母馬屁股一樣。

“別看你幫我找了住處,”她心裏想,“要是你想占我便宜,沒門!”

“我學過少林拳,”她冷冷地說,“跟我幹爹老孟頭學的。”

吳胖笑道:“哦?比劃比劃我看看。”

“你知道我是從農村來的,我能扛起一袋小麥,你知道一袋小麥有多重?”

“不知道,多重?”

“比三個像你這麽大的人還重!”

“是嗎?”吳胖拉著腔調說,“看來你是不想幹點兒輕鬆的活了?”

“我跟你說,”她瞪著他說,“我絕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的女孩!誰要是敢欺負我,我揍扁他!”

“嗬!就你這小模小樣的?”吳胖伸出一根手指撥了撥她的頭發,又說,“揍人是你說的話嗎?好了,好了,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罷了。說正經的,看見前麵的路牌了嗎?這是懷特路。還有這幢樓,看見了沒有?”

“看見了,怎麽呢?”

“記著,這幢樓是250號。要是你想多掙錢,就從明天開始,每天早上三點半到這樓的門廳來,每月能多掙一百塊。”

“那麽早?”她又迷惑又警惕地問,“你讓我來幹啥?”

“幫我捆報紙。怎麽樣?想幹的話就在這親一口。”吳胖指著腮幫子,見她身體往後躲,也不堅持,摸出一把鑰匙說,“這是公寓大門鑰匙。我的車鑰匙也在上麵,你幹完後,就把鑰匙放在我信箱裏。不要弄丟了啊!”

她接過鑰匙,一個月能多掙一百塊,對她來說是多大的一筆錢啊!吳胖重新發動汽車。還沒到學院公寓,老遠就看見那裏出事了。

“看樣子,”吳胖把車停在路邊說,“大概有人要跳樓。”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博主已隱藏評論
博主已關閉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