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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曾經想傷害我的男孩

(2010-10-05 11:46:19) 下一個
前些時候寫了“由朱海洋一案判決的事情想到的”那段文字,想到了Q這個男孩。想把關於他的故事接著寫完,也算是對那段回憶的一個結尾吧。

Q初中沒畢業就輟學去北京當兵。臨行前他讓幾個同學到我家去找我,說同學們一起要給他送行。我父母隻好讓我跟著去了。一進他家門,他看到我就衝過來拉我胳膊,激動地說,我以為你不會來送我,我以為你不會來了呢,還差點都把我拉到他懷裏去了。我尷尬的啊,恨不得轉身就出去。他好不容易平靜一點兒,又忙著跟他家裏人介紹我,說她就是XX。他父母對我不屑一顧,打了招呼就走開了,可是他哥哥的女朋友,還有姐姐對我是上上下下打量個夠。我快難受死了。我想盡辦法和我認識的同學在一起聊天,可我還是能聽到他和他哥哥女朋友的對話。他哥哥的女朋友非常漂亮時髦,超短裙爆炸頭,問他,怎麽這就是XX啊,聽你說的我還以為多漂亮呢,怎麽這麽土啊?!他說,她從來不打扮,特別樸素,可我就是喜歡她。我下意識地看看自己穿的衣服,短袖襯衫和長褲都是我媽以前的衣服改的,很老的樣式,舊是舊了點,可顏色和圖案我還挺喜歡的。我真想馬上從他家消失,憑什麽讓他們對我品頭論足?!我就是我,我的家庭就是這樣的,我從來沒有穿過時髦的衣服,永遠是一成不變的短發,可那又怎麽樣?我土我的,你時髦你的!

可同學們都等著一起去火車站送Q,沒有人離開,我隻好硬著頭皮,假裝什麽也沒聽見。我能感覺到,Q的眼睛幾乎一直都沒離開過我,我舉手投足他都盯著我。我記得我去他家衛生間了一次,結果聽到他使勁喊我名字:XX呢,XX呢,她去哪兒了?然後他聽說我在衛生間,就來用力敲衛生間的門,我慌忙說,等一下,他聽到我聲音又推了幾下門才離開了。我在衛生間裏害怕極了,生怕他會闖進來。天知道他怎麽會這樣,也許他是有點喝多了。。。

好容易從他家出來,我呼吸到了點新鮮空氣胸口才不那麽悶了。火車開動前,大家都跟他握手告別,我也隻好隨大流,盡管我特別不想去握他的手,我都怕他了。他握我手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眼角的淚水。

他去北京當兵以後,每兩個星期我必然會收到一封他的信。後來我上了高中,換了學校,他還是打聽到了學校地址,堅持不懈地給我寫信。我也給他回信了。記得他當時在新兵連很苦,給我講了很多他的經曆。我對他有愧疚,希望能在關鍵時刻幫助和鼓勵他在軍隊裏好好幹,咬牙堅持下去。所以當時我也給他寫了不少回信。可有時候我實在應接不暇,就假裝信沒收到。結果他後來每封信都寄掛號信,我的名字經常赫然出現在學校門衛那裏的小黑板上。我高中班主任幫我拿了好多次掛號信,他曾經悄悄跟我說,讓我注意集中精力學習。我隻點點頭,什麽也沒說。

正在那時,六四發生了,Q作為武警也被派了任務,他的信不那麽頻繁了。很快,北京戒嚴了,書信來往都很困難。就在這個特殊時期,Q給我的信竟然穿過了封鎖線被送到我們家屬院。他說怕我們學校停課我收不到他的信,所以就寄到我家了。我至今還記得我爸把信交給我時,對我審視的嚴肅。他還跟我說院兒裏好事的人問他,信上寫的啥重要事,都戒嚴了,北京武警大隊還往外寄信。如果沒記錯的話,那是Q寫給我的最後一封信。記得他在信上說,最近有許多武警被害的案子發生,他有兩個戰友都犧牲了,是晚上站崗受到襲擊遭割喉身亡;新聞裏播的,被活活燒死在橋上的那個武警,他們也一起訓練過。。。也許,就在不遠的某一天,他也在執行任務的時候遇害犧牲了,就永遠也不會再打擾我了,也不會再為我掉淚了。這封信連一張信紙都沒寫滿,可我看了他的話都哭了,我感受得到他對死亡的恐懼和對我的愛的絕望。

隨後,我的鐵哥們老王給我看了Q給他的信。信裏也是說擔心自己不知道哪天就犧牲了,其中一段提到我,Q讓老王替他照顧好我,他以後也許再也沒有機會去關心我了。從此後我就再也沒有收到他的信。從老王那兒我知道他後來一切平安。隨著時間的推移,幾年的時間過去,我背井離鄉,漸漸的把他淡忘了。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很巧,我上大學的時候一次回國探親,我打了出租車去參加同學聚會。路過一個公園的門口,好象門口的牌子上寫著什麽”花展”,人山人海,出租車不得不停下來給行人讓路。我突然間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麵孔,是Q,就是他,沒錯。他懷裏抱著一個碎花小棉被包袱,露出一個小小的嬰兒頭,他在人群裏小心翼翼,緊緊地摟著小寶寶,鄒著眉頭。我的心"砰"地跳了一下,慌忙躲在車窗後邊。看來這麽多年過去了,我還是很怕他。。。

關於這個男孩的記憶就到此為止了。想必他如今已經組成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踏上了平凡的人生軌道。我衷心祝福他有愛他的妻子,健康聰明的孩子,幸福的家。而且我要謝謝他讓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恨,可以由愛而生,愛,也可以這樣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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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清風蝶影 回複 悄悄話 哦,這篇是《由朱海洋一案判決的事情想到的》下半部分. 謝謝留言!
清風蝶影 回複 悄悄話 回複臭老王的評論:
哦,這篇是下半部分. 謝謝留言!
臭老王 回複 悄悄話 他挺真誠的,沒看到哪裏想傷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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