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婭 (2)

丹妮婭 (2)

 時光飛逝，不知道從哪天起，丹妮婭的漂亮外表發生了變化，皺紋多了，也漸漸憔悴了；小央娜也長大了許多，鼻子上居然還自己去穿了洞帶上了鼻環。我和丹妮婭見麵的次數漸漸少了，好象都忙起來了。突然有一天，丹妮婭和央娜來找我，糟糕事情發生了　-　丹妮婭丟掉了娘倆賴以生存的工作！我難過極了，問她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告訴我, 她的老板，療養院的一個女領導把她開除了。因為她的老板為了自己仕途通暢不惜和德國上司睡覺，全然不顧自己的家庭和孩子。然而單位裏很多女員工都這麽幹，德國上司很快就被別的女人搶跑了，這個女老板滿肚子的怨恨不知道跟誰去發泄才好。丹妮婭是她們當中最年輕的女性，又是單身，德國上司在玩弄了大多數女人之後，又對丹妮婭開始獻殷勤。丹妮婭也就成為她的女老板的出氣桶，被毫不留情地掃地出了門。丹妮婭失去了原有的樂觀，她必須去麵對沉重的現實了。好在央娜暫時上學還不需要很多錢，她們沾了前蘇聯義務教育的光。但是孩子一天天長大，花銷也逐漸增加，以後連吃飯穿衣住宿也將陷入困境了。我問丹妮婭打算怎麽辦，她說找找工作看吧，怎麽說她也是大學本科畢業，有教育學的學位，或許很快就能找到事情做。把丹妮婭母女送走以後我的心情沉重了好些日子，隻能希望下一次再見到她們，她們還會象從前一樣擁有陽光般的笑容。

 可是這一別後, 丹妮婭母女就像蒸發了一樣不見了。 給她家裏打電話也打不通，我想一定是療養院收走了給她們母女居住的房子；也不知道丹妮婭母女搬到什麽地方住，她有沒有找到工作。。。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整整半年了，還是沒有她們的消息。可是我相信她們一定會再來找到我的。一天傍晚，有人敲開了我的宿舍門，真的是丹妮婭和央娜！我高興壞了，差點沒認出她們娘倆來。我興奮之餘發現他們都變了，丹妮婭頭發剪短了，不化妝了，人也消瘦了許多，穿著打扮粗糙了不少, 她跟以前般若兩人。央娜長高了，不再象以前那麽愛笑了，象個大姑娘了。我急切的詢問他們的現狀　-　丹妮婭娘倆被趕出了原來居住的療養院的房子，她們找朋友借錢租房住；丹妮婭沒能如願地找到當老師的職位，她不得不去找其它能賺錢的粗話幹，現在在一家食品店當清潔工。我不知道怎樣去安慰和鼓勵丹妮婭，不知所措地沉默不語。丹妮婭反而安慰起我來，她說現在她過得還可以，至少孩子沒有受凍挨餓；租的房間沒有電話，雖然又舊又小，取暖不好，但是有充足的熱水，她們娘倆如果太冷就去衝熱水澡；衣服褲子是買的舊貨但也能遮體禦寒。。。我聽了她的話心裏真的是很難過很難過。我才想起來自己還有些吃的，餅幹糖果什麽的，我都拿了出來給她們。丹妮婭和央娜津津有味地吃著，仿佛那是很久沒有享受過的美味。丹妮婭說要給我講個笑話，她說一天她買了半塊黑麵包，她切了一塊咬了一大口，結果突然發現她的一顆牙齒掉了下來。我一點也沒覺得可笑，她一定是長期缺乏營養，牙齒都脫落了。她苦笑著，我的眼淚差點掉了下來。她們要走了，我讓她們把我宿舍裏的吃的都拿走，他們說什麽也不肯。她們說一定會再來看我。我當時真的是不敢去動自己的生活費去資助她們，我的錢也是屈指可數。真恨自己當時沒象別的同學那樣去做點小生意，倒賣點東西掙些錢。

 幾個月之後，丹妮婭又來找我了，她看起來比上次見麵的時候胖了很多，身材都走了型，可是我欣喜起來，猜想或許她已經度過了最艱苦的時期。她看起來心情不錯，告訴我她現在過得挺好，雖然還是在做清潔工，但是遇到了一些熱心的朋友，給了她許多幫助；隻是央娜在學校不好好學習，青春期的孩子很難教育，她讓我別為她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那天這次交談時間很短，丹妮婭很快就說有事先走了。這次見了她以後，不知道為什麽我有些不祥的預感，丹妮婭的匆匆離去，她是不是跟我隱瞞了什麽，不想讓我知道。。。

 這次分別竟然又是半年，我自己的經濟狀況此時已略有好轉，課餘時間找到了一份做翻譯的工作，雖然每天下課以後還要轉地鐵坐公共汽車, 比較辛苦，但總算能掙些錢了。盡管這份工作沒有做多久，但終歸是給自己增加了點工作經驗和一點收入。再見到丹妮婭的時候又隻有她一個人來，這次丹妮婭看起來糟糕透了。她神情恍惚，坐立不安，人已經憔悴得不成樣子。我問她怎麽樣了，她語無倫次地告訴我，她最近被鬼纏住了。她整夜整夜地不能入睡，因為她看到黑暗中有人向她走來，剛要入睡那些人就來摸她把她弄醒。她說她知道自己做錯了很多事情，她以後再也不做壞事了，她希望上帝能原諒她，把這些鬼快點趕走。我聽她說的話我就知道，丹妮婭精神上出了問題。我勸她，告訴她她是個好媽媽，好女人，不要自己嚇唬自己，世界上沒有鬼。可是丹妮婭接下來說的那些話，我是徹底被震驚了，我覺得她跟我講訴自己的事情的時候頭腦還是清楚的。她說她欺騙了我對她的信任和友誼，她不是個好女人，她做了許多的壞事，她在療養院工作的時候她跟所有的德國老板都睡過覺，甚至那些令人惡心的老頭她也沒拒絕，她就怕失去那份工作，結果適得其反，她的醜事被頂頭上司女老板知道就立馬把她趕走了。她剛失業的時候幹過很苦很髒很累的活以後，她受不了那種苦，她想方設法找到了一些所謂的朋友，給她介紹男客人到她的小屋，每出賣一次身體就能得到人家的幫助，或是現金或是家裏的必需品，不僅這樣的錢來得輕鬆容易，還甚至幻想能給自己以後的日子再找個依靠。她說當她對有些男人動了真心，一切的交易都變成了一種美好，可是不明白為什麽每一次的美麗都不能持久？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那麽誠實，甚至帶著些幼稚。她就這樣為了活下去，也為幻想能找到自己的依靠而在那些絲毫沒有憐憫之心的無恥的男人之間周旋。這種生活環境嚴重影響了央娜，她正是青春期的女孩子，她媽媽做的一切她都知道，她自己出去找地方過夜，她不願意看到那些醜態，也回避現實的殘酷。央娜經常不回家，也回不了家，偶爾會回來拿錢拿東西;丹妮婭也不知道孩子在做些什麽，有沒有去上學，交了什麽樣的朋友。。。丹妮婭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不想再這樣生活下去了，她掙紮著要改變，可是已經不那麽容易了;在鄰裏，朋友，親戚麵前，在孩子麵前她再也抬不起頭來了。。丹妮婭告訴了我這一切，我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我能說什麽呢？我們都沉默了許久。我告訴她，已經知道自己錯了就不能再錯下去了，眼下最緊急的就是去看看醫生，幫助她治療，不再產生幻覺，然後就是好好照顧央娜，別讓壞人把孩子給帶跑了。丹妮婭點點頭，還是反複念叨著她得到的報應，希望上帝能聽到她的懺悔，原諒她。她問我，你能原諒我麽？我說我能原諒你，隻要你不再錯下去，好好努力靠自己的雙手去生活。丹妮婭走了，我留下了她的地址。過了些日子我和一個朋友一起去找了丹妮婭，她家裏根本沒有人。。丹妮婭不知道怎麽樣了。。。

 我畢業就要回國的時候，丹妮婭竟然又出現在我的麵前。我很驚訝她找到了我，因為我已經搬到了別的宿舍。她依然憔悴。她告訴我上次見麵之後她就被朋友送進了精神病院，央娜被送到了孤兒院。她經過治療現在已經感覺好些了，政府給她發殘疾人社會保險費，她可以出院自己照顧自己了。但是她沒有把央娜接回來一起住，因為孤兒院能給孩子更多的照顧，吃的穿的都是政府給，不用花錢。她的朋友幫助她給法院提交了材料證明她還是精神病患者，這樣政府就不會把央娜從孤兒院趕出去了，丹妮婭也隨時可以去看孩子。我馬上就要回國了，我沒有什麽可以送給她們的，隻有些舊衣服和生活用品給了丹妮婭。她開心極了，露著豁牙笑，笑容裏流露著天真，說，這麽多東西我可用不完，我又有東西拿去送朋友了。我苦笑著擁抱了她，跟她說，珍重，朋友。。。

 我知道我當時這一聲”朋友”能叫出口實在不容易，因為我根本想不到我竟然會跟一個從事過皮肉生意的女人做朋友，這太令人難以接受了。。可是，我不能忘記丹妮婭曾經給我留下的美好記憶，真摯的友誼，洋溢的熱情。人生到底能有多少苦與樂值得我去珍惜？我希望丹妮婭能理解，我對她的原諒還有把她當作朋友比我給她的那些禮物和衣物更重要，希望她能夠振作起來麵對生活，主宰自己的命運，而不是被命運嘲弄；隻有懂得珍惜和尊重自己才能贏得別人的尊重，也隻有靠自己的努力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我也希望丹妮婭所有能稱得上是朋友的人都原諒她做過的錯事，再給她一次機會，幫她從強烈的自責與掙紮中出來，相信她能夠靠自己踏實的勞動改變一切。丹妮婭和央娜，衷心祝願你們一切都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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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有足夠的耐心讀我的文章。也衷心感謝水上人幫助修改我的原文^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