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蜻蜓，綠蜻蜓

紅蜻蜓，綠蜻蜓

宋德利

漫天飛舞的紅蜻蜓，在夕陽的照射下顯得格外美麗，宛若一團紅雲在我頭上繚繞。一隻
隻紅色的小精靈，雖然無聲無息，但飛得十分投入，真可謂如癡如醉，看上去可愛至
極。我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抓。就是那麽不經意地一抓，一隻紅蜻蜓就成了我的掌中之
物。紅蜻蜓在我手中撲楞著翅膀，企圖從我的手中掙脫。看那兩隻大眼睛似乎已是水汪
汪地滿含淚水。那是在哀求我放它一把。我實在不忍心傷害無辜，於是手一鬆，紅蜻蜓
就立即飛到了空中。我似乎看到它回過頭來，朝我點頭致謝。其實我沒有接受感謝的理
由。我本來就不該傷害它，讓它虛驚一場。這是今年夏季的一個黃昏，我在湖邊草地上
徜徉時發生的事情。

其實這種事情在我的童年也經常發生。隻是那時候不僅用手去抓，而且還用掃把去撲。
有時一下就撲到三四隻。說來夠殘忍，那麽美麗的紅蜻蜓，撲到了卻去喂我家的老母
雞。當然捕捉蜻蜓不單是為了犒勞母雞，讓她們多下蛋，大多時候隻是為了好玩。

說起好玩，綠蜻蜓才正經好玩呢。綠蜻蜓通體碧綠，並兼有清晰的黑色環紋。尤其是尾
端的兩片半圓形尾翼，很有特色，因為形狀酷似古銅錢，所以又有大錢蜻蜓的雅號。與
紅蜻蜓相比，綠蜻蜓虎頭虎腦，沒有那種纖細溫存的相貌。紅蜻蜓小巧玲瓏，溫文爾雅
，即使是雄性也平添幾分陰柔之美，所以不分雌雄，都會使人聯想起小家碧玉。而相比
之下，綠蜻蜓個頭碩大，相貌粗獷，即使是雌性也不乏陽剛之氣，因此雄雌不論，都會
使人聯想起俠肝義膽的孔武壯士。紅蜻蜓喜歡搭幫結夥。綠蜻蜓則經常是天馬行空，獨
來獨往，或沉寂地獨自趴在菜園的籬笆上，或安靜地抓住荷塘尖尖的花苞葉劍上。一旦
冒起傻氣，竟然呆呆地一趴就是老半天。簡直忘記飛走。小孩子弄不明白，還以為它們
是在炎熱的夏日裏睡起了大覺。

其實冒傻氣的倒是我自己。我經常是躡手躡腳地向綠蜻蜓走去，而且老早就把右手向前
伸過去，食指和拇指之間隻留一道細縫，估計隻能容下蜻蜓的尾巴。越往前走，越緊張
，起初是大氣不敢出，後來竟然屏住呼吸﹐怦怦的心跳聲都能聽到。眼看就要捏住了蜻
蜓的尾巴。我的心跳得更加厲害，似乎要從喉嚨裏蹦出來。可是蜻蜓仍然不動聲色，仿
佛睡得正香。我正洋洋得意地把食指和拇指一合，心想絕對捏到了蜻蜓。可是這鬼東西
，對我的步步緊逼，看似不經意，其實暗自早已如弓弦緊繃，做好逃脫的準備，就在我
食指和拇指相合的一刹那，它早已溜之乎也。其速度之快，猶如離弦之箭。這分明是在
和我鬥法，更像是在戲弄我。

小小一隻昆蟲竟然能戲弄萬物之靈的人類，可見其智力不可等閑視之。早有專家研究發
現，和其它任何翅類昆蟲相比，蜻蜓不僅智力非凡，視力也超群。每一隻酷似燈泡的眼
睛裏都有多達三萬個精微的鏡頭，視野幾乎能夠環掃360度。一隻蜻蜓落在草叢中，它
完全可以發現距離自己三英尺處的小蟲，繼而衝出去，把獵物抓住，然後飛回原地大快
朵頤。而所有這一係列動作都隻是在一秒鍾之內完成的。再加上飛行神速，技藝超群，
徒手抓蜻蜓的難度可想而知。

由於相貌脫俗以及神乎其技，蜻蜓被人們附會出豐富多采，有的甚至可以說是十分怪誕
的傳說。美國的一種民間傳說認為蜻蜓是蛇的奴仆，能使蛇在危難之中起死回生。在美
國南部一些地區，甚至還有人說蜻蜓是蛇的醫生。蜻蜓還被一些人稱為魔鬼織補針。認
為它們能夠在患有唇裂症的小童睡覺時，把裂唇縫合。

蜻蜓那條令人毛骨悚然的尾巴究竟有何用處呢？其實它的功能並不是叮人。雄蜻蜓的尾
巴其實好像拖車的抓鉤。雌蜻蜓的尾巴則是排卵器。此外，幾乎所有的蜻蜓都有牙齒，
但是它們的作用並不是咬人，而是咀嚼蚊蟲之類的食物。事實上，蜻蜓早已因此而榮獲
蚊鷹的美稱。也正是由於捕食蚊子的能力，它們甚至被稱為大眼屠夫或啞巴殺手。

世界上的萬物各有各的小天地。在與蜻蜓周旋嘻戲的孩提時代，我發現蜻蜓雖然是天上
飛的，但總是對水產生不盡的眷戀，尤其青睞池塘小溪。“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
落上邊” 的詩句，以及“蜻蜓點水，浮光掠影” 的成語似乎正好道出了蜻蜓的這一特
點。那就是與水有著綿綿無盡的不解之緣。

記得那是小時後的一個夏天，我到村外小河邊為自家的小毛驢割草。我無意中看到草葉
上趴著幾隻類似河蝦的蟲子，我們當地人稱其為水虱子。水虱子正在脫皮，露在外麵的
竟然就是蜻蜓的兩隻大眼睛。此時此刻，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水才是蜻蜓的誕生地。受
好奇心所驅使，我再往水裏看，還有不少水虱子正在往草葉上爬。水虱子很醜，蒼白的
顏色，說像河蝦，那是抬舉了它們。之所以稱之為水虱子，那就是因為它們的長相特別
象虱子。現在的年輕人早已不知虱子為何方神仙。其實年長如我者對虱子並不陌生。

我在這裏沒有必要對這種人類的害蟲虱子大加描繪。隻要想想它們總是和貧窮與疾病相
關，就足能想象到它們該是何等醜陋。而我之所以對水虱子多寫了幾筆的原因，僅僅在
於說明美麗的蜻蜓原來是從如此醜陋的蟲子脫胎而來。 其實這並不稀奇，美麗的蝴蝶
不也是從令人毛骨悚然的肉蟲脫胎而來的嗎？這似乎正是生物發展變化的一條規律。就
連我們這些屬於高級動物的人類也概莫能外，不是有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的說法嗎
？其實這條規律又何嚐隻是局限於生物的發展變化呢？大抵美好的東西起初並非顯山露
水，隻是在後來的時間裏，經過大自然的物競天華，或通過人類神奇的創造，才變得精
美絕倫。

蜻蜓之美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那兩隻明亮而深邃的大眼睛。望著它們就仿佛是在回朔久
遠的時光。蜻蜓來到這個星球上的時間，要比我們周圍古老的群山早得多。蜻蜓在空中
顯示的飛行絕技，其實早在久已絕跡的飛龍之前就臻於成熟。說起飛龍，有意思的是蜻
蜓在英文叫做DRAGONFLY，直譯成漢語就是龍飛。有化石表明，蜻蜓在黃金時代的雙
翅，與烏鴉的相比，可謂不遑多讓。有如此碩大無朋的翅膀，那自然也算得上是飛龍了。


蜻蜓親眼見證了恐龍的興衰，見證了鳥類這些二級空中雜技演員的出世，見證了似乎就
在昨天才發生的人類進化過程。相比之下，我覺得自己十分渺小。一想到這些，每當我
出於憐愛，情不自禁地再伸手抓到蜻蜓的時候，便會不由自主地放飛了手中的小精靈。


2005年秋 新澤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