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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之門原來虛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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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白反被清白誤

(2008-10-18 23:04:32) 下一個
清白反被清白誤

宋德利


這個世界真大,天天有人擔心人口大爆炸,卻從來也沒有把誰擠出地球,甩得滿天飛。可這個世界也真小,萬裏相隔的兩個人,也能在多年之後,於茫茫人海中狹路相逢。

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裏,我居然在紐約滾滾人流之中一眼看到了他!隻可惜我當時沒有聖人那種宇宙般寬闊的胸懷,因此沒能和他一笑泯恩仇,繼而緊緊相擁。代之而行的是,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目光猝然旁視,在神不知鬼不覺之際與他擦肩而過。我對他厭惡得如此之深,以致連回頭再看他一眼的興致都沒有,任憑他像一條外來的魚兒,混跡於過江之鯽般的紐約人流之中。

所以然者何?是他曾因輕信道聽途說致使我蒙冤多日,從而玷汙了我的人格;是他把我推向泥沼般的逆境,致使我備遭剜心之創,飽嚐切膚之痛。是他,是他,就是他!

1993年底,我在一個外貿集團已經作了二十年的翻譯。工作像白水那樣清淡,環境像湖麵那般平靜。沒想到突然之間一石激起千層浪,集團決定辦一所外貿學校,聘請我出任校長。領導誠懇聘請,盛情難卻。總裁大撒把,放出海口讓我全權主持籌建工作。

校址選在渤海之濱美麗的旅遊勝地南戴河黃金海岸。籌建還算順利,隻是教學設備使我一籌莫展。可巧這時有一位私營老板劉先生到集團辦事,聽說他正好經營電器設備和計算機。我心中竊喜,立即請他幫忙購置教學設備。劉老板一口答應,並讓我開列一份訂單。此後不久,由我做主開了一張三十萬元的支票,痛痛快快地交到劉老板手中。可誰知,采購設備並不像大筆一揮開支票那麽容易。由於訂購數量大,一時沒有那麽多現貨,必須請工廠現做。結果開學好幾周設備還不齊全。學生著急,我也著急。後來我才知道,還有一個人比我更著急,那就是黨委書記。

有一天上午,書記帶領人事科長一行,威風凜凜地到學校“視察”工作。書記一進校門,就馬不停蹄地找我問話。他開門見山,劈頭就說購買設備花三十多萬元,按照當時社會上做生意的慣例,購貨人起碼要拿百分之二十的回扣,也就是至少六萬元。

好家夥!這是貨真價實的貪汙受賄罪,判幾年徒刑沒商量。我當時被弄得一頭霧水,過了好大一陣子我才如夢方醒,原來我主動幫學校購買設備闖下了大禍。但是這從何說起呢?還沒等我開口爭辯,他又進一步說打字機遲遲不到貨,恐怕其中有詐。

俗話說得好,鑼鼓聽音,說話聽聲。言外之意是我拿了六萬元回扣還不算,那些打字機嘛,沒準兒是我和劉老板串通一氣,把貨款坐地分贓了。真是罪該萬死!

我又氣又急,一時語塞。活見鬼,也不是人家清倉大甩賣,陳舊的破爛賣不出去求我們去買,而是我們上趕著求人家幫忙。別說六萬元,就是六分錢,想拿回扣,美得你肝兒疼!不過我必須強壓心中怒火,極力擠出一點笑容,為自己的清白辯解。然而你就是說出大天來,這位“公正的判官”也隻是當成耳旁風。

事後我立即通過電話向總裁詢問此事。總裁表示他曾經在書記麵前為我的清白打包票,然而書記卻執意認為我不可能清白得放著回扣不拿。他認定天底下根本就不會有怕錢燙手的傻瓜。

從那以後,書記不斷派人到學校明裏暗裏敲打我,時不時地向我吹風,說人們都在議論我買設備買成了暴發戶。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搞得我心煩意亂。雖說腳正不怕鞋歪,可這鞋如果歪得離了譜,腳再正也是無濟於事。

就這樣苦苦支撐了兩個多月,我終於被神秘地調離學校,安排在集團下屬的一個廣告公司。當然也就在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其實我心知肚明,調離學校並不意味著獲得解脫,相反說明我被徹底拋入逆境。 一想到這些,我的心情就特別沉重。

到了廣告公司,我幹的依然是翻譯老本行。新結交的同事個個對我相敬如賓,不過我總覺得他們在背後一定會議論我購買設備的事情。我本來平時就很少說話,這時我就更是寡言少語,隻顧悶頭做自己的事情。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可是奇怪得很,“判官”再也沒有露麵對我問話。難道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按理說,上級調動一個人應該說明原因,可為何輪到我頭上就這樣虎頭蛇尾?我猜想一準是由於我死不認“罪”,可又拿不出證據。道聽途說和主觀分析畢竟不能當真。就這樣不死不活地又過了一兩個月,也沒有任何風吹草動。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心情逐漸好轉。我發現,一個人身處濁浪洶湧的逆境之中,首要的是思想不能沉淪,無論這種逆境是自己造成的,還是別人造成的,都要保持良好的心態,絕不能自己先亂了陣腳,否則便不能自拔。我自信沒有做非法的事情,沒有理由被莫須有的罪名搞得灰頭土臉。

我是一個閑不住的人,自信隻要勤奮就一定能做出許多事情。我沒有閑工夫去理會他人對我的誤解,也沒有必要期待誤解我的人向我承認錯誤,更不能指望為我平反,或者恢複名譽,因為從頭至尾沒有任何人給我扣過什麽帽子。我不能自找不自在,把寶貴的光陰葬送在莫名其妙的鬱悶愁苦之中。

從此以後,我就像變了個人。我給自己寫下一條座右銘:“做他人之不做,能他人之不能,出奇製勝”。無窮的精氣神支撐著我利用工餘時間,開始編輯整理經貿英語係列叢書。我日夜奮戰,一氣嗬成,數一數,總共編輯了七本!而且很快都由天津科技翻譯出版社出版。出版係列叢書之後,意猶未盡,我又編纂了一部三百萬字的大型經貿英語詞典。所有這一切,我幹得都非常投入,簡直有點發瘋和難以置信,似乎是在以這種方法來疏解心中淤積的憤懣。

巧得很,三年一度的職稱評定開始了。我有這套經貿英語係列叢書墊底,再加上前幾年因翻譯出版過四部長篇小說而加入了中國翻譯家協會, 因此十分順利地被破格評定為譯審(正教授級)。由於突破了職稱評定這一關,其它方麵的局麵也相繼打開。我先後被母校南開大學外文係聘為客座教授,被天津外語學院聘為研究生導師,專講文學翻譯。再後來又被天津翻譯家協會指定為文學藝術委員會委員。

所有這一切,都是用我那個校長的職位做代價換來的。其實,說得確切一點,這些都是我那個遭人猜忌,因此徒有虛名的校長職務所無法比擬的。所有這一切,都是逆境土壤上開出的花朵和結出的果實。逆境土壤有時格外肥沃,再加上自信這一特殊的陽光雨露,因此綻放的花朵格外美麗,結出的果實也格外香甜。

花也開了,果也結了。我從此徹底走出了低穀。更可喜的是,就在剛剛收獲了這些不可謂不豐碩的果實之後,我又因天賜良機,來到了美國。心想從此以後將與那位“判官”永別。可誰知冤家路窄,竟然險些在這天涯海角之地和他撞個滿懷!

人啊人,有時就是這樣莫名其妙。有句俗話叫“趕著不走,打著倒退”。我和他擦肩而過之後,又暗自思忖:如果和他見上一麵,也許真的會握手言和,捐棄前嫌,從而使心緒平和下來。這時,一縷縷惆悵的情思,宛若無數條小蟲叮咬我的心。此時此刻,我才真正體會到寬容之心該是多麽地寶貴。由於種種原因,人人都有可能被他人誤解,而人人也都有可能誤解他人。俗話說:得饒人處須饒人。得理也饒人,這樣的精神境界才算崇高。

我雖然早已擺脫那段噩夢般的逆境,可每當追憶往事的時候,心中總是為此泛起淡淡的苦澀,尤其每當想起與那人在紐約街頭擦肩而過時,又總有一種歉疚之感浮上心頭。說不定隻能等到和那人有緣再重逢時,這種歉疚才能得以冰消雪化。

2002年6月26日 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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