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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萬山莊】十四章 慶生派對(下)

(2010-08-25 14:54:09) 下一個

【百萬山莊】十四章 慶生派對(下)

昨晚,董援朝賢伉儷給江氏夫婦來電說: “ 我們付了定金,過兩個月就要搬到山莊和你們做鄰居了!…… . 是的,差不多一百二十萬。 ”

這幾天被鼠災搞得暈頭轉向的江濤心中暗想: “ 大房子,大房子,到時候有你們受的! ”

董援朝抱怨地產經紀等他付了定金,才將原先的成交記錄拿出來。美國任何一筆房屋買賣的成交記錄都是存盤的、公開的,從計算機上可以直接調出來。地產經紀可能打了個時間差,待董援朝付完三、四萬美元定金,才告訴他這幢售價一百二十萬的房子原任屋主是以八十多萬美元拿到手的。這樣董援朝就有被迫就範,受騙上當的感覺 —— 原來差價這麽大。

董援朝的太太倒爽朗地說: “ 要住就住了,關鍵是早幾年享受,差幾萬就差幾萬吧 ” 。江濤和妮可兒曾反複告戒董援朝夫婦要謹慎再謹慎,這可是一百多萬美元的豪宅,要考慮到將來增值的空間到底還有多少,務必要把當年成交記錄調到手,才能付定金。但是他們不知怎麽的就把錢付了出去。

江濤驚奇地發現人和蛾的相似性。人象蛾似的有極其強烈的撲火的欲望,明知前方是焚燒你羽翅的烈火、陷阱、機關,卻偏要往那裏去撲,去投,去送,仿佛不折騰出個遍體鱗傷、鼻青臉腫決不罷休。他和妮可兒當初買這幢大豪宅,也知道有很多不妥,卻決不能抑製自己要住豪宅的念頭,並且奇怪地覺得,就是讓那荊刺紮一紮,煙火熏一熏,也有麻辣的、鮮烈的刺激,總比按兵不動、老死舊屋,生活沒有新起點好。

這一天,江濤到山莊外訂購披薩餅,回到家,老美眾親戚二、三十人全來了。當然唯一的遺憾便是他並不知道他們第一眼看到自家豪宅時的表情了。

妮可兒對泊了車,卸了披薩餅,走過這邊來的江濤說: “ 你看到我們家欄杆和郵筒上掛的粉紅色紙條了嗎?那是告訴路人這家正在開 baby shower party (慶生派對)呢,粉紅色代表米雪兒要生女孩,藍色則表示要生男孩。 ”

“ 那麽,一條粉紅,一條藍色,這樣間隔著掛又是什麽意思呢? ” 江濤走到客廳裏來,看看彩燈上掛的是粉紅紙條,門簷上卻掛了藍、紅相間的紙條,打破沙鍋問到底。

“ 複活節要到了,這是順便為慶祝複活節掛的。 ” 米雪兒的公公在一邊解釋說。

“ 嗬 —— ” 江濤如夢初醒。江濤到過西藏,從此留下考察民風民俗的習慣,他單知道藏人有掛經幡以祭天地神靈的風俗,想不到現代美國人也會招搖那心靈的呼喚,來慶祝和期翼一個新生命的誕生,而並不計較這個生命來自一個外來的黃種人的胸腹。

這時候米雪兒招呼江濤到廚房去看慶生蛋糕。彼得的弟媳,這家族中長有一副好萊塢明星臉的沃爾芙正在調一手粉紅色的果汁,周圈圍了群嘰嘰喳喳天使般的頑皮鬼。

乳白色的蛋糕上凸現了一輛粉紅簾布屏蔽的 “ 小推車 ” ,一個胖嘟嘟的塑料玩具嬰兒在 “ 小推車 ” 中露出她神秘的一麵,象東方晨光乍現的日輪。奶酪鑄就的大字這樣寫:

“ Baby on the way !”


這是江家搬到山莊後舉辦的一場規模最大的派對。大廳的底層、螺旋型樓梯的梯級上,以及周圈的吊樓裏,都坐滿了人。所有的人,都把希翼和祝福的微笑投送給米雪兒,米雪兒幸福地依偎在彼得的懷中。妮可兒覺得米雪兒真不容易,和老美親戚的關係處得這麽好,今天讓妹妹在自己的豪宅裏開派對,更讓老美親戚看得起妹妹這樣一個亞裔新移民。

米雪兒把一個小小的鏡框遞給妮可兒和江濤看,鏡框中嵌了一張黑不溜秋、看不清模樣的照片。米雪兒說這是她 baby 的超聲波留影,彼得把它 E-mail 給弟弟保爾,弟媳沃爾芙和孩子們就把它鑲嵌起來了。

妮可兒見江濤癡癡地看,定定地想,就在邊上捅他的腰,悄沒聲兒地說: “ 發什麽呆啊,江濤。 ”

江濤在喉嚨底發出一個聲響: “ 叫你生你不生,什麽也不要說了吧! ”

“ 喲,是在想這事兒哪,哼。 ” 妮可兒把臉別過去,兀自和米雪兒說話去了。

江濤在米雪兒指給他看蛋糕上的字 “ Baby on the way ! ” 的一刹那開始,就有綺麗繽紛的聯想,他想到十四年前,他和妮可兒在中國北方冰城,一心盼望丫丫誕生的情景:女兒象鼓噪在東方溫熱海水底下的旭日 —— 孩兒正在路上,她是踩著鋼軌乘著火車來,還是駕著祥雲搭著飛機來?

在美國住上大宅,一切打理停當,整天隻有三張口六條腿在大戲院似的空間裏晃悠,江濤直覺得空蕩蕩無著落。見妮可兒又是白裏透紅、美乳豐臀一幅再生一打孩兒不礙事的好氣象,他就有添丁進口的強烈欲望!

無奈妮可兒老在推說公司還是初創,責任重大,從妊娠反應到挺著個大肚子上班,產後休假一切一切,太浪費時間。有丫丫一個就夠,把丫丫養大就不容易,丫丫好象在我們家過了好幾輩子了,中國北方的雪一直飄啊飄,飄到美國南方洛杉磯。現在是飛機在天上平穩地飛,過幾年就要有徐徐降落的生理和心理準備,好好享受生活周遊世界吧,我們苦命的大陸人,連巴黎、羅馬、新西蘭什麽地方都沒去過呢,要我再拖一個醬油瓶 —— 絕對不幹!

江濤也有江濤的想法。現在生活條件好了,房子大了,再有一個孩子在那麽多房間裏竄來竄去,跟在丫丫後麵喊 “ 姐姐 ” ,見了大人叫 “ 爹地 ” 、 “ 媽咪 ” ,要多好有多好。那時,在北國冰城教大學,兩個人的工資才三百元人民幣。妮可兒有孕在身,江濤到 “ 奮鬥副食 ” 店買冰凍的蝦仁、雞鴨魚肉,一趟就花掉一個人一個月的工資,其餘的隻能靠土豆白菜來湊和,幸虧那時已有 “ 成人夜大 ” 可以兼差教課,江家過得還算殷實。

現在要生個兒子可是全新的美國種。江濤現在什麽也不缺,就缺 “ 傳宗接代 ” 的香火了。生個女兒或許更好,一可以減輕妮可兒非要生個兒子不可的心理壓力,二可以 Clone (克隆)丫丫的嬌好模樣、聰慧天性,靜靜地養大她,讓她穿綾羅綢緞,讓她喝魚翅燕窩,仔細觀察她和丫丫的雷同和差別之處……多麽奇妙,多麽神秘的精血、基因大組合啊。

等到丫丫去上南加大,或伯克萊、哈佛,就讓這個 “ 二丫 ” 來填塞妮可兒和江濤的空巢期……江濤想到這些,真有點顛癡了,瘋狂了。

江濤添丁進口、望女(兒)心切的另一原因是和美國的校園血案、恐怖主義襲擊有關聯的。 “ 有備無患 ” ,萬一丫丫有個三長兩短,二丫就可以安慰父母淒涼欲絕的心田。

妮可兒見江濤這樣想,就要到丫丫麵前 “ 挑撥離間 ” : “ 丫丫,你老爸在 ‘ 咒 ’ 你呢,她說萬一…… ” 妮可兒也覺得下麵的話說出口有些犯忌,就含糊其辭,害得中文不大靈光的丫丫一個勁地眯起眼,問她的媽媽: “ 什麽,什麽,你說什麽呀,媽咪? ”

說得急了,江濤就給妮可兒扔出一句: “ 不生,不生,你不生,我就找別人生! ” 妮可兒想你江濤現在好歹也是個老板了,前天還念報紙說大陸養一個 “ 二奶 ” 每月才花一、二千美元,說不定真的有非份之想,就擰緊江濤的耳朵說: “ 你敢,你敢,我就殺了你! ” 有一回,為了這事,江濤還記得妮可兒要他在高速公路上停車,她要獨自回家去。

其實,江濤說的是借腹生子,是用他的精、妮可兒的卵,體外受孕,然後種植在初來乍到為生計奔波的 “ 大陸妹 ” 的肚腹中。妮可兒奉勸江濤說, “ 你就省了這份心吧你,你看曉麗夫妻倆,借腹生子,借腹生子,都苦成什麽樣子了? ”

她說的曉麗是江濤、妮可兒的同鄉,因為不會生育,就借腹生子,單是 “ 育種 ” 不成又 “ 育種 ” ,就已花了二、三萬美元,更不用說律師費、生母眼下的營養費,將來需付的生產費,等等,等等,非折騰十來萬美元不可。江濤也知道他自己是說說而已,除非萬不得已,他是不會走這條路的。

“ 那就象美國佬那樣,到大陸去抱一個現成的來? ” 江濤征詢妮可兒的意見,妮可兒說: “ 這倒可以考慮。 ”

這回是江濤有些遲疑了。先不說要早早地開始和將來要 “ 認領 ” 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家庭打交道,合影留念,時不時地寄點錢去說明有 “ 贍養 ” 關係,走 “ 小移民 ” 那一套繁複無比的程序,單是看江濤的本性 —— 絕對是個除了自己的丫丫,便 “ 眼中無孩 ” 的角色。

江濤的眼中沒有別家孩子,養丫丫也是 “ 審美 ” 的養,詩情畫意的養,教她吟詩誦月,而不大管她的吃喝拉撒睡,妮可兒早就看在眼裏。你現在要真的認領一個別家的孩子,要江濤日日教他(她)吟詩作對,將來還要和丫丫分他江家的財產,他肯定不幹 ——

“ 是,我可不幹! ” 這一會是江濤決絕地說。

“ 唉,空著也是空著, ” 夜深人靜,江濤百般無奈地撫著妮可兒溫暖柔軟的肚腹,悻悻然地說: “ 不生白不生,你知道嗎你…… ” 妮可兒則心如鐵堅。

星漢西墜,烏雀靜棲,夢囈闌珊的當兒,江濤會在他華屋麗宅的 King Size 床榻上牙根癢癢地說: “ 哪天用麻醉藥,拿掉你大陸老家安下的節育環。 ” 他知道好幾個同鄉的太太都是拿了這種節育環才能生二胎、三胎的。

妮可兒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一腳撇到江濤的腿脖上,帶了濃重的鼻音說: “ 你……休想! ”

江濤則一直沒死心。


吃過披薩餅午餐,三點十五分左右,節目開始了。保爾的媳婦沃爾芙(據說那 “ Baby on the way ” 的蛋糕就是她做的,她受過這方麵的專門培訓,有專業執照)神采飛揚,把一些粉紅色的紙頭分給大家,要大家寫出十多種動物的 “ 幼稱 ” ,即這些動物幼仔的稱謂來。

江濤明知自己上不了這個台階,就湊到妮可兒邊上看她寫。妮可兒光知道 “ Lion (獅子) ” 幼時叫 “ cub ” , “ Sheep (綿羊) ” 小時稱 “ Lamb ” , “ Bear (熊) ” 沒長大可喚作 “ cob ” ,其它十幾種,就無言以對了。

丫丫好一點,她能說出五六個,她知道 “ horse (馬) ” 的小寶貝叫 “ foal ” , “ frog (青蛙) ” 的 baby 稱 “ tadpole ” 。丫丫拿到了沃爾芙頒發的獎品:一枚粉紅色的安全別針。

江濤很有感觸:你看美國人多會來事, “ 慶生派對 ” 竟有這麽好的和嬰幼兒掛鉤的節目,而中國人的喜慶聚會就是簡單的聚餐,吃,吃,吃,喝,喝,喝,仿佛吃喝已蘊涵了萬千種感情,中國人離文化是越來越遠了。

況且,江濤想,中國人隻會在母親生了孩子後去賀喜,這些年可能好一點,早年還常常跑到生母的床榻前看 “ 母尊子貴 ” 的儀容,不僅帶來許多細菌,還害得疲憊萬分的生母時不時要欠身和客人寒暄,道別,而生母的長輩、親戚、所雇的保姆,要統統忙了給客人搬凳倒茶,做 “ 沙麵湯 ” (這是南方江浙一帶的風俗)來吃。

中國人生後再賀的習慣或許體現了中國人的實惠, “ 見到事實再說話 ” ,以及瓜熟蒂落、塵埃落地的老到,但這種 “ 事後諸葛亮 ” 也少了些許預祝的浪漫和希翼的歡顏。更重要的是,沒有讓孕母的所親所愛用一塊完整的時間來從容地表達他們的愛意,而這種愛意既是孕母腹中的嬰兒所能感受到的,也是孕母將來生育她兒女的辛苦掙紮時所必需的。

江濤的聯翩浮想被米雪兒公公出的一個題目所打斷,他是要讓他的二女兒和三女兒猜一猜,有一樣東西,製造它的人是不用的,買它的人是享受不到的,用它的人是看不到的,這東西到底是什麽?

兒女們抓耳搔腮苦苦思考,突然有人舉手說是 “ 棺材 ” !

全廳的人一陣沉默,隨後陸陸續續會心地笑了起來。慶生派對的 “ 打一物 ” 竟是 “ 棺材 ” ,美國老公公百無禁忌。

隨後的節目又是沃爾芙分紙條,隨隨便便寫著些字,全是嬰兒用具,卻一律是拚錯的,象 “ Highchair (嬰兒坐的高椅) ” ,被寫成 “ ihhgrheir ” ,需你一一更正。江濤在一邊傻眼,妮可兒說,不行,不行,沒在美國生過孩子,沒用過這些詞,才改對了兩、三個。

米雪兒和老公彼得坐在貼著 az “ 留坐 ” 字樣的貴賓席上,仔細斟酌,弄對了八道題,丫丫則有七道題中了獎。

那些五花八門的繈褓、嬰兒用滑石粉、飲食配方、安全別針、搖籃、推車用語讓全廳男女老少的表情熱烈起來,妮可兒對她妹妹說: “ 米雪兒,米雪兒,你現在全用得著了! ”

米雪兒甜蜜地微笑著,衝她姐姐直點頭。

江濤則暗中思忖: “ 你妮可兒是要和這些東西永遠說再見了? ” 心中很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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