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小皇帝” 之二

       在烤雞店打工的幾名留學生中，小陸的形象最不具典型性。

盡管小陸也帶著眼鏡，身量細高，但他留一頭及肩長發，左手臂上還紋著一個挺招眼的小小的刺青，並且衣服上散發出一股煙味，顯而易見早已吸煙成癮。他到烤雞店找工，老板心中著實猶豫，感覺他頗有點浪子的不羈，似乎超出了普通學生的概念範疇，怕難加調教難以馴順，準備找個理由回絕。

但小陸會來事，嘴巴甜。老板是位四十多歲的中年女士，小陸主動管人家叫姐。女人總喜歡別人誇自己顯年輕，被一個二十剛出頭的小帥哥稱作“姐”，雖然降了一個輩分，可也等於不著痕跡地被恭維長得少相，所以老板心中自然生了歡喜。小陸又一遍遍重複強調自個兒接受能力強，學啥都又快又好，住得也近，就在離烤雞店不遠的一條街上，走路五、六分鍾，可以隨叫隨到，總之是千般萬般的優點，老板架不住小陸的“巧舌如簧”，決定讓他試工。

一試之下，老板大為吃驚。此“驚”乃是驚喜，小陸果然沒有言過其實，這小夥子真機靈，接受能力領悟能力都很強，什麽事情教一遍就上心了，而且還會舉一反三，自己總結點事半功倍的小竅門。

小陸學得最快的是做各種漢堡、卷餅，雞、牛、魚肉分門別類，哪一種裏麵放點啥東西，有何分別，要使用番茄醬、燒烤醬、芥末醬、大蒜醬、甜辣醬、普通辣醬還是美乃滋，調料是單獨使用還是混合使用，隻要上過一遍手便了然於胸。

做漢堡頂頂麻煩的是客人五花八門的特殊要求，有的愛吃生菜但不喜歡西紅柿，有的無肉不歡卻拒絕加入蔬菜，有的願意放上雙層奶酪，有的對奶製品過敏因而絕不可跟奶酪和美乃滋醬沾一星半點的邊。生意忙起來的時候，連熟練的老手都可能由於一時疏忽出現差錯，可小陸記性好反應靈敏居然連一次錯失都沒犯過。這對一個新手來說極為罕見，而且小陸還有招絕活，他對客人過目不忘，提過特殊要求的客人下次再來尚未開口說話他便把客人的喜好給一樣樣複述出來。客人開心得舒眉展眼，老板也歡喜得心花怒放，暗自慶幸自己撿了個寶貝。

僅僅二個星期下來，小陸在烤雞店就幹得得心應手，從醃雞、穿雞串、剪雞塊、炸薯條、點烤雞爐子到搬飲料、洗盤子、掃地拖地、倒垃圾，無論細活粗活苦活技術活小陸絕對是每樁每件做啥象啥，並且態度積極端正。小陸眼中看得見活，不用老板發指令，主動搶著幹，嘴巴又甜，總說自己年紀輕輕體力好應該多受點累，老板聽在耳裏瞧在眼裏就跟被灌了蜜似的，越發覺得這男孩子十全十美，簡直找不到缺點了。

說到缺點，小陸自然是有的，年齡不大煙癮卻大，活幹到一半實在熬不住便要跑到店外抽上幾口。按理說老板對這種做派會比較忌諱，耽誤工夫不說，還總是滿身刺鼻的煙味，可小陸一方麵幹活手腳麻利，一方麵又會運用“香煙外交”的手段，所以老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去了。

老板本人不抽煙，但老板人緣好朋友多，男男女女隔三差五前來店裏拜訪，談談天聊聊家常，小陸不把自個兒當外人，大哥大姐掛嘴邊，主動端茶遞飲料，還時不時敬煙給男士們，抽煙的當兒自然需找點話題，小陸就會談些個人私事。譬如他在學校裏如何活躍，參加了好幾個華人學生社團，由於擅長與人溝通交流被委任為社團的負責人。平時有空，小陸會召集些新來的留學生去城裏唱唱卡拉ok，到酒吧裏喝喝酒唐人街吃吃飯，彼此交交朋友豐富豐富業餘生活。當有人好奇問起小陸為何要留長發刺紋身時，他總回答說自己早已二十有加可自由選擇以任何一種個性化的形象出現，反正父母遠在中國，他身在澳洲獨立生活，不用事事向父母匯報。小陸一再強調自己很獨立個性化的形象也很拉風，別看他來自浙江某個不大的城市，但到墨爾本上大學後成功擊敗了好幾個從國內一線大都市來的男生追到了心儀的女孩。

漂亮的小女友現在正跟他同居，據說主要就是被他這種挺“man”的不羈的浪子形象所吸引。當然，小陸還很懂得如何憐香惜玉，打工掙的零花錢除了貼補貼補抽煙的開銷亦時常用來給女友買點時尚小禮品或外出打打牙祭好借此哄她開心，再慷慨奉送些甜言蜜語，女友對他那可是言聽計從，說一不二。小陸攻讀外國文憑的同時有佳人相伴紅袖添香，在朋友圈裏又吃得開玩得轉兜得圓，不光朋友圈，老板，現在再加上老板的朋友都誇讚說這小夥子懂事能幹真不錯，小陸八麵玲瓏人生正得意得很啊！

轉眼小陸到烤雞店打工近二個月了，其間老板又招了幾名學生，小陸當仁不讓成了教徒弟的“老師傅”。“老師傅”裝老成有時難免會端點教頭的架子，但小陸本身領悟力強知道幹活的要領，所以教新手能點撥到關鍵之處。老板認為他是個可造之材，決定委以店長經理之類的重任，放手讓小陸帶著徒弟獨立操作，自己好多騰出點時間休息休息。

老板打算盡快跟小陸嚴肅地談談任命之事，小陸那邊卻突然起了些狀況。某日恰逢小陸當班之前的一小時，他打了個電話給老板通知說自己不能再到烤雞店上班了，說完就掛電話，既無前因也無後果，沒頭沒腦讓人如墜雲裏霧裏。老板一開始還沒醒神，太突然了，一點先兆沒有，待回過味來立馬致電給小陸，他是電話不接錄音不回，老板發短信提醒他還有部分工資未結也沒任何動靜。

小陸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象個謎一樣。因為那不解的謎底，擱淺在老板心中的癢時常會潛浮上來發作一番，這小陸，到底怎麽回事啊？！

不過小陸到底是個人而不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孫猴子，終究無法來無蹤去無影。半月後的一天下午，老板在烤雞店旁的小超市買東西，猛見小陸的身影從門前經過，老板拔身追出把小陸堵了個正著。

老板並未責備小陸隻關心地詢問他是否遇到了什麽難事，需不需要幫忙。老板心裏蠻喜歡小陸的，一直暗暗惋惜失去了一個得力的好幫手。小陸先是王顧左右而言他閃爍其詞，後來架不住心中有愧，終於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地開了金口，原來他的同居小女友意外懷孕了，不準小陸外出打工。老板本來想追問此兩者之間究竟有啥利害衝突，但再細細觀察小陸的言行舉止，那種焦躁不安垂頭喪氣六神無主的樣子竟同往日的意氣風發判若兩人，心中便猜到了八九分，當下不再多話。

這小陸，別看他平時“老結結”，香煙抽抽，紋身刺刺自詡獨立，那僅僅是身體的成人化而非心智的成熟。真正的男人要敢作敢當，遇到點波折就毫無主張失了方向，那哪能稱得上男人，頂多隻能稱為“畫皮”男人。

小陸的女友起先心中害怕，肯定希望小陸拿個主意，無奈小陸害怕更甚，方寸大亂，漫說準主意連舉棋不定都不能夠，他的腦袋迅速漸凍失去思考能力，樣樣隻是“不知道”。女友察其心觀其意，知他雖不致逃避但也絕不會有勇敢的擔當，故自作主張勒令他呆在家中哪裏也不許去，必須隨時陪伴左右，然後電告雙方家長直至拿出個妥善的解決方案來。事實上，不需女友禁止，小陸眼下根本無心旁騖其他任何事情，麵前“大山”不移除，他的未來人生幾如荒廢，日子還怎麽過下去。說女友不準，隻稍稍為自己撈回點臉麵而已。

從善意點的角度來講，說明小陸還是個老實孩子，頭一回碰上這樣棘手的事，頓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但人生是由無數個第一次累積起來的，即使經曆最初也必須要拿出麵對的勇氣，第一次並不能成為逃避的正當理由和借口。

人的成長乃心靈、頭腦和勇氣的修為，正所謂“大事難事，看擔當；逆境順境，看胸襟；是喜是怒，看涵養；有舍有得，看智慧；是成是敗，看堅持”，此乃人生之常理至情，一視同仁公平公正，任何人皆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