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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白居易辯誣

(2010-04-13 15:35:23) 下一個

白居易是唐代最著名的詩人之一,號稱詩魔。雖然,對他的評價基本都是正麵的,但自從南宋以後,卻一直背著用詩逼死弱女子關盼盼的黑鍋。此事肇始於南宋初計有功《唐詩紀事》卷78,“張建封妓”條,到了明人馮夢龍在《警世通言》第十卷《錢舍人題詩燕子樓》中又大加渲染,影響很大。筆者對此作了一些考證,深感《唐詩紀事》所載並非事實,應該為白公辯誣。 

首先,計有功把張建封和他兒子張愔搞錯了,計有功所記和燕子樓詩的詩序中所說的徐州張尚書是張建封的三子張愔,不是張建封。張建封,字本立,唐代中期著名大將,新舊唐書均有傳。據乾隆年間的河南《孟縣誌》所載的清代前期出土張建封墓誌,張建封有子11人,女7人(新舊唐書在則載其子僅一人)。諸子中三子張愔最著名,“愔以蔭授虢州參軍。……起複右驍衛將軍,兼徐州刺史、禦史中丞,充本州團練使,知徐州留後。……授武寧軍節度、檢校工部尚書。元和元年(806),被疾上表請代,征為兵部尚書。……卒,……詔為右仆射。” 張愔新舊唐書也均有傳,所載官職履曆和該墓誌相同。

其次,計有功所記的詩序說:“昨日司勳員外郎張仲素繪之訪餘,因吟新詩,有《燕子樓詩》三首,辭甚婉麗,詰其由,乃盼盼所作也。仲素(約769819)唐代詩人,字繪之。河間(今屬河北)人。貞元十四年(798)進士,以朝中無人,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授官,隻好再去考博學宏辭,考中後始任武寧軍從事。貞元二十年,遷司勳員外郎,元和間,從禮部郎中充任翰林學士,遷中書舍人。張仲素擅長樂府詩,善寫思婦心情,燕子樓三首盡管是借關盼盼的口吻,應該是他的作品。隻是有了《唐詩紀事》以後,才有這三首詩是關盼盼所作的說法,這種說法隻是計有功的猜測,並非事實。《唐詩紀事》卷42,“張仲素”條甚至説張仲素是張建封的兒子,更是胡說八道。 

        第三,計有功所記的詩序,對同時代人洪邁《容齋三筆》卷十二“盼泰秋娘三女”條的白樂天燕子樓詩序補充了許多內容。比如關盼盼,洪邁隻說白公嚐識之,計有功則詳細說明認識過程。“予為校書郎時,遊淮泗間,張尚書宴予,酒酣,出盼盼佐歡,予因贈詩,落句雲:‘醉嬌勝不得,風嫋牡丹花。’一歡而去,爾後絕不複知,茲一紀矣。 白居易在德宗貞元十九年(803)春授校書郎,憲宗元和元年(806)罷校書郎。因此他在徐州遇到關盼盼,最可能是貞元二十一年(805)左右,一紀之後寫詩序,當在元和十二年(817),這十二年裏沒有關盼盼的任何信息。這裏又有個問題,如果詩序作於元和十二年左右,張仲素早已升任禮部郎中,甚至可能是中書舍人,白居易不會再稱他司勳員外郎。元和十年六月到十三年十二月,是白居易仕途低穀,正在江州司馬任上。張仲素此時是京官,有可能到洛陽拜謁已故上司張愔的墓,但恐怕沒有可能大老遠地到江州拜訪被貶的白居易。燕子樓詩唱和經過的合理推測應該是:張仲素到洛陽拜謁張愔墓,聽說關盼盼念舊愛而不嫁,十來年一直住在燕子樓,幽獨塊然,於今尚在,感動之餘,寫了三首詩,因為知道白居易見過關盼盼,托人把詩帶給他,白居易也很受感動,和詩並寫序。 

        第四,也是最關鍵的是計有功說白居易接著又寫了:“黃金不惜買蛾眉,揀得如花四五枝。歌舞教成心力盡,一朝身死不相隨。 後來張仲素把這些詩帶給關盼盼,盼盼反複閱讀,哭著說:“自公薨背,妾非不能死,恐百載之後,人以我公重色,有從死之妾,是玷我公清範也,所以偷生爾。”乃和白公詩雲:“自守空樓斂恨眉,形同春後牡丹枝。舍人不會人深意,訝道泉台不去隨。”盼盼得詩後,怏怏旬日不食而卒,但吟詩雲:“兒童不識衝天物,謾把青泥汙雪毫。”這就是白居易逼死關盼盼的公案,但筆者以為這一段關盼盼之死是計有功臆測或編造的。理由是白居易這首詩的詩題為《感故張仆射諸妓》,收在《白居易集》卷十三,並不是緊接著和燕子樓詩寫的。從這首詩的內容看,最有可能寫於元和三年左右,由盩厔縣尉回到長安任京官,才知道張愔已去世,當年辛苦培養的歌舞班子都已雲流星散,不勝感慨而作。較小可能是文宗開成四年(839)冬,白居易患“風痹之疾,體癏目眩,左足不支”。病重時遣散了自家的女樂,包括跟隨自己十幾年的樊素和小蠻。想起張愔的事,寫下此篇,表明自己比張愔看得穿。所以用“諸”、“四五枝”這些複數的詞,馮夢龍為了坐實白居易逼死關盼盼,把“四五枝”改成了“隻一枝”。其實唐代並不提倡婦女從一而終,白居易也不會以此相逼。隻在南宋程朱理學占了儒學主導地位之後,婦女才有計有功、馮夢龍等人講述的關盼盼想法: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第五,退一步要說逼死關盼盼,責任更大的是張仲素。從關盼盼的和詩“舍人不會人深意,訝道泉台不去隨”,明明指的是時任中書舍人的張仲素,而白居易到此時為止,從未做過中書舍人。這件事的經過應該是關盼盼看了燕子樓詩,就問張仲素,詩名滿天下的白居易還有什麽寫到張愔的詩,於是張仲素拿了白居易多年前寫的《感故張仆射諸妓》給關盼盼看,引起她的誤解,造成悲劇。張仲素對自己無心鑄成的大錯非常懊悔和內疚,鬱悶的他不久就去世了,此事應該發生在元和十四年(819)。 

近年,對白居易的攻擊越演越烈,1997年,舒蕪(就是當年“揭發”胡風的那個人)在《讀書》雜誌第三期上發表了一篇《偉大詩人的不偉大的一麵》,披露白居易蓄妓狎妓成癮,也“壓迫”別人,大罵他是個大淫棍、老流氓。其根據是白居易六十七歲時所作《追歡偶作》中的兩句:“十載春啼變鶯舌,三嫌老醜換蛾眉。” 說他買了一批十五六歲的女孩作為家妓,玩了三幾年,人家才十八九歲,就嫌人家老了醜了,處理掉再換一批。此言一出,居然還獲得一些人的支持。殊不知“載”乃是一名詞,怎能跟動詞“嫌”對仗呢?原句其實是:“十聽春啼變鶯舌,三嫌老醜換蛾眉。”意思是再好的歌,聽久了也嫌煩,再好的舞,看久了也變醜,詩中“十”和“三”是泛指,表示次數多。 

白居易愛好歌舞音樂,這方麵的修養很高,不然是寫不出《霓裳羽衣歌》、《琵琶行》這樣的作品。任杭州刺史和蘇州刺史時都曾挑選當地最好的歌妓,親自調教她們表演霓裳羽衣歌(《霓裳羽衣歌 和微之》)。根據唐朝政府的規定,三品以上的官員,可有女樂一部;五品以上的官員,有女樂三人。白居易對這一項待遇自然很感興趣,穆宗長慶四年(824)五月罷杭州,歸洛陽,蓄起了家妓,教她們歌舞,樊素和小蠻那時起就跟著他。當夠有一部女樂的資格時,家裏的歌舞班子也就擴大了。直到文宗開成四年(839冬白居易得風疾,再也無力照應,就遣散了家中的女樂。對相處了十幾年的樊素和小蠻,到第二年春,才依依不舍送走她們,並寫了一首 《別柳枝》告別:“兩枝楊柳小樓中,嫋嫋多年伴醉翁。明日放歸歸去後,世間應不要春風。”這才是白居易蓄家妓和對待她們態度的真實情況,誣陷恩師和朋友的舒蕪,行將就木還在向白居易撥髒水,令人感到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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