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波

心如止水是一種境界,一種修煉,也是一種無奈與蒼老。不管年齡多大,經曆如何坎坷,有心如水,總是希望風兒吹過,帶起片片漣漪,湧起層層水濤,掀起滔天的巨浪,將那沉澱水底的淤積盡情宣泄...
個人資料
占波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正文

一位美國農業工人的自述( 譯自 \'Working” 一書

(2009-01-06 03:19:26) 下一個

 

我叫羅伯特·埃克斯,今年三十四歲,是契卡諾人。 兩年前,我離開了農場,因為我看到有必要改變加利福尼亞的現行製度,改變農業工人的生活。為此,我試圖組織一個全美農業工人聯合會,讓那些大財東們不要再自視高人一等。

   (他的雙手布滿老繭,拇指指甲的樣子很奇特)

采收萵苣時,常在箱子上碰撞,拇指的指甲往往會掉下來。手也會腫的。這時,你若想慢一點兒也不行。二頭兒站在那兒,比別人慢那可不行,你最好是接著幹。然而,人們常會相互幫忙。假如你那天不舒服,那些興致高的人常會幫你的忙。不管是黑皮膚,棕皮膚,還是紅皮膚的人,所有受苦的人都得在一起苦熬,這不是由他們自己的意願決定的。

聽母親講,我是在地裏的一個棉花包上出生的,因為母親沒錢去醫院。小時候,我家常在加利福尼亞和亞利桑那兩州間搬來搬去。看到的五花八門的事構成了我的生活。那時,我們全家常外出去撿胡蘿卜,洋蔥什麽的。我們拚命在地裏扒尋,想以此獲得溫飽。盡管全家都在拚命,我還是時常看到父母因絕望而哭泣。那時的工錢是每小時六十二美分。 一年大概能掙到一千五到兩千美元。這是遠遠不夠的。 因而,時常需要孩子們幹點兒活兒作添補。那些年裏,農場主們常搞一種叫做“撿拾周”的活動。他們把這種活動搞得像公務事一樣。每當收獲高潮時,他們把所有季節工人的子女從學校招來,讓他們下地幹活。孩子們一周不上學,當再回到學校時,每人可得到一枚小金幣。

我們什麽都收過,萵苣,胡蘿卜,蔥頭,黃瓜,菜花,甘藍,西紅柿…, 凡是你能用來做色拉的菜我都収過。還有柑桔,西瓜,隨你點,我都幹過。時常,我們在薩萊納呆四個月,又從那兒到別的地方去摘柑桔。我們隨著季節的變化而變動地點,兜著圈子。

父親死後,母親常回來。她進她的帳篷,我進我們的。帳篷很破舊,裏麵的東西也很不像樣。有時我到母親睡覺的帳篷去,常看到她在哭。問她為什麽,母親從不正麵回答,隻是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多苦多難,被生活壓垮了的母親,現在已辭工在家了。但母親始終保持著做人的尊嚴。遺憾的是,母親一直沒有看到好起來的那一天。

一次,母親急需用錢。在一家餐館做了臨時招待,上夜班時,我也去幫忙。那些農場主們見了哈哈大笑。對母親說些不三不四的話,要和她約會。看到這些,我常氣得跑出去踢打他們。母親勸我別理他們,說她能對付他們。但母親還是常常受窘,遭到侮辱。 為此,母親常常一個人哭泣。

母親是一位非常自尊的女人。她把我們一手帶大。沒求任何人,沒接受任何幫助。 母親的存在使家庭安穩。人們常說,一起祈禱的家庭相安共處,而我卻說,一起勞動的家庭才真正是相親相愛的家庭,是所遭受的苦難把我們連在一起。

母親英語講得不好,西班牙語懂得也不多。因此,她沒能上學。但母親知道一些禱文,她常讓我們朗誦,這當然是另外一回事。每當我看到這個世界,這個國家,這許許多多不平的事,我就恨不得把教堂砸個粉碎。有誰見過那位牧師到田裏幫助過人們? 我也看不出今後他們會有這樣的打算。我所看到的,隻是他們不斷地從百姓那裏拿東西。

有一次,教堂搞了個集市。為了搞得成功,他們叫我們運些菜到集市上去。我們到那兒一看,唯一玩兒的痛快的是那些有錢人,因為他們是唯一買得起菜的人。

我常常赤腳去上學。糟糕的是,那些盎格魯孩子總嘲笑我。笑我帶煎餅和豆子做午飯,而他們則帶那種精巧結實的小飯盒,保溫杯裏裝著冷牛奶。他們笑我,因為我所有的就是那些幹煎餅。這還不算,他們常常尋釁打架。青腫著眼睛回家,在我來說是常有的事。

真正令人難忍的是當你不得不領取社會救濟金的時候,這種施舍是對一個人的人格的最大侮辱。常有一種罐裝食品,標簽上印著:“美國商品,不得專賣,不得交換。”用自己的錢買罐頭該有多驕傲啊!可這些又有誰知道呢?

我希望通過參加社會活動得到人們的認可。記得,六年級時,正是七月四日前的那段時間,學校挑選演那個愛國劇的學生。我很想演林肯。 因此,不管是在校內,還是校外,我都死啃硬背那段哥特斯堡演說詞。甚至在地裏摘棉花時,也是邊幹邊背。我把演說詞從頭到尾都背會了。我是學校裏唯一不用照書讀的學生。但這個角色卻給了一個女孩,一個農場主的女兒。理由是聽寫時她做的好些。我為此非常失望,八年級我便輟學了。

無論何時,也不管是什麽人和我談論政治,人權等,我都不予理睬。這對我來說是件丟人的事。因為在這種情況下,我往往表達不清自己。上課時,他們強迫我講英語。為此,我確實盡力了。我講西班牙語,他們聽不懂,為這,我們常常打架。放學後,我常常被留下來,作為對我不講英語的處罰。

我們住的帳篷是支在車上的。大部分季節,工人是住在農場事先搭在地裏的帳篷中。我們自己有帳篷,雖說是買的舊貨,可畢竟是我們自己的。每當我們結隊出來時,常要受到那些盎格魯人的嘲諷。他們大老遠地叫道:“嗨,狂歡節的隊伍來啦!”由於道路上滿是灰塵,肮髒不堪,我們很難保持衣著的整潔,其它東西也是一樣。我們經常駐紮在村鎮外麵。

我很不願意進城,這對我並不是一件好事。我們常到一些小商店去買東西,盡管所受的盤剝要多一些 。如去其它商店,他們經常用手對我們指指點點,譏笑我們。每隔兩周,我們進一次城購買所需的東西。因為害怕,人們常結隊而行。 閑時,我們常唱些歌子提提精神,對我們所處的貧困境地開開玩笑。如有個家夥要說:“ 我要有錢,我就娶個盎格魯女人。這樣,我就可以擠到那個社會中去了。”另一個就會說:“我要有錢,我就找個墨西哥女人,這樣,我就可以到你那個盎格魯社會中去,看看你因娶了個盎格魯女人而被他們吊死。”我們的生活是圍繞著土地的。

八歲時,我開始幹活。雖幹不了多少,但多少管點兒用。每當我睠臥在椅子後麵睡覺時,父母的胡蘿卜就會向我扔來。我常常做白日夢:“倘若我是個百萬富翁,我就買下所有大農場,將它們送給人民。”我常想像母親能永久住在一個地方,受到周圍人們的尊敬。往往這時我會被一塊狠狠砸在背上的胡蘿卜驚醒,整個夢都被打斷了,你就得起來幹會兒活,然後,回來接著做夢。

我們通常很早就起來幹活兒,大約在早上四點鍾,一直幹到六點。然後,跑回家,換上我們自認為幹淨點兒的衣服,一路跑著去學校。 要不然就遲到了。跑到學校時,全都累壞了,樣子別提多難看了。十一點左右,開始打瞌睡。為此,老師常常寫條子回家,告訴母親我們不專心聽講。各門功課中,我唯一成績較好的是拚寫,其它都不行,因為要下地幹活,我們時常不能做作業。這些老師是不知道的。在學校,我也是常挨打。

四點鍾放學,我們又衝回家,換上衣服,再到地裏去幹活,一直到晚上七點。有時是七點半。這還不算周末,星期六和星期日,我們從早上四點半一直幹到晚上七點半。錢就是這樣掙來的。全家拚命地幹活,休息日也不休息。

我時常幫母親搬運箱子,用來碼放胡蘿卜,也時常幫母親再把胡蘿卜倒出來,將其按大小分類。我還常為母親送水喝。采摘西紅柿時,箱子格外沉重,大約有三十磅重。往車上裝運時,常放得很重,因此,箱子都是相當結實的。

最累的要屬用短把鋤間苗和鋤草了。地壟有半英裏長,一整天你都要彎著腰,曲著身子。有時趕上地硬,到家時雙手全是繭子,腰酸背痛,還常常吃不上飯。別的吃的也沒有,隻是回家睡覺,醒來再下地幹活。

記得,我們剛從亞裏桑那州來到加利福尼亞收胡蘿卜時,天氣非常冷。地裏風刮得呼呼作響,帳篷裏,我們四個孩子僅有一條又小又破的毯子。冷得有尾巴都要凍掉了。因此,我從農場主那兒偷來兩條嶄新的毯子。晚上鑽到毯子裏麵,真是再舒服不過了。不過,有人看見我拿了,第二天,農場主告訴我母親,除非主動把毯子消過毒交還給他,要不就把我們交給警察。所以,母親和我,還有弟弟來到河邊,砍了些木柴,生了個火堆,燒了些熱水,母親把毯子整個地刷洗了一遍,掛起來晾幹,又燙好,然後還給了那個農場主,為此我挨了一頓好打。

我還記得那個由城市經辦的勞動營。那曾是為德國兵辦的俘虜營。我們曾在裏麵住過。四周都是帶刺的鐵絲網。如果你夜間十點鍾後出去了,那麽,直到清晨四點半你是回不去的。我們不知道有這規矩,也沒人告訴我們。一次,我們出去看親戚,回來時大約十點半,他們不讓我們進去。沒辦法,我們睡在大門外的地裏。清晨,我們才被放進去,到家趕緊吃完早飯,又得到地裏去幹活。

有個農場主常把一個個家庭分開,希望他們之間相互爭鬥。他有三四個營地,他讓這個營地的人和那個營地的人為了工作而相互競爭。他總是把最好的作物交給他認為收摘最快的工人,用這種方法,使我們競爭,結果我們越幹越快,越幹越拚命。

十六歲時,我頭一次嚐到了做監工的滋味。看管那些從墨西哥來的季節工人。他們將這些人帶到這裏幹活,季節過後再把他們送回去。我的工作就是讓他們好好幹活,拚命地幹活。是的,我成了他們的人了。父母需要錢,我也想讓父母為我驕傲,而做監工是與眾不同的。那時,我真是太天真了。盡管我逼迫工人們幹活,但我還是知道他們的難處的。很多人不會寫信,我常代他們寫。領他們進城買衣服,而不在農場的商店買。我的工錢是每小時一美元十美分。那時,農業工人的工錢是八十二美分。但有些季節工人比我掙的多,他們幹的是計件工。我要求加點兒錢,場主說:“不願幹,你可以請便。”我辭了工,加入了海軍陸戰隊。

十七歲時,我加入了海軍陸戰隊。那時思想很混亂。我想成為一個頭等公民,想得到社會的承認。我對自己的軍服感到非常驕傲。初時,母親不願在征兵卡上簽字,但她知道我必須提高,改善自己,服役期間或許能受到教育。

我幹過很多種工作,我參加過文職公務員的考試。居然通過了,為此,我感到非常驕傲,因為其他人,大都是大學生。六十人當中,隻有三個奇卡諾人。我在一所國家監獄中作過正誤官。八個月後,我辭職不幹了,因為我沒法忍受我所看到的那些慘事。他們讓我用一種軟皮管抽打犯人。大部分是奇卡諾人和黑人。我下不去手,他們叫我“生著雞腸子的人。”從那以後,他們時常和我找別扭。並不是怕他們,我才辭職的,而是,他們要我做一個邪惡的人。這我是不能接受的。那是在蘇裏德國家監獄的事。

我開始看到這一切是多麽的不平。農場主能用複雜的供水係統灌溉他們的蔬菜,而工人們的住房卻連自來水也沒有。家畜有獸醫來照顧,工人們卻沒有必要的醫療保障。農場主的土地不種時可以得到補貼,而工人們卻沒有適當的事業補貼。他們對待工人就像對待一件農具。事實上,他們對農具到更好一些。家畜住的是有供暖設備的間隔圈室,而工人卻住的是完全沒有供暖設備,破舊不堪的工棚。

從事農業的得病率是從事工業的得病率的百分之一百二十。由於潮濕和寒冷,風濕病,關節炎很常見,腰傷很多,彎腰的工作對人來說是相當吃力的,結核病也不少。此外,由於大量使用殺蟲劑和農藥,農業工人患有多種呼吸病。

政府在加利福尼亞大學進行農藥和其它的化學實驗。為了獲得高產量,他們根本不關心需要采取哪些防範措施。一九六四年,一架飛機開始在地裏噴灑化學藥物,他們管這種飛機叫噴霧機。飛機飛得很低,輪子都碰得到鐵絲網了。完事後,那個飛行員站起身來,撣掉身上的灰塵,喝了一杯水,立時痙攣死了。由於飛行員身上沾有藥物,救護人員病得都很厲害。有個小女孩圍著飛機玩,舌頭碰到飛機上,即可也死了。

殺蟲劑通過呼吸係統對人產生危害。工人們勞動時吸入很多化學藥物,但根本得不到補貼。唯一能做的就是說:“我病了。”對病的起因,他們從不做調查。

我時常感到自己已經到了所能忍受的極限。站在樹蔭下四十幾度的高溫裏,望著那一行行沒邊沒際的萵苣,我感到陣陣腰痛…,有一種再也走不出地塊的絕望。我隨時準備躲過任何一個用鬥雞眼看我的監工,但直到兩年前,我所處的天地仍然十分狹小。

我經常閱讀報上有關凱瑟·舍伍茲的報道。我常常痛罵他,因為我仍懷有做一個頭等愛國公民的願望。在墨西卡利,有人常會給我一些傳單,這些傳單我是看也不看的,隨手扔在什麽地方。我從不參與任何事情,因為我是收萵苣的,那個拒絕收葡萄的運動對我影響不大。直到舍伍茲來到桑迪納斯,我才認識到他是一個多麽了不起的人,當時,我正在地裏幹活。我參加了那次集會,盡管那時我仍是監工,但有些事情,我也弄不懂,我總感到和農業工人們更親近些。農友們不會講英語,他們推舉我做他們的發言人來讚成罷工。當時我也不清楚,隻是緊緊地跟隨著這一切,有一種團結堅定美好的感覺。

清晨,當我看到警戒線上那長長的人群,一堆堆升騰的火焰,忙碌的人群在火上炒豆子,熱咖啡,做薄餅時,我產生了一種必須有所歸屬的感覺。這是我自己的人民,他們要求改變現狀。我意識到這正是我一直在追求的,隻是以前不明確罷了。

母親一直希望我能改變自己的地位和生活。為了母親,我也曾想有所改進。現在,罷工開始了。我對母親說,我要加入工會,參加這個運動,還告訴母親,我準備不要任何報酬地去工作。母親說,她為我感到驕傲。(他的眼裏放出光芒,停頓了很久很久。)是的,我對母親講,我要和自己的人在一起,如果我還是農場主的人,那麽什麽人也不會喜歡我的。而我,卻一定要有所歸屬,而這一切,現在就在這裏。母親對我說:“早先我督促你努力提高自己,好得到一定的社會地位。現在我知道,這不是你的向往與歸宿。去吧,孩子。為你,我將會永遠驕傲的。”

不僅僅是奇卡諾人,農業工人,包括各個種族的人,有波多黎各人,阿巴拉契亞人,阿拉伯人,日本人和中國人。是菲律賓人帶頭罷的工。 農場主曾一度讓我們相互爭鬥,現在他們辦不到了。這一次,把他們嚇壞了。他們能組織起來壓榨我們,而我們也就有權利組織起來改善我們的生活。這是凱瑟·舍伍茲告訴我們的。這在我們看來,理應是一回事。現在我們組織起來了,他們害怕了。

現在引進了機械,這需要懂得技術才能操作。不過,每個人都是能學會的。我認為季節工人應該得到這種機會。機器的種類很多,有采摘葡萄的,收萵苣的,還有摘收棉花的機器。這些機器從成千上萬個季節工人手中奪走了工作,失業的工人擠住在城市裏的猶太街區。他們的文化,家庭,集體統統被毀掉了。

我們一直尋求能在契約合同上做一些規定。沒有農業工人的同意,農場主們不得使用任何機械,這樣,我們就可以證實,那些被機器取代的人是完全能夠掌握這些機械的。

在田裏工作本身並不是什麽下賤的事。很累,這是真的。但若能有規律的時間,較好的報酬,像樣的住房,失業和醫藥補貼,以及退休保障的話,那我們心裏還是很適意的。

但農場主們並不把我們當人看,他們待你就像你沒長腦子一樣。現在我明白了,是他們沒長腦子,他們的腦袋裏隻長了一個錢袋。你越擠它,他們叫得越響。

如果我們能得到適當的補貼,那麽我們就無需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也不必隨著季節的變化到處飄移了。我們可以在一個固定的地方安家,紮下根來。到處飄移,這使得家庭分裂,使你負債累累。當你工作一年離開這個地方時一文不剩,孩子是受害最深的。在一個地方讀了三個月的書,又得轉到另一個地方去,剛剛交上朋友,又要走了。就這樣,孩子們的童年被奪去了。因此,在他們長大時,他們就要找尋那失去的童年。

現在,你還能看到地裏結的冰, 我們整天整天地跪在哪兒幹活。生上一堆火,匆忙地烤上一下,就要趕快回去幹活。夏天,冒著四十幾度的高溫,在地裏采摘西瓜。當人們吃著西瓜,黃瓜,胡蘿卜或萵苣時,他們不會想到這是怎樣才到桌子上的,也不會考慮采摘這些蔬菜的人命運如何。假如我有足夠的錢,我就用車把這些人拉到地裏去,拉到勞動營。這樣,人們就會知道,那精美的色拉是怎樣才到桌子上去的。

 

[ 打印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小雁子 回複 悄悄話 唉,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