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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王朝的宮妃殉葬 共計38人

(2007-05-15 23:02:28) 下一個

盜子成名——明宣宗孫皇後

作者:招福 
  
  
  明宣宗的第二任妻子孫皇後,算是後妃群中數得著的幸運兒。然而她的幸運卻不折不扣是以無辜者的性命換來的。不過縱觀她的一生,我們實在看不到“報應”兩個字顯靈。
  孫氏能夠當上皇後,是因她為明宣宗“生”了長子朱祁鎮——未來的英宗皇帝。
  然而,直到她母因子貴,平平安安地做了幾十年皇後、太後去世之後,英宗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孫氏所生。
  
  明朝初年的後宮爭寵,毫無疑問可以算得是中國後宮爭寵中最“生死攸關”的。因為明太祖朱元璋開創了“宮妃殉葬”製度,一但皇帝歸天,他留下的一大群寡婦中,除了嫡妻皇後和太子生母,其它妃嬪幾乎是找不到活路的。上行則下效,於是諸王大臣也紛紛學樣,甚至於有嫡妻都去殉葬的(秦湣王妃、郢靖王妃、唐靖王妃、衛恭王妃……)。最後雖然在明英宗手裏廢除了殉葬製度,從此皇室貴戚的妻妾不再殉死,然而此風卻已經在民間愈演愈烈難以遏止,數不清的“烈女”都被這個漩渦卷去了生命。
   明英宗為什麽會在臨終時下詔終止殉葬製度?也許是因為他的錢皇後進諫,但是更有可能是因為他生身母親的悲慘遭遇。
  明英宗的母親到底是誰?就連明英宗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可憐的女人究竟是當時就被殺死滅口,還是在宣宗去世後因為“侍寢無子”而被迫殉葬?無論哪一種結局都是極其淒慘。
  為明宣宗殉葬的宮妃,有何貴妃、趙賢妃、吳惠妃、焦淑妃、曹敬妃、徐順妃、袁麗妃、諸淑妃、李充妃、何成妃。除了這十名得到了封號的正式妃嬪之外,曾經侍寢而無子女的宮人也不在少數。——妃嬪也好,宮人也好,總之,這些美麗的冤魂之中,到底誰是英宗的母親?這隻能是一個永遠的秘密了
  
  話說回來,宣宗時期的後宮紛爭、孫貴妃想方設法盜子封後,其實也都可以算是無奈之舉。不光是因為冰冷無情的殉葬製度,也是因為宣宗那令人啼笑皆非的婚姻。
  孫氏原籍鄒平,因為父親孫忠任永城主簿,她的幼年是在永城度過的。孫氏天生麗質又聰明伶俐,小小年紀已經名動一城,很多人都對這個小女孩的美麗讚不絕口。小孫氏的美名漸漸傳開,最後傳到了一位原籍永城的貴婦人耳裏。
  這位偶然返鄉的貴婦人有著非同凡響的身份,她是仁宗張皇後(這時還隻是太子妃)的母親彭城伯夫人。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讓人將小孫氏帶到了自己的麵前。一看果然名不虛傳。她多年出入皇宮和諸王府,眼中見過的美女多如過江之鯽,這時卻也不禁對這個小女孩刮目相看,認為她的確是美貌驚人。
  喜歡管閑事的彭城伯夫人立即想到了自己的外孫——皇太子朱高熾的兒子朱瞻基。雖然眼前的這個小姑娘尚未長成,但是美人難得,又是自己的同鄉,彭城夫人認定她與自己的外孫正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從永城返回京裏,彭城伯夫人立即不遺餘力地向女兒女婿、乃至明成祖朱棣及掌宮王貴妃等人推薦小孫氏為太孫妃。
  聽了彭城夫人的話,明成祖也不禁好奇,決定召小孫氏入宮。看過之後,成祖對小孫氏確實非常滿意,隻是鑒於她的年齡太小,成祖便做出了將她“養於宮中”等待成年的決定。小孫氏從此成為仁宗張皇後的養女,與自己未來的丈夫宣宗朱瞻基一起長大。
  
  在等待中,時間很快到了永樂十五年(公元1417)。這一年,朱瞻基已經十九歲了,孫氏也終於長成。幾年來兩人如同兄妹一樣青梅竹馬,都認定自己將要與對方結為夫妻。
  然而事情卻在這時候出了岔子。不知道怎麽回事,明成祖忽然改了主意,決定仍然要另行為孫子朱瞻基選妃。晚年脾氣越來越古怪的老皇帝所做的這個決定,不但成就了宣宗極不情願的第一段婚姻,也成就了未來英宗生母的悲劇人生。
  
  經過一番挑選,濟寧人胡善祥成為朱瞻基的嫡妃,而朱瞻基一心想要迎娶的“妹妹”孫氏卻隻能充當姬妾,成為“皇太孫嬪”。
  朱棣的本意,也許是不願意讓同一個地方出兩位皇後,造成外戚坐大(當然也不排除老頭就是存心不想“便宜”彭城伯夫人,不惜讓孫子也跟著受折騰)。總之,朱棣的這一記“神來之筆”,無疑使朱瞻基如同挨了當頭一棒。迫於祖父的壓力,他不得不接受毫無好感的胡善祥“侵占”自己心愛的孫氏應得的嫡妻之位這一事實。十九歲的朱瞻基無比鬱悶地開始了他的新婚之喜。
  
  作為帝王,朱瞻基雖然隻愛孫氏一人,但是也不可避免地和其它宮娥花前月下。然而,胡善祥卻好象從來沒有、或者是極其稀少得到這樣的機會。不用說,在這樁婚姻裏,朱瞻基眼裏的胡善祥不但是可有可無的人物,更是一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被丈夫反感的人物。婚後不久她就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後果,從此在丈夫的冷淡中抑鬱寡歡,並因此久病難愈。
  
  八年後,明成祖和明仁宗先後去世,二十七歲的朱瞻基終於成為大明王朝的皇帝即宣宗。
  宣宗登基後的第二個月,便著手冊立皇後。如果按照他自己的心意,當然是要冊立孫嬪,然而胡善祥是成祖欽定的太孫妃、仁宗欽定的太子妃,是毋庸置疑的原配嫡妻,宣宗沒有別的選擇。他隻得將皇後的鳳冠戴到胡善祥的頭上,將心愛的孫氏封為“貴妃”。
  按照明初的定製,冊封皇後時,授皇後以金印金冊;皇貴妃以下隻有銀冊印章而沒有金寶。然而在冊封孫貴妃的時候,宣宗堅決要賭這口氣,一定要讓孫氏享有與皇後同等的待遇。宣宗的母親張氏這時已是太後,孫氏自幼由她撫養長大,對於宣宗和孫貴妃之間的情形,再沒有誰比她更清楚的了。這位被稱之“女中堯舜”的太後,在理政時恪守先朝規製,但這件事上終於沒有忍心讓兒子難過,她答應了宣宗的要求。
  於是,大明王朝施行了幾十年的輿服規製到這裏發生了改變,孫貴妃成為明朝第一位得到金冊金寶的皇妃。
  
  
  
  
  不過從事情的發展來看,宣宗和孫貴妃真正的願望以及當務之急,並不是當什麽皇貴妃,而是讓孫氏成為太子之母、並且正位中宮。
  說起來這也怪不得宣宗和孫貴妃。因為他們親眼看到了成祖朱棣和仁宗朱高熾去世後,後宮妃嬪殉葬的慘景。尤其是宣宗的庶母之一、仁宗的郭貴妃。
  郭貴妃不但是仁宗一朝地位僅次於皇後的女人,更是三位親王(滕懷王、梁莊王、衛恭王)的生身母親,然而她的兒子再多也不是繼承皇位的嫡出太子,因此丈夫死後她對自己的命運無權主宰,因此也被殉葬了。雖然馬屁精和禦用文人們聲稱她是“銜上恩,自裁以從天上耶!”但是任何人都能想得出來,郭氏的選擇到底有幾分是情願,有幾分是身不由己!
  ——更令人深思的是據明朝沈德符《野獲編補助遺之宮闈篇》中的記載,說“所封貴妃郭氏、賢妃李氏、惠妃趙氏、淑妃王氏、昭容王氏,僅郭貴妃、王淑妃在所殉中,何也?”更離奇的,是在仁宗駕崩前僅兩個月,曾經冊封過一位張敬妃,她是“榮忠顯王之孫,今太師榮國公輔之女”,由於“祖父勳舊特恩”,所以“不必從殉”。為什麽郭貴妃被殉葬,一個剛剛冊封的新晉妃子卻能逃過一劫?一個外姓王公的功勞再大,落在他孫女頭上的份兒難道還能比得過親身為皇家誕下三位親王的功勞?!
  這就不得不令人想到仁宗的張皇後了。宣宗一朝以及英宗初年的朝政,幾乎都是掌握在她的手裏,她連朱棣對“靖難之役”的定論都敢於推翻並為建文帝立傳,區區殉葬製度,她還能改變不了嗎?在郭貴妃殉葬這件事以及後來下令宣宗妃嬪殉葬的事情上,被稱為“女中堯舜”的張太後(張太皇太後),隻怕多少是有些聖明不起來的。由此看來,被殉葬的後妃,隻怕都是權力鬥爭中的敗北者居多。仁宗郭貴妃被殉葬,恐怕也是由於她在皇帝生前過於得寵,引致仁宗張皇後在丈夫死後清算老帳的結果。
  宣宗和張貴妃一門心思地想生太子當皇後,隻怕也跟這位張太後收拾郭貴妃的可怕前例不無關係。
  
  於是,在孫貴妃破天荒地拿到金冊金印之後不久,就傳出了她“有孕”的消息。這自然令整個後宮乃至整個朝廷都喜出望外。因為年近三十的宣宗雖然妻妾成群,卻膝下荒涼,孫貴妃雖然專寵,但是也隻生了一個女兒常德公主,胡皇後更是連女兒都沒有生過。現在總算孫貴妃又有了身孕,所有的人都盼望她“先開花後結子”,為宣宗生個男孩。
  然而很多人都不知道,這個“子”並不曾結在孫貴妃的腹中,而是在另一個女人體內孕育。宣宗雖然專寵孫貴妃,可是她在生下女兒之後就再不見懷孕,倒是另一名宮人成為他登基後第一個懷上身孕的女人。這件事說起來是喜事,但是對於宣宗和孫貴妃來說,也意味著潛在的恐懼。
  宣宗幾乎從不光顧胡皇後,胡氏是永無希望誕育“嫡子”的。那麽自然應以“庶長子”為未來太子。在這方麵母因子貴,萬一宮人生下了庶長子,那麽即使孫貴妃跟著再生十個兒子,也隻能被封為親王,更改變不了宣宗百年之後,胡氏當上太後,她有可能被迫殉葬的命運。
  因此,打從知道宮人懷孕開始,宣宗就聲稱懷上身孕的是孫貴妃,這樣的話,無論生出來的是公主還是皇子,都萬無一失。隻是可憐了那名宮人了……
  
  (《明史》說此事完全是孫貴妃一人包辦,未免有點太說不過去了!宣宗與她夫妻多年,又如此盼子心切,難道會懷孕十個月都不認真瞧瞧那個大肚子?!太醫院的太醫和接生婆難道都瘋了,沒有頂頭上司的默許,他們敢異口同聲地說瞎話?整個孕期和產期都在誰那兒忙乎他們自己能不知道?)
  
  宣德二年(公元1427)冬十一月,在深幽的紫禁城裏,在宣宗和孫貴妃緊張的關注下,一個嬰兒呱呱墮地。
  宮人生下的果然是一個男孩。這是宣宗的庶長子,在沒有嫡子的情形下他是毋庸置疑的皇位繼承人。一出娘胎,這個男孩就歸在了孫貴妃的名下,他隻知道孫貴妃是他的母親。即使他貴為帝王,都再也沒有得到過親生母親的絲毫消息。到底是誰生下了他?她的結局如何?她是何方人氏?沒有任何人知道了。
  
  無論如何,宣宗終於有了自己的兒子,他的興奮自不必說。立即就下令大赦天下,免除稅賦三分之一。
  接下來,宣宗決定快刀斬亂麻,立即確定孫貴妃之“子”的地位,好讓孫貴妃母憑子貴。
  當然,宣宗也知道,想要馬上就確定皇長子的繼承人地位,實在是多少有些困難。——在這方麵,明初曾有嚴格的規製,藩王若想以庶子為世子,必須等到嫡妻年滿五十,再也不可能生出嫡子之時,才能以庶長子襲封。——雖說皇帝與藩王不同,但是皇後胡善祥畢竟未滿三十,何況這位皇長子又實在太小,說白了,在那個年代,這個嬰兒連出生之後的危險期都還沒有過去,怎麽好就冊為太子呢?
  沒事,宣宗自有辦法。他來到坤寧宮,暗示胡皇後主動上表請立皇長子為太子。胡皇後臥病在床,還以為久未露麵的丈夫是來看望自己的,卻沒料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立庶長子為嗣,那就等於是說皇帝已經決定不再給予皇後生育的機會,從此在事實上結束夫妻情份。胡皇後的心情可想而知。然而宣宗的態度很明確,對一個女人的愛情是以對其它女人的薄情為代價的。不幸的是,胡皇後正是這些“其它”女人中的一個。
  於是,胡皇後不得不主動上表,請求宣宗“早定國本”,盡快冊立皇太子。
  接下來,孫貴妃不免也要做一番表示。她緊接著也上了一份表章,故意推辭說:“皇後無子是因為身體不好,隻要病一好,自然能夠生下嫡子來。我的兒子怎麽能夠占嫡子的先呢?”
  這一番你推我讓的表演看在大臣們的眼裏,自然人人心照。更何況如今是皇帝和皇後都提出要立庶長子,那還有誰敢說不立?
  於是,群臣聯名上表,也請求冊立皇長子為太子。
  接下來,當然是宣宗“從善如流”,答應皇後和群臣的“強烈要求”嘍。
  
  宣德三年(公元1428)正月,宣宗大祀天地,隨之而來的二月初六,他下詔冊立皇長子為皇太子。這位皇太子是明朝最小的皇儲,入居東宮時雖然號稱是“兩歲”並且確實過了一個新年,實際上僅有兩個月零二十五天的“年紀”。因為他實在太小了,所以就連太子冊寶都是由他人代領的。
  
  在冊立了這位皇太子之後,宣宗廢胡皇後的心情越發迫切。於是他召來親近重臣,商量廢後之事。楊榮等人認為但廢無妨,並舉出宋仁宗降郭皇後為仙妃的舊例;然而楊士奇等人認為仁宗廢後是一生汙點,更何況以宗法製度而言,嫡後無子根本就不成其為被廢的理由。這一場討論兩方意見針鋒相對,毫無進展。
  爭辯結束之後,看見宣宗廢後決心已下的楊榮決定拍馬屁就要拍大力一些。回到家裏,他立即挖空心思寫了一份奏折,洋洋灑灑地列出了皇後非廢不可的二十條“罪狀”,呈交給了宣宗。
  沒想到這個馬屁拍到了馬腳上。宣宗雖然對胡皇後薄情,但是絕對還不曾到絕情的地步,奏章還沒看到一半,他就已經怒火中燒了:“皇後也是可以汙蔑的嗎?她絕不可能做出這些事情來!”楊榮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再吱聲了。楊士奇隨即進諫道:“廢後乃非常之事,非國家之福。宋仁宗因一時急性廢後,以至終身追悔。請皇上三思。”宣宗悻悻地盯著幫倒忙的楊榮和不幫忙的楊士奇,隻得又再次中止辯論。
  
  
  
  
  然而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即使是同情胡善祥的楊士奇也知道,廢後之事已經無可挽回,自己再堅持也沒有用。當宣宗再一次單獨向他詢問廢後事宜的時候,他提出了要求,希望“無過而廢”的胡後仍然能夠在宮中享有不亞於從前的待遇。她與其它失寵妃嬪不同,皇帝和新皇後應該對她加以禮遇。
  宣宗答應了楊士奇,於是他再次向胡善祥提出了主動請辭後位的要求。
  胡善祥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一讓再讓,最終將自己逼到了懸崖邊上。然而身為萬乘之尊的丈夫一定要偏心,她又能有什麽辦法?她隻得公開上表,請求遜位。也就是主動提出離婚啦。宣宗當然立即同意,簽字離婚。
  
  在冊立皇太子一個月之後,宣宗發布詔書,廢胡皇後,冊孫皇後。在詔書中,他表示自己其實是不想離婚的,但是老婆非要離,自己也沒有辦法,隻好答應她。為了表明心跡,自己的贍養費給得高高的,離婚後胡氏稱“靜慈仙師”,服飾侍從等一切待遇照舊。
  
  胡氏從此退出了宣宗的生活,而孫貴妃,經過十幾年的折騰,終於等到了自己自幼年時就在等待的皇後鳳冠。
  
  胡氏成婚十年,為後兩載,處處禮讓謙恭,從沒有做過任何有違規矩的事情,何況她的多病不育也完全是宣宗的冷淡造成的,因此她的被廢實在是冤枉得很。這一點即使是宣宗的親生母親、一手將孫貴妃撫養長大的張太後也忍不住要為胡氏抱屈。
  胡氏被廢後,張太後經常將她從別院召回,將她安排在自己的清寧宮居住。除了國家典禮以外的朝宴儀禮,張太後都將胡氏的位置安排在孫皇後之上。孫皇後沒想到把自己養大的婆母在這件事上卻一定要幫胡氏出頭,自己做了皇後卻仍然象當初做姬妾時那樣處於胡氏之下。孫皇後心裏自然很不是滋味,但是在彼此相見時她仍然執禮甚恭,不曾違拗張太後的意旨。
  換一個角度來看,張太後對孫氏生下皇長子的內情也多少是有些明白的。隻是她知道兒子與胡善祥之間冰冷的夫妻關係,也對自己一手養大的孫氏有母女之情,因此她並不反對孫氏撫宮人之子,也不反對早早冊立庶長子為儲君。她隻是沒有料到兒子最後竟然會借機廢後。胡氏畢竟是得到了自己丈夫確定的兒媳婦,就這樣廢掉,張太後難以接受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總之,在張太後的主持下,胡善祥總算是沒有陷入其它廢後所經曆過的那種難堪境地。
  
  胡廢後和孫皇後的生活,就在張太後實際控製的後宮中,平淡地過下去。
  
  宣宗朱瞻基是明朝曆史上被公認的一位明君,他理平藩亂,整頓吏治,繼續了父親仁宗施政寬仁的方針。在宣宗為帝的時間裏,大明王朝民生逐漸富庶,百姓安居樂業,使得國勢持續向上。從個人角度來看,他雅擅丹青,文采武略俱佳,雖然在廢後一事上有過失,但是並不隱晦,而且他對待離異之妻的態度,也就算是曆代帝王中數一數二的了。史家將仁宗與宣宗父子為帝的時間,稱為“仁宣之治”。
  可惜的是,仁宣之治的時間太短了。
  宣德九年的冬天,宣宗朱瞻基染病臥床,一個多月之後終於不治,於宣德十年正月初三離開人世,享年僅37歲。
  宣宗一生,隻有兩子兩女,除了太子朱祁鎮,還有吳賢妃為他生下的次子朱祁鈺。此外就是孫皇後所生的常德公主和生母不明的順德公主。
  
  宣宗去世之時,太子年僅七周歲(稱九歲),皇次子僅六歲。因此他留下了遺言,國事家事均交由母親張太後決策。
  然而宣宗去世幾天了,張太後卻還沒有傳下讓小太子繼位的懿旨。
  一時間朝臣紛紛議論,都認為張太後不願讓太子繼位,而是想讓自己的親生兒子、宣宗的同母弟弟襄王朱瞻墡登基。楊士奇和楊榮逐率群臣上奏,表示天下不可一日無君,宜早定大計。
  張太後接到奏章之後不久便傳下旨意,召內外大臣百官齊至乾清宮,當眾喚出小太子朱祁鎮,一麵用手指著他一麵流著眼淚說:“這就是新天子了。”
  正月初十辰時,宣宗去世整整六天後,朱祁鎮終於登基為帝,即明英宗。二月,尊張太後為太皇太後,孫皇後為皇太後,弟弟朱祁鈺為郕王。
  
  宣宗去世了,在張太皇太後的一手操辦下,宣宗生前的妃嬪侍姬幾乎盡數殉葬,隻有胡廢後、孫皇後以及郕王之母吳賢妃幸免。
  後宮殉葬這個場景對孫太後來說已經不陌生了,成祖和仁宗的妃嬪殉葬她都經曆過。然而這一次給她內心帶來的驚恐隻會比前兩次更強烈。假如不是“兒子”朱祁鎮的降臨,假如不是宣宗堅定不移地要將她冊為皇後,那麽無論丈夫活著時對自己有多寵多愛,自己恐怕都隻有一條死路可走。
  孫氏怎麽也不會想到,丈夫居然會死得這麽早。她雖然是成為了王朝的皇太後,但其實隻不過是一個三十剛出頭的可憐寡婦。話說回來,孫氏多年都生活在丈夫的庇護之下,她也沒有栽培自己外戚的想法或曰機會,在朝廷和宮廷的鬥爭中,她並不是一個強者。現在丈夫沒有了,她事事都必須聽從婆母的安排。
  與宣宗青梅竹馬、受到他萬千寵愛的孫太後所體會到的喪夫之痛,比早已離異心如古井的胡氏,毫無疑問要強烈得多。然而喪夫之外,她還不得不接受另一個事實:英宗即位時年紀太小,所有的權力都事實掌握在太皇太後張氏的手裏。張氏一如從前,對“靜慈仙師”胡氏禮遇有加。她雖然不能給胡氏上太後的尊號,卻能給予她不亞於太後的生活條件。孫太後仍然不得不坐在胡氏的位次之下。兒子險些不能即位的現實使她接受了婆母的安排,宮苑中的生活就這樣在平靜中日複一日地繼續下去。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她在五年間先後操辦了庶出女兒順德公主、親生女兒常德公主的婚事。
  
  時間很快就到了英宗登基的第七個年頭。正統七年(公元1442),張太皇太後為十五歲的皇帝孫子選定了都督同知錢貴十六歲的女兒為皇後。這對小夫妻在五月十九日完成了他們的終身大事。
  英宗成婚不到半年,十月來到的時候,曆經四朝的太皇太後張氏終於離開了人世。
  張氏的離世,對孫太後來說是有悲有喜,悲的是畢竟多年母女婆媳,喜的是從此真正成為王朝第一貴婦人。但是對於胡善祥來說,卻是莫大的打擊。雖然孫太後遵照張氏生前的意願,仍然維持她的物質生活,但是她仍然為婆婆的去世而日夜痛哭不止。
  張太皇太後去世一年後,正統八年冬十一月,胡善祥也隨之而逝。
  孫太後倒並沒有因為丈夫和婆婆都不在了,就將胡善祥隨便打發,她傳令大臣公議胡氏的治喪規格。
  重臣楊士奇提出,應當按皇後的禮節,將胡氏入葬於宣宗的景陵。
  不過楊士奇的主張卻沒有其它人敢於附議。每個人都知道孫太後的心思是什麽:別說她是太後,換了任何其它人,都不會打心眼裏願意讓別的女人和自己的丈夫合葬一穴、生死相依的。
  最終討論的結果是可想而知的。胡氏以妃禮下葬於金山。
  
  
 
  
  現在,孫氏終於成了真正的天下第一貴婦人,她終於可以隨心所願地過日子了。孫太後是一個沒有太多權力欲望,也沒有什麽軍政天份的人,因此她也沒有管兒子的政務,隻是在後宮中過自己好不容易盼來的舒心日子而已。但是她沒有想到,老天偏偏不讓她安靜,就連這樣無聊的日子都不曾讓她享受幾天。
  
  問題出在英宗自幼跟隨身邊的一個太監身上。
  這個太監名叫王振,英宗從小就由他侍奉起居。英宗叫他做“先生”,對他言聽計從。即位不久就讓他當上了司禮太監,有為天子代筆的權力。王振也因此渾身發輕,一心一意要借著小皇帝抖擻威風。
  早在英宗剛即位的時候,王振就曾經慫恿不到十歲的英宗主持衛戍部隊大閱武——說是皇帝閱武,實際上都是王振在吆三喝四;說是“代傳旨意”,其實小皇帝能有什麽主見,還不是王振說啥他說啥!
  事情被張太皇太後聽說之後,她勃然大怒,小皇帝越是為王振求情,她就越是要當即將這個得誌小人處死。但是在場的五大臣卻鬼使神差,想要賣小皇帝的人情,居然也加入了求情的隊伍之中。太皇太後可以管教孫子,卻不好讓五大臣掃了麵子,隻得饒了王振的性命。張太皇太後萬萬沒有料到,十年後大明王朝和孫兒的前途,果然就壞在了這個閹人的手裏。
  
  正統十四年(公元1449),瓦剌部太師也先派使者來到北京進貢良馬。按規矩大明王朝是要給予使者賞金的。王振發現,也先所派來的使者並不是表章上所說的“三千人”,差了那麽些兒。“精打細算”的王振可能是索賄不如意,也可能就是看瓦剌不順眼,於是決定不讓也先占這個“便宜”,一定要點著人數頒賞,而且把貢馬的檔次也硬生生地扣了一級——堂堂天朝上國,竟然向進貢的“四夷”擺出這樣做買賣的架勢,丟人到了極點。也先所派來的使者還負有向明朝廷求婚的任務,結果也被王振拒絕了——而且我們可以想象,這位王公公在拒絕的時候絕對不會使用外交辭令,說出來的話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
  也先聞訊大怒,立即率軍大舉侵犯邊境。七月十一日,也先進犯大同,脫脫不花進犯遼東,阿剌知院進犯宣府。大同右參將吳浩兵敗陣亡。
  接到告急軍書的王振認為隻要人多,就絕對能打贏,自己的權勢富貴已經到達頂點,可就還沒有嚐嚐指揮千軍萬馬的滋味。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大同不遠處的蔚州自己置下了大批田莊,絕對不能被瓦剌部所占。
  於是,王振竭力鼓吹英宗禦駕親征。二十二歲的英宗聽信了王振的胡說八道,認為這正是自己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不顧吏部尚書王直為首的群臣勸諫,更不顧兵部尚書鄺埜和侍郎於謙的百般勸說,固執地頒下了詔書,由弟弟郕王朱祁鈺和於謙留守,自己率五十萬大軍親征。而王振為了能夠擺足威風,還要求自公侯以下勳戚眾臣一律隨行,並且限定三天之內一定要出發。
  五十萬大軍倒也罷了,再加上皇帝和一大群文官,怎麽可能在三日之內做好所有的準備?然而王振決心已下,三天後上自英宗皇帝下至士卒小兵,五十多萬人就這麽倉促地被他催著出發了。
  出發之後,軍中屢屢出現不祥之兆,天氣也非常惡劣,糧草供應困難。隨行的大臣們屢次勸英宗返京,至少也要先停下來將前方敵情打探清楚再上路。然而所有的奏章都被王振中途扣下,大軍繼續不知深淺地閉著眼睛往前瞎趕。
  八月初,群臣終於忍耐不住,表章也不上了,冒著觸怒皇帝的危險當麵進諫,兵部尚書鄺埜、王佐、欽天監彭德清都請求說,前途莫測,皇帝身係天下,萬不可以再向前了。然而王振仍然口氣極大:“就算真遇到不測,那也是天命,與你們有什麽幹係?”
  於是大軍又拖泥再水地上路了。
  然而剛出發,就傳來了先鋒駙馬都尉井源、西寧侯朱瑾、武進伯朱冕等人全軍覆沒的噩耗。緊接著,大同鎮守太監郭敬也逃到了軍中,帶回了前方的消息。王振這時終於覺得事情不妙了,接受了郭敬的勸告,決定回師京城。
  就在返回的路上,王振又再次異想天開。他不顧熟諳軍事的將領們的意見,非要繞遠路經過自己的家鄉不可,想要將皇帝和五十萬大軍帶到老家去給左鄰右舍們看看,炫耀一下自己的威風。
  大軍迤邐而行到半路,王振又改了主意,怕幾十萬大軍把自己在家鄉置下的良田給踩壞了。於是又下了一條命令,讓大軍折路另行。
  這麽來回一轉,十幾天就浪費了。
  當英宗的車駕走到土木堡時,王振發現自己沿途搜刮的財寶車輛沒能跟上大隊。盡管能夠庇護聖駕和大軍的懷來城就在目力可及的二十裏之外,王振仍然迫不及待地下令停止前進,封閉消息不讓英宗知道所處方位,並且將想要闖宮報信的兵部尚書鄺埜強行關起來。
  英宗禦駕連同隨行的文臣武將和軍隊,就這麽晾在了四通八達、無水無糧的路上,等待瓦剌騎兵的包圍。
  既然王振一而再再而三地非請這個客,也先哪有客套的道理!他的騎兵隊立刻趕上,將英宗和群臣都包圍了起來。
  
  明王朝的幾十萬大軍早已在十幾天繞道奔波中疲憊不堪,再加上糧水不繼、敵情不明,在一片混戰中,文武重臣幾乎死亡殆盡——恭順侯吳克忠、都督吳克勤、在國公硃勇、永順伯薛綬、英國公張輔、奉寧侯陳瀛、平鄉伯陳懷、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陳塤、修武伯沈榮、都督梁成、王貴,尚書王佐、鄺野、學士曹鼐、張益、侍郎丁鉉、王永和、副都禦史鄧棨……喪命的士卒更是數以十萬計。
  到這個時候,王振終於知道大事不好,拚命地向禁軍將領樊忠求饒求救。樊忠對這個惡心的宦官早就恨之入骨,揮著手裏的大錘,將他那顆沒胡茬子的腦袋活活地砸開了花。
  樊忠原想擺脫王振後護著英宗突出重圍,但是終於功敗垂成,陣亡了。英宗自知逃脫不了,幹脆坐在地上聽天由命。他的這個架勢倒把瓦剌兵給鎮住了,沒有殺他。
  英宗被俘後,也先將幾個月前去北京進貢求親的部屬找來,經過其中哈巴國師和哈庶哈裏平章的辨認,最終確定了被俘的的確是大明王朝的英宗皇帝。
  
  大軍覆滅、皇帝被俘的消息很快就傳到北京城。不但把孫太後和錢皇後等六宮妃嬪都震得暈了過去,留守京城的文武官員也被這聞所未聞的事給驚得倉皇失措,眾人聚在朝堂上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麵麵相覷之後號啕大哭。有人立即就想到了當年北宋王朝的“靖康”之辱,建議都城南遷。兵部侍郎於謙立即嚴辭反對。
  在這個節骨眼上,孫太後終於振作了起來,采納了於謙的建議,決定死守北京城,不向也先示弱。
  第二天,孫太後傳下懿旨,英宗之弟郕王朱祁鈺監國;四天之後她再次傳旨,立英宗長子朱見深為皇太子,以示大明王朝國本穩固之意。
  與此同時,在都禦使陳鑒等人的麵奏之下,王振誅九族;王振的死黨、錦衣衛指揮馬順及宦官毛貴、王長,更被群臣當廷捋袖除靴,活活毆死。
  
  
 


  這時的大明王朝,可算是在風雨飄搖之中。由於國無長君,人心浮動,也先更挾持著英宗想要趁機將明王朝一古腦兒吞掉。一時間,議立新帝成了北京城內不得不麵對的問題。
  在這個問題上,是必須要取得太後首肯的。於是,這個天大的難題就擺在了孫太後的麵前:假如不立新君,則大明王朝可能就麵臨覆滅之險;假如立了新君,自己一手養大的兒子英宗會有怎樣的遭遇?如果要立新君,又該立誰?——這個四十來歲的寡婦,怎麽也不會想到,這樣一道天大的難題會擺在自己的麵前。
  當孫太後明白這是一個必須做的決定之後,她首先想的是朱氏諸親王中真正的“長君”:婆婆張太皇太後的小兒子襄王朱瞻墡。當年宣宗早逝的時候,張氏就有心想要立襄王繼承帝位了,何況他不但年長,而且人品賢德享有盛譽,當年就曾經婉拒帝位。假如立襄王為帝,也許兒子英宗返回之時,他也能夠象當初那樣讓位,將帝位順利歸還自己的兒子。於是,孫太後傳下懿旨,取襄王金符入宮。
  隻不過,襄王本人身在長沙,對於北京城裏迫在眉梢的局勢來說,他實在是離得有些遠了。更何況他並不是留守眾臣心目中的人選——他們所想擁立的新君,是奉旨監國的郕王朱祁鈺。於謙為首的群臣從當時的緊急情形出發,向孫太後群諫,提出了這個要求。無可奈何的孫太後終於點頭應允由庶子繼承帝位,但是她堅持一點——皇太子仍然得是自己的親孫子、英宗之子朱見深。
  九月六日,二十一歲的郕王朱祁鈺即皇帝位,遙尊陷身瓦剌的哥哥英宗為“太上皇”,以明年為景泰元年。他就是明代宗。
  景泰帝即位數天之後,襄王朱瞻墡的表章才送到孫太後手裏,他再一次婉拒帝位,提出長君與否並不重要,應該讓皇太子朱見深稱帝,郕王監國。應該說,襄王的建議更為穩妥,但是事已至此,孫太後還有什麽話可說?
  
  景泰帝的生母是宣宗的吳賢妃,在宣宗為太子時她就已經入宮。不過據野史說,吳賢妃的出身並不高明,她是宣宗叔父、漢王朱高煦的侍姬,朱高煦謀反被誅後她被宣宗看中,安置別宮並生下兒子的。不管怎麽樣吧,吳氏畢竟隻是宣宗的妃嬪,景泰帝名份上的母親仍然得是孫太後,更何況他的即位也得到了孫太後的依允,在情在理他都不能將孫太後丟在腦後。因此,在景泰帝即位三個月後,他仍然首先為孫太後上尊號為“上聖皇太後”,然後才封自己的母親吳賢太妃為“皇太後”。
  
  於謙確實沒有說錯,大明王朝立了新君的消息,不但使北京保衛戰有了主心骨,更使得也先大怒如狂。也先挾著英宗幾度進攻北京,最終還是一敗塗地。他終於覺得英宗非但不能給自己帶來輕取天下的好處,反倒成了一個燙手山芋。
  與此同時,當上了“上聖皇太後”的孫氏心情並不輕鬆,她仍然時時刻刻地為養子懸著心。為了向兒子表示自己策立新君的不得己,也出於多年的母子親情,隻要有機會,她就要派人前往漠北看望英宗,將禦寒裘衣帶給他。養母所派的使者與書信衣物,恐怕是被羈異域、失去皇位的英宗最大的安慰了。
  
  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因為於謙壓著瓦剌打了大勝仗,也先甚至沒有提出任何條件的餘地,就答應了歸還英宗。八月初三,英宗終於被也先由漠北送還。抵達北京之後,景泰帝率百官於東安門迎接。儀式之後,景泰帝將二十二歲的哥哥逕直送進了南宮。英宗迫不得己地過上了“太上皇”的生活。
  兒子安全返回,對孫太後來說,是喜出望外的事情。然而歡喜的時間實在太短了。因為景泰帝明顯露出了戀棧皇位、沉溺酒色的表現。這不但使孫太後滿懷不安,更使以於謙為首的擁立眾臣大失所望。
  
  雖說英宗惑於王振為首的寺宦,惹出了幾乎塌天的大禍,但是說句實話,景泰帝的人品也不怎麽樣。他最熱衷的消遣就是將銀豆金錢灑在地上由宮女太監爭搶,並且首開大明皇帝召妓入宮的先河。
  在孫太後乃至朝臣的心裏,景泰帝保國有功,不把皇位歸還兄長本來倒還是可以接受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景泰帝的所作所為卻使所有的人都寒了心。
  
  景泰元年十一月十一日,是英宗二十三歲生日。禮部尚書胡濙上表,請景帝允許群臣前往延安門向“上皇”朝賀,景帝不允;景泰二年元旦,文武百官再次上書,請求在向景帝賀新年之後,讓大眾再去向“上皇”行禮,景帝仍然不允。開了這個頭,往後就做定了例子,每一年“上皇”英宗的生日和新年朝賀,都被他斷然拒絕。
  
  皇位漸漸穩固之後,景帝又有了新的想頭——廢英宗之子朱見深,立自己的兒子朱見濟為太子。
  別說孫太後無法接受這樣的決定,就連景帝自己的母親和皇後都無法接受。
  但是這難不倒景帝。景帝的親信太監(又是太監)王誠、舒良獻上計策,賜給幾位重臣金錢,先把他們的嘴糊上,再等待合適的機會。
  而這個機會很快就到了。
  廣西土官黃矰心狠心辣,將親弟弟一家滅門。事發之後,自知罪重的黃矰決定鋌而走險,向景帝上了一道改立太子的奏章。章帝得書大喜,不但饒恕了這個殘殺手足的劊子手,還將他高升幾級(焉知景帝自己是不是也有拿英宗下刀子的想頭?)。
  景帝隨後將黃矰的表章拿出來當眾廷議。眾臣瞠目,都不敢發言,隻有少數幾個膽氣壯的提出此事不宜。然而,在景帝親信太監興安的訓斥之下,這微弱的聲音很快就消彌於無形,包括於謙在內的群臣,都不得不在讚成改立太子的表章上簽了自己的名字——也就此奠定了他們不得善終的結局。
  景泰三年夏天,景帝如願以償地頒布詔書,廢侄兒朱見深為沂王,立自己的親生兒子朱見濟為皇太子。同時,廢反對易儲的汪皇後,立朱見濟的生母杭氏為皇後。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朱見濟隻做了一年太子就夭折了。
  
  朱見濟死後,朝臣們再次建議景帝複立侄兒為太子。景帝此時原形畢露,將所有上書的大臣一一貶官、杖責,其中禦史鍾同更被活活打死。
  景帝大發作一通之後,轉而開始疑心幽閉南宮中的哥哥英宗。察知皇帝的心意,景帝身邊的太監也一個個地跟著勢利眼兒。到後來,英宗名為“太上皇”,日常供應卻非常微薄,甚至於出現斷頓無糧的情形。以錢皇後為首的英宗後妃們,不得不操持女紅,做一些繡品出售,換些食物以維持生計。
  兒孫落得這步田地,孫太後的心情可想而知。雖然宮中耳目眾多行動不便,她仍然想方設法好幾次進了英宗所居的南宮,給他帶去食物錢財。在這方麵,她多少得到了景帝生母吳太後的幫助。也算是她從前善待吳氏所得的回報。
  孫太後探視兒子以及群臣同情英宗的消息,自然逃不出景帝的耳朵。為了防止孫太後入南宮、防止有人越過高牆謁見英宗,景帝采納了親信太監高平的主意,將南宮中的樹木盡數砍伐。這時正是盛夏(公元1455),沒有了賴以遮蔭的樹木,也不能再見到母親,可以想象衣食不繼的英宗會有怎樣的心情。
  
  
   
  景泰八年正月,年方三十歲的景帝忽然重病不起。十一日,群臣請複立沂王為太子,景帝仍然堅持不允,並稱自己隻是小病,還定下十七日早朝之期。然而他的真實病情,武清侯石亨是非常清楚的,他決定來一場豪賭,便與都督張軏、太監曹吉祥以及徐有貞等人謀劃迎立英宗複辟。
  十六日,徐有貞等人先將消息報給孫太後,得到了她的應允(她有什麽可能不應允?)之後,眾人越發心雄膽壯,於十七日淩晨時分撞爛南宮圍牆,將燈下讀書的英宗擁了出來。
  於是,十七日臨朝議事的,就變成了複辟的英宗,而不是病體支離的景帝。得到這個消息的景帝隻能連呼“好、好、好”,然後麵牆涕泣了。兩天後,景帝病逝。
  
  石亨和徐有貞等人因為擁立有功,一時間英宗對他們言聽計從。而這兩個心胸狹窄的家夥,頭一件大事就是盡情幹攬軍政大權,並且公報私怨。很不幸的,於謙等人正在他們的私仇名單之上。
  說起來,石亨確實曾在北京保衛戰中立下功勞,但是他能夠盡展才幹,功成名就,當初還是靠了於謙的舉薦,然而這人是頭不折不扣的白眼狼,到此時卻非要將於謙置之死地不可。由於實在找不到什麽真憑實據,他們便給於謙扣上了一個“意欲”謀逆的罪名,說他想要迎立襄王世子為太子,並據此判定淩遲重刑。
  英宗對於謙保家衛國、迫使也先釋放自己的功勞心中是非常感激的,更何況當初景帝壓根就不想迎歸英宗,還是多虧於謙的主張他才能夠歸國,不至於客死異鄉。因此他辯道:“於謙實有功,不應加刑。”孫太後聽說這個消息,也悲悼數日之久。然而英宗本來就沒有什麽主見,初初複位又百事仰賴石亨等人,最終還是簽下了這道行刑書。萬幸的是,英宗和孫太後沒有再聽他們的話,堅持不肯將於謙滅族,僅判流放。
  於謙之死,稱得上是中國曆史上又一樁奇冤。1465年,英宗之子憲宗朱見深終於為於謙平反冤案,恢複了他的官爵名譽,諡“肅湣”,贈太保。萬曆年間又改諡“忠肅”。
  於謙是錢塘人,據說曾有一個異僧在他七歲時預言,他將成為“救時宰相”。可歎的是他雖然救了天下卻沒能救自己。於謙死後他的女婿將他的遺骸遷返故鄉,安葬在西湖邊的青山上。於謙墓和嶽飛墓遙相呼應。後人因此感歎:“賴有嶽於雙少保,人間始覺重西湖”。
  
  逼著英宗殺死於謙後,石亨徐有貞等人又興風作浪,將自己忌憚的官員都打下獄中,其中被殺的不在少數。後來他們又為了爭奪權利發生內訌,英宗終於忍無可忍,不久又找到了襄王當年讓帝位、請求尊崇“上皇”的表章,明白了叔父朱瞻墡為人忠順,越發懊悔錯殺於謙。終於在複辟後的第四年將石亨斬首(徐有貞則早兩年就被石亨給丟出去流放了)、曹吉祥一家也於天順五年被誅。
  
  朝堂上如此的折騰,對於後宮的孫太後來說也輕鬆不了。景帝去世後,英宗一度想要找景帝的母親、妻子、女兒們的麻煩,最後他終於打消了這個念頭,僅僅是降了她們的封號而已。這道為吳太妃等人保命的詔書,就是出自孫太後的意旨。由此可見,孫太後總算不是居心歹毒的女人,當年盜子也屬無奈之舉——話說回來,幸虧英宗做了孫氏的兒子,因為宣宗絕不可能將英宗的生母冊為皇後。假如英宗不是借孫氏成為“皇後之子”、景帝身為庶子沒法怎麽著嫡母的話,英宗很可能沒法在南宮裏平安呆八年。
  
  英宗複辟後,對母親的感激是不必說的。因此,在天順二年(公元1458)正月二十二日,他為孫太後上徽號為“聖烈慈壽皇太後”,並頒行優老之政。繼當上第一個得到金寶的貴妃以後,孫氏又當上了有明一朝第一位得到徽號的太後,天下的老年人也因此分沾了好處。
  
  當一切都逐漸平息下來,終於看見兒孫重振的孫太後又恢複了她平靜的生活。
  
  天順六年(公元1462)九月,孫太後病逝。英宗為她上諡號“孝恭懿憲慈仁莊烈齊天配聖章皇後”。兩個月後,孝恭孫皇後入葬宣宗的景陵。
  孫太後去世之後,英宗的身世真相漸漸也就傳了出來。英宗錢皇後因此向英宗進言,希望能夠為無辜被廢的胡善祥恢複皇後名譽。
  天順七年閏七月,英宗下詔,為胡善祥上諡號為“恭讓誠順康穆靜慈章皇後”。不過胡氏畢竟是宣宗的離異之妻,因此她不能與宣宗合葬,英宗因此為已經死去十八年的胡氏另修陵寢,以後禮安葬。
  然而由於年深月久,再也沒有誰能夠確切證明誰才是英宗的生身母親。而對於英宗來說,孫太後畢竟是撫養自己並共渡難關的嫡母,因此孫太後身後待遇仍然沒有絲毫的降低,她仍然是宣宗後宮中,唯一能夠和丈夫合葬並共同承受後人香煙的女人。
  
  (江西吉安某村落,傳說在明朝出過一位皇妃,正是宣宗之妃,非常得寵,甚至得到了以龍紋裝飾宗祠的特許,而且其族中子弟無須進士及第便可得到吏部的直接任命,但在為宣宗殉葬的妃嬪名單中並無該族姓氏的皇妃。這個神秘的皇妃,會不會就是英宗傳說中的生母?)
  
  
 
是江西吉安的曲瀨鄉盧家洲,傳說中的皇妃姓盧。盧家祠堂有五六百年的曆史,飾龍紋,七架梁大堂,漢白玉砌門,還有宣德年間的龍頭玉坐墩。可惜被盜了
  http://www.jxcn.cn/525/2005-3-4/30039@145526.htm
 

有一本《中國皇後大全》
 

   “術赤以長子身份得到了“欽察汗國”,領有額爾齊斯河以西,鹹海、裏海以北的欽察、花刺子模和康嶺等古國的領土。
    察合台所得的汗國封地也非常廣闊,疆域盛時東至吐魯番,西至阿母河,北至塔爾巴哈台山,南越興都庫什山。
    窩闊台所得的汗國領域,則在葉密立(今新疆額敏縣)與霍博(今新疆和布克賽爾蒙古自治縣)地區。窩闊台後來繼承了鐵木真的大汗之位,便將汗國轉給了自己的嫡係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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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計較欽察汗國距離蒙古政權中心過遠,因而地理麵積雖大但領土的戰略價值不高,但窩闊台所有汗國領土,與鄰居察合台汗國比起來也忒可憐了吧,後者麵積與今天的新疆相若,而窩闊台汗國不過領有兩縣之地??
  還有,前文所提到的伊利汗國國主又是誰?莫非作者在這裏有點搞混了麽?
  
   
   情深不壽——明英宗妻錢皇後
  
  
  一、 結發情深
  
  明英宗朱祁鎮是明王朝的第六任兼第八任皇帝,也是中國曆史上不多見的一位“複辟”皇帝。他生於宣德二年(公元1427)冬天,登基為帝時年僅七歲(虛稱九歲)。年號“正統”。
  隨著時間的推移,小皇帝很快就到了完成終身大事的時候。
  皇帝娶一個怎樣的妻子,關係到他本人乃至整個國家的前途命運,對於這一點,張太皇太後深有體會。張氏是明仁宗朱高熾的妻子,當年朱高熾還在北平做燕王世子時,其母徐氏就親自為長子選擇了出身雖低微才智人品卻非常出眾的張氏為妻。後來燕王朱棣成為明王朝皇帝,張氏也應運而為太子妃。由於朱高熾不擅騎射,兩個弟弟又窺伺太子位,時常離間朱高熾與成祖朱棣之間的父子關係。徐皇後去世以後,朱棣逐漸對長子不滿,好幾次都中了小兒子的計,削減太子的膳食待遇,打算廢太子。在這要緊的時刻,虧得張氏謹慎行事從中周旋,又一向得徐皇後歡心,更調教出了一個好兒子,朱棣總算打消了廢太子的念頭。然而張氏的丈夫仁宗朱高熾即位僅十個月就遽然辭世,張氏的兒子宣宗朱瞻基不但少年即位,而且也隻十年光景就離開了人世,張氏的孫子英宗朱祁鎮更是孩提即位。在這些變幻莫測的時刻,整個大明帝國的軍政大事,幸虧有張氏的操持裁決,才得以順利進行。這一切都證明,一個好皇後對皇帝、對皇朝有多麽重要。
  憶及前事,張氏為自己的孫兒選擇妻子就更加小心了。
  正統七年(公元1442)春,經過重重篩選,來自海州(今遼寧海寧)的少女錢氏被張太皇太後選中,成為英宗的準皇後。錢氏這年十六歲,比英宗略大一歲。
  錢氏的冊後儀式,也是明王朝有史以來皇帝的第一次初婚儀式。而在此之前的皇帝們早在即帝位之前就已經完成了終身大事,冊後隻不過是登基以後過過場麵而已。因此,在張太皇太後的操持下,錢氏立後的過程極為隆重。這也是張氏此生為朱明皇家做的最後一件大事。因為大婚典禮五個月後她就去世了。
  
  正統七年五月初三,英國公張輔為正使,少師兵部尚書兼華蓋殿大學士楊士奇為副使,持節至錢府行納采問名之禮;
  五月初七,成國公朱勇為正使,少保禮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生楊溥、吏部尚書郭剌為副使,持節再至錢府行納吉納徽告期禮;
  五月十九日,英國公張輔為正使,少師兵部尚書兼華蓋殿大學士楊士奇、戶部尚書王佐為副使,率領儀仗大樂和放置著皇後冊寶的龍亭以及文武百官,再至錢府行發冊奉迎禮。在文武百官和內外命婦的叩頭如儀中,十六歲的錢氏頭戴九龍四鳳冠,身著真紅大袖禕衣紅羅長裙紅褙子紅霞帔,在一片煊天鼓樂中被迎入紫禁城,成為少年皇帝的皇後。
  從此,十五歲的皇帝有了妻子,他不再是獨自一人站在世間至尊的殿宇上迎接萬眾的仰視。而中國古代宮廷一段纏綿淒涼的愛情也就此以這般金碧輝煌的方式揭開了序幕。
  
  錢皇後出身寒微。當然,官場中的寒微看在平民百姓眼中還是很不一般的。她的曾祖父錢整,是成祖朱棣做燕王時的老部下,任燕山護衛副千戶,一直對成祖忠心耿耿。祖父錢通官至金吾右衛指揮使,父親錢貴繼承了祖傳的武職,多次隨明成祖、明宣宗北征,憑借戰功升至都指揮僉事。直到女兒被選為皇後,錢貴才被提拔為中府都督同知。
  雖然姻緣的締結是出於祖母張太皇太後之命,但英宗仍然對自己的皇後一見鍾情。和普通人一樣,夫妻間感情好了,做丈夫的也就把丈人和小舅子的前途念念在心。英宗很快就覺得妻子的家族官爵太過低微,打算晉封老丈人為侯爵。
  對於丈夫的良苦用心,錢皇後深為感激,然而她並不願意家族因為自己而無功受祿,損害丈夫的“明君”聲譽,因此英宗的打算剛一提出,她就謝絕了。英宗原以為錢皇後的謙遜隻是一種姿態,所以他也就再三地提出晉升丈人的建議。出乎他意料的是,錢皇後的態度完全不是客套,無論自己怎樣提議,她都是推辭。明白妻子的心意後,英宗對錢皇後在男女之情外更加了一層敬重。
  對於帝王家庭來說,娶後納妃最大的目的就是多生子嗣。錢皇後對此也非常了解,她因此從不阻撓英宗親近後宮妃嬪宮娥。於是宮人們一直喜訊不斷。在這些女子中,一個來自北京昌平的民家女子周氏最為突出,正統十年(公元1445)她先為十八歲的英宗生下一個女兒重慶公主,正統十二年(公元1447)又為二十歲的英宗生下了庶長子朱見浚(後改名朱見深)。除周氏之外,還有萬氏、王氏等宮妃,陸續在一兩年間為英宗生下了三個兒子。
  然而令人困惑的是,這麽多的女人都生下了龍子鳳女,唯有六宮之主的錢皇後在生育方麵卻一直不如人意。立後六七年間她雖然得寵,卻一直未能為丈夫孕育兒女。不過英宗和自己的父親宣宗不同,他對皇後終能生育嫡子一事抱著極大的希望,期待能夠將自己的皇位傳給發妻之子。英宗本人雖是個出生不滿百日就得封太子的庶長子,但同樣的事情卻沒有發生在英宗的兒子身上。庶長子朱見浚已經兩歲,英宗仍然沒有將他冊封為太子,而是一直耐心地等待錢皇後懷胎的消息。
  然而中宮懷妊的喜訊還未等到,意外就發生了。
  
  
  
  
 


  
  二、 患難夫妻
  
  正統十四年七月,由於太監王振仗勢欺人,給了西北蒙古瓦剌部太師也先出兵叛亂的借口,明王朝邊境再次吃緊。當前方正交戰激烈的時候,毫無軍政常識的惹禍精王振再次異想天開,慫恿英宗“禦駕親征”。
  英宗自幼就在以王振為首的一群內官宮人之間長大,對王振言聽計從,視為倚靠,甚至於在王振觸怒張太皇太後時不惜下跪求情。如今沒有了張太皇太後的約束,尤其是輔佐英宗的“三楊”老相(知人善任的江西泰和人楊士奇,在朝臣中極有名望的湖北石首人楊溥,性情果斷有謀略的福建建甌人楊榮。三人各有所長,精誠合作,將明王朝推向仁宣之治的頂峰,以一個整體合稱為明王朝賢相之首。楊士奇逝於1444年,楊溥逝於1446年,楊榮逝於1440年)也都陸續辭世後,朝中再沒人有足夠的力量阻擋得了王振,更沒法勸止“禦駕親征”的荒唐主張。
  英宗的偏聽偏信很快就招致了惡果。在“禦駕親征”的一路上,王振對英宗封鎖所有不利的消息,自己假借皇帝的名義胡亂指揮,而且還朝令夕改剛愎自用。最後竟為了要保護裝載自己私家財寶的車輛,強行將英宗以及隨駕官員將士安排在一無城防二無水源的荒郊山崗過夜,硬是做了瓦剌軍的嘴邊肉,輕易地被對手重重包圍。由於缺水,士兵戰鬥力極低,一片混亂後,幾百名文官武將喪命荒郊,英宗也成了瓦剌軍的俘虜,釀成了舉世震驚的“土木之變”。
  正統十四年八月十八日,英宗被俘的消息傳入京城。皇帝既成了人質,也就再說不得天朝上國的話了。大約因為也先舉兵反叛的借口是賞賜不公,朝臣決定先嚐試以財帛贖回皇帝。得知這個決定,錢皇後立即將自己的所有私財都獻了出來,隻希望也先能看在財寶的份上放回丈夫。
  然而大批的珠寶撐大了也先的胃口,他越發覺得手裏的英宗是“奇貨”可居,原本就滿腹雄心壯誌要統一蒙古諸部的也先認為,可以借英宗逼迫明王朝做出更多更大的退讓,甚至可以借此要脅進一步攻取明王朝的疆土乃至政權。
  為了斷絕也先的企圖,擺脫“國無長君”的窘迫局麵,在於謙等大臣的一力支持下,九月六日,監國親王朱祁鈺登基,是為明景帝。
  
  對於也先違約、英宗不能返回的事實,錢皇後已如五雷轟頂,又得到了哥哥錢欽和弟弟錢鍾也喪生在“土木之變”中的確切消息。她已經是無依無靠,等到朱祁鈺登基成為事實之後,錢皇後自感對於丈夫的處境已經無能為力,陷於絕境的她隻能日夜啼哭。在渺茫中,她終於想到了自己還能多少為丈夫做一件事。
  從此,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冷清的宮宇中總會隱約響起一個女人哀泣求告磕頭求天的聲音。那是二十三歲的錢皇後,絕望中的她采用了民間女子最無助的辦法,祈望上天能夠垂憐自己的誠意,放丈夫一條生路。錢皇後就這樣每天每夜地祈求,再困再倦也隻是就地稍臥,不肯上床休息。過度的勞累、粗陋的飲食、冰冷的地麵、冬天的嚴寒長期侵襲她的身體,她的一條腿受了重傷,再也無法治好,損壞了。而晝夜不停的悲泣也很快哭瞎了她的一隻眼睛。對於自己的殘疾,錢皇後毫不介意,也拒絕治療,她心甘情願地認為這是接回丈夫,上天要她付出的代價。
  
  終於,在於謙等幹臣的得當指揮下,瓦剌被迫歸還了英宗。
  
  景泰元年八月初三,二十二歲的明英宗由漠北返回了北京城。迎接他的是一個“太上皇”的虛名。明景帝權位已固,將哥哥看成是自己的重大隱患,雖然在於謙的強烈主張下接回了英宗,卻堅決拒絕了禮部建議所有人(包括景帝本人)在返京典禮上向英宗行君臣之禮的要求,並且在第一時間就把英宗幽禁進了冷清的南宮。
  好不容易才擺脫敵手的英宗沒料到,自己的王朝自己的兄弟竟以這樣的方式迎接自己,他更沒有料到在南宮中等待自己的,也不再是思念中那個風姿綽約明眸善睞的妻子,而是一個病體支離的殘疾女人。在最初的驚愕過去之後,朱祁鎮很快就知道了妻子致殘的原因。雖然史書從沒有提到過那一刻朱祁鎮都有些怎麽樣的反應,但我們仍然能夠猜想得到。英宗剛剛在事業和親情兩方麵都備受打擊,卻猛然間感受到了妻子將自己視若性命般的情意,兩相對照下,實在是百感交集,不但不嫌棄妻子的殘疾,反而真正明白何所謂結發情深,將妻子視若珍寶。
  從這天起,英宗夫妻在南宮中相依為命,過起了心驚膽戰的“太上”生涯。
  
  公正地說,景帝在做監國時並沒有取代哥哥的想法,在被推舉為帝後他無論才幹還是勤政納諫,也都比英宗要強得多,在他的手上,明王朝保持了向上的發展勢頭。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景帝的心思迅速發生根本變化。為了鞏固權位,也為了將皇位傳給自己的子孫,他對哥哥再沒有骨肉之情,雖然不至於暗下殺手,提防忌憚之心卻是越來越重了。他不但想方設法要把侄兒從太子位上趕下去,而且不允許英宗走出南宮一步。為了避免英宗與外界通消息,景帝甚至在夏天最炎熱的時候砍光了南宮中遮陰的樹木。
  景帝如此態度,勢利眼兒的太監宮人就更變本加厲了。被幽禁的英宗不但沒有得到與“太上皇”頭銜相符的生活待遇政治地位,到後來就連日常衣食都變得難以維持了。英宗困在南宮中愁悶焦躁,度日如年。
  丈夫的處境都看在錢皇後眼裏。她一麵百般寬慰遷就丈夫,一麵支撐著病體帶領南宮中的嬪妃宮娥趕製繡品,以此換些食用。
  在互相依靠彼此慰藉中,七年的漫長歲月過去了。
  
  
   
  三、共苦同甘
  
  景泰八年(公元1457)正月,景帝患病並迅速加重。這突如其來的意外,使英宗的人生再一次發生根本大逆轉。三十歲的他重新登上了皇帝的寶座。當月十七日淩晨時分,武清侯石亨、禦史徐有貞、都督張軏、太監曹吉祥等人衝入南宮,擁英宗複辟。
  
  英宗既已重登大寶,當然也就要再次冊立皇後。他毫不猶豫地想到了與自己共度患難的妻子錢氏。但就在這個時候,意外忽然發生。
  由於錢皇後不但已是嚴重的殘疾,而且病損也完全摧毀了她的生育能力,庶長子朱見深的生母周氏在兒子複立為太子,自己也進位貴妃之後,想到婆婆孫太後母憑子貴正位中宮的往事,不禁心馳神往,希望借此機會自己也能更進一步,嚐嚐當皇後娘娘的尊貴滋味。
  很快,就有一個叫蔣冕(嘉靖年間的宰相蔣冕不幸與之同名)的太監出場了。他向孫太後進言道:“錢皇後既無子又殘廢,不合適當皇後,應該讓周貴妃升為皇後,才不失大明王朝的麵子。”孫太後聽了也覺得甚有道理。
  英宗聽說此訊,頓時大怒,將蔣冕貶斥,後妃之位仍如原樣。周貴妃的計劃以失敗告終。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自己生兒育女又年輕漂亮,皇帝為什麽偏偏就要對醜陋又不育的殘廢一往情深。隻是決定權不在自己手裏,無可奈何的周貴妃隻能強忍下滿腹怨氣。
  
  在丈夫的庇護下,錢氏重新開始了她與世無爭的皇後生涯。
  錢皇後的父親早在女兒第一次做皇後不久就離開了人世,一雙兒子不幸在“土木之變”中殉難。錢皇後的大哥錢欽死時隻有女兒,總算弟弟錢鍾之妻懷有身孕,遺腹生下一個兒子錢雄。對於老丈人的這根獨苗苗,英宗格外小心栽培,錢雄在姑父的嗬護下迅速晉升,尚未成年就當上了都督同知,升遷到了祖父的官職地位。隻是一說起追封錢氏兄弟爵位,讓錢雄成為真正的“貴戚”,錢皇後仍然再三推辭。英宗一來是拗不過妻子,二來大約也覺得自己還年輕,錢雄也大有立下功勳再封侯的機會,因此也就不再堅持。
  然而英宗沒有料到,自己雖然仍年輕,上天給予自己的日子卻不多了。
  
  天順七年(公元1463)十二月,年僅三十六歲的明英宗患了病,病情很快加重,到正月初六的時候已經無法上朝理政,隻能讓皇太子朱見深於文華殿代理國事。十六日,英宗明白自己的人生將要走到盡頭,他召來了內閣重臣和近侍太監,當眾口授了遺詔。
  這時的英宗雖然已是油盡燈枯,心裏卻很明白。他對於自己的王朝沒有什麽不放心的:皇太子已經成人,自己也給他選定了足以承擔母儀之責的皇後,還留下了得力忠誠的輔臣班子。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死後,妻子錢皇後的處境。。
  英宗對於當年太監建議廢後之事記憶猶新,他也非常清楚這件事的背後隱藏著什麽,隻是他一直以為自己能夠永遠將妻子保護在自己的身後,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竟死會在了前頭。他非常擔心周貴妃將要報當年之仇,借兒子的勢欺淩錢皇後,甚至於廢除她的皇後名位,更甚至於逼錢皇後殉葬。
  於是,在口授遺詔叮嚀之後,英宗還特別麵囑自己的繼承人皇太子:“皇後名位素定,當盡孝以終天年。”
  這樣說了之後,英宗仍然覺得不放心,怕兒子終會屈服於生母的意誌。於是他又緊拉著大學士、顧命大臣李賢的手,反複叮嚀:“錢皇後千秋萬歲後,與朕同葬。”李賢流著眼淚退出英宗的寢宮,將這句話添在了遺詔冊上。
  
  英宗的一生卓有政績,但是也因為少年無知釀成了險些傾覆國家基礎的大難。然而他卻留下了“罷宮妃殉葬”的遺言,雖然有很多人認為這與他極力保障錢皇後有關,卻無法抹殺這確是一樁德政的事實。在英宗之前,即使是威德的成祖朱棣、仁善的仁宗朱高熾、英睿的宣宗朱瞻基,都沒有做出過這個決定,都未能想到要更改這樁自私的陋習。因此,這個決定被稱為“千古帝王盛節”,也堪稱是英宗一生中最為亮眼的光芒。
  
  
 
  
  
  明王朝的宮妃殉葬製度,一般認為是始於明太祖朱元璋,據《大明會典》記載,朱元璋死時遺命所有妃嬪及侍寢宮人盡數自縊殉葬,殉死者共計38人(或說超過40人)。事實上早在朱元璋留下這條遺詔之前,朱明皇室就已經開始了妻妾殉葬之風。開為夫殉葬之風的皇族貴婦,是朱元璋的第二子秦湣王朱樉的嫡妻王氏與次妃鄧氏。當朱樉於洪武二十八年去世之後,這兩個女子一起殉葬了。
  不過細考王氏鄧氏的背景,不難發現她們的殉葬真相不可告人,即:九成九是出自被迫。
  王氏是元王朝的死忠擴廓貼木兒王保保的妹妹,養爺爺是元王朝的梁王阿魯台。當兩個哥哥為元王朝而與新興的明王朝兵戎幹戈不止的時候,年紀幼小的王氏還留在爺爺的封地汴梁(開封)。隨著節節勝利的明軍攻占汴梁,王氏也就成了明王朝的戰利品。為了招降王保保,朱元璋這才選定王氏做秦王妃。然而王保保並不吃這一套,拒不投降。後來王保保死了,朱元璋徹底斷了招降的念頭,也就不把王氏當回事了,另為朱樉選立了一個次妃郭氏,即明王朝開國功臣之一鄧愈的女兒。然而鄧氏的娘家也未能善保始終,鄧氏的大哥鄧鎮娶了另一位開國功勳李善長的外孫女為妻,洪武二十三年,李善長被定為大逆罪誅殺,鄧鎮也被牽連其中丟了性命。朱元璋對朱樉這個兒子也日益不滿,朱樉死後得了父親一個帶貶義的“湣”為諡號還不算,朱元璋就連頒諡詔書都沒忘了訓斥死兒子“不良於德”。娘家夫家一至若此,王氏鄧氏這兩個女人除了死,也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自朱元璋開宮妃殉葬之製、建文帝又追封殉死妃嬪及其家族以後,軟硬兼施的節烈之風也就在朱明皇家愈演愈烈,並逐漸波及勳戚大臣之家,隨即在民間形成風尚。根據記載,明成祖朱棣妃嬪殉葬16人,侍寢宮人逾30人;明仁宗殉葬皇妃有記載追諡者五人,包括生育了三個皇子的郭貴妃;明宣宗殉葬皇妃10人,宮人十餘人;景帝死後不但有妃唐氏等數人殉葬,就連他的廢後汪氏,若非英宗在大學士李賢勸阻下改變主意,都差點拋下兩個女兒被殉葬了。
  除了皇帝的妃嬪宮娥從殉,親王郡王的妻妾殉葬者也眾多。
  從各種記載來看,殉葬的皇族女子中或者也不乏自願者,如朱元璋的第二十四子郢靖王朱棟嫡妻郭氏。她與朱棟感情很好,前後生育了四個女兒。由於沒有兒子,朱棟死後封國被除。郭氏大約是思夫心切,又自責未能為丈夫生下繼承人,便在朱棟去世一個多月的時候自殺了。
  然而在大多數時候,殉葬的女人都是極其不甘願的。成祖朱棣宮妃韓氏是高麗人,在朱棣死後曾經多次哀求能回歸故裏侍奉父母,都被成祖之子仁宗斷然拒絕,最終不得不自殺殉葬。沒有兒子的王妃嫡妻雖然也殉葬,多數也是迫於皇家慣例;至於大臣之家的殉葬事例就更是瞞不了明眼人。曾有好事者統計過殉葬的勳戚之家女子名錄,總結出盡是姬妾從殉,感憤之下譏諷道:“烈婦俱妾媵,豈妾獨厚,而妻獨薄耶?意者有呂後、袁紹夫人之妒,而出於不得已也。”
  
  有時陋習成為慣例之後,是非常可怕的,明英宗十三歲時發生的一件事情足以成為證明。
  當時是正統四年(公元1439)六月,周憲王朱有燉重病,當自知將要不起的時候,這位博學的親王明白自己的死日也是妻妾們的死期,自己沒有兒子,自己的女人們沒有依靠,無論是嫡妻還是姬妾,不會有任何一個逃得過劫難。不願妻妾死於非命的朱有燉遂上書英宗,希望“身後務從儉約,以省民力。妃夫人以下不必從死。年少有父母者遣歸。”英宗答應了叔祖父的請求,派人將批複迅速送往開封。然而再快的馬也沒能趕上死亡的腳步。病床上的朱有燉終於沒能撐到旨意到達的那一天。宣詔者走後第十天,周王府報喪的人就已經到了北京城。報喪人同時帶來的,還有朱有燉妻妾七人“從殉”的消息——為了遵循“慣例”博取虛名,經辦喪事的周憲王之弟置哥哥臨終的囑托於不顧,終於冷酷地逼死了七位嫂嫂。
  為了皇家的臉麵,英宗給朱有燉的嫡妻鞏氏上諡號“貞烈”,給姬妾施氏、歐氏、韓氏、陳氏、張氏、李氏都上諡號“貞順”,給予一品禮的厚葬。然而對於殉葬的真相,他卻從此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而這件事,也被後人視為英宗止殉葬事的前因。
  
  在留下“止殉葬”這道令世人感恩不己的詔令的第二天,三十六歲(虛歲38)的英宗離開了人世。
  
  
   
  
  四、淒涼的太後生涯
  
  英宗剛死,他臨終前為妻子所擔憂的事情就真的一件件地發生了。
  皇太子朱見深即位為帝,是為憲宗。憲宗即位後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尊禮皇太後。按照常理,被尊的皇太後首先應該是新帝的嫡母,然後才是生母。正當朝臣們為如何上徽號議論之際,杠子橫插而下。
  憲宗的生母周貴妃擺出皇帝老娘的身份,派親信太監夏時到會議現場宣布懿旨:“錢皇後病廢之人,不足稱太後,應該獨尊貴妃為皇太後。錢皇後無子,哪有做太後的資格?早該循宣宗朝胡皇後的先例被廢掉了。”
  此話一出,群臣頓時炸開了鍋。顧命大臣李賢得英宗親口囑托,又深知錢皇後的賢德,堅決反對周貴妃的主張:“先帝遺詔已定,怎能隨意更改!”大學士彭時也立即表態支持李賢:“列祖列宗與天地神靈在上,皇上既以孝治人,豈有尊生母不尊嫡母,”。兩個首輔開了頭,群臣也紛紛附和。夏時和他背後的周貴妃終於敵不過眾怒,敗下陣來。
  周貴妃原本想向兒子憲宗搬救兵,但在這個關係嫡庶之分的問題上,憲宗比浸透了老陳醋的娘要清醒得多,他反倒勸說母親接受兩宮並尊的事實。
  
  對於周貴妃的仗勢欺人,輔臣們都十分不滿;想到錢皇後在為丈夫去世日夜悲傷不問世事,周貴妃卻居然還分得出精神為自己爭權謀勢,群臣就更是一肚皮的氣。於是在給兩宮太後上徽號的時候,彭時不失時機地提出:兩宮都稱皇太後難以區別,因此該給錢皇後格外加上尊稱以便區分。對於這項意見,憲宗立即表示支持,他的親信太監覃包還特地向李賢耳語道:“其實這也是皇帝的意思,隻是迫於貴妃娘娘,不敢主動提出罷了。”
  天順元年三月,即英宗去世兩個月後,錢皇後被尊為“慈懿皇太後”,周貴妃被尊為“皇太後”。周貴妃對此也隻能幹生悶氣。
  
  經此一役,輔臣們都知道周太後不是個好相與的,預料到她終有一日會與英宗“與錢皇後合葬”的遺詔重起事端。於是,在為英宗興建陵墓的時候,李賢和彭時就預先提出,要在地宮中同時營建三間墓室。
  對於這個建議的內中玄機,憲宗和朝臣們都非常清楚。周太後也非常清楚。她絕不甘心死了還要在老公麵前當錢太後的陪襯,哭哭啼啼地堅決反對。憲宗和朝臣們也不敢逼急了她,這事終於不了了之。
  
  周太後雖然在太後尊號及待遇的事情上吃了個癟,卻並不肯就此收手。盡管錢太後從不與她爭奪主宰後宮的權力,周太後也並不買帳。
  成化元年七月二十一,遵照英宗的遺囑,憲宗與吳氏舉行了隆重的婚禮。然而這位少年皇帝並不愛自己年輕漂亮的皇後,偏偏愛一個比自己大了足足十九歲的宮女萬氏。萬氏詭計多端又潑悍無比,吳皇後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在萬氏的讒毀下,憲宗對吳氏本來就少得可憐的好感更是蕩然無存,成婚僅僅一個月就決定廢後。
  對於兒子廢後的要求,錢太後覺得毫無道理,表示反對。這時候周太後的意見就變得非常重要了。而周氏在此時的表現也很值得回味——據野史記載,周太後本來也覺得吳氏沒有過錯,是個合格的皇後。然而由於錢太後表態支持吳氏,周太後便立即改變主意,堅決要和錢太後唱對台戲。
  在心懷鬼胎的周太後和死心眼的憲宗母子倆一唱一和下,難撐大局的錢太後終於沒能保住丈夫為兒子選中的吳皇後。可憐的吳氏僅做了一個月零一天有名無實的皇後,才十五歲年紀就被廢居冷宮了。
  
  由於在廢吳後一事上,錢太後沒有支持憲宗,憲宗對嫡母也遂漸心生芥蒂。成化三年(公元1467),憲宗晉封生母周太後的哥哥周壽為“慶雲伯”,追贈周太後的父親周能為“慶雲侯”。對於嫡母家族的晉封,他卻連提都沒有提起(直到憲宗之子孝宗即位以後,錢太後的侄孫錢承宗才被封為“安昌伯”)。錢太後的處境越來越艱難了。她並不在意娘家的爵位,真正令她難以麵對的,是兒子那張酷似父親的臉上冷漠客套的表情。
  
  成化四年(公元1468)六月,思夫成疾又抑鬱寡歡的錢太後離開了人世,終於從苦悶的生活中解脫了。
  
  
  
   
  
  
  五、生死相依,終成泡影
  
  按照英宗的遺囑,錢太後應該是唯一一個能夠與他合葬的女人。然而錢太後剛死,周太後就堅決反對合葬之說,要求兒子為錢太後另擇墓地。而這,又恰恰證明了李賢和彭時在當初營建英宗陵墓時的先見之明。
  此時的憲宗,對母親已經十分傾向了,他和周太後一起想好了種種理由,才派夏時和懷恩召來一眾輔臣,宣布要商議錢太後的喪葬事宜。
  對於皇帝的鬼把戲,彭時立刻就識穿了。他不等憲宗開口就先聲奪人:“錢太後與先帝合葬禮裕陵,神主祔入太廟,這是先帝的遺願,早就定了的事情,還有什麽可議的?”憲宗見不是話頭,隻得匆匆中斷會議。
  第二天,苦思了一夜對策的憲宗再次傳召眾臣重議此事,彭時不容皇帝分說,又把自己前一天的話複述了一遍。
  憲宗被宰相一頂接一頂免費奉送的孝義大帽子砸得七竅生煙,想了一夜的借口也被砸完了,他隻得幹脆把後宮中的老底逕自兜了出來:“你說的這些,難道朕會不知道嗎?我隻是擔心錢太後一旦入葬,就會使朕的母後失去與先帝合葬的機會!”
  彭時見皇帝亮了底牌,反倒安心了:“皇上對兩宮太後都非常孝順,早已是聞名天下的‘聖德’之舉。而要成全孝義之名,就不能不合乎禮儀。”內閣重臣商輅也表態道:“若不讓錢太後祔葬,日後必將損害皇上的德名。”大學士劉定之跟著敲釘腳:“孝順之道貴在守大義,而不是守長輩一時之命!”
  憲宗被輔臣們一通轟炸,眼前金星直冒。本來就有點口吃的他吭吭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冒出一句話來:“連生身母親的命令都不聽了,還能算孝順兒子嗎?”
  聽皇帝這樣說,彭時很快就想到了曾經的計劃,遂向憲宗建議:“可以將錢太後葬於先帝之左,虛右位以待周太後將來。”
  彭時、商輅、劉定之隨後又聯名向憲宗上疏章:“太後作配先帝,正位中宮,陛下尊為太後,詔示天下。先帝全夫婦之倫,陛下盡母子之愛,於義俱得。今梓宮當合葬裕陵,主當祔廟,此不易之禮。比聞欲別卜葬地,臣等實懷疑懼。竊謂皇上所以遲疑者,必以今皇太後萬壽後,當與先帝同尊,自嫌二後並配,非祖宗製。考之於古,漢文帝尊所生母薄太後,而呂後仍祔長陵。宋仁宗追尊生母李宸妃,而劉後仍祔太廟。今若陵廟之製稍有未合,則有乖前美,貽譏來葉。”
  然而對於這個方案,周太後堅決不肯接受。這份疏章沒有得到憲宗的首肯,而是交由廷臣會議。
  憲宗原本以為群臣能明白自己的主張,自己可以靠著“人多力量大”駁回輔臣們的建議,卻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建議竟得到了以吏部尚書李秉、禮部尚書姚夔為首,共計九十九位與會廷臣的一致響應。
  
  麵對這樣的一個結果,夾在群臣和母親之間的憲宗如風箱中的老鼠般左右為難,實在沒有法子了,他隻好向群臣撒無賴哀求:“卿等所言極是,可是你們也該可憐可憐朕,朕多次向母親請求勸慰,也沒能得到母親的依允。現在朕違背禮儀是不孝,可是違背母親也是不孝,你們倒是給我想個法子?”
  對於孝得沒了原則的皇帝,群臣深為不滿,都激起一腔義憤之情誓要為孤苦無依的錢太後討個公道。詹事柯潛、給事中魏元當天就上疏進諫,第二天陣仗更大,以禮部尚書姚夔為首,四百七十名大臣聯名的疏章擺在了憲宗的案頭。都是為錢太後請命,要求讓英宗夫婦合葬的。
  在這樣的刺激下,周太後更是勃然大怒。不管廷臣們說什麽,宮中發出來的仍然是為錢太後另擇葬地的諭旨。
  麵對周太後的一意孤行,大明群臣的牛性子再次發作。又過了一天,給事中魏元偕同僚三十九人,禦史康允韶偕同僚四十一人,剛下早朝就集體跪於文華門外放聲大哭,直哭得響震雲霄,整個後宮都被籠罩在嚎啕聲中。
  心煩意亂的周太後要兒子下令群臣止哭退去,群臣麵對一臉苦相的皇帝連連叩頭,拒不從命,聲言:“不得錢太後合葬旨意,絕不敢退下。”
  
  在農曆六月北京城的陽光下、在明晃晃的紫禁城青磚上,群臣從巳時(上午九點至十一點)開始跪起,一直跪到下午申時(下午三點到五點),哭昏曬暈了也不肯罷休。
  看見群臣如此一致的誓死決心,憲宗再也頂不住了,周太後也萬萬沒有想到錢太後在百官心目中竟受如此尊崇,她害怕再惹出更大的亂子,終於答應了朝臣們的要求。
  
  七月,憲宗為嫡母錢太後正式上諡號為“孝莊獻穆弘惠顯仁恭天欽聖睿皇後”,並將神位祔入太廟,與英宗並列在一起。同時宣布錢太後將於九月與英宗合葬裕陵。
  
  然而不甘心的周太後終於還是搗成了鬼。由於當初為英宗建陵時沒有預留皇後合葬的位置,因此必須為合葬的錢太後以及未來合葬的周太後重新營建下葬墓穴,再從地下打通通向英宗墓室的隧道。在建墓穴的時候,周太後暗中授意經辦此事的太監,將錢太後墓穴的那條隧道故意挖錯,不但與英宗墓室方向錯開足足數丈之遠,而且在中途就把隧道堵住。而留給周太後的石穴則剛好相反,有一道寬敞且直通英宗墓室的隧道。除此之外,在皇宮內供奉曆代帝後神位的奉先殿內,周太後也不允許在英宗身邊擺放錢太後的牌位畫像。
  
  弘治十七年(公元1504)三月,周太後老病而死,諡“孝肅貞順康懿光烈輔天承聖睿皇後”。這時的皇帝已經是她的孫子孝宗朱祐樘。
  周太後雖然為了取代錢太後在英宗身邊的地位而出盡損招,但在照料孫子方麵她還是非常盡心的。孝宗感激祖母的嗬護,為周太皇太後舉行了隆重的葬禮,將她合葬英宗裕陵。
  在檢閱裕陵地圖時,孝宗驚訝地發現了裕陵地下的隧道隱情。他將此事告知大學士劉健、謝遷、李東陽,打算為錢太後打通隧道。並決定將周太後的牌位畫像和自己母親紀太後的牌位畫像一起別祀於奉慈殿,而不是與英宗共祔太廟。
  
  周貴妃一生都在為爭取英宗的專寵而費盡心機,最終卻仍然沒有達到身後與丈夫一起共享子孫香火的目的。然而明孝宗打通錢太後墓穴隧道的想法,最終也因欽天監和陰陽師都認為會影響風水而不得不作罷。
  “生同衾,死同穴”,英宗至死不忘的諾言,終於就這樣化成了泡影。隻有在兒孫祭祀太廟的時候,他的靈魂才能發現陪在身邊的錢皇後。可是當靈魂返回長眠之地後,他等來等去,卻隻能等到一個周貴妃,怎麽也等不來妻子的身影。隻是周貴妃就算能讓自己的屍骨與丈夫長相廝守,難道就當真能夠對丈夫生前隻投注於錢皇後的愛情完全釋懷,能夠了卻自己在丈夫活著時的失落孤寂嗎?
  
  
    
  
  老妻少夫——明憲宗萬貴妃
  
   在婚配年齡上,中國自古以來都是“丈夫年長於妻子”這一模式占主流,即使妻子年紀稍大,一般也都隻是在三五歲之間。若論起納妾,那男人們更是非要挑選比自己年少許多的對象。然而在明朝的深宮大院裏,曾經出現過完全相反的事情。一個比皇帝年長十九歲的女人,高居專寵之位,甚至淩駕於皇後之上。而更令人稱奇的,是皇帝對這個中人之姿、脾性粗俗、擾亂朝政內宮、被世人恨之入骨的女人不但專寵,甚至到了生死相隨的地步。她就是明憲宗的萬貴妃。
  
  常言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萬貴妃能得到皇帝這樣的寵愛,也是有原因的。
  
  萬貴妃乳名“貞兒”,生於宣德三年(公元1428),原籍諸城人(山東諸城),她的父親叫萬貴,本來是縣衙裏的一個小小“椽史”,由於親戚犯法株連,萬貴一家被迫離鄉,流放到了霸州。
  霸州在今河北境內,明王朝的宮婢一般也就在這個範圍內選取。在萬貞兒四歲這年,由於家境貧困,她也被送去參加了宮女之選。從此踏進了深幽的紫禁城。
  萬貞兒本來就聰明伶俐惹人喜歡,家境和生活也逼使這個小小年紀的女孩子格外乖巧,既善於察言觀色,又從不偷懶怕累。於是在訓練之後,女官將她分配到了宣宗皇後的宮裏聽差——這位皇後,就是自成為第一個得到金冊金寶的貴妃之後又晉升為正宮的孫氏。
  萬貞兒很快就得到了孫皇後的喜愛。在她七歲這年,明宣宗駕崩,孫皇後成為皇太後,萬貞兒也就成了皇太後最喜愛的小宮女。她緊跟在孫太後的身邊,既學了書畫文墨,又極深地接觸到了宮闈內外種種爭鬥的內情,更對主人尊崇的太後地位豔慕不已。也許就從那時起,她心裏就暗暗下定了出人頭地的主意。
  
  時間很快就在忙碌中度過。英宗正統十四年(公元1449),大明王朝陷入了一場空前的危機,英宗皇帝被瓦剌軍給扣為人質,明朝廷在一番紛擾之後,決定另立英宗之弟為新帝,立英宗僅兩歲的兒子朱見深(原名朱見浚)為皇太子。
  朱見深的生母周氏身份低微,貴妃之位還是英宗複位後才得到的。當此局勢變亂之際,皇帝又不是太子的生身父親,孫太後對於孫子不能不格外小心,她決定從自己貼身的宮女中選一個老練可靠的去照顧朱見深。最後她選中了萬貞兒。二十一歲的萬貞兒就這樣由太後的貼身宮女變成了皇太子的貼身宮女。她比這個小男孩大整整十九歲,和他的母親年齡差不多大。
  萬貞兒對朱見深的保護和照顧,可以說是盡職盡責的,做為一個情竇初開卻無法擁有正常婚姻的少女,她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照看的孩子身上。這時的萬貞兒還是很不錯的。尤其是到了景泰三年(公元1452)以後,萬貞兒對於朱見深的意義就更為重要。
  這一年,帝位穩固的景泰帝開始變臉,想要將自己的皇位一勞永逸地傳給自己的兒子,這年夏天,朱見深由太子被廢為沂王。
  這時候的朱見深才隻有五六歲年紀,親生的父母被囚禁在南宮、疼愛他的嬸嬸汪皇後又被叔父皇帝廢掉,隻有一個皇太後奶奶,也是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宮裏宮外到處都是景泰帝的眼目,宮女太監們沒有誰願意也沒有誰敢對他表示絲毫關懷。這個小孩子不但生活得艱難孤獨,而且周圍充滿了看不見的惡意和危險。隻有萬貞兒寸步不離地守護在他的身邊,對他的衣食住行都親力親為,保障他的安全。
  終於,戰戰兢兢的五年熬過去了。天順元年(公元1457)正月,英宗走出了南宮,複辟為大明皇帝。十歲的朱見深在三月又重新成為大明王朝的皇儲。
  朱見深這一次當皇儲,與上次大不一樣,當時的皇帝是他的叔父,而如今換成了他的父親。可以想象,有多少馬屁精拚命地往上湊,他身邊多了多少各方麵都很出挑的新進宮女。然而五年廢太子生涯,已經使他和萬貞兒分不開了。其它侍女永遠無法達到萬貞兒在他心中的份量,他的貼身宮人仍然是萬貞兒。不過,這時萬貞兒與自己所侍奉的小主人之間的關係,已經開始變味了。
  朱見深在漸漸長大。按照一般的慣例,宮廷不但不反對青春期的皇子皇孫們在正式婚姻前與女人發生關係,而且還會在這方麵給他們提供多種便利。那些精心挑選的各種類型的宮娥就承擔著這種義務。一般來說,日久生情,皇子們的第一個女人一般都在這些小宮娥裏麵。但由於出身太低,她們除非生下兒女,否則是得不到任何名份和認可的。
  萬貞兒這時已經三十出頭了,不過她畢竟身在宮廷,保養得宜,比起天真稚氣的小宮娥來說,還多了一些成熟的風韻,而她也非常明白,隻有朱見深才能改變她的人生。於是,這個慣例在朱見深這裏打了個轉:他日久生情的對象不是小姑娘,而是一手將他養大、對他了如指掌、是他從小的依靠的萬貞兒。他甚至打心裏希望能夠讓萬貞兒做自己的妻子。
  
  然而除了朱見深的偏愛之外,萬貞兒本人實在不具備做未來皇後的資格。她的年紀足以做太子的母親,而且相貌平平、身材寬闊、性格潑辣,非但沒有什麽淑女氣質,反倒是膽大聲洪,喜歡出頭露麵,很象一個管家婆,對朱見深的所有事情都要管(也算是習慣成自然)。
  在旁人眼裏,她能夠得到小太子的寵愛,已經就夠不可思議的了,怎麽能讓她做未來母儀天下的大明皇後呢!不過,由於萬貞兒曾是孫太後的貼身侍女、孫太後又一直活到了天順六年,所以盡管人們私下裏非議不斷,她與朱見深的關係仍然得以繼續。
  
  天順七年(公元1463),朱見深十五歲,已經到了成婚的年齡。明英宗下令在全國範圍內為太子選擇匹配的太子妃。成千上萬的淑女嬌娥經過嚴苛的層層篩選,隻有十二人能夠進入英宗的麵試階段,而進入最後選拔的則隻有三人:順天(北京)吳氏、上元(江寧)王氏、以及一位柏氏。她們可謂是當時大明王朝適齡少女中最優秀的人物,無論容顏才品都是上上之選,按照正常規律,她們將是朱見深第一次正式婚姻中的一後二妃。
  那麽,花國狀元是誰?誰當未來的皇後?英宗卻猶豫了。他既看重吳氏出眾的才華品德能夠母儀天下,又不願舍得讓花容月貌招人喜歡的王氏為妾。時間不等人,就在猶豫中,天順八年的正月初二,英宗病倒了,半個月後就走到了人生的盡頭。臨終時,他廢除了宮妃殉葬製度,也就選太子妃的事宜向貼身太監牛玉做了交代。
  天順八年正月十七,明英宗朱祁鎮逝於乾清宮。十六歲的朱見深成為大明皇帝。他冊封自己的嫡母錢氏為慈懿皇太後,生母周貴妃為皇太後。為皇帝兒子選擇妻子,成了這兩位太後的頭等大事。
  經過選擇,又聽了牛玉複述的英宗遺言,錢太後決定讓吳氏成為皇後。周太後一向對錢太後心懷妒嫉,凡事都不願聽錢太後的安排,然而牛玉所述的也是英宗的意見,何況吳氏確實出色,於是她也表示了同意。
  
  
 


  
  
  天順八年七月二十一,紫禁城舉行了隆重的大婚典禮,十六歲的吳氏戴上了鳳冠,成為憲宗的第一任皇後。
  吳氏成為皇後,使三十六歲的萬貞兒怒不可遏。她最大的夢想就是要象自己所熟悉的孫太後那樣成為天下第一貴婦人,如今卻被一個黃毛丫頭占了自己的先,她恨得牙齒發癢。
  萬貞兒雖然一心要以孫太後為榜樣,她卻學不了孫太後在包辦的嫡配麵前認低伏小近十年的忍耐。她沒那麽好的性子,更不敢想象時間拖長了,很快就要年老色衰的自己還能不能抓得住憲宗的心。她要快刀斬亂麻。
  於是,萬貞兒不遺餘力地在小皇帝麵前挑撥他和新皇後之間的關係。憲宗本來就對包辦婚姻深有成見,又從小就把萬貞兒說的話當成倫音佛旨,更何況吳氏再怎樣年青漂亮聰明,也隻是尚在新婚中,對憲宗毫不了解,說話做事都不可能象萬貞兒那樣恰到好處。很快,憲宗就對吳氏失去了興趣。
  萬貞兒離間成功,得意非凡,時常在小皇後麵前耀武揚威,不但蔑視她的皇後身份,甚至還有意地激怒她,逼使她在衝動中做出一些不合皇後身份的事情來。
  吳皇後眼見萬貞兒這樣一個年長粗俗的宮女在宮裏為所欲為,甚至欺壓皇後,雖然知道她得皇帝的寵愛,也終於忍不住對她加以斥責。萬貞兒心中暗喜,立即對皇後反唇相譏、百般嘲諷謾罵,就如同罵豬罵狗一般。吳皇後累積的憤怒再也按捺不住,下令對萬貞兒施以杖刑。
  照理來說,萬貞兒違犯宮規,皇後身為後宮之主對她懲罰是完全沒有過錯的。然而這件事從萬貞兒那裏經過一番加工再傳到憲宗耳中之時,卻已經完全變了樣。憲宗對於毫無感情的小妻子竟敢責打心愛的女人,表現得無比憤怒,他立即下令也對吳皇後處以杖刑,為萬貞兒出氣。
  萬貞兒心中暗喜,決計打鐵趁熱,哭喊著說自己身居皇後之下,日後一定會被報複,遲早性命不保,若是憲宗不廢掉吳皇後,自己也就活不長了。憲宗聽後當然連連點頭,決定照辦。然而皇後處治一個宮女,乃是職權所在,憑這個是絕對不可能廢掉剛剛舉行大典所冊立的皇後的。於是,萬貞兒又給憲宗出了一個主意,憲宗拍案叫好。
  
  很快,英宗的親信太監牛玉就被打進了大獄,憲宗派人對他嚴刑拷打,牛玉熬刑不過,隻得信口雌黃說:當初英宗中意的太子妃人選其實是王氏,由於吳氏的父親吳俊打通了太監吳熹的關節,送了大筆銀兩給自己,所以自己就在兩宮太後複選之時,假造英宗遺言,使得吳氏成為皇後。
  憲宗得到牛玉的口供,頓時如獲至寶,立刻送給兩宮太後去看,要求廢掉吳皇後。錢太後對此感到非常意外,覺得其中另有玄機,不同意廢後之舉。然而周太後卻不願凡事都聽錢太後的,雖然她也覺得有鬼,但是偏要與錢太後唱反調,借廢立皇後的大事表現一下自己的權威。終於,在憲宗和周太後母子的唱和之下,錢太後不得不讓步,同意廢吳皇後了。
  八月末的一天,心花怒放的憲宗頒下了詔書:“先帝為朕簡求賢淑,已定王氏,育於別宮待期。太監牛玉輒以選退吳氏於太後前複選。冊立禮成之後,朕見舉動輕佻,禮度率略,德不稱位,因察其實,始知非預立者。用是不得已,請命太後,廢吳氏別宮。”
  可憐的吳氏,就這樣中了萬貞兒的圈套,才做了一個月的皇後,就被廢掉,退居西宮,十六歲的她不得不在冷清的宮宇裏打發自己漫長的人生。
  吳皇後被廢後,她的父親都督同知吳俊度過一段牢獄生涯後又被發配登州;倒黴的牛玉由堂堂首領太監淪落到去南京孝陵種菜,他的侄兒太常少卿牛綸、外甥吏部員外郎楊琮被撤職,姻親懷寧侯孫鏜也閑住。更倒黴的則是一幫好管閑事又想投機的官員(南京給事中王徽、王淵、硃寬、李翱、李鈞),他們不知宮闈隱事,大喇喇地聯名上書,要求對牛玉嚴加懲處,並將此事一查到底,追究大學士李賢的責任。憲宗哪肯讓人深查此事,找個理由“大怒”了一場,將這幾個上書的全部降職並貶到邊遠之地。這幾位官員恐怕到死,也想不明白自己的馬屁到底拍到了小皇帝的哪條腿上。
  
  吳皇後被廢,最高興的人莫過於萬貞兒。初婚由父母,再嫁再娶憑自己。憲宗立刻向兩宮太後提出要立萬貞兒為皇後。然而這一次兩位母親都異口同聲地強烈反對。萬貞兒出身卑賤、相貌學識都不足,年紀又與太後差不多,讓這樣一個女人做皇後實在太說不過去了。更何況,當初廢吳皇後的重要理由,就是英宗中意於王氏。——於是,令憲宗大失所望、讓萬貞兒咬牙切齒的結果出來了:天順八年十月十二日,王氏被冊立為憲宗的第二任皇後。
  
  萬貞兒沒有想到,自己挖空心思忙活許久,竟是為王氏爭了一頂鳳冠。剛開始,她還想給這個十幾歲的小女孩設圈套,讓她也犯吳皇後那樣的錯誤,隻要觸怒了憲宗,自己就可以再想辦法廢掉她。
  然而萬貞兒沒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引起了王皇後及其家族的警覺。王皇後的父親王鎮由於女兒晉封,升為中軍都督同知,對自己的前任吳俊的遭遇更是感同身受。他時時提醒女兒一定不要和萬貞兒發生衝突,任其所為即可。王皇後聽從了父親的話,對萬貞兒始終百般退讓,使得萬貞兒找不出下口的地方。她也非常明白萬貞兒的心思,知道萬貞兒想要專寵、想要為皇帝生下庶長子、以後當太後。因此,王皇後不但不主動找憲宗,就算憲宗偶爾出現,她也用各種借口推脫,不讓萬貞兒覺得自己奪了皇寵或想生嫡子。
  漸漸地,萬貞兒覺得自己已經在事實上製服了皇後,小皇後對自己千依百順,自己不必再冒險廢後了。她不再公然找王皇後的麻煩,隻是背地裏不讓憲宗親近王皇後以及其它的宮妃,想讓所有的生育機會都留給自己一人。
  
  一年後的成化二年(公元1466)正月,三十七歲的萬貞兒終於如願以償,為十八歲的憲宗生下了兒子。這個孩子是皇長子,在皇後沒有嫡子的情形下,他就是未來的大明皇帝。憲宗興奮不已,立即派使者遍祀國內諸名山大川,為皇子祈福。隨即又為萬貞兒上尊號。
  在之前明王朝隻有貴妃之位,到萬貞兒這裏卻多出了一個字,成了“皇貴妃”。萬貞兒終於達成了自己的第一個目的,不但因子而貴,而且還超過了自己的舊主人孫氏——當年孫氏不過是“貴妃”,萬貞兒所要到的稱號比舊主人還多了一格。
  除了萬貞兒本人封皇貴妃,她的家人也得以晉升,萬貴官至錦衣衛都指揮使,哥哥萬通封指揮使、萬喜官至都指揮同知,就連大學士萬安都跑來跟她套近乎,認她做姑媽。萬家真可謂不可一世
  然而萬貞兒得意得太早了。盡管官員們四處祈福,老天仍然沒有站在她這一邊。皇長子連名字都還沒來得及取,就夭折了。
  萬貴妃這時年將四十,生育的機會已經微乎其微。對生兒子已經近乎瘋狂的萬貴妃,一麵動用旁門左道告祈,一麵到處搜集淫藥春方以圖捆住憲宗。
  
  
  
  
  
  憲宗剛即帝位之時,倒還頗有些振興的舉措,還為於謙平反雪冤,但這隻是曇花一現,此時的他已經被萬貴妃攪得有些發了昏。在萬貴妃的唆使下,一個叫王臣的人,因進獻房中術而得封千戶;一個叫李孜省的則因獻春藥而官至太常寺丞。大學士萬安更是善於體貼“姑媽”,公然把房中術寫進奏章裏去。“聖明天子”和首輔重臣開了這麽個好頭,下麵效仿之人更是不勝枚舉。一時間,大明王朝的重臣們儼然都成了淫棍龜公。他們對百姓疾苦毫不在意,一門心思地鑽研“秘術”,學了幾十年的聖賢書和程朱理學也拿來蘸春藥吃了。不堪忍受的百姓們遂譏諷他們為“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
  
  然而萬貴妃再搞多少烏煙瘴氣的名堂,也不能改變一個事實:她已經過了最佳生育年齡,而且她那異常肥胖的身材也不是好生養的類型,就如肥母雞油太多不下蛋一個道理。總之,她再也沒有懷上過身孕。不再有生育可能的萬貴妃越來越變態、越來越惡毒,她自己不能生育,也不願讓別的女人生育。
  
  為了不引起萬貴妃的妒火,王皇後不但將原本應該由皇後露麵的機會毫無怨言地讓給萬貴妃,還百般推脫憲宗的召見,據記載,她一生中與憲宗親近的次數可能還不到十次。但是萬貴妃並不以此為滿足,因為她的目標是做未來太後。因此,在排除了嫡子出世的可能之後,她也絕不允許其它妃嬪比她先養出兒子來。她逼著所有曾與憲宗發生過關係的妃嬪宮人都立即服用打胎藥,由於藥量過大過猛,墮胎的宮人身體都受到嚴重摧殘,不但再難於受孕,甚至還有人因此喪命。
  
  然而,事情總有例外。和吳氏王氏一起被選入宮的柏氏,被封為賢妃,由於她的身份與眾不同,在被憲宗召幸後得到了格外嚴密的保護,從而順利地在成化五年四月孕滿生產,生下了皇次子朱祐極。成化七年十一月,朱祐極被立為皇太子。誰知僅僅過了三個月,小太子就在快滿三歲的時候忽然暴病身亡。柏賢妃不久也莫明其妙地跟著年幼的兒子死去了。
  人們都懷疑皇次子母子之死,出自萬貴妃的手筆,但是誰也不敢訴諸於口。糊塗的憲宗又再次國本無繼。
  然而,憲宗和世上的人都不知道,在皇宮的角落裏,還有一個小皇子正在偷偷地成長。他就是皇三子、未來的明孝宗朱祐樘。
  
  自皇次子朱祐極於成化五年四月出生之後,萬貴妃幾乎全部的精力就都用在對付皇次子上了,對從前抓得極嚴的“後宮避孕運動”有所忽略。可以說,朱祐樘的出生,是以二哥的生命為代價換來的。
  早在成化元年春天,廣西就曾經發生過瑤民動亂,當時剛即帝位的憲宗派趙輔為總兵官前往平叛。民亂平息之後,明軍將一些所謂的“罪人妻女”帶回了北京,其中一部分姿色較好的則被沒為宮婢送進大內。其中,一個來自賀縣的小姑娘成了王皇後宮中的侍女。
  這個小姑娘年紀還小,此前從來沒有離開過家,父母家人也在平亂中被殺,她對有關家鄉的記憶都模糊了。入宮後,她被稱為“紀氏”。王皇後看她身世可憐又伶俐可愛,對她特別關照。
  
  明宮習俗,要選年長知書的內官教年輕宮女讀書習字。宮女若學業有成,會被評為女秀才、女史、直至女官正。明宮中設六局二十四司,共有女官一百八十七人,女史九十六人,她們都有官印,在工作期間都有俸祿,若立下功勞還能在年輕時便被送歸父母聽憑婚嫁,即使年輕時沒有出得了宮,年長退休後也不必一定留在宮中等死,而是可以選擇出宮怡養天年。
  而紀氏就在王皇後的關照下得到了這樣的機會,她首先是在內官的教導下很快掌握了大量知識,隨後由於“警敏通文字”,她又被升為宮廷預備女官,到皇宮內庫去任“女史”之職。
  成化五年的夏天,在皇次子出生不久,憲宗偶然來到內庫,對談吐閑雅的紀女史一見動情。這樣一次極偶然的機會,就使紀女史懷上了身孕。大概是因為內庫眾宮女都是紀女史的下屬,她被皇帝召幸有孕的事情被隱瞞了下來,直到孕中期以後肚腹已經漲大得無法遮掩,才被萬貴妃的耳目偵知。
  萬貴妃對於紀女史在自己眼皮底下竟能把孕懷到如此明顯的地步,氣得大喊大叫,立馬就命宮婢拿烈性墮胎藥去給紀氏吃。
  
  宮婢來到內庫,看見紀氏已懷孕日久,肚腹已經隆起,若是此時強行墮胎,紀氏一定性命不保。想到那個已經成形的胎兒,看著驚恐萬分的紀氏,宮婢實在不忍心做這樣的惡事。她隻給紀氏服了少量墮胎藥——這自然不足以打下胎兒。於是這名宮婢便回報萬貴妃,說紀氏其實是“病痞”。痞,是中醫的形容病症的常用字眼,但是並不固定在哪種病上,猜想在此處很有可能是說她肚裏長了瘤子之類異物。總之一句話,紀女史“沒有”懷孕。
  萬貴妃這時正為了皇次子的事情心煩意亂,聽了回報也懶得詳加追究,就此罷手,隻是下令紀氏立即移居安樂堂而已。
  安樂堂是收容老病宮女的地方,就在這個惡劣的生存環境下,紀氏於成化六年(公元1470)的七月生下了一個瘦弱的男嬰。這位皇三子剛出生的時候,頭頂竟有超過一寸的地方沒能長出胎發。這也許是因為營養不良,更有人說是因為被強行灌下的少量墮胎藥所致。
  
  對於後宮女人來說,能為皇帝生下兒子、而且是排行最靠前的兒子,無疑是一件金碧輝煌的喜事。然而紀女史在知道自己生下了兒子之後,卻是驚恐萬狀。她害怕這件事一旦被萬貴妃得知,自己和安樂堂中所有的人都要性命不保,而嬰兒也一樣沒有活路。想來想去,她隻能流著眼淚把孩子交給太監張敏,求他替自己把嬰兒弄死。張敏對皇帝忠心耿耿,紀女史的決定使他大驚失色:“皇上到現在還沒有兒子,怎麽能把這個孩子放棄了呢!”他冒著生命危險,將嬰兒藏到一處密室,每天拿一些麵食蜜糖來喂養。
  萬貴妃雖然相信了宮婢的回報,但是多少還有些放心不下,時常派人去安樂堂察看紀女史的情況。由於嬰兒剛一出生就被張敏抱走,所以察看的人始終沒有得到確切的消息,時間長了,萬貴妃也就相信了紀氏“病痞”之事,對她不再過問。
  
  
   廢後吳氏所居的“西內”住所,靠近安樂堂的位置,她很快就知道了紀女史生皇三子消息。吳氏確實不愧於當年英宗對她“足以母儀天下”的評價,雖然皇帝對她負心薄悻,但她卻始終為皇帝無子一事而憂慮。不久,吳氏冒著生命危險,每天往返於西內和安樂堂之間,精心地照料朱祐樘。等到風頭過去之後,吳氏又將紀女史母子都接到自己的住處一起生活。在她的悉心照料下,朱祐樘終於艱難地長大了。由於不敢讓更多的人知道他的存在,直到五六歲都不曾為他剪過胎發。
  
  成化十一年(公元1475)五月十四日這天,憲宗讓太監張敏為自己梳理頭發。他一邊打量鏡中的自己,一邊歎息道:“我已年滿三十,老之將至,卻至今也沒有一個兒子。”張敏見皇帝如此憂傷,終於按捺不住,立即伏地叩頭,說:“老奴死罪,萬歲您已經有兒子了。”
  憲宗愕然,問張敏是怎麽回事?張敏一麵磕頭一麵流著眼淚說:“老奴如今說出這件事來,就已是死到臨頭了。隻求皇上為皇子做主。”見張敏這般模樣,一邊的司禮大太監懷恩於心不忍,決計要為張敏分擔些責任,也跪下來磕著頭說:“張敏所說千真萬確。皇子現藏在西內撫養,如今已經六歲了,因為怕招來禍患,所以一直不敢奏報。”
  憲宗聽懷恩和張敏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完,頓時驚喜萬分,立即迫不及待地親自來到西內,讓人去把孩子召到麵前來。
  
  使者來到密室,將皇帝認子的消息轉告給紀女史。紀女史卻抱著孩子大哭起來:“孩兒這一去,雖然身份明白,我卻再無偷生之望。”她為六歲的兒子換上一件紅袍,叮囑道:“孩子,你記住,那個穿黃袍長胡須的男人,就是你的父親。”
  很快,皇子所乘的小轎就被太監宮女簇擁到了憲宗麵前。由於一直未曾剪發,皇子的頭發已經長得快披到地上,他披散著頭發一直撲進憲宗的懷裏。憲宗將皇子抱起,放在自己的膝上,撫視良久,終於悲喜交集流下淚來:“是我的兒子,長得象我!”
  憲宗從早晨梳洗聽說此事之後,就將上朝忘了個幹淨,直到此時他才想起輔臣們還在內閣候命。於是立即派懷恩去到內閣,向群臣通報皇子之事。群臣等了皇帝一早上,又看見懷恩心急火燎地趕來,心早已懸在半空之中,誰知從他口裏說出來的,竟是這樣一件天大的好事。頓時大喜過望。
  第二天,憲宗正式接受群臣的道賀,頒詔天下,宣示皇位後繼有人的消息。一時間,朝廷內外,上至皇帝太後,下至群臣百官、太監宮女,一個個就如同天上掉下了活寶貝一樣,整天笑逐顏開,將皇子移宮、起名等等事宜辦得熱火朝天。禮部為皇子擬了好幾個名字,憲宗都覺得不夠滿意,最後親自為兒子起名為“祐樘”。
  大學士商輅見皇帝已經高興得忘情,又見紀女史仍然居住在西內,沒有和皇子生活在一起,感到心裏非常憂慮,既擔心紀氏的安全,更擔心皇子的安全。於是他向憲宗上了一道奏章,請憲宗讓紀女史和皇子仍然居住在一起,生活起居讓母親照料為好。
  憲宗雖然與紀女史僅有一次男女之情,但相隔七年之後,知道她為自己生下了兒子、又遭了那麽多罪,性情優柔寡斷的憲宗也不禁有惻然之意。看了商輅的奏章,隨即讓紀女史移居永壽宮,封她為淑妃,並且頻頻召見。
  
  這一係列的事情,使萬貴妃應接不暇、如五雷轟頂。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費盡心機許多年,居然還有人敢在自己的老虎眼皮底下耍戲法,而且眨眼間就變出了一個六歲大的皇子出來。想到大眾竟然如此齊心協力地蒙騙自己、想到紀淑妃母子以後可能會對自己的報複,她怨氣衝天之餘,不禁又驚悸萬般。當所有的人都喜形於色的時候,萬貴妃卻躲在自己所住的昭德宮裏哭天抹淚地咒罵:“我被一群小人給騙了!”
  然而萬貴妃畢竟不是一個軟弱角色,哭完了鼻子,她立即開始瘋狂的反撲。
  
  當年六月二十七日,憲宗又一次召紀淑妃宴飲。宴席中,紀氏忽然覺得腹痛,不得不中途返回永壽宮。萬貴妃得知消息,立刻派太醫院院使方賢、治中吳衡用去為紀氏診治。誰知道不診還好,兩名太醫診治後沒多久,紀淑妃就暴薨了。
  對於紀淑妃的暴死,皇宮內外議論紛紛,有說是萬貴妃下毒害死的,也有說是下毒未果後紀淑妃自知不免而自縊身亡的。總之,不管怎麽說,萬貴妃都是路人皆知的主謀。
  這時,離憲宗父子相認之時,僅僅才過了四十二天。大臣們都對皇子之母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去而感到震驚,紛紛請求調查紀淑妃的死因。其實憲宗自己也疑心是萬貴妃所為,為了避免使萬貴妃受追究,他放棄了為紀氏申冤的想法,隻是追封她為“恭恪莊僖淑妃”,隆重舉殯而已。
  張敏眼看憲宗皇帝對萬貴妃的偏心包庇竟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禁對自己的結局也憂懼萬分。為了不至於在萬貴妃手裏受活罪,他決定自盡。紀淑妃的喪禮剛過,張敏便吞金自盡了。
  這年十一月,在紀淑妃去世四個月之後,朱祐樘被立為太子。
  
  憲宗實在是一個沒啥主見的男人。他即位之初,倒還在大學士商輅等人的參與下,做了幾件頭腦清醒的好事,但是沒多久,他就整個兒被萬貞兒捏在了手心裏。到後來,憲宗與萬貴妃寵信宦官汪直、馬屁精萬安之後,一切就再也不成模樣了。商輅遇到這樣的上司,也隻能因為“力諫罷西廠”而被迫“致仕還鄉”了。
  從此後,憲宗身邊幾乎再無一個正直之臣,他名義上是整個大明帝國的主宰,是全天下的依賴,然而事實上他本人卻一直沒有獨立的心理和個性,還整個兒地依賴著萬貞兒,萬貞兒就是他的主心骨。他每次外出,萬貞兒都要“戎服前驅”,為他保駕護航,他才覺得心裏安穩。在這樣的情形下,他能保護得了誰,就可真是天知道了。
  
  
  
  
  憲宗的母親周太後將朝廷內外的變故都看在眼裏,她深知兒子的無能,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才盼來的孫子也遭了萬貴妃的毒手,便對憲宗說:“把孩子交給我來照顧。”萬貞兒對周太後橫插的這一杠子實在找不到理由拒絕,隻能幹瞪眼看著小太子從自己的手心裏走出去。
  從此,朱祐樘就生活在奶奶的仁壽宮裏,由祖母緊密保護起來。這時的朱祐樘雖然才隻有六歲,卻已在艱辛的生活環境中過早地成熟了,相依為命的母親慘死,使他無比傷痛,更進一步地體會到了宮廷中的險惡、萬貴妃的狠毒。來到仁壽宮後,在祖母的照顧下,對於如何保護自己,他懂得更多了。
  然而萬貴妃並不以太子歸養太後,就打消對他下手的念頭。有一天,她邀太子到自己宮裏,和自己一起進膳。周太後百般推脫不掉,隻能答應下來。朱祐樘臨去貴妃宮之前,周太後對他千叮萬囑,吩咐他隻要去盡了禮儀即可,千萬不要吃任何食物。
  朱祐樘來到昭德宮,萬貴妃自喜得計,立刻將早已準備好的精美食物擺在太子麵前。麵對萬貴妃的甜言蜜語和誘人的食物,朱祐樘非常冷淡地回答:“我已經吃飽了,不想再吃。”萬貴妃還不死心,又讓人端來飯後的羹湯給他。誰知這一次朱祐樘幹脆連看都懶得看,回答道:“我懷疑湯中有毒,不想喝。”說完,他就召來隨從,掉頭離開了昭德宮。萬貴妃被小太子的態度給噎住了,等他走後便大發雷霆,說:“這孩子才幾歲年紀就敢對我這樣,待到他長大當了皇帝,豈不是要把我當砧板上的魚肉了嗎!”又氣又急又怒的萬貴妃竟因此而大病了一場。
  由於宮外朝臣和宮內的周太後、小太子都對萬貴妃嚴加提防,萬氏漸漸覺得自己已不太可能除掉這個孩子了。她想來想去,想出了另一個法子:易儲。既然要易儲,就得有皇子可易。她終於接受了自己再不能生育的事實,決定另辟徯徑,大力鼓勵後宮妃嬪多生兒子。
  從此以後,萬貴妃表現出異常的“賢德”和熱情,拚命地把憲宗往年輕宮妃的身邊推,若是憲宗有力不從心的表現,她還將自己收藏的春藥秘技統統地塞到憲宗手裏,一點也不在乎憲宗的身體吃不吃得消。
  於是,在萬貴妃的監督和春藥的鼓勵下,才七八年的功夫,後宮中就冒出了十一位皇子、五位公主。
  
  既然有了這麽多的選擇餘地,萬貴妃便開始了易儲的行動,不遺餘力地挑撥憲宗與太子之間的關係。她要求憲宗改立皇四子朱祜杭為太子。
  憲宗對太子與萬氏之間的死仇當然是心裏有數,心中也確實時時憂慮日後萬貴妃及其家族的結局。因此,他終於抵抗不了寵妃的哭鬧,決心廢太子了。
  萬貴妃推薦給憲宗的新太子人選,是邵宸妃所生的皇四子朱祜杭。
  
  邵宸妃是浙江昌化人,出身貧寒,父親邵林以淘金為生。由於生計艱難,便將邵氏賣給了杭州鎮守太監。太監見邵氏生得美貌非凡,遂將她送進了皇宮。和紀女史一樣,邵氏在入宮後學有所成,知書達禮,為憲宗所看中。與薄命的紀女史不同的是,她趕上了好時候,她得寵之時,萬貴妃不但不為難宮妃,反而大力支持她們為皇帝生兒育女。因此,紀氏一連為憲宗生下了三個兒子之多。其中最大的,就是她於成化十二年七月生下的皇四子朱祜杭。這位皇子受母親的影響,喜好讀書,為人端正豁達,很得憲宗的喜愛。
  
  憲宗想要易儲的消息,首先就被司禮太監懷恩所知。懷恩在當年太子還宮之時立了功勞,怎麽會願意換人呢!他對憲宗百計勸說,請憲宗收回成命,這可惹惱了憲宗。他一怒之下,竟將陪伴自己多年的懷恩徹職查辦,貶到鳳陽去看守祖陵了。
  正當憲宗打算挑個好日子頒布易儲詔書之時,突然頻頻出現“天象示警”的大事。
  成化二十(公元1484)年的正月和成化二十一年的五月及十一月,北京連續發生地震;成化二十一年的正月,又發生了異樣的星象。這些異兆使憲宗驚懼萬分,不停地下詔“減貢獻、飭備邊、罷營造、理冤獄、寬銀課、工役、馬價、恤陣亡士卒”,又“大祀天地”,“詔群臣極言時政”、“赦天下”……然而盡管如此之忙,老天仍然不消停。成化二十一年的夏天,泰山也頻頻發生地震,仿佛是在和北京城裏的地震遙相呼應。
  偵知皇帝易儲企圖的禦史趁機奏本,說泰山地震等事,是為東宮有變而示警。
  這可把憲宗給嚇壞了,他不但立即打消易儲的念頭,而且還頒下旨意,宣布從此不允許任何人擅議儲位之事。這道旨意使群臣大喜,卻把萬貴妃給鬱悶壞了。
  為了收買人心,也為了奢侈享樂,萬貴妃早已將大明後宮內曆年積存的七庫金銀揮霍一空,這也是她急於易儲的重要原因之一。現在這個如意算盤打不響了,她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
  
  成化二十三年,萬貴妃已是花甲之年的老婦人,按理來說,做為那個年代的後宮女人,這已該是平心靜氣頤養天年的年紀。
  正月的明宮格外熱鬧,十幾名皇子公主濟濟一堂,孩子們在西內太液池上“冰嬉”,宮眷們忙著請客宴飲。正月初九之後,宮中開始耍燈市,準備迎接元宵佳節的來臨。
  就在大家競相比手巧、買彩燈的時候,卻傳來了萬貴妃暴薨的消息。
  原來,萬貴妃多年來在宮中作惡,已經是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在一片新年的喜慶中,後妃和皇子公主們沒有誰願意去跟萬氏攪在一起。坐在安喜宮裏的萬貴妃,看見來自己這裏賀年的人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轉身出去卻都一個個彼此親熱得很,再看到太子已經長成十八歲的青年並已娶妻,她心裏更是窩火到了極點。因此,在大家都歡喜的新年裏,她卻是躁怒狂暴,看什麽都不順眼。
  盛怒之下,萬貴妃操起一根拂子,沒頭沒腦地就衝著身邊的宮女打了下去。正當發泄得起勁的時候,突然一口痰湧上她的喉嚨,本就肥胖過度活動不便的萬貴妃立刻頭昏目眩,栽倒在床上,這口痰咽不下、吐不出,堵在她的喉管上,頃刻之間就要了她的性命。
  
  憲宗得知這個消息,哭得死去活來,如喪考妣。他宣布為萬貴妃罷朝七日,以皇後的禮儀將她下葬在天壽山西南,並給她上了一個上好的諡號:“恭肅端慎榮靖皇貴妃”。
  憲宗這年剛四十歲,正是男人壯盛的年紀。誰知自六十歲的萬貴妃死後,他卻日複一日地萎靡不振、了無生趣。甚至哭著說:“貴妃去了,朕也要跟著她去了。”沒過多久,他就患上了疾病,並且很快一病不起。
  成化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日,距皇貴妃萬貞兒之死才八個月工夫,明憲宗朱見深去世,享年僅四十歲。相比之下,倒是萬貞兒好歹還混到了花甲之年。
  
   
  縱觀憲宗對萬貞兒的感情軌跡,他確實是將封建王朝帝王最難能可貴的真情給了這個女人。可惜的是明珠暗投,萬貞兒從來不曾真正愛過這個小男孩,隻是把他當做自己富貴榮華的踏板,她害死了憲宗的一位太子,還害死了數不清的未出世皇子皇女,使憲宗在七八年的時間裏無兒無女,最後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圖謀易儲,又將嚴重摧殘男人體魄的春藥拚命往憲宗口裏塞,把他當成達到自己目的的生育機器。可憐的憲宗卻象所有死心眼的情人那樣,雖然很清楚這個女人辜負了自己,仍然心甘情願地將自己緊緊地綁在對方的身上。於是,他不但沒能做出什麽政績,就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說是被萬貴妃給葬送了。
  
  經曆坎坷的皇太子朱祐樘終於登上了大明皇帝之位,是為明孝宗。
  
  明孝宗一即位,便下令嚴查那些蠱惑憲宗行妖邪之術的方士妖人,從前依附萬貴妃的李孜省、鄧常恩、繼曉等人都先後被貶謫或處斬,被貶退出京的術士法師超過一千人,萬貴妃的兄弟萬喜萬達等人也被降職。不久,他又將懷恩召回身邊,並將不顧廉恥認萬貴妃為姑媽、並以房中術惑亂憲宗的首輔大臣萬安貶斥回鄉。
  群臣為孝宗這一係列的舉措所振奮,決定再進一步追究萬貴妃的罪狀。禦史曹璘上書,請求削去萬貴妃的諡號,魚台縣丞徐頊更是明確指出紀淑妃之死與萬貴妃有莫大關連,要求逮捕當年為她看病的太醫以及萬氏家屬,嚴加審訊,查清紀氏之死的真相。
  母子連心,孝宗也非常想為母親討回公道。然而當他想到這畢竟是宮闈秘事,萬一追查起來,憲宗的“令名”也勢必要受到嚴重的損害的時候,他終於還是以“違先帝意”的理由,決定不再追究萬貴妃及其家族的責任。萬貞兒總算逃過了死後暴屍的一劫。
  同樣也是因為“先帝”的原因,孝宗不能為吳廢後恢複皇後、太後的名份,但他仍然對吳廢後在自己幼年時照料自己的恩德給予了報答,命令將吳廢後的服飾儀仗、膳食起居待遇一律升格到“母後”的級別,還將她的侄兒提拔為錦衣百戶。憲宗的第二位皇後王氏當年對紀女史的愛護,孝宗也非常感激,孝敬她如同親生母親一般。
  
  然而,在尋找生母紀淑妃家人的事情上,恪守孝道的朱祐樘卻始終沒有如願。
  直到這個時候,人們才知道,在廣西賀縣民間,“紀”“李”二字發音一致,而且很明顯,紀氏的履曆在入宮前後還經過了官員和太監們的“潤色”,因此,她的那個“紀”姓恐怕也是被別人安上去的。由於年深月久,也因為紀氏本人不曾留下詳細的說明,更有可能是當年平民亂之時,紀氏的家人眷屬都已經死於屠戳或在之後遠走它鄉,總之,再也沒有找到與紀氏有關係的任何人或蹤跡。就連她究竟是不是姓紀,都弄不明白。
  弘治三年,無奈的孝宗終於放棄了尋找母親家族的打算。他為自己連姓名都模糊不清的母親上諡號為“孝穆慈慧恭恪莊僖崇天承聖純皇後”,遷葬茂陵,別祀奉慈殿。又在母親當年被送入京之前曾經居住過的廣西桂林立廟,祭祀杳無音信的“紀”氏先人。“紀淑妃”連一個於事無補的身後追封都來得如此模糊,使孝宗抱憾終生,每當誦讀起大學士尹直為母親撰寫的哀冊之時,他都情不自禁地痛哭失聲。
  可憐的“紀氏”,當她還是一個天真的小女孩時,就因為明王朝的一次用兵而禍從天降、家破人亡、自己也被沒為官婢。又因為一次身不由己的“魚水之歡”,她為那個下令用兵的皇帝生下了一個兒子,隨後她帶著那個不受歡迎的兒子捱過了五年東躲西藏的痛苦生活,剛剛看到一點生活的希望就不明不白地死去。她是誰?她到底姓什麽?她叫什麽名字?她的父母和家鄉到底在哪裏?——她雖然為大明王朝生下了一位皇帝,卻沒有留下屬於自己的任何訊息,甚至於傾舉國之力也不能尋找到她的身世和生命軌跡。她的一生,實在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然而,大明皇帝明孝宗的身上卻因此流淌著那個失去蹤影的瑤寨的血液,這也許是那場生靈塗炭的兵變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結果了吧……
  也許是因為母親的悲慘遭遇,終孝宗的一生,他都隻愛一個女人,那就是他的張皇後。明孝宗的後宮沒有妃嬪,他可能是中國曆史上唯一一個自願過一夫一妻生活的皇帝。
  
  經過四百餘年的歲月,那座“紀氏”祭廟已經消失無蹤,隻有一口水井,據說是當年紀女史被送入宮之前,在桂林停留時曾經洗臉梳妝過的地方。這口井至今還在,地方上一直稱它為“太後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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