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滕敘兗新著節選--“軍事父子”的報國情懷--記栗戎生

(2010-07-31 18:10:47) 下一個
滕敘兗新著《開國元勳的子女們——哈軍工高幹子女傳記》已出版,以下為其中一個章節。

第十二章 “軍事父子”的報國情懷
——記哈軍工第九期學員粟戎生
一、 童年的記憶
1945年的夏天,浙西天目山地區的新四軍駐地裏秩序井然。半年以前,粟裕將軍出任蘇浙軍區司令員兼政委,他奉黨中央之命,率新四軍一師主力南渡長江,開辟浙西抗日根據地,很快就打開了局麵。隨著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節節勝利,侵華日軍也難逃敗亡的命運。
這一天的中午,粟裕心情好,他和夫人楚青抱上兒子戎生,帶上警衛員,穿過茂密的竹林,向一條山間小溪走去。那溪水汩汩而下,清澈見底。粟裕在水流緩慢的一段拐彎處站住,把戎生放下來,指著腳下的一泓碧潭說:“兒子,爸爸今天教你遊水,好不好?”
小戎生點點頭,其實,孩子還不明白什麽是遊水。粟裕轉身對警衛員說:“把竹筒給我。”警衛員遞上一截中空的幹竹筒。
“兒子,抱緊竹筒,”粟裕蹲下來,指揮起隻有兩歲半的戎生,“對了,抱緊了!”他又指指水麵,輕輕推著兒子,“跳下去,跳下去!”
小戎生終於明白了爸爸的意思,他害怕地搖搖頭,不敢看水,使勁往爸爸的懷裏偎。
粟裕笑道:“戎生啊,你好小的膽子呀!”說罷他猛地把兒子抱起來,一撒手,“撲通”! 小戎生被爸爸扔進水裏。
小戎生嚇壞了,竹筒的浮力把他帶上水麵,孩子的兩條小腿本能地胡蹬亂揣,他哭了兩聲,發現沒有什麽辦法,就緊抱著竹筒繼續撲騰下去。
站在岸上的楚青嚇出一身冷汗,她嗔怪道:“你也真是的,就不怕淹著孩子?”
粟裕隻顧朝兒子喊:“不用怕,自己遊。”
粟戎生長大了才理解爸爸第一次教自己遊泳的時候為什麽如此“蠻幹”,爸爸是令敵人喪膽的虎將,絕不能容忍自己的兒子是個兔子膽。
1942年,粟裕將軍正率領新四軍第一師進行頻繁的反“掃蕩”和艱苦的反“清鄉”鬥爭,10月,長子粟戎生出生在江蘇揚州。兩歲以前,小戎生在揚州的外公家由外婆哺育,外公十分欽佩粟裕將軍的戰鬥生涯,給在抗日烽火中降生的外孫起大名戎生,粟裕夫婦知道後,很喜歡這個名字。後來,因為有被敵人偵知的跡象,外婆冒著風險,親自把兩歲的小戎生送到父母身邊,從此粟戎生一直隨軍直到全國勝利。
自兒子來到身邊,粟裕就很注意培養小戎生的軍人氣質:吃苦耐勞、勇敢頑強。小戎生一直有外公外婆的嗬護,自然比較嬌氣。為了培養兒子的性格,粟裕要求很嚴:吃飯不可挑食、夜行軍不可啼哭、饑寒時不可叫喊,否則爸爸就要吹胡子,瞪眼睛。
小戎生五、六歲時,爸爸送給他一件特殊的禮物——一支真正的小手槍。這是從一個地主家繳獲來的,射程很近,沒有實戰作用。爸爸說:“好好學,長大就去當兵。”
粟戎生的幼年是在戰火中度過的。行軍打仗,戰士一個扁擔挑子,一頭挑著電台,一頭挑著他。三歲左右,有馬和騾子了,他就被放到馬背或騾子背上的馱筐裏。
後來部隊辦了一個華東保育院,部隊打到哪裏,保育院就跟到哪裏。華東保育院也叫學校,校長是李靜一媽媽,副校長是鄧六金媽媽。解放戰爭的幾年,粟戎生和小夥伴們就在這所軍中學校裏一天天長大。1949年春,部隊渡江作戰,學校隨軍南下,一直到解放大上海才比較穩定了。1951年秋,粟裕奉調總參工作,粟戎生也跟著父母來到北京上學,進了著名的“八一小學”。小學期間,粟戎生有過一次光榮的經曆,1955年8月,在全軍第一屆運動會的開幕式上,他和楊成武將軍的次女楊俊生被推選為優秀少先隊員代表,向毛主席敬獻鮮花。
從小學起,粟戎生就在學校住宿,爸爸對他要求非常嚴格,粟戎生在生活上的艱苦樸素成了同學裏的典型,他的班主任老師心想,總參謀長對自己的兒子怎麽能這樣苛刻?有一天,老師終於忍不住了,他把粟戎生找到沒有人的地方,嚴肅地問道:“你是不是你媽媽親生的?”
粟戎生一頭霧水,照實回答:“是的。”“沒錯?”老師不相信,還死死叮問,好象高級幹部家中對孩子的嚴格要求,非得用“後娘”兩個字才能解釋明白。把粟戎生的身世搞清楚以後,老師很是感慨。後來,媽媽楚青到學校了解粟戎生的表現,班主任老師當麵向楚青提起他和粟戎生這段生動的對話,讓母親笑了半天。

二、 哈軍工的優秀學員

1961年夏天,粟戎生從北京101中學畢業,懷著當兵打仗、戰場當英雄的理想,他大步邁入哈軍工的大門,穿上朝思暮想的戎裝,成為導彈工程係第九期學員。
三個月的入伍軍訓,新生們先在校園裏訓練隊列和射擊,然後到學院農場練單兵和班以下戰術動作。困難年月的農場,生活條件挺差,白天吃飯都是蹲在院子裏,常常吃不飽。大家利用休息時間,在收割過的莊稼地裏揀一些漏在地裏的土豆和黃豆,就地挖個小坑燒著吃。晚上睡覺,一個班擠在一起,睡在屋裏的地上,還要把槍摟在被窩裏。
粟戎生給同學們的初步印象是,這位個頭不算高,身體不算棒,言語又很少的北京小夥子,怎麽對當兵那麽投入?軍訓中他吃的苦最大,流的汗水最多,他好像是為了當兵而生,渾身上下有用不盡的力氣。有一次通過200米障礙物,他一不留神從獨木橋上摔下來,右腿的腓骨骨折,他硬是眉頭不皺,一聲不吭,咬著牙堅持到訓練結束,才去住醫院。
1962年,中印邊界自衛反擊戰打得有聲有色,盤距在台灣的蔣介石集團也叫囂反攻大陸,在遠離戰場的北國,坐在明亮安靜的課堂裏,粟戎生看著黑板,神不守舍,思想一溜號,就是“八千裏路雲和月”,他不想在哈軍工呆下去了,就鄭重地向係領導打了報告,要求到野戰部隊去當兵,具體地說,要求上前線。這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渴望見到戰場上的漫天硝煙,他迫不及待地要與敵人拚搏和廝殺,他決心像當年父輩們那樣,喋血疆場,馬革裹屍還。
學校退回粟戎生的報告。對他的“不安心學習”,下到黨小組,上到係、院領導,層層幹部都找粟戎生談話,嚴肅地批評他。最後連學院政委謝有法中將也“上陣”了,他對粟戎生說:“你的動機是好的,但是你應該知道,黨現在交給你的戰鬥任務就是學習,學習尖端的國防科學技術,這正是為了在今後更大的現代化戰爭中,我們能克敵製勝啊!”
粟戎生中學時代的“大哥”葉選寧,是導彈工程係六期學員,他早就知道粟戎生心裏的“小九九”,那天,葉大哥劈頭蓋臉地訓了粟戎生一頓:“幼稚!浪漫!你就喜歡衝衝打打地蠻幹,那回踢球,你把腳指頭踢斷了,也不再乎,你以為你英雄呀,哼,整個是個楞頭青!組織上交給我們的光榮任務是要掌握導彈、原子彈,做一個合格的軍事工程師!你是軍人,想沒完成任務就開溜呀!你學學什麽叫原子戰和電子戰吧,你!”
粟戎生的“投筆從戎”大計,落了個四麵碰壁,最後,父親也知道了,他對戎生說:“你求戰心切是好的,當兵的嘛,就是要時刻準備打仗。但是,現代化戰爭需要掌握現代化的科學技術,你應該下決心學到一門至幾門真本領,這是我們新中國年輕軍人的曆史使命啊!”
粟戎生終於安下心來,他明白了一個道理:英雄有知名的,但更多的是無名的,當個無名英雄同樣是對祖國和人民做貢獻。他把一腔熱血化為學好數理化的動力,門門功課都學得紮紮實實,同時他很重視體能訓練,參加學院的遊泳隊和足球隊,還獲得了國家遊泳二級運動員證章。粟戎生腳踏實地,處處嚴格要求自己,成為德智軍體全麵發展而名揚全院的優秀學員。
1964年8月2日,鬆花江畔紅旗招展,人如潮湧,為慶祝“八一”建軍節,哈爾濱市舉行盛大的江上國防體育表演,哈爾濱市有一千五百名遊泳選手橫渡鬆花江,五百多名哈軍工水上健兒在滾滾激流中,由太陽島遊向南岸的防洪紀念塔。
粟戎生最先遊到終點,他健步登上大堤,接過同學們遞上來的浴巾,一邊擦著身上的水珠,一邊回頭眺望滾滾東去的大江,他眉頭微蹙,似乎意猶未盡:“今天的風浪還不算大,我真希望風浪再大點、水流再急點,這樣才能鍛練身體和意誌呢!”
粟戎生渴望到大風大浪中去鍛煉,鬆花江似乎太小了,他的淩雲壯誌早已飛過浩渺雲天,奔向波濤洶湧的大海。

三、 走進雲南大山

1966年1月,粟戎生以優良的學習成績提前畢業。他記得爸爸時常對他講的話——“在部隊最好是從戰士當起,取得逐級經驗。半路出家,基礎是不紮實的。”所以他主動要求到戰鬥部隊去當兵。
分配方案一公布,粟戎生如願以嚐,他喜不自禁。同學們都想留他在學院玩幾天,可粟戎生是真正的軍人,越南那邊戰火正酣,迅赴戎機,他一刻也不想耽擱,打起背包就出發。路過北京,匆匆回家看一眼,向二老告別後繼續趕路,五天內就到達廣東某地報到。那天是一月十日,粟戎生一生都忘不了。接待他的部隊領導驚奇不已,這個大學生真是“神行太保”啊!
粟戎生成為空軍高炮獨立四師三營一連二排四班的普通戰士,按當時的規定,他要先當一年兵。不久,他隨部隊奔赴抗美援越的雲南前線。
三月初的一天,連長找粟戎生說:“你們學校又有兩個大學生分到咱們連,一個叫李實,一個叫廖暉,你認識他們嗎?”
“軍工的?”粟戎生想了一下說,“不認識。”
連長讓粟戎生到營部接人。他到營部一看,原來是毛遠新和廖愷孫。
“原來是你們呀!”粟戎生又驚又喜,“怎麽都改了名?”
毛遠新叫李實了,廖愷孫叫廖暉了。他們都分在三班。
粟戎生常開兩個老同學的玩笑:“嘿,你們倆可是新兵蛋子啊,我比你們來的早,是老兵啦!”
在獨立四師當兵的還有哈軍工的同學謝飄和胡魯克。
雲南的大山,連雲疊嶂,山靄蒼茫,寒氣逼人。軍人們住帳篷的日子可沒有什麽詩情畫意可言,粟戎生和毛遠新他們每天要下山挑水,在崎嶇的山路上撒下汗水。趕上下大雨,帳篷挨淹,鞋子會像小魚漂蕩起來。天氣一涼,晚上拉開被子,有時會突然發現鑽在裏麵取暖的蛇。夜間上崗,伸腳去穿鞋,說不定會觸到冰涼的蛇身。大蜈蚣和各種昆蟲也常常是帳篷裏的不速之客。駐地遷到多雷區時,一到雨季,響雷不時從頭頂、身旁隆隆而過,鐵架子會帶電,足以把人電倒;有時帳篷會被雷電擊穿,有一次營部的帳篷被雷電打成一個大洞,把床板也燒糊了,幸好沒有傷到人。
生活艱苦對新兵粟戎生來說是小菜一碟,他著急的是自己還不能獨立完成正常的工作任務。雖然是學導彈的大學本科生,但在哈軍工主要是學基本理論,對各型導彈的具體操作還不如隻有初中或高中文化程度的老兵。
每天武器裝備要進行功能檢查。新兵粟戎生隻能靠邊站著看;每周每月兵器都要定期進行維修,新兵粟戎生隻能當個記錄,技師測一個參數,他就記個數;排除故障的時候,也就當個下手,幹點遞送扳手改錐之類的事。有一次,兵器出了故障,來了好幾個人排除故障,開始,粟戎生也在車上,但隻能看眼,後來人更多了,技師就讓粟戎生下去。外頭正下大雨,粟戎生在車門外一邊挨淋,一邊聽人家在裏頭怎麽排除故障。
為了擴大打擊敵人的範圍,導彈部隊經常要搬家,一年總得十次八次的。有時開著汽車走,有時把汽車開到火車上,坐著火車走。執行搬家任務時,新兵粟戎生也隻配幹扛床板、幫老兵捆個行李的活兒。
為了盡快縮小和老兵之間的差距,粟戎生放下大學生的架子,虛心向老兵和技師請教,勤學苦練,反複實踐。隻要有實際工作,什麽架設帳篷、構築陣地、隱蔽偽裝,他都搶著上,爭取多幹些;隻要兵器出了故障,不管是不是他分管的係統,他都去看,去了解情況。
功夫不負有心人,積極實踐的粟戎生逐步成為什麽都懂且都能上手的內行,成為真正的老兵。
那年的八月,在部隊幹了半年的毛遠新奉命調離大山,從此走向中國的政治舞台,而粟戎生還是快樂地堅守在陣地上。
每天都有戰鬥警報,敵情多時每天能有四、五次之多。誰也不能遠離陣地,警報一響,就拚著命跑到戰位。到這個部隊的第二年,粟戎生和戰友們就在一次實戰中擊落敵人一架“火蜂—2號” 無人偵察機,他也立了戰功。在南疆大山裏的四年,他跑了上千次戰鬥警報,住了一千多天帳篷,經曆了十幾次移防。憑著優秀的軍人素質和嫻熟的業務能力,他由戰士當上班長,進而當上技師和排長,從深山裏的基層部隊幹起,從打美製U—2高空偵察機和無人偵察機的國土防空開始,粟戎生踏上了漫長而艱辛的軍旅生涯。

四、 父親的言傳身教

父親粟裕引導兒子一步步走上戎馬生涯,是從培養兒子愛槍,教兒子打槍開始的。
? 自從爸爸送給童年的粟戎生一件特殊的禮物——一支真正的小手槍之後,粟戎生就有了愛不釋手、須臾不能離開的寶貝。受家庭的熏陶,粟戎生小小年紀,就掌握了瞄準、擊發的要領,也學會了擦拭保養。在爸爸的指點下,他的槍法還說得過去。漸漸懂事以後,粟戎生才領悟到爸爸對槍的感情和教自己使槍的苦心。
爸爸在少年時,親眼見到舊軍隊欺壓百姓,上學時還直接同舊軍隊發生過衝突。他痛恨黑暗的反動統治,痛恨舊軍隊,立誌長大要帶出一支為老百姓做事的好軍隊。他開始練本領,學騎馬摔斷了右手小拇指。他和一個叫阿陀的長工偷著做槍,製火藥,把癲蛤蟆吊起來當壞人打。顯然,他也希望兒子從小立下誌向,勇於為人民解放事業而獻身。
??戰爭歲月裏,爸爸槍不離身,即便成為高級指揮員,他腰裏也總帶著左輪手槍。全國解放以後,環境變了,他仍然保持著戰士的本色,保持著對槍的特殊愛好。戰鬥中繳獲的槍、我國製造的槍、外國軍事代表團贈送的槍,他保留了好幾支。星期天,孩子們從學校回到家,趕上他有空,就帶孩子們去進行實彈射擊。爸爸的槍法很準,常常同孩子們比賽。有一回,他嫌胸環靶太大,就用一節樹枝插在地上,上麵頂著半個乒乓球,然後讓戎生和弟弟寒生先打。寒生是區射擊代表隊的隊員,但幾十米外打這麽小的東西還是頭一回,他沒有打中。戎生舉槍射擊,乒乓球依然在樹枝上微微搖晃。爸爸笑了笑,接過槍、壓上子彈,舉槍瞄準,第一槍就把乒乓球打飛了。各種槍,爸爸都要學學。步槍、衝鋒槍、機槍,他都打過,而且熟識性能。他熟悉槍也愛惜槍,有一次粟戎生擦拭他保存的幾支槍,將狙擊步槍的瞄準鏡取下來了,爸爸生氣了,把粟戎生批了一頓,然後耐心地解釋原因:隨便分解瞄準鏡對射擊精度有很大的影響。於是,下一次射擊的時候,粟戎生和弟弟對槍重新校正了一遍。
對中國自己設計製造的槍,粟裕有著一種特殊的感情。那還是1950年代他當總長期間,有一天,粟戎生偶爾說起:“咱們的槍不好,美國的卡賓槍又輕又靈活。”爸爸聞言不悅,沉下臉來說:“你就知道洋人的好!告訴你,咱們自己也有好槍——半自動步槍!我們要立足於用自己的武器消滅敵人。”1960年,部隊贈給他一支五六式半自動步槍,他十分高興。他左手殘廢,不能象健康人一樣操槍,就請修理工在下護木上安了一個握把,這樣他就可以進行各種姿式的射擊了,這支槍也成了他的一件“珍寶”。
1966年春夏之交,文化大革命開始了。根據中央的規定,私人手中的武器一律上交。粟裕監督戎生把槍精心地擦拭好,然後再三叮囑接收的同誌:“你們可要保管好,運動完了我還要。”當時粟戎生剛從哈軍工畢業不久,已有五年軍齡,看爸爸的認真樣子,從內心裏理解和同情爸爸:一個老軍人在漫長的戰爭年代同槍結下了不解之緣,確實難以割舍得了。
粟戎生兄妹都知道爸爸喜歡保存四樣東西:槍、地圖、指北針、望遠鏡。比如有一個非常舊陋的硬殼指北針,隻比五分硬幣略大一點,他也當寶貝收著。四樣東西裏,他最喜愛的又數槍和地圖。有一次,部隊印製了一種的確良布華北地區交通圖,美觀耐用,粟戎生多領了一張送給爸爸,粟裕特別高興,看了又看,很珍惜地折疊好,收進了他的書櫃裏。他辦公室和住房內,最主要的裝飾品就是地圖。世界上哪裏發生了動蕩,他就掛上那個地方的地圖。粟戎生明白爸爸的心思,老人家愛槍,不僅僅是對過去戰鬥生活的感情寄托,更是時刻關注著國際戰爭風雲,為國家的安危而枕戈待旦。
有一年,部隊開始裝備一種新型步槍,粟戎生回北京探視父母的時候,沒有想到父親說起這種新型步槍來:“這種槍目前還不太適合我們部隊的情況,槍的射速太高,彈藥供應有一定的困難,現在的後勤保障能力跟不上。作為指揮員,要教育部隊熟識槍的構造性能,讓部隊學會節省彈藥。”粟戎生深知爸爸的秉性,說話雖很簡潔,但不想成熟他不隨便說出口。聽了他的話,粟戎生又查對和計算了一些數據,不由得心服口服。按這種槍的射速,一個戰士帶的子彈隻夠打兩分鍾,如果在執行快速穿插任務,後勤供應困難的情況下,戰士不注意在戰鬥中節省彈藥,確實會造成嚴重危機。爸爸不是否定這種槍,而是根據它的戰術技術性能、部隊執行的戰鬥任務、後勤保障能力,以及戰術技術變化等諸多因素帶來的一係列新問題,思考解決的辦法。
在地空導彈部隊緊張而艱苦的生活中,粟戎生常常在心裏琢磨爸爸的教誨,作為自己的座右銘。爸爸是個老軍人,他的一言一行,既風趣,又有著軍人特有的氣質。他曾嚴肅又風趣地問粟戎生:“艱苦和死,哪個更難受?”他不等兒子回答就接著說:“死的過程很短暫,艱苦是要熬很長時間的,要忍耐。當兵要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緊張。”
過去,他看到粟戎生和弟弟妹妹動作磨蹭,稀拉一點兒,他就說,這不行。他特別不滿意孩子們邊說著話邊慢慢吞吞地吃飯。他說:“我參加南昌起義前在武昌葉挺部隊教導隊,要求非常嚴,連吃飯都很緊張,一個個都是狼吞虎咽。教導隊長官有時故意在飯中摻上頭發和砂子,你要挑揀就吃不飽。”他還說過:“在戰爭環境中,各種條件很艱苦,從意誌上、性格上、身體上都要能適應戰爭條件,平時就要吃苦。”說到這,他動情地講道:“南昌起義從潮汕失敗轉戰上井岡山和中央蘇區以及後來的三年遊擊戰爭時期,有時好幾天吃不上什麽東西,打了土豪吃頓飽飯,然後又堅持幾天。有東西就吃,沒吃的,行軍打仗也能熬上幾天。戰士行裝很簡單,每人一床夾被,冬天在裏麵塞上稻草睡覺,出發時把稻草倒掉,行軍中下雨就披在身上當雨衣。”
粟戎生要遠赴雲南前線的時候,爸爸叮嚀說,在部隊的東西要少,要符合戰備要求,一舉一動都要有高度的戰鬥警惕性。
有一年,粟戎生回家探親,那天正在院子裏和別人說話,突然聽到爸爸在叫自己,就趕忙進了屋子。
粟裕一臉嚴肅,批評說:“你這是怎麽搞的?鞋子亂放,沒有個規矩!”
粟戎生知道爸爸的脾氣,微微一笑:“不是休假嗎,我平時不是這樣的。”
“什麽是平時?現在就不是平時!”
“我在部隊不會這樣的。”
“你馬上把鞋子放好!”
看著老父親嚴整的軍容,粟戎生還能說什麽呢?
粟裕要求孩子們平時所有的東西都應放在固定的地方,隨手就能摸到,一有情況就能以最快速度完成準備,就是在放假期間也要這樣。他自己就一直是這樣做的,每晚,先把衣服疊得便於穿著,而後衣服鞋襪都放在固定的地方。不僅如此,作為一個老兵,他很注意自己的軍人姿態,按照軍人著裝規定,總是把襯衣、毛衣紮在褲腰裏。隻要穿上軍裝,就扣好風紀扣,從沒敞開過。即使在病重期間,他已經偏癱,別人協助他穿衣服,他仍然這樣要求。爸爸這樣在衣、食、住、行,著裝打扮上嚴格要求自己,並不是僵化古板,那是一個老軍人,在長期戰鬥生活中養成的個性,是他的良好的政治素質和軍事素質完美的統一,是我們每一個當代軍人的楷模。
有了爸爸的榜樣,粟戎生努力按戰鬥員的要求來約束自己,習慣後,再苦再緊張也不覺得枯燥、乏味。後來,粟戎生向爸爸匯報了在雲南這四年的體會,爸爸很滿意,他說:“當兵嘛,就需要這樣的艱苦鍛煉。”

五、 移防北疆

1969年,粟戎生所在的地空導彈部隊,移防到內地,任務變換了,訓練和生活條件也大大好轉。但粟裕偏偏不願意讓兒子在較為舒適的環境中工作。尤其是那年春天,中蘇兩國在烏蘇裏江珍寶島的武裝衝突,震驚世界,形勢異常緊張。就在個別人想方設法調離一線部隊的時候,粟裕反把粟戎生從剛結束了抗美援越作戰任務的一個部隊,設法調往另一個進入了反侵略戰爭等級戰備狀態的部隊。
從祖國南陲到北疆,從空軍到陸軍,當粟戎生踏上新的征程的時候,爸爸那些深沉、激昂的詩句都仿佛在耳邊響起,使他記憶猶深的算是爸爸寫的《老兵樂》了:
半世生涯戎馬間,
征騎倥傯未下鞍。
爆炸轟鳴如擊鼓,
槍彈呼嘯若琴彈。
疆場縱橫任馳騁,
  殲敵何計百千萬。
  遍體傷疤堪自勉,
  此生聊可慰諸先。
這鏗鏘有力的詩句,是粟裕大將軍戎馬生涯的真實寫照,是鼓勵粟戎生馳騁戰場、殺敵立功、為國盡忠的戰鼓。
詩,對於詩人來說,是感情長河的浪花;詩對粟裕將軍來說,則是一麵鏡子,照出他的肝膽情懷。後來粟戎生才體會到爸爸不僅僅是對兒子的嚴格要求,而且以此作為對他自己的極大安慰。1958年以後,受到不公正對待的爸爸從總參謀長職務改任軍事科學院副院長。十年動亂中曾受周總理囑托去國防工業係統支撐局麵,擔任國防工業的軍管工作。就這點工作權利也被林彪一夥奪走,在周總理的保護下,爸爸得以在國務院業務組過問一些工作。爸爸不計名位,隻希望能再為軍隊工作盡點力。但他在實際上已被排擠出軍隊。他向周總理懇求:一旦打起仗來,還是要回軍隊。總理親切地回答:“那當然。”在這種心情下,爸爸送兒子到了前線部隊,實際也是委托粟戎生為他盡一份老戰士的渴求參戰的心意和義務。
粟戎生所在部隊駐防在內蒙和河北交界的壩上地區,那裏氣候惡劣,幹燥、嚴寒,自然條件比南方更為嚴酷。部隊的粗糧比例大,蔬菜供應較差,生活很艱苦,指戰員要有堅忍不拔的毅力,才能堅持住。
剛到步兵連隊,當過排長的粟戎生還是當排長。步兵與導彈兵不同,步兵連隊數量很多,裝備相對落後,主要是步槍、機槍、火箭筒。好不容易把導彈那邊學成了內行,現在到步兵連隊,粟戎生又成了外行。剛到連隊的時候,他第一次拿起機槍,就是打不開蓋,不知道子彈應該怎麽裝進去;火箭筒過去沒有見過,炸藥包也不會捆,不知道如何用火柴快速點燃導火索。當時步兵主要是用軍號聯絡,他開始也聽不懂。
部隊在陣地上,主要任務是打坑道。開始,粟戎生不會掄錘,他打錘時,別人不敢把釺子,怕他打了手;他把釺子,把不好,就把炮眼打偏了,或是釺子打進去拔不出來。其次,不會選擇炮眼,不會裝炸藥,不會排除險情……還有,不認識地圖,行軍找不到地方,領著走錯了路等等。
麵對這麽多的不會,粟戎生還是老章程:在實踐中虛心學習。盡管他的文化水平在全團、全師是最高的,那也得老老實實向人家學。慢慢地他就成為內行。後來當了副連長、連長,帶出一個比較好的部隊,又立了功。
當副連長的時候,粟戎生還執行過一個特殊的任務。有一次,部隊要移防,那個時候,每個連隊都養了20幾頭豬,因為汽車少,怎麽把豬帶走就成了難題。團裏讓粟戎生搞個先行試點,趕著連裏的豬,走120裏山路,到達新駐防地,途中要摸索出一些辦法來。粟戎生帶了兩個戰士,趕了一輛裝豬飼料的馬車,就押著一群豬上路了。他們整整走了四天,圓滿完成了任務。每天晚上,他們就找一條雨水衝出來的溝,把豬趕進去過夜。他們露宿在溝口,如果豬要跑,就會把他們踩醒。粟戎生總結了幾條經驗,向團裏做了匯報。這就連隊的基層幹部,什麽難事都要身先士卒,動腦動手,自己解決。
粟戎生聽很多跟隨爸爸戰鬥過的伯伯、叔叔們說過,在戰爭年代,每到一個地方,父親都要親自勘察地形,布置檢查崗哨警戒,作出緊急情況下的處置預案。他帶的部隊,在突來的緊急情況下很少受到損失,特別是他親自選定駐地、布置警戒首腦機關和時刻關照後方單位,在敵人千方百計要偷襲的情況下沒有一次遭受損失。父親還親口對粟戎生說:“當基層幹部,要對每個崗哨的哨位親自安排,要讓部隊知道有了情況向什麽方向轉移。”
粟戎生升至連長後,每到一地,他都按爸爸教導的那樣,爬上駐地附近的幾個山頭看一看,熟悉地形特點和進出路線,選定緊急疏散區域,發現天然岩洞,也一定要鑽進去看看,以備利用。這樣做,不僅當時有了可靠的行動預案,也熟悉了地形。於是他悟出了爸爸給他講的看地圖的道理了。駐紮過的許多地方,因為親自踏勘過,地圖在他腦子裏凸了起來,成了活生生的立體影象。

作為一個指揮員,如何帶好兵?這是一門十分重要的軍事科學和管理科學。擔任連級幹部之初,粟戎生缺乏這方麵的經驗。每次探親回家,父親就針對戎生的弱點,多次講如何帶好兵的問題,一招一式地指點。他教育戎生要熟悉下屬,當他們的知心朋友,讓他們既尊重你,又喜歡你。要關心戰士,要完全信任他們,他們才能完全信任你。做到這點,哪怕在最危險的時刻,戰士們也會堅信你,和你一道殺出條血路。最重要的,是要身先士卒,要求戰士做到的,自己必須首先做好。
在北線,仗並沒有打上。粟戎生的連隊在山溝裏打了三年坑道。作業的地段,石質不好,常常發生塌方,六米高的坑道,有一次塌到九米多高,有一塊大險石很難排除。粟戎生讓戰士們離開,自己架梯子攀上去排險。正在排除,不料另一塊大石頭突然砸下,擦肩而過,正砸在腳下的梯身上,梯子斷了,他和上半截梯子摔了下去。如果落石再靠過來十幾厘米,就肯定要砸在他的頭上。好險啊,粟戎生暗自慶幸,幸虧沒讓戰士上,萬一砸了戰士,我怎麽向戰士的家長交待?爸爸反複告誡自己要特別愛惜戰士的生命,我又有何臉麵去見爸爸?這當然不是說自己就該魯莽,但施工總有危險,身為一連之長,學的東西多一些,經驗也多一點,理應身先士卒。
在施工排險中,有三次粟戎生險些喪命。凡是排除啞炮,他總是自己上,完全沒有危險了,再讓戰士們進來。三年施工,全連沒有發生過一起傷殘和死人事故。由此,粟戎生贏得了戰士們的信任。
在祖國北疆帶兵的風雪征程中,粟戎生愈加深刻地體會到爸爸讓他到北線,絕不是鍍金式地熬上幾年,然後再為個人謀求到些什麽。爸爸也是“望子成龍”,他要的“龍”是電影《英雄兒女》中王政委說的:“革命戰士活著就要像條龍,不能像條蟲。”爸爸不把兒子看作私有財產,他要兒子把自己的生命同祖國的安危聯係起來,同戰士們的生命結合起來,共同做好反侵略戰爭的準備。

六、“軍事父子”間的對話

隨著軍齡的增長和經驗的積累,粟戎生逐步走上了團和師的領導崗位。這時再見到爸爸,這一對“軍事父子”之間的談話內容也不斷“升級”。
粟裕喜歡看地圖,他說看地圖、看地形是軍事指揮員的必修課,地圖不僅要看,而且要背。在他的臥室裏,四麵都掛滿了地圖,門的背後還掛著一張台灣地圖。他每次外出,到達一地,工作人員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牆上掛起當地的軍事地圖。粟裕有時反騎著椅子,麵對著一麵牆,縱覽全局;有時拿著放大鏡,細致觀察很小的地方,一看就是很長時間。他看地圖,是分析研究著看,帶著敵情我情看,帶著一個地區的自然經濟的現狀看,看完了就能牢牢記住。這不是什麽特別的天資,而是在多年戰鬥生涯中鍛煉出來的能力。
粟裕也要求兒子多看地圖,粟戎生就害怕父親考自己。有時,父親會突然問起,哪個縣在什麽地方,周圍有哪些縣,相互關係位置如何,粟戎生要是答不上來,他就不高興,因為他對兒子的啟蒙教育,就包括了識圖。粟戎生聽媽媽講,自己還不懂事時,爸爸就教“認”華東地圖。陶勇、王必成叔叔到指揮部來開會,也總是拉著手問:“戎生啊,南京在哪?上海在哪?”自己指出後,他們哈哈大笑。爸爸是不怕考的,幾乎對全國縣的位置都了如指掌,對華東地區,他甚至能記下相當多的小村莊。他對世界地圖也很熟悉,全球的經緯縱橫,都留在他睿智的大腦中。
給粟戎生留下難忘印象的還有父親對地形的研究。他不僅是把地圖記在腦子裏,一切重要的地域,隻要有可能,他都要到現地去看。有一次,父親到某地視察,粟戎生有幸跟隨。登上我方防守的高地,父親仔細察看了防區和地形,他又提出變換位置,從進攻者的角度觀察,正反結合著看,這才算取得了發言權。父親當總參謀長期間,條件較方便,除了在地麵逐一觀察外,有時坐上飛機從天上再看一下,形成立體化的印象。他說,地圖在軍事指揮員的腦子裏應該是立體的,不是平麵的。
粟戎生休假或出差乘坐火車,爸爸就讓他盡可能白天走,可留意看看沿途地形。過去粟戎生喜歡坐夜車,買上臥鋪,覺睡醒了,站也到了。現在他改了過來,絕大多數情況下坐白天車,注意觀察沿途的山川、河流、道路和村鎮。
“四人幫”垮台後,粟裕心情舒暢,粟戎生每一次回家探親,他就興致勃勃地給兒子講戰例,鼓勵兒子努力學習戰略戰術。他說:“你學習戰例要特別注意領會戰役指揮中所體現的軍事辯證法思想。隨著時間的推移,若幹戰役的具體經驗,將失去其參考價值,但是在戰爭舞台上所體現的軍事辯證法卻會長久放出光彩。”
有一次他問粟戎生:“如果你帶一個部隊在某地,敵人來了,你應該考慮什麽問題?”粟戎生按軍事常識,從敵情、我方兵力條件和地形幾個方麵作了回答。
粟裕說:“還有很重要的一條你沒有講到,就是民情。戰場上沒這一條,仗是打不好的。”
然後他又解釋說,人民戰爭的思想是我軍克敵製勝的法寶,但不是口頭上講講人民戰爭就可以取勝的,也不是照搬過去的戰爭經驗就可以取勝的,我們要研究現代條件下的人民戰爭。戰爭是一門不斷發展的科學。
粟裕還經常關心檢查粟戎生對軍事理論、軍事學術的學習情況,讓兒子多留意報刊發表的軍事學術討論文章,從不同意見的討論中比較鑒別,培養獨立思考能力。
晚年粟裕自己寫的戰爭年代的回憶文章,發表之前,總是盡可能交給粟戎生看看,讓兒子談談意見和感想。他的回憶文章,都是他獨自或參與組織指揮的戰役的經驗總結,是經過了幾十年的回顧和思考後的精華提煉。讀罷父親的回憶文章,使粟戎生受益不淺,領悟到父親對軍事學術理論努力鑽研的嚴肅態度和直抒己見、不隨波逐流的創新精神。
有幾年,粟戎生在一個摩托化部隊工作。父親不止一次地說:“幹部應多掌握一些現代科學技術知識和本領。摩托化部隊的幹部一定要學會開汽車。不懂不會,不行。”他還講到:“幹部不會開車,結果設置了好多專職駕駛員。五十年代,蘇聯紅軍一個機械化師從我國某軍事重鎮搬走,將全部裝備移交給我們。他們一個師八千人,我們要一萬二千人才能接下來。他們就沒有配專職駕駛員。咱們多出來的人盡是戰勤保障人員。這個問題要研究,要改進。”
粟戎生匯報說,多數幹部不會開車。
父親說,不應該這樣,眼光應放遠一些,應從部隊建設和作戰需要出發。
粟裕在戰爭年代就學會駕駛摩托車和汽車,殘廢的左手並沒起到阻礙作用。
有一次,粟裕曾問粟戎生:“你們師一天的行軍能力是多少?”
粟戎生說:“×百公裏。”
父親又問全師人數、車數和行軍長徑?粟戎生一一回答,並告訴父親行軍長徑也是上麵的公裏數。
粟裕擔憂地說:“這怎麽行呀?一個師成行軍狀態,撒在×百公裏公路上,先頭走了一天,後邊還沒出動。打起仗來,我們沒有空中優勢,打壞幾輛車就全堵住了,而且通常隻能夜間開進,時間更緊,何況我們有那麽多部隊。”
父親要求粟戎生結合部隊訓練,研究一下摩托化部隊多路開進,摩托行軍中對空防禦和後勤油料保障問題。粟戎生回部隊後照辦了,並且寫出一份學術文章交給父親。
粟裕十分關心打坦克的問題。他看到一張宣傳畫,上麵畫著拿著各種爆破器材的五、六個戰士,圍著一輛坦克打。他不以為然地說:“這個打法不行。”粟戎生說這是宣傳。父親激動地說:“宣傳怎麽可以脫離實際?這不行,這給人家一個印象,打坦克就是挺著胸,抱著炸藥包,一群人往上衝,這打不了集群坦克,還要吃虧的。”
粟裕多次向粟戎生詳細詢問部隊裝備的各種反坦克武器的性能,敵人進攻時,敵軍坦克和我軍反坦克武器的數量對比,打坦克的戰術技術手段和方法,實戰演習暴露出來的不足等問題,他對粟戎生講了兩句話:“打集群坦克一是要有現代化的武器裝備,二是使用現有武器要講戰術。”
粟裕喜歡蘇聯電影《解放》,多次看過,研究如何打集群坦克。有人曾說,放映《解放》會暴露戰爭的殘酷性,把部隊給嚇壞了。粟裕卻說:“這部片子不錯,可以學到不少知識。現在嚇壞了可以做工作,可以教育。打起仗來嚇壞了就要打敗仗,當俘虜。”受父親的影響,粟戎生看過六次《解放》,關於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影片和書,凡是能看到的,粟戎生都力爭不放過機會,借以研究未來反侵略戰爭一些帶規律性的東西。
晚年的粟裕,壯心不已,時時關注未來戰爭的研究,注意接受新事物,研究新問題。即使對兒子,也不恥下問,凡是他不了解的東西,也總是讓粟戎生講解。一些重要問題,他讓粟戎生從實戰和部隊訓練的角度提出看法,有的他還結合自己的思考,向中央軍委做出匯報。
這一對“軍事父子”的胸臆之中,裝著四海雲水,五洲風雷。

六、 沂蒙情思

戎馬一生,積勞成疾,晚年粟裕患有多種重病。文革歲月,林彪、“四人幫”一夥一直想加害他,幸得周總理的保護,對黨和國家命運的擔憂加重了他的病情。1981年,在他的高血壓、心肌梗塞、胃癌等多種病史中,又增加了腦溢血和腦血栓。他頑強地同疾病戰鬥著,絲毫沒有減少對祖國安危的關心。他對粟戎生說:“未來的戰爭我不一定看得到了,一旦打起來,要靠你們這一代了。”他把殷切的希望寄托於下一代。
1983年5月,粟戎生的職務有所變動。他去醫院向父親辭行,老人家的病情更重了,說話已很吃力,不能同過去一樣給兒子更多的囑咐。父親斷斷續續地說:“師這一級很重要……連、團、師的鍛煉,對軍隊幹部極為重要……”
還是和以往一樣,他沒有聊家務瑣事,這是他留給粟戎生的最後一句話。
望著父親憔悴的病容和殷切的目光,粟戎生強烈地感受到父輩身上那種在曲折經曆中不斷升華的高度戰爭責任感。父親不僅是關心兒子個人的成長,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千錘百煉,用在一戰。他關注著如何使新的一代軍人能在和平時期和未來戰爭中繼承發揚我軍光榮傳統,並贏得現代化條件下人民戰爭的勝利。
1984年1月底,粟戎生接到爸爸病危的通知,經上級批準,他立即從部隊趕回北京,直奔解放軍總醫院,爸爸已瀕臨垂危。
媽媽強忍著悲痛,俯身湊近爸爸的耳邊說:“孩子們都在這裏呢!”
粟裕慢慢地睜開眼,久久地注視著孩子們,他的目光依次在每一個人的臉上停留,但沒有說一句話。
1984年2月5日下午4時33分,粟裕大將軍的心髒停止了跳動。
楚青和粟戎生兄妹悲痛欲絕,守候在粟裕大將軍的遺體旁。
按照粟裕的遺願,沒有舉行任何儀式。但是,2月15日遺體火化那天,前來八寶山告別的人潮一波一波走過安臥在蒼鬆翠柏中的大將軍的身旁。
遺體火化之後,負責火化爐的老師傅和粟戎生特別仔細地篩選骨灰。在撿掃火化爐床上的骨灰時,他們忽然從頭顱骨灰中發現烏黑色的小薄片,一塊直徑約有黃豆大小,兩塊綠豆粒大小。揀起來一看,是三塊殘碎的彈片。當時,粟戎生大吃一驚,難道父親生前多年的頭痛病,就是這三塊彈片引起的?他立刻把這一情況告訴了母親。楚青手捧著三塊彈片,難抑心中的悲痛說:“算起來,這三塊彈片在你爸爸的頭顱裏整整54年了……”
1984年的清明節,遵照父親生前意願,要把骨灰撒在他頻繁戰鬥過的戰場,同犧牲的戰友們在一起。粟戎生隨媽媽來到爸爸當年浴血奮戰過的戰場之一——沂蒙山區。置身於這峰巒起伏的山東大地之中,粟戎生不禁思緒萬端。那巍巍的群山,就是一座座豐碑,銘刻著華東野戰軍無數烈士們的英靈;那山崖石崮上的蒼鬆翠柏昂首矗立,向烈士們的英靈肅然致敬。粟戎生把爸爸的骨灰輕輕撒上山野,埋進熟土。此刻,仿佛爸爸的音容笑貌就在自己的眼前,爸爸生前的那些囑托又在耳邊回響:“這些年我對你說過的許多話,你記住了沒有?黨和人民交給你的擔子,你挑得怎麽樣?……”
粟戎生熱淚盈眶,他在心底莊重回答:“親愛的爸爸,敬愛的嚴師,您的諄諄教誨我記住了,而且永遠是我前進的動力。”

八、 在老山前線

1979年3月,“對越自衛反擊戰”結束後,不甘心失敗的越軍多次騷擾入侵我國邊境地區,打死打傷我邊境軍民,迫使邊民離開家園,穴居岩洞;致使土地難以耕種,學校被迫停課……邊疆各族人民強烈要求邊防部隊嚴懲越南侵略者,保衛祖國領土和邊疆群眾生命財產的安全。
1984年4月28日淩晨,我軍在20多個陣地上同時展開收複老山、者陰山的進攻,戰鬥誓言是“血戰老山頂,領土一日還,衛國當英雄,血染戰旗紅!”慘烈拚殺,越軍從一段段戰壕,一座座山頭上敗退。4月29日淩晨,老山主峰被我軍收複。隨後的5年內,我軍在雲南老山地區進行了長期的邊境反擊作戰。
1985年春,時任67軍參謀長的粟戎生和全軍將士一起開赴炮火連天的老山前線。當時“犧牲我一個,幸福十億人”的“老山精神”已經傳遍全國,作為職業軍人,他終於盼來了真槍實彈的戰場。粟戎生眺望著層巒疊嶂,寒霧彌漫的老山,充盈胸襟的是報效祖國、誓與陣地共存亡的戰鬥決心。
在軍一級的領導幹部中,43歲的粟戎生身強力壯,他是到前沿,跑火線最多的人。有的時候,跟隨他的年輕參謀連爬了兩天大山,實在爬不動了,不得不叫苦:“參謀長,你明天換人吧,我實在跟不上你了!”
敵人是殘忍而狡猾的,戰場上的生死隻在一瞬間,粟戎生經常和戰士在一起,他們有時與敵人對峙的最近距離隻有80來米。不管多危險,他總是那麽沉穩冷靜。

老山前線異常複雜的地形為我軍準確掌控敵情帶來了困難。粟戎生素來肯動腦筋,他馬上想到高炮打靶時應用的航模,在中國還沒有無人偵察機的時候,對敵實施空中偵察就得土法上馬。粟戎生帶領幾個搞過航模的技術人員,把可以遙控的航模和照相機送上天,在敵人的頭頂上按了一雙火眼金睛。
請看幾個戰例:
戰例一:上級下達了攻擊某高地,殲敵後撤回來的命令,但承擔攻擊任務的部隊對敵人控製的高地情況一無所知。粟戎生放出小飛機,迅速取得該高地的航片,他先對航片做一番分析研究,再製成立體影象,然後讓突擊隊員們來熟悉這些目標清晰的立體影象。粟戎生告訴戰士高地的地形特點,敵人最可能利用山頂的科斯特地形藏身在影象上的凹坑處。果然,戰鬥一打響,胸有成竹的突擊隊員們直取山頂,把敵軍一個加強排50餘人幹淨利落地全部殲滅,還活捉了一個俘虜。
戰例二:一座大山,我軍在山之北,敵軍在山之南。敵炮兵經常向我陣地,我炮兵多次想消滅之而不能如願,就因為找不到敵炮兵陣地的準確位置。航片給出敵人的重要信息,仔細分析後找準敵炮兵陣地的位置,並推算出坐標點。最後,我炮兵根據粟戎生提供的數據,一舉摧毀敵炮兵陣地,此後,敵人再無還手之力。
戰例三:粟戎生從航片上發現敵某陣地上出現很多新土,他初步判斷敵人想把戰壕挖到我軍陣地前,以便對我偷襲。於是就帶助手下到團裏,與團領導一起分析。粟戎生又詢問戰士,戰士們說夜裏聽到敵人陣地有挖掘土石的聲響。之後,粟戎生組織炮兵狠狠收拾了敵人。戰士們反映,再沒有聽到敵人陣地上的奇怪聲音了。相類似的情況,粟戎生還從航片上發現敵某陣地上的一個隱蔽的彈藥庫,他組織炮兵摧毀之。
在中國,把無人偵察機應用於實戰,粟戎生是第一人。


九、 從嚴治軍

2000年夏天的一個周日,在地安門雨兒胡同,當筆者和老學長粟戎生麵對麵的促膝交談時,他始終不肯多談自己,總是謙遜地表白:“我自己沒啥好說的,我就是個老兵。”“當了三十多年的兵了,感謝咱們哈軍工給我打下個好底子,能夠一直在部隊幹下去,國家總得有人從軍當兵啊。”
粟戎生平平實實地微笑著,他一頭短發,麵色黝黑,額角的皺紋記載著幾十年的風霜雨雪,一件舊恤衫,一條舊短褲,門口還有一輛假日會友的舊單車。是年,他的崗位是北京軍區副司令員,中將軍銜。
在大軍區副司令員的崗位上,粟戎生主要分管訓練。每年他都有近半年的時間待在大漠基地抓實兵實戰演練,先後組織了數十場共20多萬人次的對抗演練。師旅一級的作戰部隊都練過兩三次,有時三五個晝夜,就完成了幾百海裏或幾千公裏的長途野戰訓練。
每次對抗演練結束,他都要抓住問題不放,點名批評。誰不服氣,好,他讓人將戰場監控的錄像一幀幀回放,逐個講評演習中暴露的問題。   
粟戎生經常給部隊灌輸這樣的理念:“我們部隊這些年不太習慣講問題。我參加過很多的演習,看過的演習總結如果有10頁,9頁半就是經驗、成績和體會,最後半頁才是問題。訓練講評就要直接講問題。部隊養成隻能聽成績的習慣,說一點問題就覺得受不了,那不行。訓練場沒有批評,戰場就沒有勝利。俄軍考官對被考的官兵講:我絕對不會給你高分,隻會給你低分,因為我現在如果給你多一分,將來打起仗來你就可能帶著幾百人、幾千人去送死。外軍考官的這種態度多麽值得我們思考啊。”
2003年,15個國家的27位外軍觀察員前來觀摩我軍兩支部隊的對抗演習,其中一位美軍機械化步兵旅的旅長,毫不客氣地指出我們演習中的許多問題。演習結束後,粟戎生將美國、以色列、新加坡、俄羅斯等國的軍事觀察員的評價攥在手裏,看得很珍貴。人家講我們的優點,他卷起來不怎麽看;但對外軍觀察員指出我軍的問題,他卻專門打印出來反複剖析研究。
有一次演練,一個坦克駕駛員因為車內協同不好,在從駕駛窗口探出身體時被炮塔擠傷。粟戎生抓住這起事故教育部隊:“是我們訓練多了還是訓練少了?全車協同是最基本的一種協同,我們都會說‘一體化’,要同空軍、海軍去協同,車裏4個人都沒有協同好,怎麽‘一體化’?平時協同不按戰時要求練,不嚴格,火炮從來不打、不瞄,都是用固定機固定住的,所以駕駛員和其他人可以隨便亂爬、亂鑽。稍稍按照作戰要求訓練,結果就出現了問題。”
部隊官兵對粟戎生的批評口服心服,第一次挨了罵,第二次就進步了。他們常把粟副司令員的話掛在嘴邊:“訓練場上沒有批評,戰場上就沒有勝利。”

5歲就和槍結下不解之緣的粟戎生槍法之好是出了名的。當軍長時,隻要下部隊,他有一個不變的科目,就是要跟師、旅、團長們比槍法。他說和這些帶兵人比槍法,不是要比個誰高誰低,而是要讓這些帶兵人知道差距。
“我的槍法很準。能比過我的人很少。他們老比不過我就得練。試想,師旅團長們在訓練場苦練還能不帶動部隊的訓練?”粟戎生微微一笑,對筆者說,“我給不少部隊上過射擊課,講完了就打。隨便他們選什麽人,一般都打不過我。”
  “當了副司令員還打槍嗎?”
  “打。從工作講,主要是帶動促進部隊;從個人講,到靶場去經常打打槍,主要是提醒自己是個軍人。盡管是和平年代,軍人的職責還是要準備打仗。”
粟戎生從嚴治軍,隻要對部隊講話,他必定要講的就是:“軍人應該清楚地記住:軍隊是為了戰爭而存在的,所以軍人的責任首先是必須時刻準備打仗。我們國家長時間處於一個相對和平的環境,我們不少同誌頭腦中忘記了軍隊是要打仗的。每次緊急集合檢查參加演習的部隊,我發現吃的東西帶的都比較全,打仗的東西就丟三拉四,問題非常普遍。如果一個部隊隻記住了吃飯,卻沒有記住打仗,那麽我們國家花這麽多的錢、養這麽多的部隊幹什麽!”
粟戎生下基層,從來不打招呼,他是要看基層真實的情況。他在多種場合講過“一塊牛肉和兩個蛋”的發人深思的妙論:“現在有不少部隊,平時表現得都很牛,都會擺出自己部隊的光榮曆史,牛得很。但是,部隊的戰鬥力到底怎麽樣?真正參加一次對抗演練,看看吧,關鍵時候就特別的‘肉’:走不快、住不下、吃不上、打不贏。所以呢,我就給他們起了個名字,把特別‘牛’和特別‘肉’合在一起,純粹是一塊‘牛肉’。我們訓練的目的就是希望將來打仗的時候,不要成為敵人餐桌上的一塊‘牛肉’。”
“再就是‘兩個蛋’。總後規定每人每天一個雞蛋,部隊大都能落實。可同樣是總部規定,每人每年一顆手榴彈,能落實的大概不到一半。雞蛋能落實,投手榴彈為什麽就落實不了?一支部隊如果對吃的關注力度遠遠大於對打的關注力度,能夠實現‘首戰用我,用我必勝’嗎?”
針對當前不少基層幹部認為:“反正在我這個任期內打不了仗,打仗和自己沒有關係”的思想,粟戎生經常教育幹部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多數人都不會在部隊幹一輩子,但必須看到,部隊戰鬥力的生成、保持、提高是一代一代人像傳接力棒那樣傳下來的,部隊的光榮曆史、好的作風都是若幹代人一代一代傳下來的。如果我們這一代不去考慮發展提高部隊的戰鬥力,不去保持和發揚光榮傳統,那麽到將來打起仗來就晚了。”他一再說:“作為一個軍人,應該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責任,隨時作好帶部隊去打仗的準備,並把這個打仗的本領一代一代傳下去,保證一旦需要的時候,我們這支部隊在戰爭中能夠穩操勝券。”
粟戎生細致的思想工作讓基層幹部們深受教育,他們說,看行動吧,我們決不當軟蛋。隨後,部隊的各項工作都大有進步。
在粟戎生的帶動下,北京軍區的野戰化訓練成為全軍的標杆。上萬人的大部隊可以不依托村鎮,一個小時之內,全部展開,順利宿營,不靠外援吃上飯;一聲令下,在四十分鍾到一個小時之內,一陣風似地拉走,部隊始終處於最佳機動狀態。
我軍有粟戎生這樣的治軍良將,人民幸甚,祖國幸甚。

十、 將軍發明家

粟戎生不僅是個“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帶兵人,更是個“將軍專家”、“將軍發明家”。
在哈軍工讀書時,他就是個勤於動腦動手、善於學習和勇於創新的學生。有一次上陀螺實驗課,他發現因為導線較粗,產生了力矩,影響了測量精度,就向教員提出換成細導線。教員稱讚不已並和他一起改進實驗設備,果然後來的測試效果好多了。
粟戎生搞的第一個技術革新項目是在雲南導彈部隊,他設計了一個測量轉換器,實現了主動檢測,從此,他把自己學到的知識慢慢用到部隊的建設上。
當連長時,為了解決全連100多支槍的校正問題,他學習射擊學原理和槍的構造知識,用子彈殼和細鐵絲製作了一個簡單的冷槍校正器,操作很簡單,既節省了子彈,又提高了效率,深受戰士的歡迎。
在團裏負責訓練工作時,為了提高訓練效果,粟戎生搞了不少技術革新。比如瞄準練習,當年部隊是用不起價格昂貴的激光管的,他就采用普通手電筒用的聚光燈泡來代替激光槍;再比如說40火箭筒打坦克,他把汽槍裝到40火箭彈裏麵,再做若幹小坦克模型,練習時用汽槍打小電動坦克,解決火箭彈不足的困難。
類似這樣的革新項目,粟戎生自己也記不清到底搞了多少。
90年代以後,麵對複雜多變的國際形勢,如何加強我軍信息化建設以贏得未來高技術條件下的局部戰爭成為粟戎生須臾不敢忘懷的大課題,他通過抓訓練和裝備,推進信息化建設。前些年,他親自動手,承擔軍內重大科研項目,曾組織研製出全軍第一套集團軍級野戰指揮自動化係統,獲得軍隊科技進步一等獎,係統中有好幾種他設計的設備。在答辯會上,粟戎生親自登台,向專家評委報告科研成果,其理論基礎之紮實,技術運用之嫻熟,令白發老專家們鼓掌稱讚。
粟戎生有自己獨特的理念:信息化建設不能光靠上級配發和撥款,而要多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改造老裝備。多年的實踐證明,粟戎生推出的信息化改造成果,在先進性上可能不如科研所的產品,但適用性卻比科研所的強,投資僅為科研所的五分之一左右。比如,粟戎生設計的火控係統,在科研所得花費幾百萬,而他隻用了二十萬不到就搞成功了,很快就能向部隊推廣。
在一次多兵種合訓演習時,幾輛坦克車連發數炮皆脫靶,時任軍長的粟戎生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分析研究,憑藉多年校槍校炮的豐富經驗,粟戎生找到了原因:坦克炮在設計上存在瑕疵,他提出了修改方案,果然,按他的辦法解決了問題,受到中央軍委領導的表揚。
粟戎生曾對記者講過一個笑話:“我是學工的,當技師的嘛,就是喜歡自己動手。那時我們的雷達、導彈出了故障,我常自己修。家裏什麽東西壞了,拿到街上修不好,拿回來我再修,差不多還能修好。逛街時新鮮工具對我有吸引力,經常買一些回家。妹妹說,她把我退休後的工作都安排好了,開一個修理鋪,叫‘死馬修理鋪’,死馬當活馬醫。這名字很好,東西壞了拿到街上去修不好了,不值得修了嘛,就是‘死馬’了,拿給我修。”
讓我們看看“將軍發明家”的作品吧。
野戰展合車——外觀與常規軍用卡車無異,到了目的地,用一分鍾展開,就變成三個寬的指揮所。部隊要開拔了,一分鍾收合,展合車繼續前進。
雪地履帶車——過去我北部邊防部隊用車常在冬季裏拋錨,因為雪深超過30CM的時候,車子就走不動了。現在用特製的橡膠履帶套在車輪上,前麵再加一個自適應分雪鏟,在雪深達80CM時,車子行走如常。在此車的基礎上,又派生出沙地、沼澤等多地形用車。
坦克對抗激光儀——把激光運用到坦克對抗演習中,被打中的坦克會自動熄火,必須修理才能再開動。這一設備使坦克實戰演練上了一個新台階。
粟戎生的發明,大到高命中率的自行火炮、專門在沼澤航行的風力船;小到28人野戰專用帳篷,等等。在我軍現代化建設上,粟戎生奉獻了自己無窮的才智。

十一、退休之後

  2006年1月份,粟戎生退休了。但他退而不休,他承擔著某部的信息化改造項目,下部隊、忙試驗,他沒有清閑的日子。
粟戎生特別喜歡一首軍歌:“身穿國防綠,胸懷祖國萬裏江山。千斤重擔交給了我,雖說艱苦,我心裏歡樂,雖不富有,擁有山河。”
他說:“我對‘雖不富有,擁有山河’這句話特別有感覺。在工作期間帶著部隊穿山越嶺,過江過海,我覺得很豪邁。我買了本《地球科學概論》,抽空翻翻這書,總想把這大好河山弄明白了,趁現在身體還行,先走走大好河山吧。”
是年7月,粟戎生和夫人李曼俊也參加了“開國元勳子女重走長征路”的活動。粟戎生身著迷彩服,行進途中電子地圖和數碼攝像機從不離手,舉止幹練,從容淡定,職業軍人的氣質格外突出。隨行記者要求采訪,很少接受采訪的粟戎生實在躲不過,交談的話題,自然離不開“父親”、“長征”、“軍人”、“戰爭”。
“七軍團東出中央蘇區北上抗日,是紅軍長征的序曲,”談起父親當年的紅色征程,粟戎生娓娓道來,如數家珍,“中央紅軍開始長征前的3個多月,中革軍委派出一支部隊,從中央蘇區的東部出動,向閩、浙、贛、皖諸省國民黨統治後方挺進。這支部隊就是後來人們常常提到的紅軍第七軍團北上抗日先遣隊,我父親當時任先遣隊參謀長。這次北上行動經曆了兩個階段,曆時6個多月,行程2800多公裏。紅軍先後進行了30餘次重要戰鬥,一度震動了福州、杭州、徽州、蕪湖以至蔣介石的統治中心南京。這一行動對於宣傳我黨抗日主張、推動抗日運動發展,擴大黨和紅軍的影響,以及策應中央紅軍主力戰略轉移,都起了積極的作用。”
粟戎生回憶說,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父親還曾到實地認真研究了長征中的許多戰例,特別是“四渡赤水”前後的戰例。 “父親從井岡山時期就跟著毛主席、朱總司令學習打仗,這是他後來在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中取得輝煌戰績的重要基礎。父親常給我講戰例,鼓勵我努力學習戰略戰術。隨著時間的推移,一些戰役的具體經驗將失去其參考價值,但是在戰爭舞台上所體現的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卻會大放異彩。戰爭是一門不斷前進發展的科學,我們軍人一刻也不能停止思考。”

2008年6月的一天,筆者到八大處北京軍區大院裏拜訪粟戎生學長和李曼俊學姐。穿過樹木蔥蘢的小院,邁進陳設簡單的客廳,抬眼望見主人精心設計的、以“八一”軍徽為背景的木隔斷,那上麵擺滿了各種兵器模型,從槍械、彈殼、飛機、坦克到火箭、導彈。我恍若站在兵器博物館裏,在一種濃烈的軍旅氛圍裏,感受到職業軍人的情愫。
有8年沒有見到老學長了,他變化不大,飽經風霜的麵容還是那麽沉穩和從容。我是來征求關於他的這篇小傳的意見,他微笑道:“我希望平平淡淡做點事,你可別把我寫得那麽好,千萬別讓我冒尖……”
我們從汶川大地震中部隊官兵奮勇救災談起,他說,從總體上看,我們的部隊表現很好,這裏反映一個問題,如果平時實戰訓練抓得好,部隊的抗震救災就會做得更好。野戰部隊的幹部不能每天隻是開會和準備開會,一定要把主要精力放到練兵上。
我想了解老學長當年在老山的戰鬥經曆,他帶我上樓,指著牆上的兩幅彩色大照片說:“這就是老山的全景照。”
他打開電腦,我隨著他的講解,走入他當年血與火的戰鬥生活裏。
我們暢談了一個下午,天色已晚,主人一定要留我吃晚飯。飯前,老學長邀我到後山小路上散步,李曼俊學姐遞給他一根手杖。
“你的腿……”我詫異地問。
“在一次渡海訓練時,我在登陸艦上把小腿摔傷了,手術後也沒有全好……”
山路無人,綠蔭蔽日,十分安靜。粟戎生策杖漫步,低頭無語,他又在思考什麽呢?他現在還是全軍信息化專家委員會委員、總參裝備建設專家組成員、全國人大民族委員會委員,他要想的問題多著呢!
從粟裕大將到粟戎生中將,粟家兩代軍人把自己完全融進了中國的國防建設事業裏,他們就是為了中國的軍隊而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粟戎生傳承父親的品格風範,續寫了父輩的輝煌。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他是和平年代裏真正的軍人楷模。
在結束這篇傳記的時候,筆者要作一點重要的補充,在粟戎生45年的軍旅生涯中,他的身邊始終站著一位傑出的女性,她就是夫人李曼俊。從101中學到哈軍工,李曼俊與粟戎生一直是老同學。
李曼俊生於1943年,原籍江西省蓮花縣,是老紅軍、開國少將李夫克之女。
大學畢業前夕,粟戎生與李曼俊定下關係後,粟戎生就匆匆奔赴南疆。正是“文革”混亂的年月,李曼俊隨單位的同事們下農場種地。拖到1969年,他們才有條件結婚。婚禮極其簡單,因為雙方的母親都在“五七幹校”勞動,隻得由粟裕和李夫克兩位父親出麵,率領兩家的孩子一起吃了頓飯。婚後,李曼俊由粟戎生陪著去河北農場看望婆婆楚青,楚青高興得很,拿出五塊錢買了一車西瓜,請幹校的同誌們吃,算是對新人的祝賀。
李曼俊一直在電子部6所從事科技工作,由技術員到室主任,曾獲全國科技大會獎和電子部科技成果一等獎,1984年出任6所所長。在中國電子行業裏,很多人都知道6所的“曼俊所長”。 在自己的事業成績斐然的同時,軍嫂李曼俊又是粟戎生的賢內助,在支持“帶兵的人”上,在孝敬公婆、撫育子女上,她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辛勞。從這一點上說,粟戎生是很幸福的。那首膾炙人口的歌曲《十五的月亮》裏有句“軍功章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粟戎生的軍功章真是要分給李曼俊一半。
倘有機會,筆者再為李曼俊學姐寫傳,那必將是另一篇精彩的人生奮進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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