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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思阿姨

(2008-09-19 14:00:59) 下一個
克思不是樓下Z阿姨的原名兒。
小時候去她家玩兒,最怕朝右拐。十幾平米的房間,一進門兒右手邊兒是張雙人床,挨著床腳是大立櫃,緊迫的空間裏,眼睛一下子就會注意到靠窗的桌子上的被大黑邊兒鏡框鑲嵌的她丈夫的很像劉少奇的遺像。若是再撞見眉頭永遠緊鎖的Z阿姨,我一聲兒都不敢吭。
文革時,她丈夫不過一個處長而已,不知因了何事,開始審查他。天陰偏逢屋漏雨,多年未見的和前妻生的女兒從鄉下找來了。Z阿姨根本不知丈夫從前結過婚,還憑空蹦出個女兒來,不由得勃然大怒,不顧丈夫就要挨鬥,劈頭蓋臉打了他一頓。男人受不了,跳湖了,屍首都沒找著,估計是被湖裏水壩的機器攪了衝走了,隻撈到一條內褲。Z阿姨沒想到是這結局,後悔莫及,哭了。
Z阿姨耳背,聲音有些沙啞,說話時嗓兒門兒不由自主比別人大,看電視要放大音量。住在樓上的我家就有了些麻煩。
她是工廠裏的翻砂工,工作十分辛苦。大概因了這個緣故,大女兒找了個工人對象時,她堅決反對,嚷嚷不斷。待到女兒考上大學,更是摔碗砸盆兒,吵得樓上的我們心驚肉跳。
我們住的房子,暖氣是從樓上到樓下連著的。她要是沒開電視,會嫌我家開電視吵到她,敲敲暖氣,聲音調小到她還不能滿意,就會使勁敲。她看電視的動靜,我們要是看電視不開到震耳欲聾的地步,就別想聽清楚。最後,我們挪到別的房間去看了,還得關上門。
還有拿報紙。
信報都是放在一樓的一個公用信箱裏,各家各戶自己拿。不是同一時間回家,免不了有時會有人家拿重了報刊,一忙,忘了及時送回樓下。沒拿到的,一般都不著急,等些時再去。唯有Z阿姨,會去拍打別人的家門,直到找到為止,還要用大道理教訓人家幾句。若是沒找到(郵局也有出錯的時候,還有外人可以進來),準能聽到她在樓道裏的叫罵聲。大家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了,知根兒知底兒的,何苦來哉?
記得我新婚時,她來我家,一進門雙手握住我的手,說:“恭喜!恭喜!”沒等我回話,接著就是:“你家多拿報了嗎?”我張了張嘴,使勁兒忍著,才沒大笑出來。
我出國以後,聽母親講,後來,為了報紙的事,Z阿姨竟然在大街上,對迎麵走來的母親大罵。母親看都不看她一眼,徑直走過。事後她對母親說,已將母親告到居委會,讓母親到居委會走一趟,母親當然沒去。後來她又去找母親,說要好好談一談。聽到這兒,我趕緊插了一句:“媽,你可別生她的氣,她就是一神經病。那會兒她家老三談戀愛,晚上時間還不算晚呢,她就在院兒裏的大馬路上,扯著嗓子嚎得全院子的人都能聽見:“xxx,你怎麽還不回來啊!你快回來啊!一般人都隔輩疼,可她跟自己的外孫子都搞不攏。”母親說:“我跟瘋子生什麽氣呀,不理她就是了。”
最後,她訂什麽報,全樓的人就不訂什麽報,依然不得安寧。
原來父親還會替她說一句:她也不容易,一個女人家拖著幾個孩子”。長年累月下來,父親終於說了一句:“我看她的名字應該叫Z克思才對。”
所幸,克思阿姨的孩子出落得都很好,各個自尊自強。
現在,克思阿姨搬到女兒家去住了,但願她能安享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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