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蹤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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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的樂趣

(2006-01-03 14:45:34) 下一個
把2005年最後一次長跑的距離和時間記入我在耐克網站上登記的訓練記錄表,看了一下全年累計的距離:六百四十英裏。乘以一點六,我頭一次跑過了一千公裏。 這對我來說,是件值得慶賀的事情。

我從小痛恨跑步。打記事時起,父母就在後頭不斷地囑咐:別跑,慢慢走!原因很簡單:跑不了幾步,心就狂跳不止,臉色蒼白,喘不上氣來。上學以後,身體似乎強壯了一些,不過跑步還是難以承受的運動。我喜歡踢足球,可是跑不了幾分鍾,就得停下來大喘氣,最後隻好去守門。中學時,體育課的要求是在十分鍾以內圍著景山公園跑一圈兒。我在哥兒們多次陪練下終於達標,不過跑到終點時眼前發黑,嗓子眼兒發甜,好半天緩不過勁。

大學畢業前排隊體檢透視,我一站到X光鏡前,一個女生就忍不住叫起來:這人的心好小!這話引來一片嗤嗤的偷笑。這時才知道,自己的心髒跟別人不大一樣。 好在那時候還打打球,有點兒體育活動。

到了美國以後,一天到晚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十幾年沒有運動,好些毛病都來了。身體發胖,經常感冒,幾乎每個星期都頭疼。終於有一天夜裏,我從大汗淋漓中驚醒,胸口悶痛,喘不上氣來。我不得不叫醒身旁的妻子,去急診室就醫。X光心電圖一通折騰之後,醫生警告說,你心髒功能基本正常,但需要加強鍛煉,尤其是在工作壓力較大的時候。 於是,我下了決心,開始鍛煉。怎麽鍛煉呢?想來想去,最省時間,最方便的就是跑步。

於是,那年新年來到的時候,我給自己定了個長跑計劃。 剛開始,隻能跑幾步走一段,不到一公裏就氣喘籲籲疲乏不堪,覺得步子都邁不動了。跑的時候不出汗,反而直起雞皮疙瘩,跟中了風寒似的。渾身上下那個疼啊,連骨頭都疼。每天早上,躺在被窩裏,心裏一個勁兒跟自個兒打架:跑,還是不跑? 堅持了一陣子,情況漸漸有了改善。七八年下來,跑步距離從一二公裏慢慢增加到現在的八到十公裏,平均速度則提高了百分之三四十。我不再害怕和厭惡跑步,而是盼望著享受那段時間了。

離家不到兩公裏處有一片自然保護區,是我最喜歡長跑的地方。那是一片草原,中間夾雜著高高矮矮的灌木。草原的邊緣盡是樹,看不到道路、汽車和民居。春夏秋冬,那條彎彎曲曲的小路,有時明有時暗,有時讓雨水衝刷,有時被冰雪覆蓋。最喜歡的季節,是夏秋之交。清晨,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清風帶著微涼,搖動著草葉上的露珠,晶瑩璀璨。跑在小路上,草原上紅黃藍白各色花朵,大片的綠葉和零零點點的棕黑色枯木盡收眼底。太陽尚低,影子在身前拉得很長,沙石鋪就的小路在陽光下幾乎是雪白的。斑紋鮮豔的鳥兒從身邊掠過,兔子在路邊的草叢裏縱跳。四周則是一片靜謐,隻有鳥叫與蟲鳴應和著腳步的沙沙聲。手臂擺開,上身前傾,呼吸追隨著步履的節奏展開,汗水順著臉頰脖子前胸後背流下來。偶爾,還能達到那種珍貴的“白色時刻”。那時刻,心中一片清平潔白,腳步心跳呼吸全都感覺不到,全身自然地跑動,沒有一點兒人為的幹擾。那時候,似乎不是人在跑,而是小路卷著草原,自動地撲麵迎來,又向背後消失而去。那是跑得最輕快,感覺最舒服的時刻——隻是很難享受得到!

後來,認識了一位研究核磁共振成像的朋友,請我去給他當實驗病人。我生平第一次看到自己心髒的三維成像。朋友看著圖像很納悶了一陣子,然後抬起頭說,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心髒。它的形狀跟一般人不一樣,怎麽是細長的。另外,也看不清主動脈和主靜脈的分別,就是一大把血管粗細不勻,進進出出,交叉錯落。朋友建議我找醫生做一次正式的核磁共振檢查,我想了想,沒有去。我覺得沒有必要。因為我每周平均長跑距離已經從五六公裏增加到二三十公裏,安靜時的心律從每分鍾七十幾次降到五十五次,體重也回到了大學時期的水平,而且從來沒有感覺到精力這麽好過。

這些年,出差帶著跑鞋,跑過各種地方。從大西洋西岸的佛羅裏達到東岸的諾曼底,從太平洋東頭的加利佛尼亞到西邊的日本,還有地中海邊的西班牙,意大利,我跑過細沙,粗沙和礫石的海灘。我跑過四川竹林掩映的泥土路,北京車馬喧囂的柏油路,英格蘭鮮花燦爛的花園小路,日本城堡古木森森的崎嶇山路,波爾多、佛洛倫薩的鵝卵石古路,北意大利冰川湖畔棕櫚婆娑的石板路。跑過美國中部的一馬平川,也跑過西南海拔兩千米以上的高原。雨裏跑過,雪裏跑過,跑過攝氏三十五六度的烈日高溫,也跑過零下二十多度的嚴寒。 跟不跑步的朋友談起這些來,有的說我半瘋,有的說我有毅力。其實,這些年跑下來,已不再需要毅力作動力了,跑步成了一種享受。

當然,並不是說跑步不需要拚搏、不需要努力。對我來說,享受來自幾個方麵。首先,是長跑之後那種心清氣爽,精神飽滿;其次,是打破自己最好成績的欣喜。另外,跑步的時候大腦完全放鬆,思緒隨意紛飛;很多工作中的新想法都是在跑步當中得到的。不過最受益的,則是體力和意誌上的鍛煉和提高。時間又不需要很多,連warm-up帶cool-down,四十多分鍾,頂多一個小時。

手頭有一本南非超長跑名手諾裏 ·威廉森(Norrie Williamson)所著的《長跑指南》(Everyone's Guide to Distance Running)。這本書深入淺出地講述了練長跑需要懂得的道理,包括人體機能,運動醫學,訓練方法,飲食營養,穿著器械等等,對我幫助很大。自從采用這本書裏的方法進行訓練,我從速度到距離都有了很大的進步。然而最大的收獲是在心理上對長跑的重新認識。當時南非的運動員在種族隔離期間被排斥在國際比賽之外,於是他們開創了超級馬拉鬆長跑(ultramarathon)。這些超長跑,距離從九十到一千公裏不等,時間可以從大半天延展到十天。九十公裏就已經是馬拉鬆距離的兩倍;一天跑一百公裏連跑十天,那是什麽比賽?跑哇,跑到翻腸攪肚,跑到天旋地轉。對別人來講,這簡直就是自我折磨的競賽,是毫無道理的瘋狂。可是對於熱愛這項運動的人來說,在接近人體極限的情況下靠毅力堅持下去,達到終點,是重新發現自我的最佳方式。

至少在目前,我還沒有“瘋狂”到這種地步,甚至不想去參加任何比賽。我不喜歡那種人聲鼎沸,腳步嘈雜,成千上萬的人比著喘粗氣。這個世界,誘惑人去爭第一的事情已經太多了。我還是喜歡一個人獨自去跑,任思緒飄起飄落。能這麽一生堅持下去,比跑一次馬拉鬆或超級馬拉鬆更重要。 有時候,跑到精疲力竭的時候,就不免想到超級馬拉鬆。忘記是誰說的了:每一個人,從出生起就都是孤獨的長跑者。無論身邊有沒有人扶持,漫長的生活之路終歸還得靠自己的努力來完成。當一個人親曆人生艱難,仍然苦撐繼續,決不放棄,這種人,就是勇者。跟長跑一樣,生命中重要的不是得勝凱旋而是盡力拚搏;不是征服別人而是自己戰得痛快。人生的超長跑旅途上,這句話仍然適用:疼痛是不可避免的,痛苦則是自己選擇的(Pain is inevitable;suffering is optional)。

新年伊始,各位打算健身的朋友們,去跑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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