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的六月,在安第斯山深 處的印加道上,我們冒著傾盆大雨,走上了 Warminwanusca ( 'Dead Woman’s Pass' )-四天印加徒步道的最高點。 透過肆虐的風雨,我的秘魯向導 Flavio 對我說:" You Can Climb Higher "-你能 登 得更高, 我清清楚楚的 記得,那一刻,在安第斯高原的雲霧中, 古印加道路標前, 我下了決心要去非洲登乞力馬紮羅峰!
在那以前,我堅信定會在冰雪消融前看到"乞力馬紮羅的雪",卻從不敢想象去乞力馬紮羅踏雪。常年居住在雪山冰川下,對高山我向來隻有敬畏之心,無征服之意。長久以來我一直在一個自我設置的無形框架中生活,兒時走遍天涯的夢想在一日日的瑣碎中不知何時被按了暫停鍵,可當我雙腳鬆開潛意識中的那個刹車, 去遠方的山川叢林村落裏徒步時,年少時那心無羈絆的自由快樂又回到了我心中。 我無法挽回流逝的光陰,無暇計較失去的機遇, 我永遠無法體驗以青春的體魄去登山徒步的感受,但今天堅實的腳步卻時時給我帶來一種時光倒流的欣喜, 這是一種言語很難描述的喜悅,我又回到了那個生意盎然的年月, 昔日的夢想今日再續,多了一份成熟和珍惜,並且正一步一個腳印的成為現實, dream the dream and live the dream, 這種感覺無比美妙!
那年的聖誕我給了自己一份慷慨的禮物-來年春天去尼泊爾徒步,夏末去登乞力馬紮羅。這計劃的實施,卻一波三折,拖了整整兩年。剛進新年,按鍵訂機票的一刹那,我不由自主的從椅子上跳起來-"我要去非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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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計劃東非的行程時,我多少有點大意。本來嘛,坦桑尼亞和肯尼亞的旅遊業都相當發達,旅行社登山社多如牛毛, 登山和 Safari 的線路都是現成的 。登乞力 馬 紮 羅 的行程,從一開始我就 認 定了口碑很不 錯 的Zara走六天Maragu可口可 樂線 ,住小木屋, 世界風情壇 的老班主Dztang十年前用的就是它。和Zara一 聯 係, 對 方回信 給我吃了個定心丸 ,走Marangu 線 ,隻要有人定,他 們 天天都有 團 出 發 。我最大的疏忽是, 這 "天天 發團 "就是一個人也 發團 ,而到我 這 就是我一個人的 團 。等到我意 識 到 這 個很關 鍵 的 問題時 ,離出 發 已 經 不到一個月了。在最後幾周裏,我手忙腳亂的 聯 係了 許 多家登山社,幾乎都是眾口一 詞 -要走Machame 線 ,有 團 ;Marangu 線 的 話 ,除非有人最後加入 進 來,不然就是你一個人的 團 。幾 經 周折, 我 最終 找到Moshi一家很小但LP Thorn Tree 上 評 價相當不 錯 的登山社Tro-Peaks.Com, 它的 日程正是我要的,價格也合理, 我們這個團連我在內一共三個徒步人。本來我滿心希望再多些來自世界各地的隊友,不過到這時,也已經顧不得挑剔了。怕再出岔子,又找了兩家登山社做後備。最後臨上山了卻幾乎要用到那兩家候補的,那是後話。
在都拜轉機過夜, 到內羅畢時已是晚上, 一早再轉六七個小時的長途汽車,由陸路過境進坦桑尼亞, 到達乞力馬紮羅山下的Moshi鎮時,已經是第三天下午了, 經過三個國家這麽一折騰,倒是省得倒時差了。我還沒下車,向導Thomas一張笑臉已經堵在車門口等我了, “Karibu” (歡迎) ! Thomas把我接到旅館安頓好,就帶我去吃飯,問我想吃啥,我說想吃當地菜。他搖搖頭詭密的一笑,說那得等你下了山, 下了山就帶你吃香蕉燒肉,Ugali,還有烤肉, 你要現在吃出點毛病,那爬山就泡湯了。我也不依不饒,下了山再吃出點毛病,我的Safari不也照樣完蛋嗎,反正到時把筋疲力盡病病病懨懨的我扔給Safari公司,你們不就省心了。玩笑歸玩笑,Thomas最終把我帶到一家專為遊客開的印度餐館。我吃得差不多的時候,Trop-Peaks的主東家Daniel也來了。
我當初選Trop-Peaks和Daniel有點關係,他在坦桑尼亞慶祝獨立50周年時,被選中將國旗插上乞力馬紮羅頂峰。Daniel卻帶來了我最不想聽到的消息,那兩個隊友臨時取消行程,如果我要走Marangu又想有伴的話,就得和另一個公司拚團, Thomas還做我的向導。我的另一個選擇是跟Trop-Peaks同一天出發的Machame團,住帳篷,行程加一天為七天。
本來為準備登乞力馬紮羅就讓我腦子裏一根弦繃得緊緊的,神經脆弱得經不起一點變數,這下就更抓瞎了。好在出現這種狀況我並非完全沒有思想準備,我大口喝下一杯熱茶,定定神, 又問了這兩個選擇的細節,最後想想給了個很中國式的回答:"讓我研究研究"。Daniel千萬個抱歉,可毫不含糊, 要我今晚七點半做最後決定, 因為Marangu的木屋需要取消預定。
兩年裏我一心一意要走Marangu,對這條線每一段的距離海拔幾乎已經熟得象走過一遍。Machame線我隻知道個粗略,這條線近幾年已經超過Marangu而成為登KILI最熱門的線路了。大多數評論都認為Machame最有利於適應高原, 成功率最高,而且上下走不同路徑, 景色也最優美,我對這條線卻多少有些抵觸。我懷疑Machame的熱門多少和許多登山社的炒作有點關係,畢竟Machame線要比Marangu容易組織,因為沒有預訂木屋的問題和床位限製,隨時可以組團。另外,登山社也可以理所當然的收取更高的費用。都說Marangu成功率最低,可誰知道那成功率是照五天還是六天行程算的。
七點半在旅館大堂和Daniel/Thomas再碰頭時,我心裏已經基本上偏向走Machame線,但卻對兩年的計劃在最後一分鍾徹底變更心有不甘。於是,我掏出一枚二百先令的鋼鏰,”頭為Machame”, 硬幣打在玻璃茶幾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就這樣, 在Daniel和Thomas的哈哈大笑中,不知哪位坦桑尼亞先賢將我想了兩年的Marangu小木屋一筆勾銷,變成了Machame的登山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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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程上山的前一天,清早五點半清真寺的大喇叭就把我叫醒了,反正也睡不著,我就在鎮上漫無目的的逛。街心大轉盤下的這塊鏽跡斑駁的方向牌讓我愣了半天神,這上麵有我剛經過的內羅畢,Arusha,和將要去的恩格羅恩格羅,還有我盤算了兩年卻去不成的Mandara Hut 和Kibo Hut, 連那的海拔我都記得有整有零的。
很快,街上熙熙攘攘的車水馬龍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最讓我看不夠的是那些衣著鮮豔的女人們,很多頭頂著各式大包小包,嫋娜多姿,步履輕鬆優雅倒象是巴黎米蘭服裝發布會上走T型態的模特。那頭上真是頂什麽的都有,最讓我納悶的那位居然頂了一隻鞋, 興許是賣鞋的?
在長途車站,我遇到了一群坦桑尼亞背包客。忍不住好奇,我就用我自學的三句半Swahili語和他們嘮上了。不過很快我就投降了, 靠人家用英語給我解釋。原來他們是出發去Machame Route做廚師和背夫的,聽說我明天也要上山,他們祝我好運,成功登頂, 後來在山上我還和廚師重逢了。
今天Thomas帶我在城裏轉,我的三個隊友要下午才到。路過一個學校,我們就順便進去看。小學生們都在考試。一群調皮的男孩子把我圍住了,對著相機做鬼臉,然後我們一起看著照片樂。
街角上的小女孩主動要求給我做模特,媽媽批準了,我也正求之不得。
我求Thomas帶我去Moshi市場,我買了個巨大無比的菠蘿,打算下午開會時和大家一起享用。
Moshi 市場
我們在市場上轉悠,一群賣蔬菜的女人卻和Thomas爭吵起來, Swahili語唇槍舌劍你來我往, 嘩嘩啦啦象小河淌水,我自然是一句都聽不懂。我那點Swahili語剛夠讓當地人誇幾句,滿足我那點小小的虛榮。我饒有興致的聽他們對歌似的吵著,周圍的女人們從女中音吵到了花腔女高音,接下去快成高音喇叭喊口號了, 而且漸漸形成了一個不斷縮小的包圍圈,我看大勢不妙,好女不吃眼前虧,好女不和女鬥, 況且我還是個老外,趕緊拉著Thomas開溜。鬧了半天,還是我相機惹的禍,那些女人們看我手裏提著相機在那逛,又看到我買了葡萄買了橘子又買了菠蘿,就是不買蘿卜青菜,心裏有氣,知道和我說不通,就氣都發到Thomas身上了。其實,我相機一直有意識的關著。Thomas憤憤的說,總不見得你還得買了她們的蔬菜做飯吧。我成心氣他:“為什麽不,我要明天不走Machame就買上菜去你家和你太太一起做好吃的!” 我毫不客氣的把自己請他家去了。
這件事給我造成的心理創傷是我後來幾乎全程都咬著牙強忍著很少照人物,除非對方事先同意。有一點我很頑固,花錢照相的事,以前我做過,現在卻再不願做了。
午飯時,我見到了我的三個隊友,在倫敦上學的新加坡人Naga和一對加拿大夫婦Josh和Nguyuan, 四個人倒碰巧有三個是亞洲人。下午的Briefing會上,我們每人都帶上自己上山的裝備, Daniel和兩位向導把我們的裝備都仔細的從上到下認真檢查了個透。Naga多半是在熱帶生活慣了,不知道如何對付嚴寒,我暗暗替他擔心,檢查完裝備,向導們又帶他去租了睡袋衣服。
昨天決定走Machame之後,Daniel就問我是否缺什麽,我問了一下他們提供的帳篷,隻要求除充氣睡墊外,再另加一塊泡沫睡墊。當時我們都以為Naga是女的,我就對Daniel說,我不介意合一個帳篷,這樣可以給porter們減輕些重量,另外兩人也更保暖。這時Thomas又問我,要不要看一下帳篷,我說不用了, 相信沒問題。
最後,我把Thomas拉到一邊,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的說, 這是一個我從未到過的海拔高度,我不知道我在4200米以上身體會如何反應。如果不行的話,哪怕放棄登頂,你也得幫我做出及時下山的決定,因為到時候也許我的神誌會不那麽清楚,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我一邊說,一邊心裏嘀咕,這怎麽聽著像敢死隊的。我們大小黑白兩個拳頭碰在一起, Thomas還是那麽不緊不慢,“放心吧!”
傍晚時分,我又一次走上旅館露天頂棚,目光在烏雲間搜尋。前台的老板曾告訴我,天好的時候,從這裏可以看到乞力馬紮羅峰。在Moshi這兩天,早晚的天氣總是涼嗖嗖的,倒不象這裏靠近赤道的緯度。我望著Moshi鬱鬱蔥蔥的叢林後大片的黑雲,象是自問,又象是問邊上一位西裝革履的當地人:“Kilimanjaro iko wapi?"( 乞力馬紮羅峰在哪裏?), 問 路用的 Swahili, 問 山 應該 也一 樣 管用。 那男人小聲回了句Swahili, 看我一臉迷霧,就又用英語跟一句“在雲霧後麵”。我感激的看看那人,自嘲的笑了一下,再過幾天,我會走到這雲霧之上,好好的看看乞力馬紮羅。
(待續)
我住在西雅圖,希望能你與你聯係,我也計劃2014年去Ki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