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出帳篷,隻見鄰居 Josh 正把睡袋掛到帳篷門前的小柏樹上,就著早晨的太陽,又在曬被子。 這人好出汗 , 前天就聽隔壁他倆半夜抱怨,結果那一夜我都以為是他們帳篷漏雨。幸虧這兩天我們運氣不錯,每天早晨都陽光燦爛的, 我也抓緊時間曬曬睡袋,我喜歡被褥上陽光的氣息。
高原上的空氣明顯要幹燥許多,臉上發際伸手一摸總是滿手塵土,再抹上防曬霜,幾百萬年的火山灰沾到臉上就成“麵膜”了,這倒是百分之百的有機,百貨店裏護膚品櫃台上大價錢賣的不就有鼓吹是冰川泥火山灰之類做原料的嗎。對了,火山灰麵膜做完臉,要能登頂的話,還得挖點冰川泥接著護膚,這一熱一冷的平衡,臉上不長皺紋;加上走那麽多路,心裏也該少長點“皺紋”,這趟超值!灰頭土臉的,一早一晚那盆熱水就尤其覺得珍貴,就象那個端水的大男孩的笑臉一樣讓人心裏舒坦。每次水一端來,我就迫不及待的伸手進去,生怕浪費了那不多的丁點熱氣,一盆水總是在和冷空氣的爭分奪秒中從溫熱一直洗到冰涼。隨著海拔升高,那熱水漸漸成了涼水,隻能說伸手下去不覺得刺骨,在高海拔,要把一盆水燒熱,要費勁得多。
Shira Caves 營地的早晨 - 這一帶名符其實的有許多岩洞,向導Eliezer 告訴我們,最早的時候,背夫們上山都不住帳篷,住在岩洞裏。背夫因此死傷的事件偶有發生,後來考慮到安全,國家公園才規定不許住岩洞。Eliezer 四十出頭,在這山上幹了快二十年了,從背夫,廚師,到現在做登山向導,還兼國家公園野生動物向導。
早餐照例還是那麽豐盛,我最愛那種加了不同果料的稀飯,有點像麥片粥,想著回家要如法炮製。還有薄餅,吐司,煎雞蛋,香腸,和新鮮水果,本來我在山上對吃就沒太多要求,這就很奢侈了。別看我爬山不如人,胃口倒比誰都好,今天我卻咽咽口水沒敢多吃,要上 4600 米的 Lava Tower 了,高海拔吃七分飽最好,就著熱茶,保險起見,又吃了一顆 Diamox 。
高原反應是今天早飯桌上的主要話題,已經三千八百米了,Josh 兩口子昨天開始就一起頭疼,卻硬撐著不願吃藥,一覺起來 Nguyen 的臉色倒是好多了,Josh 也照例話多起來。Naga 沒帶任何抗高反的藥,我們給他藥,他堅決不要,說不愛吃藥。他倒還沒“反”,但問題不斷,先是連著兩夜都讓尿憋醒睡不著, Nguyen 和我擺出大人的姿態給他出主意 - 找個空水瓶,省得冷颼颼黑乎乎的半夜出帳篷?我引經據典搬出那些登珠峰的故事 - 你看人家都是抱著一個空的一個滿的兩個水瓶進睡袋,滿的是喝的水要多喝水不致脫水,空的呃。。。喝多了嘛總得有地方去。早晨起來呢還是一個空的一個滿的兩個水瓶,不過小心半夜睡得稀裏糊塗抓錯了瓶子。。。兩個女人在稀薄的空氣中嘻嘻哈哈苦口婆心的鹹吃蘿卜淡操著心,卻是吃力不討好白費氧氣,這小老弟挺固執,大活人還非得讓那啥憋著。
為保暖 Naga 其實已經抱著兩個 Nalgene 熱水瓶進睡袋了,他租的睡袋不夠暖和,晚上被不斷的凍醒,我們先是出主意讓他多穿點衣服睡,昨晚又請示領導讓廚房給他燒了熱水灌進水瓶放睡袋裏。這時,他說了一句話讓我們仨幾乎笑倒在地 – 原來他把 mummy 睡袋的拉練放到了胸口中間,難怪他直抱怨腦袋受凍,睡袋頭上多出來一塊睡覺不舒服! Naga 在熱帶海灘長大,打小沒見過雪,不知寒冷的滋味,頭回爬山露營就來了乞力,我佩服他的勇敢,但他這準備不足真讓人擔心。
從 Shira 營地出發時,身後隨風飄來陣陣低沉雄厚的歌聲,夾雜著斷斷續續的說笑聲。居高回望,一群背夫圍成一個圓圈正在早晨的陽光下載歌載舞。更遠處的天際, Mt Meru 在雲海之上輕描淡寫悄悄畫出它錐型的輪廓。在高原的藍天白雲下,那群衣冠不整的人群漸漸濃縮成一個個跳躍的彩色人形,那近似幾何圖形的輪廓真象一幅抽象畫,熱烈粗曠的線條節奏充滿活力,雖近乎雜亂卻和諧的融入到火山岩漿凝聚成的古老土地上。
遠望Shira Plateau ,圖中陡峭的山頭是 Shira Cathedral ,3895 米
Thomas 指給我們看遠處山穀裏登乞力的另一條線路Lemosho 線的一個營地,他的搭檔 Tro-Peaks 的東家之一Daniel 正帶著支十二個徒步人的隊伍走 Lemosho 線向頂峰進發。原計劃我們昨天要去那營地探訪他們的,卻終因為體力消耗而取消了。 Lemosho 線要比Machame 時間長,兩支隊伍因此也不會有機會匯合。但有這些來自世界各地素不相識的隱身隊友和我們殊途同歸這種感覺卻很鼓勁。
兩天來,我們一直在山的西坡走,過了Shira 營地,路往東轉了個九十度的大彎,上了山的南坡,從地圖上看, Machame 線路約莫象個門字,我們這就走在“門”的橫梁上了,“門梁”右手向上斜叉出去一杠就是登頂的路。這一路坡並不算陡,海拔卻明顯節節升高。走出 Shira 高原的灌木叢不久,沼地(moorland)一步步過渡到荒漠(desert ),植物也隨之變得矮小稀少,再往上,路兩邊就幾乎隻剩大石塊了。
從沼地走向荒漠,路中是長得象菠蘿的 lobelia deckenii
在高海拔嚴酷的生存環境下,植物各顯神通求生繁殖,形似大菠蘿的 lobelia deckenii 最神奇,每一個巨型“菠蘿”是一個花座,開花時花座上每個“葉片”嗬護著一片藍色的花瓣,“ 葉片 ”一到晚上就合起來,它表麵的水會結冰,但冰層下的水分不會結冰以保護嬌嫩的葉蕾。每個“菠蘿”開花後就會死去,而另一個花座 - “菠蘿”會前赴後繼,取而代之。同一株 lobelia deckenii 可以長出很多個“菠蘿”,它 們從地麵上看可能距離很遠,象是不同株的植物,但其實根卻是相連的(摘譯自網絡)。我們一看到“菠蘿”就下意識的開始算計人家 - 這“菠蘿”要是那菠蘿就好了。其實哪頓飯也沒斷過水果,可饞嘴依然是走多少路移多少江山也沒法改的本性。
這段路 Eliezer 打頭陣定我們的步調節奏,我緊隨在他身後。我們這兩位向導的節奏和步伐大小都控製得恰到好處,很容易跟上,我有意識的邁小步走著我的間歇步(rest step)配上呼吸(pressure breathing)。很長一段路,我們象一串音符,步調一致“唱”著同一首歌。 Josh 總是話最多,高興了還唱幾句,我心裏嘀咕空氣稀薄省點氧氣多好。 Josh 也是隊伍裏那個跳動得最活躍的“音符”,走著走著,就跑到一邊失蹤了,過一小會又冒出來追上隊伍,這個“音符”越來越頻繁的跳躍,我們一直以為他是在拍照。休息的時候他自己揭穿了這個謎 - 原來他在頻繁的“畫地圖”,這是 Diamox 的副作用。
吃了藥,我一直手指腳趾發麻,還不是十指全發麻,最奇怪的是,左右手各有兩三個不同的指頭在發麻。走著走著,我就光忙著張嘴喘氣了,pressure breathing 有一個要點是吐氣時要把氣呼幹淨,就象遊泳,這樣才能充分吸氣,可我隻覺得出氣倒是出得挺幹淨,就是沒進的氣,就象一個廣告裏那條出水的金魚 - “ I feel like fish without water !”
Naga 仍是中氣十足,一路和 Josh 聊樂隊,和向導們聊足球 - 歐洲杯正打得火熱呢,後來他就“這山望著那山高”和 Thomas 約著去登 Mt Blanc 。也不知他從哪學來個 Swahili 詞“hakuna matiti ”,每次該說 hakuna matata ,他就故意搗亂說成“ hakuna matiti ”,然後一臉純真的問 Eliezer 那是什麽意思,憨厚的 Eliezer 總是尷尬的笑笑,躲閃著說,要登頂才能揭開這“ hakuna matiti ”的謎底。Naga 一副淘氣孩子幹壞事得逞的詭笑著說,hakuna matiti 是登頂的秘訣,我知道這小子準憋了壞水,就沒敢接這茬。
都第三天了,卻很少聽兩位向導提登頂, Tro-peaks 的兩位東家 Daniel 和 Thomas 從第一天起就強調,要我們先別忙想登頂那天的問題,而是專心於每一天,每天晚上 briefing ,也都著重分析第二天的路程。領導的話我聽得入耳,“歪曲”著領會了他們的旨意就是,“享受”每天的過程,而不光是最後的結果,大化小,小化無,不知不覺就登頂了。想了兩年的山,蹬著 stairmaster 甩著汗珠讀“徒步乞力馬紮羅”,又轉了大半個地球,當然想登頂。想歸想,可這真是個沒準的事,就象我的朋友芭芭拉,登了三遍 Rainier 每次都因為高原反應差 400 米到不了頂,那山每天變著臉在她眼前誘惑她。這是得有點天時地利人和的運氣的,要天氣不好或高原反應,上不去也沒轍,芭芭拉開三小時車隨時可以去再試,我就沒這奢侈了。我不太信那些百分之多少的登頂成功率,那數字攤到每個人身上真沒太大意義,花了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去做,要登頂了對你就算是百分之百,沒登頂也未見得就是失敗,在我有點阿 Q 式的得失觀裏,成功和失敗之間的界限很模糊,這山不亮那山亮,說的是無限風光在“險”峰,也沒說無限風光在“頂”峰啊。(這是摳字眼,不過沒想到我這阿Q 邏輯最後還歪打正著了,那是後話。)
天不知何時又板起一張陰雲密布的臉,連著兩天都這樣,早晨太陽露個笑臉,給人帶來新的一天的期盼,然後就自個躲雲後歇著去了。迷霧低低的壓著山路,十米開外就隻見一片白茫茫,路兩邊寸草不長的亂石叢中,行路人堆砌了一個個錐型石堆,我專愛找那堆得最高最玄乎的往頂上再加塊石頭,每次低下身子的時候,腦門後有一處就會一跳一跳的漲得疼,越往上走,腦袋裏那塊疼的地方就越長越大。這一段,大家都安靜多了, Nguyen 臉色蒼白,停下喝水時,她弱弱的說直惡心想吐,Naga 和 Josh 也好不到哪去,可還都支撐著往上走。
我不知何時又開始上崗“掃尾”了, Thomas 把路中間一個石砌的路標指給我看,那上麵一邊標著 Lava Tower/Arrow Glacier ,另一邊指向今晚的營地 Barranco 。去Barranco 營地大多數向導都會選擇先上4625 米的Lava Tower 然後再下到營地,所謂爬高睡低適應高原的黃金準則。昨天Thomas 無意中提到去營地還有條背夫們用的捷徑,海拔較低(4500 米),我就問是否可以這條路做後路,如果到時候狀況不佳的話,就考慮“偷工減料”走捷徑,這樣不至體力透支太大,影響後麵的路程,還有一個考慮是這樣可以“節省”點膝蓋,連戴兩天護膝後,膝蓋皮膚又紅又癢的,往後隻好不用了。
天下起了小雨,大塊的烏雲象是都壓到了腦門上,兩腳還在機械的邁著,午飯前最後這段路是在頭痛欲裂中熬過來的,腦袋一糊塗竟完全忘記了急救包裏的止疼片。當前麵雨霧中隊友們蹣跚的身影終於停下來時,就聽 Josh 驚訝的叫,“看我的鞋!“他的爬山靴正從裏往外直滲水,濕透了整個鞋麵!更奇怪的是,那不是雨水,而是他腳上的汗水!難道這也是高原反應的結果,一群人看著 Josh 的鞋,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午飯是七天裏吃得最安靜的一頓,臨時搭的餐廳帳篷裏,四個人看著滿桌熱氣騰騰的飯菜,無精打采的在盤子裏撥動著刀叉,每個人疲憊的臉上分明都寫著“幹嗎上這來作孽”。外麵風雨大作,雨點打在帳篷頂上蓬蓬響,雨水順著帳篷牆的夾縫滲透進來,淌到地上的背包上。我總覺得野地裏吃頓午飯還大動幹戈搭帳篷桌椅是沒事給背夫們找累,可這天氣真多虧了這帳篷我們才不致淋著雨吃“雪豆稀飯”。他們三個還都在盤子上努力著, Nguyen 看我袖手“絕食“,強打起精神,叉起一塊炸土豆說,多少吃點吧,味道真的不壞呢,可她的表情卻實在缺乏說服力。廚房的 Imani 笑嘻嘻的又端來一大盤煎得噴香的雞塊,掀開的門簾吹進一股夾著冰粒的冷風,也不知外麵是在下冰雹還是雪粒。一大盤雞就 Josh 啃了一塊,就連肉食動物 Naga 都沒伸叉子,整盤的雞和那幾大盤飯菜又端回了廚房,倒是那壺熱水讓我們泡上茶或 Milo 喝了個底朝天,熱茶水下肚,四個人總算多了點活氣。
一頓飯功夫,漫天飛舞的鵝毛大雪已經給遠山近石披上了銀裝,Josh 說他們大半年都在冰雪裏滾打,這點雪不算什麽,走Lava Tower 吧。我一句話還沒說出口, Thomas 看著我,一臉嚴峻卻不容置疑的說,直接走porter線去Barranco Hut營地吧。就這樣四個人分成了兩撥,他們仨跟 Eliezer 上4600 米的 Lava Tower 。
路上又隻剩下Thomas帶著我,從一開始和 Tro-peaks 聯係,我就要求 Thomas 或 Daniel 做向導 , 中間改了日程又換過路線,始終都是Thomas跟著我轉,可沒想到了他幾乎成了我一個人的向導。減100 米走 4530 米的porter線,既無奈又有點呃。。。窩囊。在去Barranco營地途中,海拔 4530 米的最高點,我要求 Thomas 稍作停留,在心裏悄悄做了個記號,雖說滿眼白茫茫,啥也看不見,可這是我迄今到過的最高海拔,這裏高過了Mt Rainier (4392 米)的頂峰,明知此山非彼山(注:Rainier 是技術攀登),卻在這一段最辛苦的時候給了我一點小小的鼓勵。回望來路,新雪覆蓋的山道上落下了一排淺淺的腳印,雪花還在不停的狂舞。
去Barranco 營地途中,海拔 4530 米
這場“乞力馬紮羅的雪”下得Thomas 滿臉愁雲,有很長一段路他變得沉默。 Thomas 說這季節這裏很少下雪,他不喜歡下雪。我就笑說我一年裏雪路走的和旱路一樣多,雪地裏我搶你的工作我做你的向導吧。這是那種軟軟澀澀水分很大的雪,離赤道咫尺之遙的乞力馬紮羅冬雪,倒更像北美的春雪。這條路上,除了我這唯一的徒步人,從我們身邊不時超過的全是背夫,他們頂著幾乎和身體一樣高大的重負頭也不抬的踏雪疾行,讓人替他們提著一顆心。要知道這些 Chagga 人從小身居熱帶低海拔地區,嚴寒和高原反應對他們同樣是艱難的挑戰。高海拔加上惡劣的天氣,一腳踏錯就是個人的安危,全家的生計,更何況他們很多沒有足夠的禦寒衣服鞋帽保暖。背夫出身的 Thomas 為他的弟兄們眉心鎖成了結。
風雪彌漫的山坡上,不知哪年火山爆發的岩漿凝聚成的巨石在白雪的映襯下越顯得黝黑,了無生氣的荒漠亂石叢中,站著棵孤獨的dendrosenecio kilimanjari (又稱 Giant Groundsel ),這一抹綠色給一片死寂的黑白灰色帶來了生機。 dendrosenecio kilimanjari 是乞力馬紮羅的象征性植物,在海拔3900 米到4200 米地區處處可見,但風雪中堅韌挺立的這一棵深深的印在了我腦海中,從4500 米走到這裏,在最疲倦的時候,見到了今天海拔最高的綠色生命。亂石叢中隨之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綠色,Thomas的手指向山穀深處,那裏正靜靜的升起一條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彩虹。乞力就是這樣不經意的悄悄誘惑你向它走去。
Thomas 站在他的天然植物園裏,身後雲霧深處是乞力的主峰 Kibo 。Thomas真是這一帶野生動植物的專家,完成旅遊職業中專的學業後,他還一直見縫插針的去Arusha的學校上動植物的專業課。我們一路上見到一草一木,他講解以外,還總是很好奇的問,你居住的地區是否也有類似這樣的植物,叫什麽,等等。他象海綿一樣抓緊時機吸收外部世界的點點滴滴。同一種植物,他常常能說出它在世界其他地方的生態情況和不同名稱。
畫中心的這棵dendrosenecio kilimanjari 頂著綠色的葉子,高高舉著雙臂,看去象個頭頂重負的背夫。有意思的是,dendrosenecio kilimanjari 下半部的葉子幹枯後不會脫落,就象它的冬衣,在這高寒地帶起著重要的禦寒保暖作用。
頭頂白雪的“菠蘿 ”,這前後兩個“菠蘿”其實是同一株lobelia deckenii 的兩個花座。
這一棵 dendrosenecio kilimanjari 上長了15個分支,每個要長 12 年,也算得長壽了。
山穀的另一邊,Kibo的眼皮下,時時可以看到Eliezer 帶著 Naga ,Josh, 和 Nguyen 的小小身影,Nguyen 的紫色外衣分外搶眼,隔著山穀,我們遠遠的互相招手。快到營地時,兩支隊伍終於會合了。Nguyen 告訴我Lava Tower 並沒那麽糟糕,但她疲憊不堪的臉色卻告訴我他們仨這一路走得相當辛苦。
海拔3986 米的 Barranco Hut 營地。登乞力有三條不同的登頂線路在 Barranco Hut 營地(3986 米)匯合 - Lemosho , Shira 和我們走的 Machame ,這裏也因此比前兩天熱鬧了許多。這一天從升高來說是最缺乏成就感的,又上又下的折騰一天最終海拔卻隻賺了 147 米,但這一天的爬高睡低對適應高原卻起著關鍵性的作用。
我的小窩,左鄰是 Naga 。最右邊的懸崖上,是明天要走的Barranco Wall。
今天帳篷裏的下午茶就Naga 和我吃著爆米花喝著熱茶聊天, Naga 嘴不停手也不停的往外發著短信,這裏終於有了手機信號。這營地象個依山而建的天然大舞台,站在“台”上往山下望,雲霧拉開帷幕,展現出塵囂籠罩的 Moshi ,手機信號也就格外清晰,向導們都是人手一機緊貼在耳朵上,就象和山下的親人們緊靠在一起。
夜幕降臨,山下的Moshi 萬家燈火閃爍,在寒夜中傳遞著溫馨,遠處的城市忽然變得親近起來,我想起了三天前喧鬧的市場,街頭小女孩的微笑,女人們豔麗的服飾。。。而另一邊, 5895 米的 Kibo 主峰近在眼前,幾乎伸手就可揭開它濃雲的麵紗,那裏廖無生機一片嚴寒。我的目光在這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裏來回遊移,難以想象短短幾天內的這段跨越,山下的世界似乎還近在眼前,眼前的冰雪世界卻依然可望不可及,看久了就會覺得人象是在兩個世界間盤旋,這是一種近乎超越時空超越現實的感覺,我真的難以描述這種神奇的感覺。
我的目光投向了夜霧籠罩下的 Kibo 主峰,懸崖峭壁之上,在 Kibo 火山口的西部邊緣,幾百年前最後一次火山爆發時滾燙的岩漿燒出了一個缺口給鐵杆登山人留下了一條危機四伏的登頂險路 - Western Breach 。我想象海明威注 1筆下那隻著名的豹子就是沿著這條路上的西峰,我想它是為覓食求生走錯了路,或許高原反應使它暈頭轉向,它才永遠的留在了冰天雪地中。有時候,我覺得我和那豹子一樣的迷茫,我不明白我為什麽要萬裏迢迢來登這座山,也許是人往高處走,可有一點很清楚,我不願意象那豹子那樣凍結在那裏,就象我不願凍結在人生的某個山口。。。
刺骨的寒氣把我包圍了,拉上帳篷門之前,我最後望了一眼黑魆魆的崖壁,那上麵是明天的路,明天去走 Barranco Wall 。
注 1 :海明威的“乞力馬紮羅的雪”原文開頭寫道:“海拔19710 英尺高的乞力馬紮羅山終年積雪,據說它是非洲最高峰。它的西峰在馬賽人的語言裏被稱作”神靈的殿堂“。西峰附近躺著一隻凍僵風幹了的豹子屍體。沒人做過解釋那豹子在那個海拔地帶在追尋什麽。”有意思的是,海明威筆下的乞力馬紮羅海拔比現在的高度 19341 要高。
英文原文“Kilimanjaro is a snow-covered mountain 19,710 feet high, and is said to be the highest mountain in Africa. Its western summit is called the Masai "Ngaje Ngai," the House of God. Close to the western summit there is the dried and frozen carcass of a leopard. No one has explained what the leopard was seeking at that altitude.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