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儀回憶在蘇聯的生活 | |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頒布投降詔書。19日,我在沈陽機場等待飛往日本時,成了蘇軍的俘虜。當晚,蘇聯軍官把我們送到蘇軍的一個臨時醫院(中國人開的)裏,休息了一夜,次日上午便從通遼乘飛機飛往蘇聯。 飛機飛到赤塔,天差不多快黑了。我們是第一批到蘇聯的偽滿戰犯,和我同來的是弟弟、妹夫、侄子們和一個傭人。我們這一家人乘坐蘇軍預備好的小汽車,離開了機場。從車中向外望,好像是走在原野裏,兩邊黑糊糊看不到盡頭。走了一陣兒,穿過幾座樹林,爬過幾道山坡,道路變得崎嶇狹窄,車子速度也降低下來。忽然間車停了,車外傳來一句中國話: “想要解手的,可以下來!” 我不覺大吃一驚,以為是蔣介石派來接我們的。其實,說話的不過是一位中國血統的蘇聯軍官。在我前半生中,我的疑心病可把自己害苦了,總隨時隨地無謂地折磨自己。明明是剛剛坐著蘇聯飛機從中國飛到蘇聯來,怎麽會在這裏向蔣介石移交呢!但我犯起疑心病來,不是根據事實,而是恐懼心理,我怕什麽,就疑心什麽。這時我最怕的就是落在中國人的手裏。我認為這次未去日本,沒被中國人捉去而落在蘇聯人手裏,實在是萬幸。我自以為對蘇聯沒有過什麽怨仇,其實這也是糊塗之極,我幫助日本帝國主義建立偽滿反蘇的基地,好像可以不算在賬上似的。我們解完手,上了汽車,又繼續走了大約兩個小時,進了一個山峽間,一座燈火輝煌的樓房出現在我們麵前了。 我們這一家人下了車,看見這座漂亮的建築,就有人小聲嘀咕說:“這是一家飯店嗬!” 大家都高興起來了。走進了這座“飯店”,迎麵走過來一位四十多歲穿便服的人和一些蘇聯軍官。我心裏想,那位穿便衣的大概是飯店經理吧?一聽他說話,知道又弄錯了。他莊嚴地向我們宣布道:“蘇聯政府命令:從現在起對你們實行拘留。” 原來這是赤塔市的衛戍司令,一位蘇聯陸軍少將。少將的樣子,並沒有我們想象中的嚴厲。他宣布完了命令,就很和氣地告訴我們說,可以安心地住下,等候處理。說罷,指著桌上一個盛滿了清水的瓶子說: “這裏是有名的礦泉,礦泉水是很有益於身體健康的飲料。” 這種礦泉水乍喝有點不大受用,後來卻成了我非常喜歡的東西。我們就在這個療養所裏開始了頗受優待的拘留生活。每日有三頓豐盛的俄餐,在午晚之間還有一次俄式午茶。有服務員照顧著,有醫生護士經常檢查身體,治療疾病,有廣播收音機,有書報刊物,有各種文娛器材,還經常有人陪著散步。對這種生活,我立刻感到了滿意。摘自《我的前半生》愛新覺羅·溥儀/著群眾出版社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