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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在天津圍城裏的逸事

(2007-02-11 14:03:03) 下一個

歲月:在天津圍城裏的逸事

作者 薩蘇




1948年的冬天,劉亞樓打天津的時候,我的祖母一家和外祖父母一家正在天津,對老百姓來說,那可真是個艱難的時光。薩覺得,他們的經曆,也許今天寫出來可以讓我們看看當年那場戰役的一個側麵。

假如看過北京拍的三大戰役係列《平津戰役》那部電影的朋友,也許還記得天津警備司令陳長捷的指揮部中彈,會客廳裏的吊燈被震的從頂板上墜落的那個鏡頭吧?對當時的氣氛烘托極好。

其實這個鏡頭是虛構的。薩怎麽知道呢?因為陳長捷的指揮部,當時就設在薩娘的家中。在整個戰鬥中,我的母親和舅舅們當時就在那座房子的地下室裏。那座房子的會客廳,並沒有被炮彈擊中。

說起來,薩的外祖父家是一個富有傳奇色彩的家族,將來有機會準備專門寫一篇這個家族的興衰,這裏就不多寫了。現在隻是略略一帶,薩娘家屬於民族資產階級,天津新八大家之一。外祖父家的老宅——薩娘小時候生活的地方,陳長捷的指揮部,就是現在是中共天津市和平區委和和平區檔案館。1996年薩娘曾經以家族後人的名義重訪故地,拍照留念,那座房子舊貌依然,估計今天也沒有什麽改變。

天津城是一個奇特的城市,它的繁榮始於洋務的興起,所以在天津人相當"海派",從建築上和上海的外灘有異曲同工之妙,從估衣街到勸業場,各國風格的建築鱗次櫛比,風格鮮明,有哥特式的,拜占庭式的,皆美侖美冕。按說國民黨軍隊選擇很多,陳長捷之所以選中薩娘家作為指揮部,薩估計大概和它的建築十分堅固有關係。

稍微介紹一下這座宅院。這座宅院在原法租界,院門仿凱旋門,為屋宇式門樓。原院落為南北向長方形的三道庭院,建有北樓、中樓和南樓三幢相連樓房,均為磚木結構。

根據記載,中樓為帶半地下室的三層樓,外觀像一艘整裝待航的艦艇。底層中間部突出,二層門廳前的大平台,其兩側有弧形單跑仿青石刷石階梯。前麵有對稱的陽台,像掛在艦艇上的救生艇。薩推測陳長捷的個人指揮位置,就在這座建築裏。

南樓局部為四層。院子兩個對稱的石亭有上下走廊互通、並與樓房相通。遠遠望去,這互通的走廊就好象艦艇甲板上的護欄。其實分析一下,中樓被南北兩樓所環衛,尤其是南樓可以作為一個製高點提供掩護,陳長捷看中這個地方是不是也和他作為軍人的第一感受有關呢?

以上對宅子的介紹不是家中得來的,從來沒有人給我們講過老宅的樣式,是薩到網上找這個宅子的介紹時,看到邵華先生一篇文章裏寫的。

這座宅院地理位置好,緊靠著當時的天津電信中樞——郵電局。還有別的什麽戰略價值薩就不知道了,需要有了解當時軍事部署的朋友補充。其前院有一個橢圓形花池,正好對著大門,據薩的大舅講本來沒有這個花池,抗戰中日軍征用了這座房子,才修了個花池。這一點如果對軍事了解的人就會比較欣賞。假如沒有這個花池,用一輛汽車直衝進去,就可以撞進大樓的正門了,那年頭沒有自殺炸彈,但是假如車上裝了炸藥直衝過去,然後司機跳車,那殺傷力還是很可觀的。有了這個花池,就沒有這個危險。大概因為有這些優點,所以後來解放軍對它也十分感興趣。

這院子裏還有兩個大型防空洞,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修建的。裏麵設施似乎相當齊全,天津戰役期間,薩娘一家就是在其中一個防空洞裏度過的。這個宅子還有種種神秘的傳說。薩娘的保姆吳大娘給我講過一個。




當年兒童生病的多,家裏給每個孩子請了"替神",就是從廟裏請來的大瓷娃娃,一人一個,稱作"命",意思是假如有病,讓他頂替——這個神當的也夠難受的,難怪會出問題。

薩娘的"命"是一個象大阿福的娃娃,有一個舅舅就說咱把它砸了,看"小揚子"——薩娘的小名——死不死。薩娘大哭,遂罷。

有一天門口賣麵茶的來要帳,說宅子裏有個胖子天天到他的攤上賒賬喝麵茶,年底了要結賬。家裏人表示這不可能。而賣麵茶的堅決肯定,並說那人的長相如何如何,穿戴如何如何。

大家庭難免亂帳,家長隻好叫家裏人都來排隊,讓那賣麵茶的認。當然是沒有這個人。賣麵茶的灰頭土臉,正要道歉出去,忽然指著擱在架子上的薩娘"替神"叫起來——誒,就是這個人啊!

瓷娃娃怎能喝麵茶呢?可是仔細一看,這娃娃的長相穿著可不正和賣麵茶的說的一樣?家長大驚之下揮手就把那瓷娃娃從架子上摔了下來。

結果呢?誰想得到?

矻察一聲,瓷娃娃摔碎。——一肚子麵茶!

當然隻好賠給人家了。

說到這裏,當時吳大娘講故事繪聲繪色的形象猶在眼前,當時是又感到吃驚又好奇的那種感覺,晚上都不敢出去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薩至今不懂,是吳大娘信口開河哄小孩?還是真的…

聽說天津有一種混混,特別善於這類奇門之術,詐騙手段很高,或許是他們的神通?但是為了喝麵茶的錢是否小題大做?又或許還有吳大娘沒有講的情節?千古之謎。

陳長捷是什麽時候把指揮部搬到薩娘家的,薩娘並不清楚,當時她虛歲隻有七歲,隻記得有一天和家人外出回來,看見院子裏來了很多兵。從那一天起就不怎麽出門了,大人們都神情緊張。薩的外祖父平素很喜歡和孩子在一起,但他是家族長子,雖然生就敦厚柔和的性格,也不得不和家族的長輩一起商討"正事",和孩子們呆在一起的時間就少多了。

當時外麵的炮聲已經可以聽到,薩娘的形容是象打夯。不過,天津城裏,包括陳長捷的指揮部,依然是一片和平的氣氛。

對於孩子們,戰爭是很遙遠的事情。大炮和機關槍,與他們的玩具並沒有太大的區別,不過是更有吸引力罷了。

家族大,各家的孩子人數就多,大人們憂心忡忡,孩子們倒是可以在一起玩了,興高采烈。雖然不能出去,但是院子裏有了不少新鮮的東西。

要說解放戰爭中的國民黨軍隊是遭殃兵恐怕不過分,但是薩娘的記憶中,陳長捷的部下倒都是滿不錯的兵。至少對於薩娘家的人從來沒有騷擾過。

陳部剛剛進駐的時候在大門口總停著一輛黑色的鐵甲車,薩娘是女孩子家不感興趣,也不敢過去,但是幾個舅舅不一樣。薩的大舅那年有十一二歲了。他告訴我那時候和陳手下當警衛的小兵經常聊天。小兵告訴他打了八年鬼子,那時候真信,還可佩服呢,現在想想那小兵自己還沒槍高呢,難道他是拖著鼻涕就開始放槍了?不過肯定不是抓的壯丁,因為他看那小兵還幹的挺帶勁的。門口停的鐵甲車上有兵,還有槍管很粗的機關槍,具體型號無考,過了一段就開走了,大概是怕暴露目標。小兵告訴大舅那是從日本鬼子手裏繳的。現在想想可能是日本投降的時候交出的吧,陳長捷抗戰後期到內蒙古駐防,和鬼子交手的機會不多,前期在山西吃敗仗的時候多,大概也沒機會繳這種大家夥。

小兵說放這個車在門口,大炮就打不進來了。大舅當時想問又沒敢問,雖然不懂打仗也明白,那炮彈都是從天上來的,地上的鐵甲車怎麽能擋得住呢?薩的大舅後來當了曆史係的教授,但是好像他從來也沒想過考證一下自己經曆過的這段曆史。

主要和薩家打交道的,是一個老軍醫,姓高,天津本地人,嗓門很大,解放後開業當了牙醫,因為技術好文革中也占了便宜——造反派也找他補牙,隻聽說有一次某造反司令補牙的時候嫌他手重給了老頭一耳光,嚇的他再不敢給這個"兵團"的小將們修理"大門"。後來小將們反倒客客氣氣的——天津人愛吃魚,愛吃蹦豆,牙不好的多,得罪修牙的幹什麽?高軍醫不和軍隊的人住到一塊兒,和薩家老小住在一個防空洞裏——其實裏麵還分成隔間的,很方便。他和家裏的長輩戰前就熟悉,所以後來薩娘回憶那一段,對高軍醫在防空洞裏頭說話象吵架印象深刻,其實是他耳朵聾,怕別人聽不見。聽說戰場上的人多被炮彈震的耳聾,現在想這高軍醫八成有相當豐富的經曆。

高軍醫其實人很好,對孩子特別好。孩子們人多,在一起玩的鬧哄哄的,他還給指點,教孩子們做遊戲。那時候孩子們喜歡玩的是捉迷藏。老大的宅院呢,東藏西藏的,可是挺好玩。高軍醫出新鮮的,他教孩子們玩"偷襲軍火庫"。這就帶點兒兵的味道了。找來一個炮彈殼,放在場地中央,叫一個孩子看守,其他孩子躲起來,這個守衛如果能夠捉到別人,就換那個倒黴蛋來守。但是去抓人的時候,別的孩子就可以跑來把炮彈殼踢飛,"軍火庫"被偷襲的守衛要被打手板。高軍醫來當裁判,還教孩子們怎麽把守衛引誘出來,然後奇襲。

大敵當前,國民黨那個形勢,這老兵油子是不是有點兒沒心沒肺?




孩子們玩這個遊戲樂此不疲,當時戰鬥主要在外圍,天津市內沒有戒嚴,供應依舊。所以薩娘也沒有覺得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當然孩子們還有別的玩法,沒人管的孩子就是變著法的找新的玩法。有的就出格。

有一位舅舅(薩娘叔叔家的小孩)磨著國民黨兵要子彈,有個二百五大兵就真給了他一顆,當然是把彈頭擰了,火藥倒掉。那舅舅比二百五還二百五,就溜到廁所裏,拿錘子砸那子彈。蓬的一聲就響了。敢情還有底火呢!沒玩過火器的弟兄們不知道槍子兒有多大威力,這就是一個注解了。底火才多點兒火藥阿,我那位舅舅急轉身,炸開的子彈殼就蹦到他屁股上了。插進去有近一寸深!要是打在手掌上就穿了!當然是鬼哭狼嚎,英雄氣概全無,幸好高軍醫在,用鉗子把子彈殼給拔出來了。這位舅舅平時屬於比較霸道的那種,薩娘在旁邊,看的驚心動魄又覺得罪有應得。

當時高軍醫要用麻藥,薩娘那位叔叔咬著牙說:給這大鵝長長記性,不用!——大鵝,就是天津話SB的意思。傷好之後,這位大鵝舅舅老實了好多。不過二十多年後,他又來了一回神的。唐山地震的時候他正在那兒,一家子人呢。我那表妹後來跟我說:"一地震,我爸也不管我媽,也不管我,抱著我們家那隻貓就從窗戶裏跳出去了……"這不是二百五,這是嚇懵了。

還有別的半室內遊戲,不知道誰發現的,院子日晷上有個大蜘蛛網,孩子們就抓了蟲子喂蜘蛛,這個遊戲,就不但是男孩子了,女孩子也跟著起哄。誰說女孩子心底善良?當年薩娘也算是淑女了,抓著螞蟻往蜘蛛網上放的時候好像沒有半點兒慈悲之心。——殘酷的人類本性啊。

薩娘說花園裏的黑色螞蟻特別大(孩子眼裏),放到蜘蛛網上也不示弱,還是拚命掙紮,直到被蜘蛛綁成一個大白線球,殘忍的孩子們看著這個過程,津津有味。正在這時候院子裏走過來一夥兒軍官,其中一個聽見孩子們大呼小叫,好像很好奇,就走過來看。這是薩推測的,因為這軍官腳步很輕,薩娘是等他到了身後才發現。薩娘看見這個官兒的臉很黑,但是挺和氣,微笑(如何微笑?)著好像要摸薩娘的頭。

蜘蛛正給一個螞蟻"上綁",有個叫小讓子的舅舅大著舌頭象解說員似的還點評呢:"喜(死)了喜(死)了,還有一口氣……"薩娘看見那軍官臉上的笑容就僵在那兒了,一摔手,掉頭就走。一會兒就來了一個兵,拿掃帚把蜘蛛網給掃了。孩子們不幹了,吵吵嚷嚷驚動了高軍醫,那兵說:"司令讓挑了它!"這個情節我沒有在任何回憶錄裏見過——不過我那位叫做小讓子的表舅,今天還住在天津呢。拍《平津戰役》的時候,我們家的人曾經提供過這個細節,好像影片中也沒有出現。敢情!

那位黑臉的軍官,就是國民黨天津警備司令,陸軍中將陳長捷。這是薩娘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近距離接觸這位國軍名將。




那個時候天津周圍的解放軍,已經象一個巨大的蜘蛛網一樣了。不但是我外祖父母一家,我祖母帶著兩個姑姑,也被包在這個蜘蛛網裏麵。那個時候,我的父母兩家,還沒有任何來往呢。兩家有聯係,那要到我大舅和我父親上一個中學的時候。

本來我祖母是不該被困在天津的。我祖父作木材生意,在天津處理業務,這時候出了一件為難的事。運輸貨物的船隻在營口被國民黨敗兵占了,一下子拉到上海。我祖父和另一位郭老板郭大爺隻好追去上海。現在想想應該是杜聿明從東北撤退幹的好事。天津這邊還要應酬,怎麽辦呢,我祖母就到天津去。兩個姑姑太小,隻好帶著。原以為一兩天就回來,沒想剛到火車就不通了,那個時候通信不便,薩祖母急得上火的不行。也難怪她著急,北京還有四個孩子呢,最大的是薩爹,那時候12歲。她急得不是沒道理,北京家裏不久就斷糧了。鄰居童大爺,幫著變賣了些東西,好歹沒有讓薩爹他們挨餓。到了北京解放,街上來通知,每家十歲以上的居民去一個人到政府報到做工。按說薩爹也到年齡了該去,童大爺覺得這個時候不會有好事情作的,想來想去,和童大媽商量,拿出點積蓄來,雇了個人去了。後來才知道是到南郊幫解放軍處理地雷!這種事現在想想後怕,那時候北京周圍的地雷就靠這麽清除的?!

盡管如此,戰後我祖母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發現薩爹身上的虱子有指甲蓋大。

我祖父那邊呢?郭大爺的家眷也給封在北平,當時就急得說不出話來了。大夫來看看,說沒治,這個是"噎嗝" ——愣急出食道癌來了。我祖父呢,每天照樣出去辦事,出門前還不忘在頭上抹點兒油。那叫不動聲色。郭大爺佩服得不行。其實那半是鍛煉,也半是天生。我祖父44年從沈陽逃北平,開車之前,日本憲兵帶著他的朋友在站上找他,抓他,老爺子在車上還給一位老鄉拉生意呢。想想長輩的大將風度,看看自己的毛糙,嘿,怎麽說呢。

陳司令似乎也是大將風度,對薩娘一家的關係沒有因為蜘蛛那件事有所影響——他恐怕也顧不上和孩子置氣,不過是當時心裏有所感觸罷了——薩想他總不會是看不慣蜘蛛以強淩弱吧。

1949年元旦前後有段時間,好像炮聲少了,家裏的客人也多,現在想想可能是國共兩軍正在談判。薩娘還有幾次看到這位黑臉將軍陳長捷,多半是迎送人的時候出來。

有一天,高軍醫來找我的外祖父。我的外祖父為人謹慎,誠實,後來作了近三十年的財務工作,沒有出過一分錢的錯,人稱"鐵算盤",他手下培養出的財會人員曾經是天津財會口的一支勁旅,人稱"八仙過海"——其中還真有一個女同誌,就被稱為何仙姑了。他有一個愛好是喜歡書法,而且寫來寫去有了一點兒小小的名氣。作為實業世家這並不是什麽好事,我的曾外祖父就認為這是玩物喪誌。不過家裏不少條幅是他的手跡。國民黨軍隊住在老宅的時候,也有一些軍政人物找他寫字。

這次高軍醫就是為了他這點兒愛好來的。他問我外祖父:公子能為我們司令官寫幅字麽?那怎麽能說不行?於是高軍醫就叫人拿來了一個條幅,說寫什麽回頭告訴你。晚上,高軍醫拿來一個紙條,讓我外祖父照著寫。我外祖父一看,上麵是八個字:不 說 硬 話 不 作 軟 事。現在想想是不是陳長捷當時的心態呢?高軍醫說您寫好了我來取,字兒要大。我外祖父給寫好了,可是高軍醫再沒有提這件事。因為解放軍的總攻很快就開始了。那幅字我外祖父隻好自己收著。




都說是劉亞樓打下的天津,但薩小時候的印象是蕭華打天津,這和薩娘從小的誤導有很大關係。薩娘那時候給我講的是蕭華三炮打天津。根據我後來的了解,蕭華是解放軍攻打天津的炮兵司令。當然不隻是三炮,三炮怎麽能打下天津呢?但是薩娘他們都說蕭華三炮打天津。因為解放軍開始總攻的那一天,第一批的三發炮彈就打在薩娘家周圍。

按照曆史記載,那應該是一九四九年一月十四日,陳長捷拒絕放下武器一天以後,在華北的人民解放軍各部,向天津發起了總攻。有人說當時的政策是"打爛天津,嚇死北平"。根據當事人的回憶並非如此,因為雙方在天津的戰鬥,還是相當有分寸,雖有"打爛天津"的決心,但能不破壞,還是不破壞。

蕭華將軍的重炮第一彈就擊中天津市郵電局,就在薩娘家門外!

第二彈擊中薩娘家院子的一角,崩塌院牆,但沒有造成傷亡。

第三彈再次命中郵電局,天津市對外的有線通訊全部中斷!

顯然是預先早測量的準確,而且薩估計用的是威力超群的美製152榴彈炮,一發炮彈可以削平一座鋼筋混凝土大樓。這種"長臂湯姆"國民黨曾經用過,後來被共軍繳獲不算希奇。據說其他各點上解放軍的打擊也出奇的一致,就是首先斬斷天津守軍的電信通訊。寫到這裏,需要說明一下,薩懷疑陳長捷指揮部——也就是薩娘家旁邊的建築是天津市電信局,而不是郵電局,否則如何能一下子切斷它的對外通訊呢?薩娘那時年齡小,或許記錯,而薩對那周圍的地理不熟悉,希望有了解的朋友給以說明——在趙主教路的是天津市郵電局呢,還是天津市電信局?

接著的炮彈就不分點了,但是都沒有直接打這裏。已經達到了切斷通訊的目的。事實上根據其他文獻的記載,打到後來陳長捷想通知部下投降都沒有辦法,更不要提發布作戰命令了。

薩娘家旁邊的電信局或者郵電局是解放天津解放軍攻擊的第一號目標。薩怎麽這麽肯定?又沒有看過解放軍的作戰計劃。因為蕭華將軍後來的指揮部,也設在薩娘家裏,這一點內部消息,來路還是滿正的。

炮聲一響,所有人的生活都亂了。大概是早就猜測到戰事將起,一兩天以前家長就讓所有的人都躲到了防空洞裏,沒有事情不讓出去。薩娘記得,炮聲一響,我大舅跳起來就往外跑。小孩子誰懂得打仗的危險呢?隻覺得好玩。就在門口上和一個人撞個滿懷,把那人一家夥摜倒在地。就這樣讓大人抓住,別想出去了。再看對麵那人,原來是個國民黨小號兵,嚇得灰頭土臉,兩腿篩糠,背著個大喇叭呼哧呼哧直喘——哦,戰場上吹衝鋒號您以為是解放軍的專利啊?敢情是讓炮彈嚇懵了,跑到防空洞想藏起來。高軍醫上去蒿住脖領子就把他揪出去了:"作嘛作嘛,界似(這是)你逮(呆)的地方麽?"連踢帶罵的,薩娘說這個人有點兒渾。

現在想想有高軍醫這尊門神真是薩娘家的幸運,不然那時候亂兵都往防空洞裏躲,那還得了?不定會出什麽事呢。從那時候開始,全家人就隻好呆在洞子裏了。隻聽的外麵的炮聲急一陣,緊一陣,洞子裏氣氛越來越沉重。薩娘就記得高軍醫大嗓門講啊講,後來也不講了。薩娘根本不記得他講的什麽。有趣的是那些大人神情緊張,聽的聚精會神,等後來問他們記得聽了什麽,也忘的一幹二淨。那不是有所隱諱,是真的一點兒都不記得,後來采訪打過老越的戰士,說也有同感,第一次上戰場,班長排長千叮嚀萬囑咐——囑咐了些什麽?回憶到這兒就個個張口結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沒有一個人能回憶的起來。看來人在戰爭中的感官係統也會發生某種異化吧。

這個時候一聲特別大的爆炸聲,有人說是發電廠炸了。我的三姨就開始哭。這位三姨怎麽哭法,我沒見過,但她的女公子曾經寄住在我家,算是隔山打牛領教了一回,早晨叫此小姐起床,一看窗戶,就開始哭:"晚啦晚啦遲到啦",然後兩眼一閉,上下嘴唇正中粘起,兩邊咧開,一邊嚎啕,一邊念經般重複這句話——此時外界任何信息都無法輸入,要待她重複五十遍以後方有機會插話,這才記起來不是在自己家——他們家窗戶朝西,早晨看不見太陽,我們家的窗戶朝東……。

在炮彈爆炸聲中,鬱悶的地下室裏來這麽一下,大夥兒是個什麽心情就可想而知了,薩的姥姥是一個剛烈的老太太,沒別的處理方法,就是拉過來揍,越揍,越哭,越哭,越揍…

嘿,這時候出彩的來了。

誰呢?

薩娘。




薩娘一生出彩的事情不少,唯自己懵懵懂懂,經常是幹了還不知道。比如她調到人民大學工作,係主任介紹的時候說,啊,這位同誌很厲害的,高考的時候數學物理都是100分哦。底下的同誌驚,薩娘更驚,她也是第一次聽說啊!後來就成了她教訓我們兄弟的本錢。原來係主任才有資格看人的檔案,發現的料。誰說保留檔案不是好事情?這次也是,對於此事,薩娘已經全不記得了。是薩的大姨講的。說姥姥正打的上火,薩娘突然走過來盈盈拜倒——真的雙膝跪下哦,說:娘——那個時候天津人不叫媽,叫娘。——娘,你別生氣,我來哄妹妹吧。然後就抱過來三姨,摟著她拍啊拍,指指牆,意思是給她變把戲。然後就開始用手指頭在蠟燭前頭變花樣,牆上就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影子,比如會張嘴的大狗,會扇翅膀的鴿子,耳朵會動的小鹿,都從薩娘那兩隻手裏變出來了。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三姨不哭了。大姨說那時候大人們也都不說話了,就看薩娘在白牆上演手影兒。

外麵是一閃一閃炮彈爆炸的火光,昏黃搖曳的燭光下,一群滿腹心事的人們圍坐著看一個小姑娘演手影兒。這個戲法薩娘哄薩的時候也用過好多次,我覺得實在沒有什麽希奇,和彈玻璃球之類的遊戲沒法比。可是那個晚上看過小姑娘演手影兒的大人們,也許終生難忘吧。和薩娘他們相比,我奶奶——這樣叫薩習慣些,雖然有點兒和紅高粱的那位我奶奶撞車。那裏的處境就差多了。她寄住的地方是一個旅館,哪兒有防空洞啊。夥計隻能是把棉被沾濕了擋在窗戶上,據說能擋炮彈 - 這顯然是有點兒精神安慰的意思,鋼盔都擋不住的東西棉被能擋住嘛?

我奶奶站到院子裏,就看見滿天的炮彈,有從裏麵往外的,也有從外麵往裏的。老太太的形容真是非常的特殊,她說:就象是一隻一隻紅色的大貓從房上躥過去啊!他們的位置,就在雙方炮彈的下麵。

旅館前麵,是一家紡織廠,有十幾個工人,就是看著機器,肯定是不能生產。他們都是天津郊區靜海縣的人,仗打起來了也不能回家了,隻能住在廠裏。廠裏也沒有什麽吃的,他們就用幹餅子沾涼水充饑。

我奶奶是個心底很好的人,就招呼他們到旅社來,好歹這兒有廚房,能吃口熱的吧。那老板也是個好人,說反正我這兒也不能做生意了,後麵凍的白菜蘿卜你們就隨便用吧。天津圍城和長春不同,好像沒有太多的人為物資發愁。

薩想這和守軍的狀態有關,雖然62軍也是勁旅,畢竟不能和新38師這樣的部隊相比,而鄭洞國是早就下了決心死守到底,陳長捷呢,他是傾向和平的,隻不過是條件如何罷了,長官舉棋不定,當兵的那麽拚命幹什麽?所以部隊的士氣,作戰的準備根本不能比,要說長春是刺蝟呢,那天津隻能是蛋糕。拿個罩子把刺蝟罩上可以讓它跑不了,林彪罩這個蛋糕幹什麽?怕劉伯承來偷吃?

所以天津圍城,可是沒有封鎖。

結果就是隻打了一天半。

回頭說我奶奶請這些工人來吃飯,他們自己熱些菜吃,正一邊說話一邊吃的功夫,炮彈就落下來了。




一個炮彈正落在前院的紡織廠裏,我奶奶正站在門口呢,當時就嚇得坐在地下了。一時什麽也看不見,一片黑黃煙。隻見一個紡車架子直飛上半空去,那不是鳥兒那種飛,我奶奶形容:好像底下裝了旗火似的——旗火又叫鑽天猴,是一種花炮——騰的一下就起來了,下來就慢多了,象慢動作似的落到後麵的院子裏。我奶奶說真的炮彈爆炸是黑煙,把窗戶震的呼嗒呼搭的,一點兒不象電影裏那個白的煙。

那些工人們就跑到門口去看,看了就回過頭來,哇哇的叫:哎呀嫂子啊,命大啊,要不是過這邊來吃飯……。真的,他們要是在廠子裏吃餅子喝涼水全掛了不會,掛一半算少的。打仗的時候人命不值錢。

我奶奶說她印象最深的還不是炮彈象大貓,而是十字路口那個兵。

誰的兵?當然是國民黨的兵了。

街上有幾個沙袋壘著,那兵就站在沙袋中間,奶奶說那是個山西人,黑瘦黑瘦的,戴個布帽子,拿著槍,國民黨的兵每個街口都有這樣簡單的工事,有的一個人,有的幾個人。炮彈一響,老百姓要往外跑逃難,他擋在路口不讓出來,讓大夥往地窖,防空洞裏躲。有的人又哭又叫,他就用槍托把老百姓往門裏砸,挺凶的樣子。這或許就是國民黨軍當時采取的戒嚴措施吧。

等到大夥都躲起來了,街上轟的一聲,房子瑟瑟掉土。過了一會兒我奶奶從窗口往外一看,街道上一片火紅,那個兵還蹲在沙袋後頭呢。

那一夜炮聲不斷,解放軍的炮火很有目標,都是打國民黨的軍事目標,天津的國民黨軍隊大多選擇公用建築設防,比如學校,電影院,或者是交通要道一類,大概前者比較堅固,容易設防,後者是防守的要點吧。所以天津之戰,公用建築損失慘重。天津的普通民房國民黨軍隊駐紮的不多,因為這些房子低矮簡陋,沒有戰術價值,而且從後來的情況看,國民黨軍隊主要還是依靠市郊的既設防線進行防禦,沒有做好巷戰的準備——整個解放戰爭中,除了四平街,國民黨守軍始終沒有很好的巷戰表現。所以,躲在家裏比往外麵跑安全多了。

我奶奶那個旅社就比較安全,它在紡織廠的後麵,離街道比較遠。我奶奶說她摟著兩個女兒,擔心完了我爺爺擔心北平的孩子們。末了聽著外麵的爆炸聲倒無端的擔心起那個兵來了,老百姓可以躲炮彈,當兵的怎麽辦呢?他把老百姓趕回去,自己可不能走。他家裏沒有人擔心他麽?外麵炮彈當當的炸,那當兵的也是人,那也是肉作的啊。

我奶奶說那天旅社不遠處海河上有一條船被炮彈打中了,發出淒厲的怪叫聲,十分嚇人。現在想可能是炮彈把鍋爐撕裂了,蒸汽噴出來帶動汽笛才會如此吧。

炮聲持續不斷,第二天白天,炮聲稍微稀疏了一些,我奶奶和幾個工人出到街上,隻見滿地是幾尺深的大坑,然後就看見那個兵倒在街心,鼻子裏,眼睛裏,耳朵裏都流出血來,眼睛睜著,死在那裏了。這個時候就又是打炮,他們就又跑回去。到了晚上再出來,就看見那個兵還在那裏躺著,衣服都被人解開了,棉襖敞著,眼睛還睜著,地上丟著幾封信,信封有紅的,有黃的。

後來人家說,當時市麵上很亂,有些人專門搶死了的兵。因為兵沒有家,也沒有親戚,搶了就搶了。兵槍裏彈裏攢下點兒錢都隻能帶在身上,時局太亂,也不是隨時能寄回家去。打死了,錢就讓這些人搶去。後來薩娘家出了些錢幫著掩埋屍體,那時候當兵的身上往往都帶著書子,內容也都差不多,就是大哥大嫂大爺大娘,我是哪兒哪村出來的,——多半還說明白是讓人抓的,或者是打日本當的兵,——現在回不去了,善心的幫我給家裏報個信兒,腰裏錢您都拿了去,做好事有好報,到那邊給您磕頭。什麽的。可憐這些書信多半是扔到當兵的身邊了,也沒有人管,那些人惦記的就是當兵的身上那點兒命換的錢。我奶奶對那個兵一直記著,可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家,是不是也知道他最後死在天津的大街上了。




炮聲和槍聲都稀疏下來,是第三天清晨的事情。聽不到這些令人擔心的聲音,高軍醫就說,肯定是傅總司令不讓打了,和平了。——他還沒意識到天津已經失守了。

那個時候的華北國民黨部隊,好像對傅作義非常的信任——忠誠倒談不上,是很相信他有辦法。

高軍醫就曾經向我外祖父講過傅作義,有兩件事情印象深刻。第一個說傅作義部隊的騎兵多,結果就有美國人運來戰馬賣給他。當時談好的價錢,可是美國人到了塘沽就又和其他部隊聯係,想乘機敲傅總一筆。怪他違約還很傲氣,意思是你不買我還不賣呢。傅很生氣,就下令給華北的所有國民黨軍,誰也不許買他的馬。同時命令天津港口不讓他的船出海。結果美國商人走投無路,熬了兩個月,隻好在船上用槍把馬都打死了。這個現在叫貿易摩擦,不算什麽,那年頭可不是每個國民黨大員都敢和美國人叫板的;第二是傅作義當時已經可以自己發鈔票了,這之前傅老總也吃空餉。他可不是往自己腰包裏吃,這是因為國防部給的軍餉總是打折扣,傅作義這樣做可以使他的部隊待遇能好些。傅吃空餉有講究,就是部隊裏專門有吃空餉的編製,打仗的部隊不能吃空餉,吃空餉的不打仗。因此,打仗的時候不會因為兵員不足吃虧。另外,他說每次見傅總都是一身布軍衣,一點兒不講派頭。

但是這一次,據說陳長捷到最後一刻還在和北平聯係呢,傅作義是真的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陳長捷是否在薩娘家被捉,沒有有力的考證,因為當時活捉陳長捷的解放軍戰士說他們尋找的是日軍原來建造的"忠烈祠",是在地下室裏。薩娘家裏哪來的日本忠烈祠呢?這可能有兩個解釋,一個是當年薩娘家的房子曾經被日軍征用過,他們確實可能在地下室搞個忠烈祠;另一個是陳有可能變更指揮位置,活捉陳長捷另有其地。但是薩懷疑陳長捷被捕的地點就是薩娘家的中樓地下室,因為陳的指揮部一直在那裏,而且當時的記錄顯示陳被捕的時候隔壁是國民黨軍的通訊中心,假如陳變更指揮位置,這個是無法一起搬走的。最後,國民黨的通訊兵說明他們的通訊網已經中斷了,很有可能他們是利用附近天津電信局或者天津郵電局的民用線路。這座大樓在蕭華將軍最初的炮擊中被毀,和國民黨軍俘虜的供狀吻合。

薩娘一家從防空洞出來是第三天的上午了,已經可以看見解放軍的士兵。高軍醫上前去說明了一番,解放軍很和氣,連高軍醫也沒有捉,讓他和薩娘家的人到北樓暫住。薩娘家的人後來對解放軍的紀律有口皆碑。他們對薩娘家裏人非常客氣,也沒有任何難為。

但是很快就出了一件事情,解放軍叫所有的老百姓都出來,然後就是分著站隊,來了好幾個帶手槍的人,看來是軍官,命令男人站到一邊,女人和孩子站到一邊,開始互相認,認成一家的就可以回北樓去了。這個時候薩娘就看見她身邊站著的一個女人象篩糠似的哆嗦,臉色煞白。大家族人口多,她也不認識這是那個姑姑叔叔家的人。薩娘以為她生了病。後來解放軍就把這個女的帶走了。其他的人也不再辨認,都回去。原來這個女人,就是陳長捷的太太,有俘虜供認她躲進了老百姓裏麵。按照西北兄的說法,陳長捷1968年殺妻自殺,當時一起死難的,莫非就是這位太太?

過了幾天,就有解放軍的人來找薩娘的爺爺——這宅子的主人,說解放軍要暫時征用這個地方做司令部。當時已經知道了是劉亞樓來打天津,都以為來的會是他,實際上把這裏作為司令部的,是炮兵名將——蕭華。據說蕭華將軍後來在文革中晚節不保,但是在天津他的口碑不錯,就是他和我曾外祖父談,讓他聯合一些工商界人士出資埋葬死亡的國民黨士兵。有趣的是院子裏先來駐了一隊華野的兵,因為人數不詳,不知道是多大的編製。

怎麽能夠區分是華野的人呢?因為他們自己說的,同時,他們的作風也不一樣。東北來的兵都是昂著頭,槍好,很傲氣的樣子,也不大理人。華野呢,是那種紀律特別好,對老百姓特別好的作風。不由分說就要給薩娘家挑水——我大舅後來說,天津的自來水供應基本沒有中斷,要挑哪門子的水啊?還有個吳班長,警衛班吳班長人很好,用三輪車帶著孩子們玩,一個急轉彎摔了薩娘,當時哇哇大哭,嚇得吳班長臉色發白——傷了老百姓的孩子在當時部隊是大事。結果連續幾天他用自己津貼買糖果給薩娘安撫,生怕她到首長那裏告狀。實際呢?當兵的對孩子毫無經驗,孩子麽,哭過了就完,哪有不依不饒的呢?

薩娘記得清楚的是蕭華進駐的那一天,來的好幾輛吉普車,孩子們就都扒著窗戶看,聽解放軍的兵講了這些將軍們傳奇般的故事,都想看看這大將軍是什麽樣子。

薩娘可能看見了蕭華,也可能沒看見。因為她當時的注意力被另外一個人吸引過去了。有一輛吉普車門一開,下邊戰士扶著,下來一個身材高大,麵容威武的軍人,可是他卻不能動,要柱上雙拐,然後一挪一挪的往前走。薩娘後來說她就想這個人挺可憐的,怎麽要這麽走呢?可是當兵的對他都很尊敬的樣子。後來才知道,這位拄拐的將軍不是別人,就是陪著賀子珍去蘇聯,中國人民解放軍中有名的獨腿將軍——鍾赤兵。他是蕭華在天津戰役的搭檔,他也在這裏辦公。

我的奶奶在天津戰役裏麵也是毫發無傷,看到戰爭結束,她就到火車站去買票,回北平,結果人家告訴她,北平還被圍著呢,也許也要打。我奶奶那幾天急得不行,——假如北平真的打了,那邊四個孩子會怎麽樣呢?

終於有一天,有人告訴她,傅作義宣布投降,北平不打了,和平了。

我奶奶說,當時就想跪下來,給傅作義磕個頭。

平津戰役,最後的一仗,就是在天津。


後記:

傅作義的部下如陳長捷對他頗有怨尤。但是在下以為,也不能全怪傅作義。傅要陳長捷"堅守到底就有辦法",這是沒錯的。假如真的在天津打成四平街或者榆林,整個傅作義係統和中共就大有條件可講,這一點傅是有經驗的,他當年和曾延毅死守涿州,最後就得到一個"光榮的改編"。

從傅作義來說,他打心裏肯定是不願意這時候和共軍打仗。當年集寧大同他曾經威風一時,但那時他的裝備好,而他本身是最象共產黨的國民黨將領了,他的治軍,甚至戰術,都有共軍的影子。現在共產黨也吃的那麽壯,秋高馬肥的林禿子誰不懼啊?!他無非就是想為投降要個好條件罷了。

問題是想要個好條件你就得有那個本錢。郭景雲沒能給他打出那個本錢了,陳長捷也沒有。說到底他們都是沒能完成任務。這個也不怪他們,上下不齊心,當兵的沒有殺頭活埋的危險,又是內戰,部隊沒有賣命的理由。而林禿子的人都知道以後大仗越來越少了,誰不想最後撈他一把?據說天津就是給劉亞樓的禮物,這種說法不無道理。

所以,硬著頭皮傅作義也要打,但是真的沒有打贏的道理。陳、郭也確實幹得不夠出色,特別是陳,居然一天半就把天津丟了——逛天津還要逛幾天吧?說白了就是傅總叫你頂住,你沒頂住,那怪誰啊?為團體犧牲了沒辦法,傅作義算有良心。

為什麽董存瑞那麽風光?其實傅的命運在隆化就注定了。自古有說法,承德是華北的門戶,隆化呢,是承德的鑰匙。打開了隆化,百萬東北的狗皮帽子兵就湧進了華北大平原,如狼似虎,這個時候,傅作義就想放下武器,恐怕也沒有那麽方便呢。要想講講條件就更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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