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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不離婚的女人(49.回家與回國 )

(2011-01-28 13:54:50) 下一個

   雨囡帶著兩個孩子打車回家的路上,天上下起了冷冽的冬雨。那是久違了十幾年的故鄉的雨,卻更是一場背井離鄉前的淒風苦雨。——蒼天無情,一城煙雨難見春;蒼天有眼,淚飛頓作傾盆雨。

 從米雪兒感冒發燒,到自己傷痕累累;從母親犯病暈倒,到隋可裘跳樓滋事;從姑侄之間的親情,到妻妾一般的仇敵……回不來的家園,回不去的團圓;故人心裏有故鄉,故鄉新裏無故人。

 

 “媽姆,我們這是去哪裏呀?”依偎在雨囡身旁的米雪兒,望著車窗上四處碎濺的雨滴,一臉戚戚然。

 “回家,我們回家。”雨囡與其是回答,不如說是喃喃自語。

 “回……回哪個家呀?”米雪兒睜圓了眼睛,瞳仁瞪成了兩粒黑珠。

 “哦,先回姥姥家收拾東西,然後回姑姑家打包裝箱,然後就回美國,回咱們自己的家。”雨囡摟緊米雪兒,用懷抱女兒的踏實感,來驅趕著“家”字帶給她的虛弱。

 “回美國?——媽姆,那我就不用在這裏讀書上學了?那我又可以回去跟安妮一起玩COOKING MOM了?”米雪兒喜形於色,眼中的兩粒“黑珠子”亮成兩顆黑水晶。

 “那爹地呢?——爹地是不是還要留在東洲,不跟我們一起回去?”望著窗外一聲不吭的查理,忽然截斷了米雪兒的話。

 “是呀,”米雪兒聽了目光就隨之暗淡,囁嚅著問:“爸爸為什麽不同我們一起回來呢?他為什麽跟姥姥一同進了醫院,而不跟我們一起走?”

 “他留下來是為了照顧……照顧她們吧……”為了避免引起孩子的懷疑,雨囡含混其辭,把“她”,改成了“她們”。

  而敏感而拿事的查理似乎早已感到了什麽,他情急之下“口不擇言”,用英文爆豆般地連連發問:“那是不是醫院裏還有人住院?那個住院的人是不是姐姐可裘?我們從家裏離開前姥姥接到了爸爸打來的緊急電話,說你跟可裘姐發生了意外,受了傷,——媽,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意外,而你的頭和腳又到底是怎樣受的傷?來的路上,姥姥明明說她要來醫院幫爸爸分頭護理你們兩個,她照顧姐姐,爸爸照顧你,可為什麽爸爸卻沒跟你回來,而是陪姥姥繼續留在了醫院?!”

  前排的司機聽到後麵的孩子們的對話,有點吃驚。他從後視鏡裏往後掃了一眼,見雨囡正對著他抱歉地微笑,就趕緊禮貌地客套起來,說你的小孩子是從國外回來的吧,英文講得蠻好的。

  雨囡躊躇了一下,點點頭,說師傅給你說中了。這兩個孩子都是生在外麵長在外麵,盡管這些年來我很努力,但他們的中文還是不那麽靈光,一急了就滿口的“家鄉話”,——不過師傅你挺厲害,竟然能聽懂他講的英語。

  他聽了就抬起一隻手擺了擺,說厲害什麽,你過獎嘍。現在的東洲市,不比從前了,滿街盡是外國人和海歸,英文聽說培訓是我們這些司機上路前的必修課。——但話說回來,聽來講去,無非就是浮皮潦草的幾句話,除了嗨囉、拜拜什麽的,其他的也不過就是鴨子聽雷,不懂不懂……

  司機邊說邊哈哈地笑著,隨後知趣地扭開了音響,用旋律給乘客的私房話放了一枚煙霧彈。果然就有叮叮咣咣的打擊樂爆響於空中,然後聽到一對男女哀聲怨氣地開始對唱:這個世界好大,大得我如一粒沙;這個世界好小,小得容不下我一個家……

 
   借著音樂背景,雨囡暗籲了口氣,可轉頭之際,卻見查理正叫真兒地看著自己,便知道他骨子裏的那股小老美的勁兒又上來了。她想了想,就把手輕輕地搭在了查理的肩上,低聲地用英文跟他說,查理,我知道你這會兒心裏鬱悶,有很多問題要知道答案,可能不能看在媽媽剛剛出院的份上,給我點時間去想想,找一個對的時間和對的場合來回答你。

    查理沉默著轉回頭去,繼續看著窗外,帶著同十二歲的孩子極不相稱的一臉悵惘。——外麵的街道上五光十色,熱鬧喧囂,然而在他的臉上折射而出的,卻隻有隔閡和戒備。他似乎早已知道,正是窗外的這個花花世界,剝奪了他的父愛,投擲了對母親的傷害,潛伏著對這個家的重重疊疊的致命危脅……

    雨囡望著查理那孤冷的臉龐,不禁暗問自己:事已至此,自己在千瘡百孔之後,四口之家的複合仍然無期無望,那麽,要不要跟孩子講清這一切?可又怎麽講,才能把方講成圓,把傷害講成慈悲呢?—— 一個不滿十四歲的男生,怎能懂得十四層樓頂上的一場血雨腥風?而一個還沒到九歲的女孩,又怎麽能承受這個家將要失去爸爸的九霄驚雷呢?

    空中的音符繼續在爆炸,也擊碎了雨囡一次又一次的勇氣和掙紮。一想到兩個孩子即將失去父愛,要比她想到自己失去丈夫更加撕心裂肺,更加痛楚難當。她知道,作為一個成為母親後的女人,她可以不愛司徒慧,但她卻不能不愛這個家;她可以在失去丈夫後的短痛中起死回生,而她卻無法在孩子失去父愛的長痛中再度複蘇。

 
   到了母親家門外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雨囡按開了門廊的頂燈,掏出鑰匙剛想開門,就聽到裏麵有人在拉拴轉簧,——而就在雨囡一退之際,門開了,露出了兩隻眼睛統籌了全局的半張臉,——雨囡對著那雙眼睛就是一怔。

   隔著時光的魔鏡,雨囡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大而幽深的瞳孔,兩列柔長的睫毛水草一般的對開兩岸,把一雙黑瞳圍成了兩汪靜水深潭,——若不是門後的女生沒多久便露出了比雨囡豐滿一些的圓下巴,雨囡簡直就要在“莊周夢蝶”一般的迷境裏,分不清楚物與我,走不出去時與空。

  “你是……”雨囡問著,同時本能用手順了順耳後的短發,確定它百分之百地蓋上了自己腦後的傷口。

 “我是戚可玉呀,——你是雨囡姑姑,而這兩個小家夥就是查理的米雪兒吧?”可玉風風火火地一笑,終於讓雨囡看出了“我”同“我”的差別。

  望著可玉把兩個孩子拉進了屋裏,不知為什麽,雨囡忽然就想起了可裘在樓頂上控訴她的話:如果不是因為我姐姐可玉長得像你,我那奉我奶和我媽之命去抱男孩子的我爸,為什麽會突然改抱一個女孩子回家?而如果沒有我爸爸把可玉抱回來這件事,他又怎麽會因她哭鬧便去抱她,從而駕駛失手,讓車子滾下了山崖?!

   她怔在那裏,突然就想,哥哥到底是死在了可玉的哭聲裏?還是死在了對我的幻覺裏?而時值今日,可裘是不是更要通過司徒慧,來替父親討回自己欠哥哥的這份傷心債?

   可玉見雨囡發呆,就一邊幫雨囡接過來皮包,一邊問說:“姑姑,怎麽沒見奶奶呢?她上午打電話給我,讓我回來取姑姑帶給我的禮物時告訴我說,她這兩天正在家裏哄著外孫和孫女玩呢,怎麽我一回來就沒見她的人影?”

  一旁的米雪兒眨巴眨巴眼睛,感到這個長的挺像媽媽的姐姐很親切,就爽快地插嘴說:“姥姥進醫院裏了,一下子回不來。”

 “進醫院了?——打電話時好好的,怎麽突然進醫院了?”可玉眉梢緊顰,一臉的狐疑。

  查理就白了米雪兒一眼,說不知道就別亂說,——不是姥姥病了,是可裘,可裘姐姐住院了!

 “查理,米雪兒,快去道具室吧,把你們玩的東西幫姥姥歸攏好,別在這裏打嘴仗了。姥姥的事,我來告訴可玉姐姐就好了。”雨囡唬著臉下命令。

   沒想到一回頭,卻見可玉正幸災樂禍地對著自己,用聽八卦般的一臉熱情問:“喲,姑姑,原來是可裘的住院了,她怎麽了?”

 “受了點傷……不過現在應該沒事了,估計住幾天院就會好。”雨囡一邊掛著毛外套,一邊輕描淡寫地回應著。

 “哦,受了點傷,——是外傷?內傷?還是心靈的創傷呀?”可玉滿臉的調侃相裏,絲毫沒有同情。

  要告訴她她要流產?要告訴她她在保胎?那樣說之後又會引出多少故事?而哪一個故事,不都是以自己在流血的心為佐料?

  雨囡正躊躇著,卻見可玉又鄙薄地一哂,說聽一位跟她在同一單位工作的我的閨蜜說,可裘現在可抖起來了,不但從待業青年變成了她公司總裁的機要秘書,而且還貼上了一位有婦之夫的海歸金領,真是事業感情雙豐收啊!而我這兒醜小鴨一般的姐姐,正等著我這鳳凰妹帶我雞犬升天呢,怎麽她就突然間受傷了?!

  剛剛被意外的相見緩解了悲楚的雨囡,又被可玉無心的風涼話觸痛起來。雨囡沒聽見一般地徑自進了客廳,見留給可玉的衣服還放在沙發上,就過去拿起來那個印有IZOD的塑膠袋,然後轉身遞過來,說可玉呀,這是我帶回來給你的一點心意,一件打球的球衫,不過現在一件變兩件了,因為……

  雨囡欲言又止,不知道該怎麽解釋Coach皮包被可裘雙雙掠奪的那件事。

 “一定是可裘挑走了更好的東西,才‘好心’地把她那的那一件衣服,留給我了是吧?——姑姑,別難於出口跟我講實話了,這種事我早就習慣了,你不解釋我也心知肚明。——姑姑,你離家近二十年,也許不知道,從小到大,可裘她都是這樣的,挑好的吃,挑好的穿,挑好的用。還記得我大三那年,你寄給我的那筆學費嗎?我把錢從銀行取到了家裏,可就是進不了我的兜裏,因為可裘說她也是侄女,有我一半就得有她一半,而一直偷偷多給她生活費的偏心奶奶,竟二話沒說,就讓我把錢給掏出來,由她這個一家之主來分配……”

  她說到這裏,就神色黯淡地垂下了眼簾,說如果不是被可裘分了那筆錢,她便可以堅持到大學畢業,把外語係念完,實現她的外企翻譯夢,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像阻街小姐一樣,到處去做導遊拉生意……

  
   她話還沒完,忽然就有彩鈴聲響了起來。一連串的音符在探戈的節奏中,熱辣而不安分地頓挫著,旋律激蕩而狂放,——那是比才狂野了一百多年的《卡門》主題曲。

 “川子?是你呀,——怎麽,還在管教所裏呆著呢?”可玉從兜裏掏出了手機,接起了電話。

   雨囡見可玉到方廳裏打電話去了,就想借機會帶著孩子離開。她剛推開屋門,想從廳廊裏穿向道具室,就聽見可玉不耐煩地說:“川子,就跟你說吧,夜路走多了,就會撞上鬼!如果嫌你做足療小弟賺得少,而非要把拉皮條詐財的事作為副業,那也得看看被詐的人有沒有那個胸襟呀。怎麽樣,沒玩好,掉進眼裏去了吧。——說吧,謀生奇才加鐵窗英雄,笆籬子裏缺什麽,過兩天我搗鼓全了就給你送去。”

    雨囡皺了皺眉,對可玉最初的印象一落千丈。

  她想了想,然後推開道具室門剛要叫孩子們走,忽然又聽可玉嗬嗬地一笑,說什麽都不要?隻要我找人去把你救出來?——好吧,川子,讓我想想,想想,誰讓我們是哥們來著!——哎,對了,你這一說我倒真是想起一個人來,上周末我在機場上幫公司做宣傳時,剛認識的,他那時剛從一班回國的飛機上下來。見我上前苦苦地去拉他的生意,他就從兜裏掏出了一張綠票子,給了我之後揚長而去。我低頭這一看,好家夥,100刀勒!我這是啥人啥命啊,竟然碰上了一個長的像梁朝偉、品質卻是雷鋒的人!——我隨後趕緊衝了上去,假公濟私地跟他要了張名片,——哎,川子你等等,名片好像還在我的包裏,我這就幫你找找,找找……記得他的名字挺有詩意的,如果忽略不計中間的那個我叫不準的字,他應該叫……遠……對了,是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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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qianqiuxue 回複 悄悄話 由可玉帶出遠溟山,心心這一筆很巧。
掙紮中的雨囡還在掙紮,家,是雨囡的天,她一定會支撐下去。可以她獨自的心力又能支撐多久?早已對家撒手的阿惠明顯人格有缺陷,當不起雨囡的愛,也當不起兩個孩子的父親,那麽這個家,即使形式上存在,實質上也已不完整了。

頂心心!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JTD,瑞雪兆豐年,羨慕你哈。

謝謝你常在。兔年大吉!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JTD,瑞雪兆豐年,羨慕你哈。

謝謝你常在。兔年大吉!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五哥,今天三十兒,別想雨囡了,高高興興地過年了。

兔年兔子快樂!
JTD 回複 悄悄話 Big snow here, wait to read your next chapter.
五弟五哥 回複 悄悄話 讀得讓人心痛。
這些人咋都變得這麽無情啊!
好像並非都這樣,可憐的雨囡,遇到的都是這等親人。
第二段,“故鄉新裏,,”打錯一個字。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青花瓷,還沒當母親就能設身處地地理解為人之母的感受,真了不起,——老姐俺像你那麽大的時候,還都任嘛不懂呢,真是有慧根,將來一定是個母愛無窮的好媽媽

正在做虎媽,不多說了,感謝小妹!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韻妹,晚上孩子有鋼琴表演,正在當虎媽監督,明天才會有時間構思下集,下禮拜二見哈

有個好周日!
azureblueceleste 回複 悄悄話 讚環環相扣阿!如果拍成電視劇,一定讓觀眾糾結死了。每次精彩處就戛然而止,懸念無窮哦。“空中的音符繼續在爆炸,也擊碎了雨囡一次又一次的勇氣和掙紮。一想到兩個孩子即將失去父愛,要比她想到自己失去丈夫更加撕心裂肺,更加痛楚難當。她知道,作為一個成為母親後的女人,她可以不愛司徒慧,但她卻不能不愛這個家;她可以在失去丈夫後的短痛中起死回生,而她卻無法在孩子失去父愛的長痛中再度複蘇。”這段都看的我想哭了。母親不容易,孩子好可憐。心心的文章應該多給男人看看,讓男人增加點責任感,做事前要想到後果,要為自己做的事情負責!!
林韻 回複 悄悄話 采心不愧是專業作家啊,故事寫得扣人心弦,很精彩。

期待下集啊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老妹,兩邊都已改好了,——不知道為什麽,總是發完了之後才能發現,可能是文學城的板子是“照妖鏡”吧,謝謝你的支持,感謝你!
tooold 回複 悄悄話 一直在跟讀,寫得太好了,扣人心弦。不忍心看到有error出現,友情提示一下,就是在taxi裏查理和雨囡都把可裘稱作“姑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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