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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聖者的客旅——奧古斯丁的政教觀

(2007-08-25 01:54:41) 下一個

朝聖者的客旅——奧古斯丁的政教觀    作者: 劉同蘇    總24

奧古斯丁雖然並未專門闡述信仰與政治的關係,但他關於上帝之城與屬地之城的學説,卻勾畫出基督徒理解政教關係的基本框架。奧古斯丁把基督徒定位為“朝聖者( pilgrim )”,這個定位成為理解其政教關係學説的樞紐。 1

朝聖者的定位

在猶太人和阿拉伯人中,朝聖者的意義是不言自明的。朝聖者是尚未住進聖城的聖城居民;盡管身在客地,卻屬於聖城;他最終要居住在聖城中;聖城是他生命的終極歸宿。朝聖者具有身在此岸卻超越此岸的張力,顯示了未達彼岸卻已屬彼岸的反合性質。奧古斯丁用“朝聖者”比喻基督徒,揭示了基督徒生命中的這種反合張力。

“朝聖”就是從不聖之地“朝”向聖地。區別“聖”與“不聖”是朝聖者存在的前提。奧古斯丁撰寫《上帝之城》的目的,就是指出聖地(上帝之城)與不聖之地(屬地之地)的區別 2 。屬地之城是“邪惡天使與邪惡之人的共同體”;“屬地之城為自己製造偽神,它隨己意任揀對象(甚至凡人)指派為神,以便在祭祀時崇拜這些偽神” 3 。“上帝之城是上帝之家和上帝的聖殿”;上帝之城“不製造偽神”,“她自己就是真神的創造,她自己就是真神的真正祭品”。 4 如果上帝之城與屬地之城的關係僅止於此,那些以為“信主就是不動腦筋”的人會因此省去許多煩惱,奧古斯丁也不會落下那麽多罵名。

不過,如此一來,朝聖者的反合張力也就消失了。為“反”而反,是沒有生命活力的死概念;隻有在“合”中反,才能在複雜綜合的生活裏活出真實的生命。對奧古斯丁而言,區別“聖”與“不聖”,僅僅是考察反合綜合體的第一步。若不能經由所肯定的“聖”之一麵而表達自己,區別不過是無實際生命意義的空洞觀念。

兩者混雜的對立局麵

朝聖者麵對的真正困難,還不是上帝之城與屬地之城的對立,而是此種對立乃處於彼此混雜的局麵之中。“在此世,上帝之城與屬地之城從始至終彼此交織”;“這兩個城市在今世相互交織和彼此混淆,直待到最後審判才將兩城分開”。 5 在對立中守住對立,或在統一裏執著統一,都算容易。真正艱難的事情,就是在對立中卻不失統一,在統一裏卻保留對立。已經分別為聖的上帝之城,在今世卻與不聖的屬地之城分不開,這就是基督徒在世界上的命運。

如果把上帝之城與屬地之城的關係看作概念般的黑白分明,那麽,屬地之城一定被視為全然邪惡,毫無可取之處。與這樣一個全無善處的屬地之城,上帝之城就不會有任何統一之處,從而,基督徒就像油與水硬被灌在同一個罐子裏,與這個世界沒有任何內在的聯係,隻是無奈地被硬按在這個與己不相幹的不聖之地;這個世界變成了基督徒的煉獄,今世的旅途成為全然痛苦的煎熬,活在這世界就無異是一種外在強製下的被動和無奈的忍受。然而,奧古斯丁所說的“彼此交織”,並不是你死我活戰線上的犬牙交錯,而是有內在關係的共處;基督徒不是鑲嵌在這個世界裏,而是活在這個世界的成員。

“屬世之城不會永存;到了最後審判對它懲罰的時候,它將歸於無有。不過,屬世之城在這個世界上仍然有它的善,並以此世所能達到的程度享用它的善。” 6 罪的世界裏依然有善,奧古斯丁的這一論點直接源於其存在論。“所有的自然存在都是善的。(因為)沒有一個存在不是出自至高至善的上帝。……就自然地存在而言,沒有任何自然是惡的。惡隻不過是對善的毀壞。如果善被完全毀壞以至到沒有善的地步,那麽,存在也就不存在了。” 7 換言之,奧古斯丁認為,善是存在的本質;沒有善,就沒有存在。惡不是一種實存,而是對善的毀壞;惡不具有肯定的要素,是一種純粹的否定。隻要惡沒有完全毀滅善,存在就尚存;反過來,隻要存在還存在,就意味著其中的善尚未被惡毀壞殆盡。同理,盡管這個世界的根基已經被惡毀壞了,但並不意味在較低的層次上沒有善存在。隻要上帝還允許這個世界存在,其中就有善存在。“不能說屬世之城所要的善不是善,因為以現世的條件,有此善總強於無此善。” 8

局部的善依然是善。譬如,二戰時期納粹的邪惡統治毀壞了社會人權,但不能否認,單就旅行而言,納粹治下的交通規則仍然對人身安全有益;這一層次仍然是善的。“全然敗壞”隻是就生命的根基而言,不涉及具體領域。比如,既然人已經全然敗壞了,上帝為什麽還要頒布誡命“不許殺人”呢?可見,從整體生命水準上而言,人固然是全然敗壞的,但其存在的肉身層次依然是善的,因此上帝不允許人毀壞祂所創造的肉身生命。不論層次地一刀切,是忽略複雜生命的僵化思維方式。 9

共用善的事物

既然這個世界有善,基督徒與之便有共用之處。“與上帝隔離的民族是邪惡的。不過,即便這樣的民族也熱愛它自己的和平,而這種和平也不容否定;當然,由於該民族不能在此世正確使用這種和平,它在終了時並不能擁有該和平。但是,這樣的民族在此世享有這樣的和平,對於我們依然是有益的;因為隻要兩個城市仍舊彼此混雜,我們就應當使用巴比倫的和平,即使上帝的子民按照信仰應當分離於這樣的民族,並在該民族中僅僅做朝聖者。由於這樣的原因,使徒教導教會要為屬地之城的君王和在位者禱告,以‘使我們敬虔端正,平安無事的度日'(提摩太前書二 2 )。當先知耶利米預言古時上帝子民被擄時,因上帝的啟示而告誡他們要順服地前往巴比倫,以耐心等待服事上帝;並勸告他們要為巴比倫禱告,‘因為那城得平安,你們也隨著得平安'(耶利米書二十九 7 ),現世的和平是善者與惡者共用的。” 10

“共用”意味著:屬地之城使用的東西,上帝之城也可以使用,因為屬地之城裏有善的事物,這些善的事物對上帝之城有益。如果這個世界依然存在著善的事物,並且這些善不僅對世界有益,對基督徒也有益,那麽,基督徒處世的態度就不應當是被動的忍耐,而是積極的參與和建設。基督徒對這世界之罪性的批判與超越,和對這個世界美好事物的使用和建設,兩者並不矛盾。比如,性事方麵的罪(色情)並沒有取消性事本身的美好。在性事領域,基督徒超越世界的方式不是禁慾,而是以婚姻形式正確地享有上帝賜予的性事。禁慾的前設是:隻有毀掉善的存在,才有可能毀掉附在善之存在上麵的罪。若持該種態度,那麽除非拋棄上帝的創造,就不足以消滅罪;如此一來,無異認為罪的效力大過上帝的創造和拯救。這顯然是有問題的。

善不是機械的物件,而是活的生命屬性。善也有層次,屬地之城享有的是“最低層次的善”,“但是,不能說屬世之城所要的善不是善,因為以現世的條件,有此善總強於無此善”,畢竟“這些善無疑是上帝的恩賜” 11 。正是由於生命有層次,因此,全然而善的上帝之城與夾雜著善的屬地之城,才可能於局部上有共用之處。不過,低層次的事物一定要服從高層次的事務。倘若高層次由善領導,低層次的善便可發揮其效力;若高層次由惡製轄,低層次之善的效力便會被破壞。 12 由此看來,即使在低層次上,上帝之城與屬地之城可以同享局部之善,但在各自的生命中這種善卻有不同的效力。在上帝之城內,局部之善同時具有永恒的價值;而在屬地之城,善則僅僅具有相對的、暫時的效力,整體上依然不能逃脫歸入虛無的終極死亡。

對政治法律的原則

上帝之城會“毫不猶豫地服從屬地之城的法律,因為這些法律為維持今生生活所必需;既然今生生活為兩個城市所共用,那麽,在關於今生生活的事務上,他們就可能保持某種和諧” 13 。奧古斯丁關於政教關係的基本原則,可以概述如下。

首先,今生的外部生活條件,是上帝之城與屬地之城共用的。上帝並沒有為基督徒另外造一種外部生活條件,基督徒依然命定生活在這世界之中。其次,為了維係今生的外部生活條件,屬地之城的政治法律製度是必需的。由此推論,基督徒服從屬地之城的政治法律製度是必然的。最後,基督徒對屬地之城的政治法律製度的服從是有條件的,僅僅限於今生的外部生活條件。

基督徒作為朝聖者活在世界上,表現出反合性的生命:在世界之中而超越世界。隻有生活在今生的外部生活條件之下,並且服從維係它所必需的一切規定,才是活在世界之中。(那些在溫室﹝非自然環境﹞裏任意滋生﹝不服從自然規律﹞的植物能算是活在自然界嗎?)而不接受今生外部生活條件、且不服從今世政治法律製度的人,就沒有真正活在這個世界中。

超越世界並不意味著不在世界之中。實際上,“超越世界”就是以世界為對象的超越;倘若根本與世界不搭界,還有何超越可言?超越世界不是不享受今生,或者不服從今世的規則。超越世界是在享有今生的同時卻不被今生捆綁,在服從今世規則的同時卻不受今世規則的束縛。超越世界不在乎是否外部處在今生條件或今世規則之下,而在於終極目的歸屬何方。

基督徒不是為了享受今生而享受,不是為了服從今世規則而服從。基督徒是為了永生而享受今生,為了上帝而服從今世規則。基督徒顯明自己的超越性,不是從現存的外部狀態,而是從終極歸屬上。世人為了享有今生而享有,從而,其意義隨著享有今生的外在過程的完結而終止。基督徒為了永生而享有今生,由此,其在享有今生的過程裏卻獲得了永生的價值。朝聖者不是因為身在聖城而聖,而是因為心在聖城而聖。 14

跨越門檻的瞬間

天才永遠是天啟的結果。奧古斯丁之所以清晰地把握了政教之間的反合關係,是上帝藉著曆史條件啟示的結果。由於世俗社會及其執政當權者的抵製與迫害,教會在進入羅馬帝國腹地以後的數百年裏,一直處於社會的邊緣地帶。基督徒一方麵基於道成肉身的原則,而認同世人文化,另一方麵則基於十字架上的原則,而不向世俗妥協。在這種反合性的運動下,教會不斷前進,最終來到了羅馬帝國主流文化的門檻。就是在那個將過未過的邊緣頂點,反合性的雙向運動最清晰地顯示出自己的本質。拘泥於邊緣地位,就難以把握整個文化;穩居主流的核心,又失去了邊緣造成的張力。隻有在跨越門檻的瞬間,主流文化整體與邊緣衝擊的對撞,才把遮蓋反合性關係的迷霧完全驅散。數百年偉大的曆史運動造就了那張力激蕩的偉大瞬間,而奧古斯丁──上帝塑造的那個偉大生命──恰在那稍縱即逝的偉大瞬間,窺到了偉大曆史關係的深層本質。

今天,曆史又來到一個偉大的時代。經過一千多年來,中國教會從浮沉到浮現,終於從邊緣來到了主流文化的門檻。最偉大的信仰與東方原創文化中心的對撞,將產生無與倫比的曆史衝擊,將裂變出前所未有的信仰與文化的奇葩。這是啟示的時刻,真正屬靈的眼睛必將見到人的智慧無法企及的奧秘。經曆過唯一同類時刻的奧古斯丁,可以給我們許多有借鑒意義的眼界。

作者為宣道會牧師,目前從事寫作與研究。

註釋:

1. 王曉朝先生在翻譯奧古斯丁的《上帝之城》時,沿用了一般的譯法,將該詞譯為“客旅”。由於中國文化中沒有朝聖的現象,譯為“客旅”的確更便於中文讀者理解。不過,“客旅”可以是暫居客地而終歸故鄉的客居者,也可以是不能回家而客死他鄉的浪子。“客旅”一詞沒有譯出“朝聖者”對終點的強烈歸屬感。
 2. “…the City of God is on pilgrimage in this world, … My task, as far as I shall receive divine assistance, will be to say what I think necessary in explanation of the origin, development, and appointed end of those two cities.” St Augustine, CITY OF GOD, the Penguin Group, 1984, p45-46.
3. 同上書, 782 頁, 842 頁。
 4. 同上書, 829 頁, 842 頁。
 5. 同上書, 842 頁, 46 頁。
 6. 同上書, 599 頁。
 7. The Nature of the Good, AUGUSTINE: EARLY WRINTINGS, Edited by J.H.S. Burlergh, The Westminster Press, p326, p330-331.
8. CITY OF GOD, 599 頁。
9. “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即是一例。按該論的邏輯,凡社會主義的都好,即使田裏的野草,隻要是社會主義的,就是好;凡資本主義的都壞,就算出產糧食的禾苗,隻要是資本主義的,就是壞。
 10. 同上書, 892 頁。
11. 見上書, 599-600 頁。
12. 參見上書, 600 頁。
13. 同上書, 877 頁。
14. 若是身心都在聖城之中,也就沒有反合的混雜,也就沒有辯證的生命,也就無所謂“朝”而直接“聖”了。

 
 
 
 
     恩福雜誌              Vol.7 No.3 07/2007 第七卷 第三期 { 總24 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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