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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張崇

(2017-02-21 07:24:11) 下一個

我在農場四隊大田班的時候,曾經先後來過三個下放幹部,範世春,王白川和張崇,我們常常在風雪迷漫的大草原上舞著鐵鎬刨肥,不過我與範世春和張崇一起工作的時間不長,他們後來都調到新成立的一隊去了。以後我們隻是在食堂吃飯時偶而遇到,遇到了也隻是一檫而過,為免嫌疑,招呼都是不打的。應該說我們交情不深。

張崇長得高大,來的時候四十多歲,長得高大英俊,像外國人。他有一半俄羅斯的血統, 是混血兒。他的罪名是現刑反革命,罪行是階級報複,他是醫生,將一個革命幹部的家屬看死了,因為他原來是國民黨軍隊中的軍醫投誠過來的,曆史不幹淨,很容易讓人認為是故意的,這是人命官司,但又無法落實,所以就以反革命罪送到農場改造來了。

非常湊巧,隊裏的車啟軻師傅原來與張崇在一個部隊待過,他告訴我們,別看張崇現在這個樣子,十年前,他穿著少校的軍服,與蘇聯專家在舞場一起翩翩起舞,那種瀟灑和穎脫令全場人肅然起敬。以後我每次見到張崇就想象著他穿著少校軍服翩翩起舞的樣子,但是,看到他一身油膩和破洞的落魄相,怎麽也無法聯係起來。

72年我調到大慶去後再也沒有見過張崇,直到毛澤東死後,我想是77年左右,我的兒子三歲時我見到了他。

那時候大慶生活非常苦,得肝炎的人非常多,我兒子經丈母娘醫生診斷也得了肝炎,要我們去大慶第二醫院,也就是傳染病醫院去治療。我抱著兒子去了,到了那裏我愁壞了,因為排隊的人長得像長龍,加上那時候大慶後門盛行,排在這裏的人都是沒有辦法的人,能看到醫生的可能很小。不過像我這樣的小技術員,到哪裏去走後門呢?

正在發愁,我看到了從走廊裏麵走出一個穿白大褂的人,戴著醫生的帽子,身材高大,俄羅斯的臉,我突然呆住了,那不是張崇嗎?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張崇也好像認出我了,他停了一下,然後堅定地向我走過來了。

走到我麵前,他說,這不是小黃嗎?
我說是的。
他問,看病來了嗎,
我說是的,人太多了,掛不上號。
他做了個手勢說,跟我來。

我跟著他走到一個辦公室前麵,上麵掛的是主治醫生的牌子,我們進去了,這時我才注意到他已經老多了,兩鬢都已蒼白,是的我已經三十多歲,他應該有六十多了。看到我他顯然非常激動和高興,我聽到他對護士和等著的病人說,都出去,都出去,他們以為他瘋了,他指著我說,我今天誰的病都不看了,隻給他看病,我不知道說什麽,隻是感到眼睛熱乎乎的。

將所有人都轟出去後,他將門關上,非常仔細地問了我現在的情況,並且超認真的看了我兒子的病,在整個會見的時候,他不斷重複說一句話:

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心裏高興,我心裏高興。

我知道他在不斷回憶,在農場那個蓬著亂發,穿著滿是窟窿的衣服,在冰雪覆蓋的荒原上頂著北風行走的我的樣子。

他將我送到醫院門口,眼睛中露出慈祥和喜悅的光輝。在回家的路上,我也不斷地想著他的樣子:

他現在穿著醫生診服的樣子;
他在農場穿著襤縷油膩勞動服的樣子;
和那個我從來沒有見到的,穿著少校軍服翩翩起舞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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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貓姨 回複 悄悄話 真是高興又做回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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