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風

常聽父親談起他的爺爺和我的爺爺, 還有一個老姑奶奶 .

父親的爺爺, 俺的曾祖父, 和爺爺的爺爺, 俺的高祖父, 都是老實肯幹的農民. 當時家裏 , 沒有地. 曾祖父和高祖父, 就給地主幹活, 一部分報酬, 是幾畝沙丘. 然後到了春天刮大風的時候, 別人家的人, 是往家裏跑. 我們家的人, 是往地裏跑. 他們父子二人, 站在沙丘上, 用鐵鍬揚起沙子, 讓風把沙子吹到低處, 把地整平 , 然後種莊稼.

等莊稼種好了, 省吃儉用, 又買了一些好地. 然後, 好地種莊稼, 沙地種西瓜. 家境就好了起來.

這時候, 我的爺爺, 考上了大學. 但當時, 要大地主才能供得起大學生. 俺家供不起. 可憐俺爺爺, 不吃不喝, 睡了三天. 抗爭也沒用, 就上了師範. 國家全包. 畢業後當老師, 掙的是現大洋. 家裏錢就更多了. 就又買地.

我唯一的一個姑奶奶, 嫁給了本村的一個富裕人家. 哪家人家風不正. 等日本人一來, 姑奶奶的公公, 就給日本人當縣長了.

這時候我爺爺, 卻參加了地下黨, 積極組織抗戰 .

當時有一個漢奸, 懷疑我爺爺是地下黨. 就向日本人告了密. 日本人把我爺爺抓了起來, 讓他招供. 他堅持說是搞錯了. 他不是共產黨. 日本人把他吊起來, 用鞭子抽. 他還是不承認.

這時候, 我們家就刨了幾十棵合抱粗的大楊樹, 給鄰村的一個日本人的翻譯家送錢送禮. 那個翻譯給日本人說, 可能是搞錯了. 這樣, 才沒殺頭. 但是要送到東北去挖煤窯. 因為去東北下煤窯,十個進去死九個.和判死刑也差不多.幸虧我爺爺比較機靈, 在半道上, 跳火車跑了.

我小時候寫作文, 問我爺爺為何能挺得住日本人的毒打, 不交代同誌. 本來想聽一番豪言壯語. 但爺爺的回答很讓我失望.

爺爺說, 我當時說了, 也是死. 不說, 也是死. 我要是說了呢, 以後名聲不好. 我要是不說呢, 死了以後, 村裏人會照顧你爸爸和你奶奶.

爺爺活著的時候, 也就是一個默默無聞的退休老人. 沒想到, 他去世的時候, 我們家院子裏, 花圈都擺不下.

再說那個姑奶奶一家. 姑奶奶的公公, 給日本人當縣長. 姑奶奶的丈夫, 抽大煙. 把家產抽幹淨了, 孩子老婆都養不起. 姑奶奶就帶著幾個表叔, 成年累月到我們家吃飯. 當時, 吃飯是很大一項開支. 姑奶奶和幾個表叔, 還真是把我們家給吃窮了. 買了的地又賣掉了很多.

姑奶奶的丈夫, 自己也跑到我們家要東西吃. 但不好意思直說.

“ 我嗓子裏卡了根刺, 能不能給我塊饅頭帶下去.”

俺奶奶就給了他一個饅頭. 平時俺自己家人都舍不得吃.

一個饅頭吃完了.

“ 那根刺沒帶下去, 能不能再給我塊饅頭.”

成了我們家的一個笑話.

不過我們也因禍得福. 因為地賣掉了很多, 等土改的時候, 我們又是中農了.

等我父親這一代, 社會風氣還好. 我父親是"基層幹部". 我叔叔因為上過大學, 是大幹部. 那個表叔, 在山西當工人. 大家相安無事 .

等到了我們這一代, 社會差別大了. 上進機會也多了, 犯錯的機會也多了. 俺爺爺的孫輩, 連自培的, 帶引進的 ( 媳婦 ), 有四個留學博士. 就是沒上博士碩士的, 也積極上進, 家家幸福安樂.

可憐俺那表叔的兩個兒子, 先後搶銀行, 被抓了起來.

俺父親本來說, 讓俺繼續和表叔一家來往, 不要斷了親. 我說堅決不和他們來往. 我怕他們影響我們的下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