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07-02-13 15:01:12) 下一個

有一天,你從學三捧著兩個熱包子走出來,邊挪動你不堪支持的腿,邊用那兩個麵團填塞轆轆已久,已無力唱空城的肚腸。你正想著你的形象一定很狼狽,可以上漫畫了而欲展一展同樣感到疲倦的兩頤以獲得一點輕鬆時,卻如鹽柱釘在地上,你的石化般的樣子隻會讓人想到貪吃的貔貅,誰也不知道你那過分敏銳的眼睛看到了他,含笑盈盈的他,臂上挽著一個長發似瀑布的女孩兒。你的大腦疲憊已極,但……“該死!”你恨恨地罵,它還是沒有疲憊到胡塗地把那女孩兒誤認作你自己的程度。

他也看到了你,他竟然衝你點點頭,把臉上的笑意再加深一些。還是那麽瀟灑的他,並沒有因為你亂一絲方寸。你是怎麽了?傻了還是癡了?抑或是大腦已不堪驅使?你沒有做出同樣瀟灑的反應,雖然你總自詡你是個灑脫的人,雖然同伴都讚你是個有魄力的女孩。

他,不,他們已走過去了,你還是一根釘在地上的鹽柱。半晌,那個準備已久的笑終於在你疲憊的兩頰展開,但,並不輕鬆。“該死!”你又罵了句,就象那笑,不知所指所向。包子已經涼了,你覺得你累得連往下咽的力氣都沒有了。一甩手,你把它們送進商店門口的那個綠色鐵桶裏。為了懲罰你自己這種浪費行為,你決定取消你的晚飯。事實上,直到晚飯後你才作出了這個決定--各食堂因為時間問題已把你拒之門外了。

好久好久,你不知道你是否該承認你失戀了,雖然你沒有許多女孩子這時候該有的那多餘的眼淚--於事無補,的確多餘。但至少你心裏沉重了許久,即使那口頭禪“該死”也不能減輕你心上的負荷。你在思忖,不明白你為何要與他分手,分手後又為何壓抑不住想他。

你又在笑了,但這回你忘了把那個口頭禪和這笑一起送給這個世界。你想起了那個胖胖的笑起來象彌勒佛似的教授,想起他的名言:“向女人獻殷勤是男人的本能。”你簡直忍俊不禁了。你知道,你心中升起了一個危險的信號。當你玩弄男人的本能時,當你象換衣服一樣換男朋友時,你丟了你自己,那個月亮般皎潔的你。

一段瘋狂迷亂的日子,至少對涉世不深的你是這樣。終於,你還是從惡夢中醒來了,你沒有看到早晨,可是你的心卻清醒了。於是你開始痛苦,你知道你真正失戀了,失去了對世界的懵懂這一你自小青梅竹馬的真戀人。你再想笑卻笑不出了,喉頭一陣陣泛著苦味,“該死!”你罵。

你不想沉淪,就象你不想胡塗--胡塗也不解決問題,你明白,雖然可以減輕痛苦,可你寧願用酒精來麻醉痛苦,也不願不知道痛苦。對於不幸的人,清醒也罷,沉睡也罷,同樣是不幸,但你還是喜歡清醒。“我要是得了絕症,我死了也會恨那個瞞我病情的人。”你說,你就是這樣,太清醒也太苦地活著。

麵對生活的抉擇,你時常猶豫,因而也憂鬱。憂鬱使你的青春不再燦爛。你懂得太多,因而考慮得也太多,太多的考慮使你形容憔悴,使你少女的眼中滿是桑榆晚景。“該死!”你不笑,但仍會罵,雖然你明白,你罵不走生活的磨難。相反,你越認真地活,那磨難會越多。但你仍要認真。你不想玩世,更不想被世界玩弄。你寧可自苦,也不願象同伴們去尋廉價的歡樂。你覺得那是在欺騙自己,而你不想欺騙自己。

“處處留心皆學問”,你記起很小的時候,你的啟蒙老師贈給你的箴言。你大笑無言,笑得幾乎瘋狂。你不明白,人要那麽多學問做什麽?對這世界知道得少一些,活得反而會輕鬆快活一些。平生你最恨的大概就是讀書,讀得越多越忍不住要讀,就象吸食鴉片一樣。而讀得越多生活越痛苦,不滿足的東西越多。雖然你曉得生活的目的是追求滿足追求幸福,而真正無邊無際漫過來的卻是痛苦--對你,你如果不偶爾發發瘋調劑一下你生活的沉悶,你可真要發瘋了。你覺得是讀書太多把你害了,然而有時你又自問:“我曾讀過多少書呢?”比起學者宿儒,你在書海裏也許還算不上一個弄潮兒,然而你的痛苦卻要把你淹死了。

你為什麽不願效法一下你的同伴,即令是自欺欺人,至少可以快樂一下。可是你痛苦地搖頭。你是個太追求真實的人,因而也是個憂鬱尤深的人。你啊……。

對著皓月,對著未名湖,你枯立著,宛若一株湖邊瘦柳。除了你,一切都是潤澤美好的。但是,你不是菩提,你當然不能頓悟。你承受了太多的苦痛,卻對生活更多了疑問和迷惑。你在想,如果上帝讓你重新活一次,你當如何?也許你仍是這個樣子,你逃不出命運的擺布。你無法設計自己,如同你無法預為設計生活。你不願隨著生活的激流旋轉,你當然隻有觸礁,碰得遍體鱗傷。你不願做浮萍,你又沒有做中流砥柱的重力。於是在強人麵前,你不過是一條可憐蟲;在凡夫眼裏,你又是個地道的傻瓜。

你掏出你的心,人們卻隻對它施以憐憫和鄙夷。沒有人相信你伸出的手裏沒有欺騙,因為人們也不相信他們自己的手。於是你的心在絞痛。你告訴人們你所相信的,你就是在真誠地騙人;你告訴他們你都不相信的,那你就是在虛偽地騙人了。於是你決定你不再騙人了,你決定閉上你的嘴,隻張開你的眼睛。於是你少了一種感覺,於是你被人所騙,上生活的當。你痛苦,那是你自找,“自作孽,不可活”,先知在地下早已預言,誰讓你不肯騙人,哪怕是騙你自己。就象沒有人同情你的真誠,生活也不會為真誠鋪下好運道。你蹣跚地走在命運安排的非路之路上。

你總是自怨自艾,你卻不願改變自己。天上的月靜靜的,幽幽的,湖中的水靜靜的,幽幽的,路上的你也是靜靜的,幽幽的,宛若冥冥中的一個魂靈,然而你的心卻躁動不安。雖然已體無完膚,你還在孜孜不倦地追求,追求一個完全的你。在這撲朔迷離的大千世界裏,你的追求也迷茫,不知完全的你應是什麽樣,是順應於潮流?還是逆動於生活?你認定,順應潮流的你是不完全的,缺少的是你最不願意丟棄的--心。而逆動於生活的你卻隻有渾身鮮血地為自己殺出一條血路了。於是你隻有痛,痛定思痛,痛何如?

看著湖中自己搖曳不定的影,“一個幽靈”,你自語。是的,在上帝已為你安排的命運裏,你是個幽靈。你抗擊世界,用你羸弱的肩膀,你太傻,活該你枯瘦零丁。

在湖中,你忽然看到一個和你一樣落寞的靈魂。你使勁咬嘴唇證明你不是在南柯國裏。你的心怦然,這是他,那個用溫情把你拖進新生活的人。“該死”,你又罵了,你不得不承認,作為女性,你的的確確忒也粗獷了。你不是一個喜歡向人展示傷疤來博取憐惜的人,但你願意向他展示,願意向同你一樣孤寂的他展示。你願意接受他的憐愛,哪怕是居高臨下。然而,你沒有動,隻是癡癡地望著那個靈魂在湖中搖曳。

你為什麽渴望卻不去真正地追求,你為什麽寧可違背心願地坐等命運的安排。你應該走上前去,用你的靈魂去照照他的靈魂。可是你不動。“機會不會等你。”你的心底有個聲音在大叫。但你仍在猶豫,寧可把它錯過。“該死。”你這回罵的該是你自己了。於是,你隻有在夢裏希冀下一個月明夜,就象你希冀再生的幸福一樣。你的自尊殺死了你愛的契機。

你的眼睛被什麽潤濕著,你覺得不對頭,你--一個堅強如斯的女孩怎能有這種軟弱如彼的東西。你壓抑著起伏的心胸,然而,兩條透明的小溪還是在你光潤的臉上開出了兩道河床。你氣得笑,帶著淚笑。你感到你的精神有點出毛病了,何以旁人都用那種奇怪的眼色瞧你。你開始瘋狂地跑起來,未名湖雖然幽靜,但不是你不顧春秋的小樓。你要尋找你的桃花源,可是你是找不到的。但你仍要找,仍要跑,以四肢的負荷減輕心靈的負荷。你啊,真是太傻了。

還記得孩提時候你很佩服古代的傳奇英雄,佩服他們的見義勇為,佩服他們的肝膽相照,佩服他們的義薄雲天。你曾恨你生不逢時,不得做一代女俠。人漸長,你才發覺你當時的想法是多麽可笑,還是初戀打破了你的英雄夢。戀愛,想起來你真好笑,情人們間的言談就象孩子們的遊戲,你充分享受到,又徹底鄙棄。少年豪氣未泯,你要嚴肅的人生,正經的生活,可是這又害了你。別樣的春季,期待的眼神,你為什麽說你崇尚女強人,厭棄婚姻?可是你的內心卻在企望他的激情澎湃。你,過於矛盾的你啊。

跑累了,你拖著沉重的腿向宿舍走。宿舍,教室,圖書館,湖邊,你的行蹤走不出這個大校園,正如你的言行走不出你的個性。你想起剛讀過的幾期校報,凡觸及北大現狀的文章都如出一轍,說北大是個孤島,說北大人的視野狹窄和做事無心。說盡北大心態的山山水水,卻又隻能環繞於這山重水複中,找不到一條通向柳暗花明的哪拍是一條羊腸小道來。你也有著同樣的困惑和彷徨,你覺得空虛,空虛象一張恢恢大網,網住了北大。誠然,“繁忙並不等於充實”,你不是無所事事而杞人憂天,你可以讓自己忙得不亦樂乎,也可以讓自己閑得百無聊賴,但心靈的空白不是忙碌可以填補的。你真想找一個僻靜無人之處象狼一樣自由地嚎叫一聲,一吐胸中的寂寞。然而,哪裏有這樣稍縱自由的地方。到處是人,每個人都是另一個人的枷鎖,走遍天涯海角,人間處處是鎖鏈,無法解脫。你好孤獨,北大給你的就是那象被架空了一般的孤獨感。你覺得你為了一個虛名付出的太多太多,你想放棄又不甘下遊;你想掙紮又感無能為力。你渴望那種自由自在的如天馬行空一樣的生活,“何當金絡腦,快走踏清秋?”那也許是在靈魂和肉體分別的時候吧。

宿舍裏寂無人聲,你點上一隻煙,是那種帶薄荷味的細長的女士香煙,細長的象你的纖纖玉指。“我寄愁心與明月”,你想借此達到物我兩忘之境,你做不到。你開了床燈,倚著床欄,讀你的書,但你怎麽也看不進去。腦子裏揮不去的是那個冥冥中的靈魂。你閉上眼,仰著頭,使身體的姿勢更愜意一些。你想他,麵對孤獨的你自己,麵對一床的空虛和寂寞,在心靈深處,你不得不承認,在你與他的靈魂戰爭中,你敗了北。你皺眉,你又想罵“該死”了,但你終於沒有罵出口。罵誰呢,他?你?還是生活?

“砰砰”,有人在敲門。你的心鹿撞,你感到地震。衣飾不整的你打開門,是他,真是他,狂喜象海潮一下子溺死了你的落寞。然而你說不出話,也不知你該做何表情。你隻是驚異地注視你麵前的這個鬼一樣冥冥的男人。關上門,他也在凝視你,也是一臉的嚴肅,一臉的落拓。良久,突的,他展開懷抱,把纖瘦的你一下子攬進他寬闊的胸懷。你的淚水瀑布一般。從此,你不再逞強,你發覺,你缺少的是什麽--生活的溫馨和甜蜜。你再不自誇獨立與自強,你要活出一個實實在在的你,你,就是你,還是你。

(後記:這篇小說是作者在大學時代寫就的,雖然膚淺幼稚,卻記錄了一個普通北大女生曾經的一段心路曆程,現以此文悼念那些過早踏上不歸之路的燕園學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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