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塵影

寫下一些塵事,留下一點影子。也許世界都忘記了,至少自己還記得自己。(原創所有,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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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來會微笑(72)

(2020-06-16 12:34:49) 下一個

想起來會微笑(72)

 

 

有天我包了四鮮餡兒的餃子(但凡包韭菜餡兒餃子,凡兒一定要求有蝦仁在裏麵。他不知道有四鮮的說法,卻本能地吃出這種搭配的好),出鍋有點遲,已經過了午飯時間,愛兒大約餓了,吃得津津有味,居然吃了快二十個,要知道我的餃子向來實誠,比灣仔碼頭的還要個兒大餡兒足。

吃好了咂咂嘴巴,愛兒意猶未盡,眼睛仍流連在餃子上。我警告她不可以再吃了。

愛兒乖乖地說著好,卻問我,媽媽,你說天堂裏有沒有這種餃子?

我笑。真是個小小吃貨啊!

應當有吧。我答。天堂裏應有盡有吧。

愛兒輕點一下頭,神情卻是不大相信的樣子,自顧自繼續說,我覺得天堂要是沒有這種餃子,那就不能叫天堂。

笑哆嗦了,真是愛到極致啊!

盯著她無邪的眼睛再轉念一想,不對,這小姑娘什麽時候學會拐彎抹角了。這是讓我終生做她的廚娘,永不得翻身的節奏啊……

 

******

 

也不記得哪年回國,在西單圖書大廈看到擺在桌麵上的仿宣水寫布樣品,塵兒他們爭搶著兩支毛筆寫得興起,我就給他們買了兩套帶回來。

寫毛筆字是需要情趣的,對漢語非母語的孩子來說正襟危坐那裏寫毛筆字大概更需要一點熱愛。那兩套用具跟隨我們回到加拿大之後,從放在顯眼處招惹,到招惹無效被推進角落……然後就徹底沉進遺忘的深海裏了。

這次搬家我翻出來。居然毛筆還是新的,壓根兒沒有拆開包裝過。新家到底大一點,我就把那兩張水寫布攤開,用盛蠟燭的燭杯倒滿清水,拆開新筆,架起筆架,幾樣東西就占滿一整張空茶幾——赤裸裸醒目地誘惑著。

直到有一天終於被愛兒領了這份苦心去。

疫情這段時間,愛兒無聊了就會坐在那裏,一筆一畫地描寫。

一邊寫,愛兒一邊若有所思問我,媽媽,你練過毛筆字吧?

我有時候會洗腦愛兒,說我寫的那些她認不出規矩模樣的字是草書。我的確練過毛筆字,不過也就是一個等待高考錄取通知書的暑假而已。

愛兒問,為什麽需要練毛筆字?

為了修心養性。我答。這四個字解釋給愛兒聽會很費精力,我就當一個囫圇棗給她,日後再解釋也不遲。

不過很神奇,有一天愛兒在那裏寫著字,忽然對我說,媽媽,我覺得寫毛筆字這種感覺好特別啊,一拿起筆來,心就跟著靜下來了。

我驚喜極了。

原來是真的,有些感覺是共通的,甚至完全不需要語言的灌輸引導,就可以自行體悟到那最精粹之處。

 

******

 

封閉在家裏之前,我已經快戒酒了,可以很長時間滴酒不沾。可是世界如此不安寧,一切都帶著人生稍縱即逝要及時行樂的訊息延綿不絕地撲麵而來……

忍了兩個多月之後,我的酒癮終於又犯了。憂愁太重,唯有酒可以使之變輕。

可是家裏的酒儲量不多了,隻夠我每天偷飲一小杯。說偷飲,是太少了,以致不想被老公再分一杯羹去。

第一天開戒是某晚臨睡前,我喝下一杯,沒來得及銷贓滅跡,被愛兒匆匆喊上樓去,然後就忘記了這回事。

第二天我正在喂魚,忽聽愛兒在身後大叫:哎呀,媽媽!

怎麽了?我驚了一下,發生什麽事了?

愛兒搖著她的小腦袋嘴裏嘖嘖嘖地向我走過來,手上拿著昨夜的酒杯,杯底的酒跡清晰可見:你這個人啊媽媽,真是的。真是的。一個不看著你,就偷酒喝!

軟軟的話語像一個個小指頭戳點著我的額頭。

我快笑噴了。偷酒喝。說得我這麽饞相……

在自己家裏偷喝被捉現行,對我這樣崇尚光明磊落的人,容易麽!

 

******

 

居家這些日子,似乎除了吃飯就是做飯。人都被疫情的纏綿不去纏得快厭食了,每次看見飯菜卻又忍不住大快朵頤地吃下去。

民以食為天。隻要堅持食飯,天就不會塌下來……自然,秤杆也會跟著翹起來。

其實我也沒有多麽體現糧食對人體的好處,每次吃到肚皮滾圓,萬念俱足,渾不怕死,卻也沒有比平時額外長出多少肉來。

但終歸是長出了一點肉。這一點肉就成為老公每次取笑我的黏在衣服上的大米粒。

他總是自己無緣無故地就站上磅秤(好像有人在乎他的體重數字似的),衝我不懷好意地笑眯眯地招手,讓我去過秤。我窩在沙發裏用消化食物之外剩餘出的所有氣力給他一個鋒利不屑的白眼——我又不是待宰的豬,用得著天天過秤嘛!

瘦人就可以這樣公然嘲笑胖子嗎?對於這種行徑我一定要鄙視回去——胖就要胖得理直氣壯。

 

不過有時候實在瞧不起他的威逼利誘的諂笑,我也會走過去悲壯地站到磅秤上,看都不看那個數字,用不在乎的態度堵他的嘴。真是鬱悶,人家老公都希望自己的老婆珠圓玉潤,他卻天天盼著我麵黃肌瘦。好像那樣他為人之夫就很有麵子似的!

老公還沒有說什麽,凡兒已經在一旁安慰我了,媽媽,你肯定會很沉,你整天鍛煉身體,脂肪都變肌肉了,那會讓你更沉。

我聽了心一寬。這世上果然是有凡兒這種不在乎體重秤上的數字的男人啊!

愛兒更會嬌俏地撲到我身邊,抱著我,媽媽你不胖。你就是胖也是最好看的胖。

我笑死了。在磅秤上站得更直,凜然對著老公。

 

有一次,上秤之前,不小心放了一個P。老公立即小人地大笑:哎呀,輕了輕了!

再後來,每次我要上秤前舉棋不定要不要上,愛兒會在一旁大笑著提醒我,媽媽,快啊,快放一個P。

我就笑翻了。這世上有沒有那種P,可以一放減三斤多好啊!

 

******

 

我有時候會給愛兒顯擺我寫的字,那是一個不擅長寫漢字的十一歲小女孩所不能達到的境界——我的字總會因為性格裏有了滄桑與豁達而顯得瀟灑不羈,而愛兒的字是羞澀拘謹的,像還沒有舒展的蓓蕾,這是她的年紀決定的一種質地。

因為愛兒喜歡我寫的方塊字,就連帶著愛上我寫的內容。我寫的常是那首馬致遠的天淨沙·秋思。以前單位舉辦鋼筆字書寫比賽,我總是喜歡選這首,還有一個就是蘇軾的定風波,那首稍長,意境也更為曲折,遠非愛兒現在所能理解。

直到後來,愛兒居然可以流利地背出這首天淨沙·秋思。我暗暗驚喜,決心換一首詞給她背。恰巧前些天看了周迅演的《明月幾時有》,於是就手寫了這首詞給愛兒。

我搖頭晃腦地給她講解半天,就差手裏端杯酒了。最後甚至找出王菲的歌,期望那空靈不食人間煙火的歌聲可以幫助理解……沒想到愛兒卻聽得困意叢生,隻得作罷。

 

有一天,我偷酒喝又忘記把杯子及時洗掉或者藏進洗碗機裏,這回被老公捉個現行。

同為酒友卻不得酒喝,那種醋意讓老公的話裏話外都酸溜溜的。我啞口無言地承受,誰叫自己忍不住偷偷喝呢。可是酒真的不多了啊,我偷喝得何其克製。

愛兒忽然插進話來:媽媽那不是偷酒喝。媽媽是在把酒問青天呢。

一口茶水差點笑噴出去。她居然學清楚了這一句,還運用得恰到好處。

我不停點頭。對的對的。一邊說一邊白一眼老公,情調啊,懂嗎?

老公被我們母女倆個的一唱一和酸倒了,灰溜溜走開。

愛兒給我一個嫵媚的笑臉,鑽進我懷裏。一會兒想起什麽似的抬起頭,媽媽,要是陰天怎麽辦,還能把酒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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