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個孩子（小說）

第四個孩子（小說）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正在午睡，忽然感覺有樣東西從天花板上掉落下來，啪嗒一聲正好輕輕打在我的額頭上，我一下子就醒了。

先看看天花板，好好的，沒有任何漏洞，不像能掉下什麽的樣子。再摸摸額頭，不疼，沒有鼓包更沒有見到血。難道是我做了個夢？我轉頭四處看看，忽然就看到枕頭旁邊多了一樣東西，看起來像一支雪茄，顏色卻接近人肌膚的肉色。我好奇地拿起來細看，發現它的頂部有一個小小幾乎看不見的銀色的點。就在我仔細看的功夫，我忽然意識到它好像在不停變大，而且開始扭動，像隻大肉蟲子，這是什麽東西？嚇得我趕緊把它扔到一邊。沒想到我一扔開它，它就又不動了，又像一支雪茄那樣，隻不過比剛才明顯變大了一號。

我懷疑剛才是不是我的幻覺，忍不住又拿起它來仔細觀看，你一定也跟我一樣無法想象接下來發生了什麽：它竟然在我手中忽然變成了一支大一號的雪茄大小的迷你小嬰兒，小小的臉小小的身子細細的胳膊和腿腳。天啊，它太可愛了！我完全忘記了害怕，忍不住雙手托著它，深怕自己不小心有個閃失跌著它。

萬萬沒想到，它竟然在我雙手中迅速地長大成一個正常的嬰兒的樣子，跟我的三個孩子剛出生的時候一模一樣，隻是模樣……好像更漂亮！它用一雙天真無邪的眼睛望著我，小嘴巴裏發出了咿咿呀呀的嬰兒聲音，小手和小腳也像嬰兒那樣笨拙有力地揮舞著，我那快淡忘的母性一下子充盈了我的內心，這個可愛的肉球！我忍不住像抱住我的初生嬰兒那樣抱緊了親它的小臉蛋，它的臉蛋是柔軟溫熱的，身體是柔軟溫熱的，眼神也是柔軟溫熱的……我聽著它的咿咿呀呀就像它在喊我媽媽。

“這是我的孩子！我有了第四個孩子！”我衝著房間外大聲喊。

我丈夫和我的三個已經長大的孩子很快都衝進來看發生了什麽，他們以為我瘋了。但是當他們看到我懷裏真的抱著一個嬰兒時都像被施了魔法一樣釘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是從哪裏來的孩子？”我丈夫哈利問，他的臉色有點陰沉。

“從天花板上掉下來的！砸到我臉上把我砸醒了，然後它就長大了，長成了現在的樣子，這是我的孩子，我的第四個孩子！”我興奮地跟他們解釋。

他們依然像看怪物一樣遠遠地立在那裏看我。

我花費了很長時間跟他們解釋這個孩子的來曆，最後我的從事機器人研究的大兒子吉恩忽然開口對我說：“媽媽，這是個機器人小孩吧？”

我們全家一下子被這句話驚醒了。

我看看懷裏抱著的小嬰兒，想起最初看到的它頭頂上的那個小小的銀色的點，我急忙輕輕撥開它已經長出的小嬰兒的毛茸茸的細發，在它的頭頂果然還有那個小小的銀色的點，隻不過稍稍長大了一點點，就像我左手臂上的那顆胎記一樣，隨著肉體的長大而長大，隻不過它的擴展比例比我的胎記明顯得小很多。

“這就是個機器人寶寶！”吉恩這次非常肯定地說。

“哥哥說得對，媽媽，我們教授跟我們講過他們正在研製的機器人寶寶就跟真寶寶一樣！”肯特正在大學裏學習機器人製造，聽說他們係的老教授的研究成果得過諾貝爾物理獎。

“我們多了一個小弟弟了？那它也能像人一樣長大嗎？還是它就是這麽小小的樣子了？”一直沒有開口的琳達問。

這個問題難住了我們所有人。它要是一直這麽小，需要我抱著……那好像是有點多了個麻煩似的。

不過我抱了它這麽久它的確沒有再變大了，像個真的小嬰兒那樣依在我懷裏，乖巧可愛得不得了，我其實很希望它就永遠這麽大，不要再長大了，我愛嬰兒的可愛樣子。

但是我愛它好像不能解決問題。我發現它現在不像開始那樣安分了，它的小腦袋開始擰來擰去，手腳胡亂揮舞，身體也煩躁得跟著扭動。

“它可能是餓了，媽媽！”肯特說。

“需要奶瓶嗎？”琳達俏皮地問了一句。

“應當……有給它提供能量的部位才對。”吉恩一邊說一邊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地查看它的身體。

就在我們一家人把它顛來倒去地看遍了每一個毛孔後也沒有找到電源接線孔快要絕望的時候，琳達同情地摸了摸它的兩隻小腳心安撫它，它突然安靜下來，還發出了類似咯咯的笑聲。

“琳達，你剛才幹什麽了？”吉恩問妹妹。

“我就是摸了摸它的小腳心，多可愛的小腳呀！”說著琳達又去雙手各握住它的一隻腳開始溫柔地撫摸它的腳心。

奇跡就在此刻發生了！它一邊舒坦地咯咯笑，一邊竟然又肉眼可見地開始長大……

那一下午我們一家人什麽都沒幹，都在輪流按摩它的腳心。一邊按摩我們一邊給它起好了一個名字，就叫羅斯。用琳達的話說，羅斯聽起來像老四，代表它是我們家的第四個孩子；羅斯本身是個男孩的名字，但是英文發音又接近玫瑰的發音，玫瑰自然代表女孩子，所以叫羅斯這個名字就代表全了這個機器人寶寶的全部寓意。

盡管我們一家人拚命按摩了羅斯的腳心一個下午加半個晚上，後來我們終於確認了一個事實：羅斯在長到十歲左右的孩子大小的時候就停止再生長了，這時候無論我們再怎麽充滿愛意地充滿力量地去按摩它的腳心都不能再讓它的身高和體型發生任何一點變化了。

孩子們一致同意在客廳裏用屏風單開辟一間小小的臥室給羅斯專用。

那一晚我興奮地幾乎沒有合眼，我又多了一個孩子！雖然我希望羅斯永遠是個嬰兒，但是十歲的孩子也很不錯。我想起吉恩他們十歲的樣子跟現在的羅斯幾乎一樣，略有成年人的樣貌雛形卻又保留著孩子的天真稚氣，這是完美的年齡，羅斯在這個年齡停止生長想來是經過科學研究評估確定的。

從那天之後我們家就正式有六口人了。

羅斯是最勤快的一個家庭成員，或者準確一點說，羅斯是最孝順我的一個孩子，它包攬了家裏大大小小的家務事，做飯、洗碗、洗衣、擦地、洗馬桶、扔垃圾、割草、澆花、喂魚……當然所有的家務活都需要我先教一遍羅斯該怎麽做，隻一遍，一遍不多一遍不少，羅斯就學會了。羅斯絕對是天底下最聰明的十歲小孩，哪怕我教它相對複雜的單手擀餃子皮，羅斯竟然也一遍就學會，擀的餃子皮又快又圓又薄，比我還快，我打算有機會教教它怎麽同時單手擀兩個餃子皮，這一絕活兒我的三個孩子至今沒有一個能夠做到。

唯一有點不方便的是，每天晚上十點左右羅斯就困了，像個蔫掉的茄子一樣軟綿綿地爬到床上，我就去給他按摩，每天至少要按摩半個小時。我按摩著它就很快安靜地睡著了，第二天起來就精神抖擻。後來市場上推出一款腳心按摩器算是解放了我，那款按摩器的手感相當於人的手指在按摩，每天晚上羅斯就把這個腳心按摩器穿上，第二天起來就神采奕奕容光煥發。

時光飛逝，羅斯一晃在我們家裏呆了快三十年，哈利和我都已經白發蒼蒼了，吉恩他們也已經步入中年，忙碌於自己的生活很少有時間跟我們在一起，隻有羅斯一直不離不棄地陪伴著我和哈利。每當看著羅斯為我們忙來忙去，我就會想起它初次來到的那一天，那個小小的肉色雪茄竟然是我的羅斯！幸好當時沒有直接把它扔進垃圾桶。

有一天哈利突然問了我一句，“辛西婭，我們死後羅斯怎麽辦呢？”

我一下子憂愁起來，是啊，我們死後羅斯怎麽辦呢？這是一個我始終沒有勇氣去麵對的問題。

羅斯是個心地非常善良的孩子，它很聽話很順從，我跟它說任何話它都會牢牢記住，它是我一手養大的完美的小孩，但是它其實也有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它不能分辨善惡，不能自己主動思考，更不會拒絕，它隻會永遠地接受，接受各種指令，但是沒有指令到達的部分對他來說就是大腦未開發的處女地，它不懂也不會自己主動去開發那些大腦的潛力。這樣的孩子落在好人手裏還好，要是落入一個惡魔的手中……我根本無法想象那會發生什麽。

一想到我們死了之後羅斯有可能被壞人占有和利用，我簡直像帶著它一起死算了。可是我又舍不得，它本來可以一直活下去的，也應當一直活下去，它的生命其實比很多真實的人的生命更富有價值和意義。

“我需要想出一些辦法來，一些一勞永逸的辦法，我要把善良和智慧的種子種在它的大腦裏，讓這些善良和智慧的種子能夠在它的內心裏發芽開花結出思想的果實，讓它永遠可以自我保護，不會聽從惡人的誘惑，更永遠不會受惡人擺布，做出邪惡的事來。我一定要想出一些辦法來，要不我死也不會瞑目的……” 

“我死也不會瞑目的！”我含混地在嘴裏反複說這句話，心髒忍不住痛苦地收縮到一起……

“媽媽！媽媽！媽媽！你怎麽還在睡覺！我要遲到了！我的樂隊演奏六點鍾開始！……”

一陣急促的呼叫和一陣猛烈的搖晃中，我一下子醒了。

琳達緊張焦急的臉緊貼著我的臉，“媽媽，你怎麽睡了這麽久這麽沉，我在樓下喊你你都聽不到。你沒事吧？我要遲到了！”

我想起來，我好像答應過要送琳達去參加樂隊演出的。

但是，我的羅斯呢？

我環顧四周，再抬頭看看天花板，“羅斯呢？羅斯在哪兒？”我禁不住脫口而出。

“羅斯？什麽羅斯？先不說了，來不及了，媽媽我在車庫等你！”琳達說著不等我回答就飛奔下樓。

“羅斯，羅斯是我的第四個孩子啊……”我閉著眼睛輕聲咕噥著，很想繼續去夢裏看看羅斯，我不放心它，但是旋即又睜開眼。

還是先送琳達去樂隊演奏要緊，回頭再想辦法找羅斯。

我從床上起身離開臥室時，一個亮閃閃的東西忽然從天花板直墜落下來，正好砸在我的枕頭上……然而我沒機會看見它了，我已經急匆匆地奔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