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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兒天生非常自我。這種自我遠遠強烈於一般人的自我。像所有的性格都有優劣一樣，凡兒的個性讓他很容易就排除外界幹擾，集中精力沉入某個他感興趣的事物的內部，而另一方麵，對於他自身之外的人和事，凡兒就會顯得非常遊離，感覺遲鈍而麻木，看起來就像一個沒心沒肺的小孩。
這種天生的個性究竟是怎樣形成的，對此我一直抱有強烈的好奇。思索無解之後，我漸漸相信，其實不是性格決定命運，而是性格本就是一個人命運的一部分。
作為母親我總是不停地給凡兒灌輸那些有心有肺的概念，希望他的心肺能夠略有一二，個性稍微完善一些。不過一個人的本性總是從各個方麵體現出來，跳躍，間隔，卻始終神形一體。
比如花錢行樂。每年塵兒他們學校都會有兩次書展，無非是讓孩子們捐錢買書之類。我每次都會給他們一人十塊錢，多退少補，讓他們買自己喜歡的書。
塵兒愛兒的錢多半會攢下來，因為沒有他們喜歡的書，或者喜歡的書已經賣完。凡兒不。每次凡兒的錢都會花得幹幹淨淨，一分不剩。即使沒有非常喜歡的書，他也懂得退而求其次，或者他會用那點錢去買自己喜歡的小玩具，香味筆，香橡皮，彈力球之類的。
我教育過凡兒無數次，不要亂花錢，要用在真正喜歡的東西上。他總會神情極認真又極無辜地說，我是真的喜歡啊。不過這些凡兒口中真的喜歡的小東西在他那裏也隻是短短地喜歡幾天就棄之不顧，因為總會有新的喜歡的目標出現。讓我每每哀歎這個小家夥是純粹的享樂主義者，典型的今朝有酒今朝醉。
前些日子凡兒看上了家裏的電腦筆記本附送的一台小電扇，手掌大，小家夥拍出自己小金庫裏的二十元錢對我說，“媽媽，我買下它了。這是我自己的好不好？”
我笑暈了。它哪裏值二十塊錢呢。不過難得有出價錢的。我說你想好了嗎？小家夥點點頭，想好了。
我於是收了他的二十塊錢。凡兒歡天喜地地抱著他的小電風扇走了。
過兩天，老公買來一個液晶寫字板給塵兒他們玩，凡兒看著又喜歡，因為不想跟哥哥妹妹輪流排隊等候使用，小家夥又從小金庫裏拍出二十塊錢給我，“媽媽，我要買了它。我要它是我一個人的。”
我又笑暈了。你想好了？我問。小家夥一如既往非常嚴肅地點頭，想好了。
於是凡兒開開心心地擁有了那個寫字板，不過還是需要時時跟哥哥妹妹分享使用，當然他擁有了很大的決定權。自此我知道凡兒的小金庫裏就隻剩下三十塊錢了。
過了兩天，凡兒看廣告上說商店裏的氣墊船打折，那是他一直很喜歡的，半價之後100元，凡兒心動，遊說我去買。
“你覺得貴嗎，媽媽？”凡兒眼巴巴地問。小心思流露無遺。
不貴。我說。那個價錢確實不貴。不過我懷疑可能買不到了。這麽好的價錢估計早被人搶光了。
我猶豫的時間，凡兒上樓把他的寫字板和小電扇拿來，堆在我麵前，對我說，“媽媽，我不要這些了，你把錢還給我吧。我要買氣墊船。”
我笑死了。這個小家夥都是什麽心思啊。
你真的很喜歡很喜歡那條船嗎？我故意問凡兒。
“真的很喜歡。”凡兒懇切地說。目光哀求地看著我，“媽媽，你把這些東西的錢退給我，我就差不多夠買一條船了。”
你真的很喜歡啊。可惜，晚了！貨物賣出概不退換！我一口堵死凡兒軟磨硬泡的路。
這個及時行樂的小家夥，他需要知道，當他不能克製自己去取得那些小小的歡樂的時候，他極有可能會失去獲得更大的歡樂的機會。一如人生種種事，一個不懂得克製自己欲望的人，總有一天會失去擁有更為珍貴的情感和事物的資格。
就像法國詩人普呂多姆《給浪子》的詩裏寫的：“有一天，他會感到，真誠或負心的情郎/一個處女的雙唇懸掛在他的心上/可他的心啊已倒不出任何東西。”其實世上這種人越來越多，無非是種了及時行樂的蠱毒。不知道此時什麽都倒不出的浪子會不會後悔將自己用得太盡。
人生時時處處都麵對誘惑。及時行樂並非絕然不好，不過我相信所有的都有定量，當有一天行盡歡樂的時候，就必然要承受樂無可樂的寂寞。
所以那天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買船，忽然就決定不買了。我想喜歡及時行樂的凡兒需要知道他不懂得克製的後果。
不過，誰知道呢，我為他謀著長遠的打算，他又是否真的能從失望之中有所收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