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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兒跟我抱怨，“媽媽，為什麽我隻有一兩個朋友，但是我有的同學卻有很多朋友，他們甚至都有女朋友。”
女朋友。我笑。三年級的小孩子，叫女同學好不好。
“但是他們真的有很多朋友。我沒有。”凡兒對我說，神情裏有些失落。
我明白凡兒的失落。這世上的確有些人天生活潑善於交際。據說這是情商指數高的一個特征。雖然我並不完全讚同。
還是凡兒很小的時候，大概四五歲，就會對我說，媽媽，我沒有朋友。我總是鼓勵他，你要主動對小朋友表示友好，這樣別的小朋友才會喜歡跟你交朋友。凡兒總是回答我，我做了，但是我還是沒有朋友。
我知道凡兒所說的朋友並不是指泛泛之交。他從來不缺一同玩耍的小朋友。但是凡兒的情感需要比塵兒和愛兒的情感需要都來得專注深刻。
好像凡兒生來就知道，隻是在一起玩耍並不意味著就是朋友。凡兒對於朋友的定義幾乎生來就像我的一樣嚴格。而我，我是經曆了漫長的認知之路才走到這一步。我不知道該為凡兒開心還是擔憂。
凡兒一直都是個性比較矛盾的小孩兒。他是三個孩子裏對待外人最親熱無間的，卻又是最不容易交到朋友的。
我總以為這大概因為凡兒心性大智若愚，如同一張白紙。他的內心非常單純非常理想主義，非常天真無芥蒂地對待著身外的人，隻是身外的人並不像他一樣單純天真，即使同樣是小孩子。
人與人性相近、習相遠。也許凡兒已經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這一層。所以凡兒很容易感到失落。
同是兄弟，同是我一手帶大，塵兒和凡兒卻是完全相反的性格。所以我很相信性格有天生的部分，連帶著我相信有人力不及的命運。
塵兒和凡兒在幼兒園時教他們的是同一位女老師。她曾經向我形容塵兒和凡兒的不同。她說塵兒會想和班上每一個孩子都交朋友。而凡兒，隻要他有一位朋友相伴，身外的世界就與他無關。當然，他們同樣可愛。我聽著笑。他們兄弟兩個的確是這樣。
凡兒小時候的性格更接近那些自閉的小朋友。從小就很會自娛自樂，玩得開心了他甚至一整天不會需要我。是那種隻擁有一點點就可以把整個世界都忘卻的性格。凡兒天生極其倔強。四歲以前生病從來不肯吃藥，威逼利誘都沒有用。我曾經聽從朋友的話把藥強灌進去，結果被他全部又嘔吐出來。偏偏凡兒一生病就是高燒超過四十度。那些年真是不堪回首。
凡兒一旦認定一件事就會千百遍重複而不厭倦，真是那句話，為你，千千萬萬遍。我從凡兒的身上認識了偏執的威力。我要花費無數口舌去說服凡兒更改他的主意。
性格是可以改變的嗎？我相信是可以的。不是完全的改變，隻是讓所有尖銳的部分變得柔和。這是我對凡兒的要求。我慶幸這麽多年他慢慢地做到了這一點。
凡兒上學後，我每一年都會看到凡兒身邊有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幾乎形影不離，不過，過一年班級調整分開後，他們就是幾乎陌生人了。
凡兒不止一次對我說，他不是我的最好的朋友了。這裏的“他”，是不同的名字。凡兒這樣說的時候，我在他的眼裏看到落寞和憂鬱。
我明白凡兒的感受，但是無能為力。除去再繼續結交新的朋友，還有什麽辦法去挽回那些已經離開的朋友嗎？沒有。
誰都不是誰。誰都無法留住誰。
這世上有些人的愛恨都是蜻蜓點水，有些人的愛恨深入骨髓，不能說哪一種更好，他們存在，他們組成了大千世界。
人生就是分分合合，一路得到一路失去。而所有的事情都是雙刃。比如擁有時的歡樂越多，失去時就越落寞。凡兒的情感專注強烈，他要承受的失去之苦必然是沉重的。
不過我相信凡兒天然在走著一條更接近本相的路：更純粹的付出才會有失去時更深的痛楚，而更深的痛楚才會有更深的領悟。
比如凡兒會認真地對我說，媽媽，我覺得最好的朋友是我自己。
我初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情為之黯然，同時又驚詫於凡兒的感悟力。那麽小的孩子就已經知道最好的朋友是自己了。是不是他已經懂得所謂的自己其實是兩個不同的存在：肉體的自己，以及靈魂的自己。隻有自己才真正懂得自己巨細靡遺的經曆和情緒，隻有自己才會對自己自始自終相隨相伴不離不棄。
人生不必那麽喧鬧。凡兒聰慧倔強，但是心地柔軟善良，那是一片澄明的高原湖泊，不是每個人都會欣賞和喜歡那份寧靜和清澈。在那些真正喜歡他的人到來之前，凡兒隻是要學會享受寂寞。
所以即使我對凡兒的說法心有戚戚，卻還是充滿陽光地對他微笑：別擔心寶貝，你最好的朋友還在不遠處等你呢。
我是這樣相信的。也許穿過所有的人，我們最終走向的還是自己。不過人生一路，還是需要滿懷希望地走下去。
誰知道呢，也許會有出乎意料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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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自會有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