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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棋(六)

(2005-10-29 07:53:59) 下一個

                                   (六)三國策

    第十杯已舍不得再喝,那淺淺一汪也當不得一口.老人放在鼻下嗅嗅,擺回桌上.

    "我們為什麽要勞民傷財,養了那百萬雄師,卻投閑置散,白白促成西國和東國的聯盟呢?今日看古人,實在可笑.可在當初年月,這卻沒錯:我們確有鯨吞天下的野心,而東國內爭不斷,風雨飄搖,隨時有崩塌的可能,我們箭在弦上,引而不發,就是等這一天.不要說我們狼子野心,你自己有隙可趁,不能用道德正義來阻我謀取利益.東國,如同中原之鹿,當取則取,你再怎麽修身養性,不給別人添亂,一旦給了人家機會,不是我來取你,便是他人來取你.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一百年的屈辱風雲,還不明白嗎?

    "可惜天不佑我北國!東國那位千古一帝,無師自通,完全明白世界通行的法則----雖然比起黨內同僚,他是唯一沒出國鍍金的.那時世界是什麽法則?好聽點叫體育精神,難聽點叫無賴作主.你有本事拳霸天下,哪怕作惡多端,照樣給你奧運金牌.我北國武帝司太林君放言:勝利者是不受指責的.他西國的聖祖羅師傅激動得打輪椅裏蹦起來:知己知己!從此天下兩強,在此基本點上開始了合作競爭.仁義道德隻是遮羞布,你拿這當了真,人隻有避你則吉.

    "我們看著毛公老了,東國亂了,就想撿個現成便宜.眼巴巴看著東國是那樹上的桃兒,漸漸熟透,不由張大嘴站在樹下,等著他自動掉進嘴來,那百萬雄師按兵不動,就等那一天哇!可毛公那是什麽人哪,有道是七歲看一輩子,他玩四度赤水的當口,就等於是七歲時的把戲,現在強國在手,真正玩轉地球.他老人家突然和西國結盟,不就又玩了一次四度赤水嗎?誰說他擺不平自己的身後事?我們巴巴地等他升天,真等到了,那西國不遠萬裏,來到東國,自覺自願替他把門站崗,純是盡國際義務,東國人民更是悲痛欲絕,誰還敢去惹他?硬逼得我們下不得手.至於家門裏頭誰一舉粉碎誰了,總還在自家人手裏,亂一亂也不至於變天滅種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媽的由他們去了!這等安排,堪稱神機妙算,我們也隻有打落牙齒自己吞.

    "毛公在世時,明白這無賴法則,也小心翼翼地避著一個忌諱:三大強,不開打,互相打對方手下的走狗.毛公用兵,神出鬼沒,冷不防抽了我北國一巴掌,趁我一懵的勁兒,趕緊就撤了----那是假打.可到了毛公後的時代,就不同了.東國漸漸崛起,隱然長成一隻新老虎.一山不容二虎,他也希望西國這老老虎回到他自個的山頭去,別多霸我門前這一畝三分地.可西國不幹,為什麽?他手裏攥著一張超級肉票:世界人民.

    "在冷兵器時代,當兵是高度專業化的職業,就象你學彈鋼琴,手指不夠長就沒戲.古希臘的競技體育就是從士兵訓練中而來,所以開運動會就得停戰,因為一樣重要.那時秦滅了趙國40萬大軍,趙就廢了----你想,40萬專業運動員,你還得幾代人培養?婦孺可以留下,構不成威脅麽.

    "到了熱兵器時代,婦女兒童,人人都能放槍,不需要專業職稱,全民戰爭成為可能.除非侵略者心狠手辣,敢把一族斬盡殺絕,否則戰爭的決定因素就是人:滿懷仇恨,能扣動扳機的任何人,任你是什麽數字化,裝甲化,沒戲.有種你就把你的兵,一個個罩在防彈水晶棺材裏才上街巡邏.因為人是決定因素,心戰就是第一位的,誰能驅動人群,不論是價值觀還是宗教信仰,這戰爭就沒玩完.

    "而到了熱核時代,滅族真的不再困難,萬眾一心也不過是一大堆人肉(賀錄笑夫語).全民戰爭可能促使全族滅絕.西國和北國進步最早,明白了一個新道理:誰能把全球人民綁作肉票,誰就立於不敗之地.要不然,為什麽兩國的大炸彈夠毀滅世界幾十次的?為什麽各小國爭先恐後擠進核俱樂部?進了俱樂部,就有了免死金牌:任誰不敢動你,弄得不好連鎖反應,那就地球末日了.

    "而西國的橫,也就橫在這裏:北國垮了,全世界就是我獨一家的肉票,誰敢動我,那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不看在我的份上,就不看全球人命的份上?還說誰比誰文明進步啊?老子從此是第一文明進步,一千年不動搖.任誰不許動我的奶酪----我的奶酪,就是世界人民的奶酪,也包括是你的奶酪,OK?!

    "現如今,東國不想看西國這麽得寸進尺地無賴,好聲好氣請他退一步,大家海闊天空.別把東國的脖子掐太狠了,東國如今胖了,原先西國設計的領圍不夠尺寸了(全世界的各國領圍基本都是西國設計的).西國還真的反應遲鈍,一時回不過神來:你何德何能,敢跟我叫板哪?我有肉票,愛咋地就咋地,沒再給你小一號穿那就不錯了.

    "東國也不聲張,笑眯眯繼續幹活賺錢,等到時機成熟,請了西國第一火神----老拉到東國大炸彈基地下場子騮騮.大家都是會家子,隻看門道,不看熱鬧.老拉叫人攙著回了國:那一掌對得他吐了血.感情東國現在不單有世界人心,還有別的.

    "大國之間眉來眼去,等於是言情連續劇,那什麽死去活來,峰回路轉,都是應該的.關鍵之關鍵,就是生米不能煮成熟飯,一切永遠模糊,那才回味無窮,有得下一集演繹餘地.我們北國犯了一回傻,讓東國學了造大炸彈,關係會變,覆水可難收;那西國差點犯傻的事也多著:想讓東桃鬆綁造大炸彈,明著護著苔丸,這麽楞頭青地唱戲,要叫後代笑話:這哪是唇紅齒白的小生演瓊窯劇啊,擺明了滄州好漢打把式賣藝嘛.可這也怪不得他,按西國的情形,也該出這麽號人物了.

    "任何曆史悠久的大國,必有鮮明的國民性格,也必有一個核心民族.領袖未必是核心民族的,如司太林君,可他的性格必須歸依當時的國民性格,才能有明君的曆史定位,永為後人緬懷.而國民性格絕非一成不變,因應周遭環境,家底窮富,有種種精妙的微調.隻知效法前人,有如刻舟求劍,必留曆史笑柄.隻有秉持自己的國民性,又隨著大時代的節奏翩翩起舞,才討好不吃力.我北國的國民性格,就是絕不被人欺負,不妨欺負別人.而東國好象就有些相反.

    "一國領袖,想要有效創造曆史,必須體現當時的國民性格,超前如孫大總統,不能成功;另外是不為自己謀私,無欲則剛.至於是獨裁或是民選,倒是其次,因為民意確實在他那邊----那民選而拆爛汙如陳扁者,又該如何說他?西國的國民性格,相當健康向上,可民選的方式,也有漸漸的積弊,猶如'超女'的海選,就是太過媚俗.一個國家,再怎麽富裕,走道打橫的粗人居多,那大國外交間文雅精妙的貓膩,神秘部門見不得光的勾當,粗人們整不明白,也不好那口.可四年一選,過期作廢,這一票是他光榮人權,得由他費思量,可真夠難為他的,咋辦?挑個順眼的,隨便辦!

    "那幕後的財閥精英,心裏明白到這一步了,該讓誰上----這都是專業經理人士,所謀大抵沒錯,也確是為這西國好----可沒戲!他們手裏,也不過一票.咋辦?壞事做絕,伎倆用盡,多騙選票,努力辦!挺好一事兒,整到這一步,是不是有點'賣身救母'的味道?

    "當初構建這超女製度的時候,國事家事天下事,都挺簡單.這會子不行了,所以候選人千萬不能內秀,得會賣自己,你看打完二次大戰後上台的主,沒一個樸實巴交的,海選就斃了.等最後上台的,搔首弄姿的白麵小生老生居多,最有名的,是兩大當家花旦,甘公子和柯大狀,都是風流天子.他們的門臉背後,雖有一幫長得夠困難但有才的幕僚默默幫襯,可事到臨頭,大主意還得這貌比潘安的波士拿----那東國是夠笨,可也不會由著潘安司馬相如這天天哭著喊著要紅顏知己的主當皇上啊.這幾位頗為自戀的仁兄,自家院子裏南草坪騮個狗都得塗脂抹粉,萬人迷的公眾形象嘛,每遇大事,先惦記自個將來的曆史評價,磨磨嘰嘰把一班幕僚整得輪流吐血.

    "這麽折騰幾十年,那幫為西國獻了青春獻子孫的幕後精英實在抗不住了,團團跪了一地,向大法官苦苦哀求:您瞧瞧眼前這兩位,那高大全先生一表人才,可比柯大狀兄還麵,真再讓他上台,我們隻有集體生癌;是,那卜兄呢,人糙點,還說不整個囫圇話,可是個杠頭,打小金枝玉葉橫慣了,全名叫'根本*卜講理',江湖上那班混混聽說小開之王G*B來了,立馬收斂三分.咱就愛這樣的波士,不然養了那麽多兵馬幹嗎呀?咱西國叫這幾位注重形象的風流天子對下人NICE慣了,他媽的楞把他們慣出毛病來了,也該橫一陣子了,不然外頭街上真不知道誰是老大了!得,您老千萬行行好,不然咱哥幾個今兒個就不起來了.

    "老法官磕磕旱煙袋,又裝一把哈瓦那煙絲:別別別.我也專業人士的幹活,明白這些貓膩:全國投票,公民得票數高兄領先,咱得按這個基礎去辦才叫體現民意,廣大婦女喜歡他,偏不講理了,有什麽辦法?你們抓了些程序漏洞,又偏偏出在卜講理先生的弟弟的地盤上,沒完沒了要翻案.俺還要有點人味,今天隻有對不住大家了.可大家在一個大院裏上班,抬頭不見低頭見,這群眾關係不能不考慮.國家大事我不管,對不起高兄了,他就變一介白麵書生,想報仇都攀不到我家門檻;可要得罪了卜貝勒,他那世代王侯的門第,我還想不想讓自個孩子在這皇城根下混啦?再者說了,你們現在說得斯文,這可是宮廷政變哪,我真不答應你們就乖乖散了?後排那誰誰誰,說你呢,別躲,王八盒子都快掉出來了.各位爺可都還帶著家什吧?嘿嘿,可真看得起我小老兒.得了,國不可一日無君----這君是誰倒沒關係----更一日不可缺你們幾位爺,你們金口一開,那才叫國意,民意就見鬼去吧.我這來個雪中送炭,他老卜家欠我幾輩子人情,在座各位當個見證人,請他家還在我的兒孫身上吧,千萬別給我來個當場結清,我還要不要道貌岸然過下半輩子啦?總之一句話,這軍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成交吧?

    "這一眾人轟然大喜,老法官又擺擺手:難為今天兩邊的老大都來全了,咱也開個交心會吧?全世界的糊塗蟲都把我們大西國的製度捧得象個寶,什麽呀,我就是指這憲法領終生俸的,實告您幾位,咱這憲法裏,也安排了個局,最後緊要關頭,也很容易出個獨裁者,不過這機關在何處,我也就不說了.可擱在平常年景,為啥咱就不出獨裁者呢?沒有獨裁者那就叫民主嗎?

    "先說頭一道題,咱很難出獨裁者,說白了,因為君輕臣重,百姓如蟲!!

    "咱這國,好比是一大股份公司,每個公民拿一股民權股,有錢的主再分些藍籌股.四年開次股東大會,重選董事長.公司的核心產品是好來無牌價值觀,其他都是衍生產品,屁也不是.可廣大散戶股民一如既往地被糊弄了,他們選的,其實是產品代言人,精力充沛馬不停蹄地巡回宣傳,真正打理這門生意,全心全意為公司服務的,是你們這班管理團隊,那代言人是你們三番五次考察完了聘來的專職模特.你們這一班,對外分左黨右黨,一個白臉一個紅臉勢同水火;對內分東廠西廠,其實就是一家,加上我們這幾個啥事不幹的大法官,合稱'全總',這大西國的公器,盡在'全總'之手,他大總統想攬權獨裁?門都沒有.

    "諸位想想,這大西國人人都該著有人管,那才杜絕獨裁嘛,可誰來管咱哥幾個呀?那大總統敢撂蹶子,咱有大把家法伺候他:最輕的,柯大狀就那麽點生活問題,煽動全國各族人民共討之,很進了一陣五七幹校,思想上還算挽救回來了,不服不行嚜;中等的,鬧個'水門汀事件',拉他下馬;那重的,風流倜儻甘公子怎麽死的?不說了不說了,你有種眼比天高,咱家能叫你命比紙薄.這屆董事會辦了好事了,他萬古流芳;辦了壞事了,他遺臭萬年.可那些事,交那幾位終生疲於應付海選的代言人,怎麽想得出來?無非你們出點子,他照章畫押,不辦也得辦,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賠在上頭賭一把就是了.關起門說自家話,你們那些點子,出自專業水準,倒不是餿玩意,可有時不合時宜,那就隻有請他老人家背著黑鍋了.所以咱隻有走運不走運的總統,沒有能幹不能幹的老板.要他能幹幹啥呀?知情識趣好生當個樂天派的傀儡就是了.

    "咱全體人民,實際分成三撥:萬人之上的大總統,糊塗蟲的國民,還有咱'全總'.不過經過咱的洗腦,國民都錯以為隻有兩撥:可能當壞人的總統和永遠是好人的人民,這可是對立麵.咱就隱身在國民裏頭,時不時耍耍總統,讓國民經常陶醉:他丫的正戰戰兢兢為我服務呢,冒不了壞水.既然他不能作主,那就理所當然隻有我們國民當家作主,非黑即白麽.所以沒有獨裁,就必是民主?大錯特錯!

    "你們哥幾個,扔張紙在總統辦公桌上,他就得摁手印,哪怕是他的離婚紙.他有其他選擇嗎?懂事的,三分鍾內搞定,還拿國家利益至上安慰自己;強頭的,不出仨月也得簽,他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他能當家作主?笑話!那人民就能當家作主?是,你們中,一多半是國民選出來的,可不選你們,他選誰?總統沒得選擇,他就有選擇嗎?四年選一次,重新選個超級女聲,大家樂嗬的偶像而已,你能重新選個湖南衛視董事局?醒醒吧你.

    "你們幾位這天降重任,我可沒說錯吧?現在我得說說我的責任範圍,免得小輩兒以為我屍位素餐,光吃不幹.我的任務,不怕大夥笑話,就是永不幹活!辦了實事,必討好一批人,又得罪一批人.我不幹事,案底就永久清白,在國民中,永葆權威,為的啥?就圖在你們山窮水盡時,能結結實實幫你們一把,把覺悟過來的國民再糊弄回去,仍舊乖乖聽你們擺布.今兒個幹嘛廢這麽多話?說白了,告訴在座幾位小輩,小老兒我眼裏不揉沙子,手裏也還有刀把子,將來可別過河拆橋,忘了我的功勞.當然,你們幾位年兄那是不在話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對了,我這兒還有些莫須哥進貢的煎餅果子,各位用了點心再走吧?國事國事,不急一時.真要把你們哥幾個累垮嘍,留下個二百五的光杆司令頂屁用啊?切太傅,拉公公,您二老不動筷,小的們怎敢儧越啊?

    "他老人家這麽一教育,大夥兒肅然起敬,思想覺悟又上了一層樓,匆匆啃了幾口,一哄而散,分別投入到火熱的資產階級政變中去了.所以那民主國,不分癡人呆人,貴人賤人,男人女人,黑人白人,人手就是一票,台麵上看實在完美,憑心而論好象有點那個那個.得,咱再說回東國吧.

    "東國的偉大之處,在於兩點:其一,在緊要關頭,普通百姓能理直氣壯地替天行道,藐視一切教條,權威和危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腦袋掉了碗大個疤',這些都是千千萬萬人心中的普遍真理.生逢亂世,有多少人能登高一呼,風起雲湧.而且東國仁義道德深入人心,轟然而起頂天立地之時,也是一股浩然之氣,堂堂正正,說白了,逼到絕路自己敢豁出去,而且還占著理.其二,東國傳統上敬天法祖,行事不敢無法無天.到了毛公時代,與時俱進,把'天'改成了'人民'----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因此東國的領袖,相當敬畏人民.而到了自己束手無策之時,也依靠人民,敢於放手發動人民:你們外人想不讓我過安生日子,老百姓也不會讓你過安生日子.這種治國思想,雖不能稱為民主,卻不妨稱為'民本',民心軍心總能凝聚一分,不至流失殆盡.

    "可是東國的事,往往壞在以儒教的虛偽功夫為核心的中層官僚,也就是所謂官場.他們的利益和行事準則,千年不變,跟上頭的皇帝和下頭的黎民,毫不相幹.出個厲害皇帝,能駕馭群臣,如李市民吧,百姓還算有福;出個庸君,每天看見這班管理團隊頭大的,如曠工幾十年的萬曆吧,百姓八成開始餓肚;等到昏君應季上市,國家就得完蛋.官場的操蛋在於,寧肯跟著一起完蛋,也不肯改改自古以來的毛病,因為儒教是根深蒂固的宗教信仰,打死不能改的,失節事大麽.所以第一任皇帝手下的幹部,起自基層的艱苦奮鬥,務實且少官僚習氣,得天下後十年之內,必迅速變質----儒教深植全國人心,腐蝕力太強了.

    "全球四大宗教:基督教,伊斯蘭教,印度教(佛教),儒教,各有淵源和地盤.因為工業革命後,歐洲是世界中央帝國,自然延續到二戰後冷戰對峙,兩邊都是基督教文明的大國牽頭.其他三大宗教,基本上無法在全球格局中爭得發言權.而儒教千年以來漸漸走偏,到明朝已經爛透,實已不堪作為強國的價值支柱.毛公對明史洞見甚詳,那班所謂東林黨的嘴臉,比起專權卻還在運轉國家的閹黨,或許更加令他不屑.明朝之滅,不在於內憂外患如何厲害,而是儒教戕滅人性,禍國殃民的程度,已到了天理不容的地步.東國經曆了一百年民族獨立保衛戰,儒教在農村基層的載體,宗族家長製度被掃蕩幹淨.蔣公毛公,都有棄儒取新之心.蔣公所取,是全盤西化,一旦成功,因為手段相對溫和,棄儒不會徹底,取新也會變成在精神層麵和國家關係層麵和西國發展成'正常的主仆關係',讓西國在銀吉利這個徐娘半老的大奶之外再多一個二奶而已.而毛公所取,是全新的獨立的學說主義,誰想騎他頭上,他寧可跟你關係不正常一把,以保持本國自由發展的空間.

    "毛公在血氣方剛的青年時期,身經'打倒孔家店'的五四運動,以天下為己任,立下的宏願有二,一是振奮國家,二是棄儒求新.這也是他晚年評價自己一生做了兩件事的理由.當他得登大寶十餘年後,看天下粗定,列強畏縮,興無滅資如秋風掃葉,才恍然驚覺,儒教倫常官場習氣,又陰魂不散,悄悄在安於坐江山的本黨內死灰複燃.而他毛太祖的接班人劉太宗,不幸正在以大儒形象,經營自己的官僚集團----他那本<<論修養>>,無非是君子慎獨,有德不孤,二給毛公安竊聽器,這居心何在?加上各地以黨委為核心的新官場,又開始騎在老實百姓頭上作威作福.毛公最欣賞朱元璋的地方,是老朱打下江山後,沒有眼開眼閉,安於享受,而是不惜背濫殺功臣的千秋罪名,同瘋狂反撲的儒教官場鬥爭到死,不想讓自己的革命成果這麽輕易褪色.這才是農民皇帝的豪傑本色!對比起來,蔣公還沒做上皇帝就趕緊妥協,很讓毛公嗤之以鼻:彼有何能,當可取而代之!

    "可是今天自己一統天下後,人民翻身作主的假象這麽快被儒教官場顛覆,自己比比蔣公,無非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更要命的是舉世山雨欲來,世界大戰也真能再打起來.明末血淋淋的曆史,儒教在歌舞升平的繁榮盛世,無非勸你不要趁勢有所作為,七下西洋變成虧老本的笑柄;一旦大風大雨,儒生道貌岸然的嘴臉撕下,那卑汙陰暗,倒行逆施,比起天真爛漫的東北靼韃,真是朽木枯骨的骷髏本質.毛公清楚看到,1960年代,北國二戰後勢力不斷膨脹,西國建立的阻擋防線岌岌可危,尤其是西得椅子一旦不戰而向北國屈服,天下必將傾倒.覆巢之下,同北國撕破臉皮的東國也不能幸免.那時如果一個心機深不可測的儒生持國,將何以堪?東國絕不能再興儒了!誰敢興儒,全國共討之!

    "許多人後世議論,毛公在立國17年時辭世,當是完美終結.以毛公之天縱聰明,豈不自知?他不耐煩管坐天下的雞毛蒜皮,也知道非己所長,所以已經退到二線,不打仗不用再擾他.可一山不容二虎,劉公也不見得如何坦蕩,搞著獨立王國居然把山大王出身俠氣猶存的毛公搞得滿腹狐疑:這是楊秀清再世啊,過了年是不是要逼封萬歲啊?先下手為強,拍拖上丘八出身的林鷹帥,開始興無滅儒,捎帶把這大儒一勺燴了.

    "但在東國滅儒,太難了!秦皇在儒教幼年期都滅不成,到今天要掃蕩所有二十歲以上識字的主,才有希望滅這千年老妖.毛公林帥,當成一場大仗打,神出鬼沒,指東打西,利用一茬,掃蕩一茬.可打著打著,林公把持國政了,毛公又睡不好:怎麽瞅這也是一韋昌輝啊,把楊秀清滅了是不是要拿我開刀啊?我雖說還有後黨,跟我跟得緊,到底也不過一群小儒,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趁各地節度使還死忠我,先把韋昌輝拿下吧.好在我手裏還有周公,牢裏還有鄧公,還雪藏了個肅大將軍.有這撥在,治國打仗不至於抓瞎.至於比比洪秀全,那我高了去了.劉公林公死得慘不慘?慘.冤不冤?都是腦後生反骨的,為什麽一定要等到他們反了我了,我吃了大虧了,才能動手反擊?狗屁酸儒邏輯!

    "這麽著滅了十年,毛公也滅不動了.尤其林公不想如劉公那樣束手待斃----他畢竟是槍林彈雨的出身----困獸猶鬥,把家醜鬧到國外去了,毛公甚覺無趣,這才想起戰爭第一法則:任何戰爭一旦發動,就不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而以戰爭本身的意誌為轉移.這永遠是一部隻有油門沒有刹車的死路之車!當他閉眼的時候,他也看到了民生凋蔽,但他更看到自己的第二個事業隻完成了一半----這樣的事業,如果沒有在有生之年全部完成,就等於沒有做過!他老人家一無可傳位的子弟,二無蔣公般斂聚的私產,他圖的啥?這位偉人不僅僅改造了一代人,他夢想自此以後,改造了所有後代.孫大總統隻是剪了老百姓頭上的辮子,他要剪所有東國人心中的辮子----隻要這根絞殺人性的心辮還在,甭圖什麽跨海統一,那麽強的北洋水師,怎麽滅的?!

    "這是人類所能看到的,最壯懷激烈的英雄畫麵.在他腳下身後,東國付出了多麽大的代價.這種思想上的基因改良,要到無數代後,才能看到真正的結果.儒教+官場,這當中無恥到沒有人性的殘渣,一個萬歲民族身上的癲癇病灶,真的被這位曾被目為暴君的醫生鏟除了嗎?當他的手頹然鬆弛,手術刀鏘然落地的時候,他的內心深處,實在是怎樣的心情?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始終勝過相信一個製度嗎?這種能把一個優良民族漸漸變得不人不鬼的毒素,靠偉人撲滅不了,靠製度就行嗎?

    "瓦佳,你們五個將要做的事,在這世上,很多先賢大哲不計得失地嚐試過了.今天跟你說的,是人類中無法去除的一些痛苦的悖論:

    "宗教以及一切信仰,之於人類,如同園丁培植盆景,必要用鐵絲約束赤子的天性.至於這削去的部分,強化的一麵,是對是錯,以人類的境界,無力判斷.

    "人類是所有哺乳動物中,唯一殘殺同類,甚至以殘殺同類為樂的物種.這一點上,半獸人隻配跟昆蟲為伍.可是人類又是最有靈性的生物,正義善良,是人類天性中與生俱來的品德.不過悖論在於:正義是沒有國界的,而界定正義的力量,永遠是有國界的.

    "真正的英雄,以人類的境界,同樣無力判斷善惡.人類是勢利的生物,隻能以賠賺的結果來說服大眾.可同在人類的曆史中,真的有那些虔誠而閃光的片段,成千上萬的人,不計私利,甚而不計眼前的公利,執著不已,去行心目中的事.那些神話般的經典,你們還能再現嗎?還能嗎?"

    老人的手抖個不停,最後一杯,砰然落地,晶瑩的碎片四處飛濺,在吊燈迷離的光暈中,閃爍五彩,有如花影中的蝴蝶.

    一聲長歎中,老人轉過身去----他根本不用起身,也不能起身,高背椅原來是部輪椅車,不過是懸浮在空中,不必再有輪子了.

    大門無聲開啟,一隊機器人隨從魚貫而入,有條不紊地分頭工作,摘下吊燈,搬走長桌,掃清地麵,搬進來一堆大箱子,裏麵都是金條珠寶.這裏轉眼變成了防護嚴密的金庫.老人孤獨的身影,慢慢飄出門去.

    大廳深處,牆角有一大坨鐵疙瘩,一半嵌在石壁中,仿佛是開鑿岩洞時就有的原生鐵礦石,表麵疙疙瘩瘩.如果有敵人闖了進來,他們也隻會看見那一堆金子,沒人會注意這塊頑鐵.

    這塊頑鐵,在老人臨出門回頭深深的一瞥中,忽然自內核幽幽閃出一陣紅光,整塊鐵塊刹時透亮,如同燒紅的烙鐵.大廳中布滿奇異的紅光,連黃澄澄的金條也為之失色.

    機器人無動於衷地完成任務,又魚貫退出.大門哄然關閉.一切歸於沉寂,隻有被沉重的大門扇起的細塵,在紅光中載浮載沉.

    紅塵滾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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