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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山水曾是我的家園

(2007-03-21 18:16:07) 下一個

文革時期隨父母下放到一偏遠的小鎮,小鎮是公社所在地,是那個縣最偏遠的公社,要去縣城得趕早走二十裏路到另一個公社坐每天一班的班車。鎮裏隻有一條街,街頭有一小小的供銷社,賣一些日用雜貨,街尾有一所小學,鎮裏沒有中學。每十天有一集市,其它時間基本買不到吃的。小鎮民風樸實,無論家裏有人沒人都是大門敞開。就因為它地處偏遠地帶,外麵文革搞的轟轟烈烈,那裏相對平靜,除了一星期兩個晚上社員開會學習外,人們還是遵循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生活規律。

比起省城,那裏的生活條件要差得多,住的房子是土胚房,牆是用土加稻草夯起來,沒有地板。每天隻供應兩小時的電,沒有自來水,水得自己挑。父親到下麵大隊蹲點,難得回來,母親的腰痛,我就承擔起每天挑水的任務。那時我也才十歲左右,瘦瘦小小的個子,挑起水來歪歪紐紐的,每次隻能挑半桶水,一路還得歇好幾次,要架勢沒架勢,要行頭沒行頭(一隻鋁桶,一隻木桶),每次經過供銷社門前,總是被聚集在那裏的人們指指點點的。為了不被人過多議論,我總是在快到供銷社門前時歇一下,然後快速通過供銷社。 鎮裏的井,井台是石板鋪成四方形,與地麵平齊,水很滿幾乎溢出井口。有一天,一個孩子掉到井裏淹死了,鎮裏派了幾個男人去淘井,將井裏的水都淘出來,第二天大家又照常去井裏挑水。

剛到那裏時最令我害怕的是,那裏家家戶戶都養狗,小孩拉完屎,大人就喚一聲,馬上就有一隻狗跑來把屎吃了。有一隻母狗剛生了小狗,特別凶,每次我經過總是凶狠地對我吠。有一次被四隻大狗圍困,我拿手電輪流照它們,倒退著,且戰且走,最終衝出了重圍。

有一個夏天的晚上,天氣異常的悶熱,我和母親剛睡下就聽見外屋一聲響,我們起身去查看,剛一打開裏屋的門,就看見一隻蛇橫在門前,昂首挺胸注視著我們,嚇得我們倆半天才回過神來,荒忙找棍子要去打蛇,蛇卻慢悠悠地順著牆根溜進了一個老鼠洞不見了。從此,晚上在家我都不敢亂走動。家裏隻有一盞25瓦的燈,每晚隻亮兩小時,多數時候是用煤油燈和手電,我要用手電照看清楚了才敢下腳。

當地有一些奇怪的習俗,象男人收工後要洗個熱水澡,這熱水澡不是在家裏洗,而是擺個大澡盆在家門口,大大方方的坐在家門口洗, 一邊洗澡一邊跟左鄰右舍及過往的行人聊天。我們剛到時,在當地工作的外地人就告誡我們,旁晚時別出門,否則會碰到這類尷尬事。

當地的孩子很小就定婚,結婚的也很早。我們的房東算是富裕人家,兒子十四歲就給他娶了個二十歲的媳婦,隔年就抱上了孫子,兒子十五六歲都當了父親了,還在讀小學三年級。當地的女孩很少上學讀書,能讀完小學的聊聊無幾。每學期開學前,老師都要挨家挨戶動員家長讓孩子上學讀書。我們那年級有5,6個女孩,算是很多了,年紀從十歲到十五,六歲都有,她們都已定了親,時常會拿對方的未婚夫互相調侃。 下麵照片中間的那個女孩叫珍珠,她的未婚夫跟她同班,同年紀的倆人,女孩就顯得比男孩成熟穩重。

學校裏組織了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由一兩個有點文藝細胞的老師組織,挑些模樣還周正的孩子,排一些歌舞,樣板戲片段等。等節目排的差不多了,就開始下鄉演出,通常是下午放學後出發,挑著道具行頭,走幾個小時山路。到達時通常是晚飯時間,村裏已經為我們備好了晚餐,雖說沒有大魚大肉,可跟當地的人家比,算是豐盛的了,當時吃了些什麽,除了米飯很香外,現在已全無記憶。吃完飯,大家就開始忙著化妝,布置舞台等,用兩盞氣燈把舞台照得亮堂堂地,這時台下已經聚滿了村裏的男女老少,雖說隻是一群孩子在台上瞎蹦亂跳,對他們來說,這已經是難得一見的演出了。演出結束後,如果路途不遠,我們就踏著月光回來,遠的話就在當地人家住一晚,總要被跳蚤咬得滿身包。那時的我們就像現在的歌星一樣受歡迎,我們幾乎走遍了每一個村子。




農村的學校都放農忙假,春耕秋收都要下田勞動,平時也要在學校的小農場裏勞動。插秧,割稻,挑擔,鋤草。。。我都學的有模有樣的。還時常跟當地的女孩上山打柴,當然是她們打柴,我隻是跟著玩吧。搬回城裏後,每次下鄉勞動,我都能露一手。時常覺得自己是個生長在城裏的鄉下姑娘。

每十天一次的集市是個快樂的日子,街上擠滿了人,賣東西的和買東西的。各種農副產品,新鮮又價廉,豬是早上剛殺的,菜是早上剛摘的。我雖不買什麽,也都要從街頭擠到街尾看一遍。有一些當地人不吃的東西,更是便宜的像不要錢一樣,牛肚隻賣一毛一斤,半斤重的田雞三毛一斤。豬肉在當地人眼裏是能包治百病的東西,隻有生病或年節時才能吃得上,價錢也最貴,要一塊五一斤。田鼠在當地人眼裏可是美味佳肴,他們將田鼠扒去皮和內髒,用煙熏烤成鼠幹,集市上是一串一串的賣,我們沒敢嚐不知道是什麽味。我也看過當地人煮晚飯,他們把山上摘的一種葉子搗爛加到稀飯裏一起煮,當地人把那種葉子叫‘茶葉’,跟我們喝的茶葉是不是同一種,我沒嚐過不知道。過年時當地人把地瓜切條蒸熟後曬幹,再用沙子把地瓜條抄得鬆脆作為過年的小零觜,吃起來甜甜脆脆的很好吃,同學每天都會分給我吃,我的兜總是滿滿的。

當地有文化的人不多,需要文化的工作幾乎都是外地人做,像學校的老師,衛生院的醫生,護士等。母親是個婦產科醫生,到公社衛生院工作,我沒事時總在那玩,跟大家都混的很熟。衛生院除了母親外,有兩位中醫,兩位西醫,都是包治百病,就像現在的家庭醫生一樣。還有兩位護士,一位助產士和一位抓藥的。衛生院是一兩層的小樓,外加一廚房,雇了一位當地人做飯。小樓的樓下是診所,樓上是員工宿舍。所有的員工都是外地人,都不是自願到那工作的,大家都在想方設法調離那裏。有一個護士安安靜靜的,走路總是低著頭,不大跟人說話,像個隱形人。聽說她承經交過一個男朋友,未婚先孕後,又被男朋友拋棄,後來生了個男孩,送了人。當時未婚生子可是一件大醜聞,從此她就成了隱形人。再後來,她嫁了個在縣城工作的先生,婚後卻沒能生出個一男半女,真是命運弄人。

母親經常半夜被叫去出診,都是去幫人接生。有一回碰到一個產婦難產,好不容易把孩子生出來,大人的命是保住了,孩子卻因為缺氧太久沒能救活。母親後來惋惜地說,是個白白胖胖的男孩子,如果有一袋氧氣是能夠救活的。還有一次,母親又被叫去出診,是一年輕的媳婦流產引起大出血,在床上已經躺了三天了,家人看她不行了才來叫醫生,母親到時看到血從床上流到床下。母親是當地有史以來唯一的婦產科醫生,除了我們在那的兩年時間,當地沒有婦產科醫生。俗話說,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門關前走一回,在當地缺醫少藥的條件下,女人隻能自求多福別無它法了。女人在當地是不值錢的,也被認為是不潔的,當地人認為從涼曬的女人衣服下經過就會沾上晦氣。
 
一天公社的副書記突然死了,早上開會他沒到,派人去叫,發現他已死在自己的床上,非常平靜,沒有掙紮的痕跡。那時人們的階級鬥爭的弦崩的比較緊,一下就想到了謀殺, 縣裏派了幾位公安來調查。副書記死前幾天腸胃不舒服,到衛生院開了幾幅中藥,這位中醫聽到副書記死了,頓時嚇得麵如土色,好在經驗屍發現副書記是死於夷腺炎。

歲月匆匆,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在那裏度過的那一段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還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裏,那片山水還時常在我的夢裏重現, 童年的夥伴,有些大概已經當上了爺爺,奶奶了。也常常想回去看看,但因路途遙遠,也隻能想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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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浮萍 回複 悄悄話 是啊,一個朋友看了後,給我email說,'Bring a lots of my old memories back to live.' 有這種經曆的人還不少. 也算是一段值得回憶的經曆。
77 回複 悄悄話 我們這一代親身經曆過這些事情的人,讀了一定引起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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