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山中來

我的家鄉,是在群山之中。我的腳步越邁越遠,從一個異鄉到另一個異鄉,唯一不變的就是,我從山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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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在五大洲四大洋間 二

(2007-05-03 06:48:06) 下一個
艾仁公社的幾年,是我人生當中最單純的幾年。

隔壁有家落難的知識分子,每天磨豆漿。晚上天一擦黑,夫妻倆有一個就會走出門來對著我的窗戶喊,潘文書,過來喝豆漿。幾百號人的公社,對我們三個來說,隻有三個人而已。

白天我上班,寫文書。書記要講話,烤煙收集要登記,我不用下地勞動,要憑抄抄寫寫掙工分。晚上給報社寫稿。還有這一股爭當赤腳醫生的浪潮,我又不由自主地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經常背著急救箱奔走在公社的田間和人家。我給人畜都紮過針。一閉眼一咬牙針頭就進去了。僥幸沒弄死過人。反倒撈了好多感謝,還有工分。這些工分,細細小小加起來,加上每天的豆漿,倒也把我自己養活了。

然後有一次公社書記的女兒病了,我碰巧給治好了,得到兩個星期的假。我的親媽,也在十七年的勞改犯生涯後被我的親舅舅接到他家裏去了。舅媽,是我眾多親戚中唯一能跟我互相理解和溝通的人。假期正好在春節期間,所以我決定去舅舅家,順便可以知道我的親媽長什麽樣。

我的親媽一看我就哭了。現在我已經一米八高了,青春亮麗自不必說,內心孤獨更是不可能在親媽麵前藏得住。盡管親媽她自己,根本不認識一個字。盡管我根本叫不出一聲媽。這輩子我的這一聲媽都是屬於另一個女人的,這一聲媽的意義跟別人的媽的意義也是不同的。親媽應該非常理解,一點也沒有逼我。

我們坐下來,開始講這十七年來的種種。講了哭,哭了講。我給大家看身上那些被打被燙的痕跡。我舅舅這輩子唯一一次流淚,是為了我。我也是第一次親眼看見親媽為我流淚。我是第一次有了當女兒的感覺。那一次,我流幹了這輩子的眼淚。我說我要留在這裏,跟舅舅舅媽和我的親媽在一起。

親媽說,我是政治犯,現在文化大革命都還沒有結束,你不能跟著我。舅舅舅媽聲淚俱下跟我說,你必須走,離開這裏,馬上回你父親的家。以後,也不要再來了。讓人看見,你這一輩子也完了。

天地之大,就沒有一個地方可以稱得上是我的家?記得我們在父親家裏吃飯,看見我握筷子的姿勢都快到筷子頂端了,一個保姆對我父親說,這個孩子將來要走遠路。現在可要好好待她。走遠路好啊,走得越遠越能幹,父親還說。

然後我真的就走了。走得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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