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樓

蝸居英倫,靜而思飛;曆經變換,有感隨發。
正文

中國少婦的第一個蘇格蘭之冬

(2007-03-17 09:16:43) 下一個

牆上的掛鍾響了,金屬的敲擊聲顯得沉悶。茹亞當斯抬眼朝左上望了望,已中午12點了。可法式落地窗外還是細雨朦朦,天色灰暗。真希望天能再亮一點。茹知道不遠處有座小山,能感覺到它的存在,可厚厚的陰霾讓她什麽也看不見。已經一個多月了,望著團團飄浮而過的濃雲,茹隻能每日回想記憶中蘇格蘭山野的清秀。

 

起飛的時間到了。旅客在空姐的指導下係好了安全帶,波音747展著它那雙碩大無比的翼翅緩緩地,小心翼翼地,回旋轉向朝跑道駛去。霎那間,兩行熱淚從茹已經濕潤的眼眶滾滾而出。想著此刻還在機場大廳裏的父親和母親,茹努力克製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鄰座的亞當斯先生很憐惜而又理解地遞上了印花的紙巾。然而這悲情很快就被驟然轟隆起來的強大引擎聲所驅散。飛機開始加速,茹望著舷窗外飛馳後退的地麵感到有點眩暈。驟然間飛機騰空而起,茹緊緊抓住亞當斯先生的手臂,她的心也隨之飛了起來。 

亞當斯閨名楊茹。三個月前豪華的婚禮後當她第一次被人叫Mrs Adams的時候,不由得心中湧出了幸福之感,飄亮的臉頰變得更加燦爛。夫婿的愛意,對新生活的幢憬,使她毅然決定要離開這自小就沒離開過的繁華都市,棲徙萬裏之遙的夫婿故鄉。

窗玻璃上密密麻麻的水珠,眼前無休無至的流雲讓茹亞當斯的腦子裏感到一片空白。茹離開客廳,到廚房為自己做一杯Cappuccino。廚房一塵不染,每日的擦拭讓任何一處都幹淨明亮。白色的盤子,銀亮的刀叉。四個頭的電磁爐灶如大理石般光滑,要不是製造商有意地畫了4個大小不同的圓圈,實在難以看出那是個能做飯的爐灶,倒更像是工藝品。幾個月來,亞當斯太太努力克製著對中國式美味菜肴的留戀,因為那種烹飪方式會產生大量油煙和難以散去的異味,仿拂要玷汙這童話般的天堂。她逐漸習慣了蘇格蘭式簡單的燒烤,或幾片黑褐色的全麥麵包塗上一層薄薄的黃油。

 

欣賞著機翼下漂浮而過的朵朵白雲和時隱時現的河流,田野,山脈,以及像火柴盒般大小的星星點點的房舍,茹亞當斯時不時右手指指舷窗,左手輕輕地捅一下鄰座已經閉眼休息的亞當斯先生。座位前方的微型電子螢屏上用中英兩種文字逐漸更新著機翼下城市的名字,北京,莫斯科,華沙。。。茹心中的喜悅和希望越來越強烈。

廚房裏飄滿了Cappuccino 的淡淡香味。近一個月來除睡覺外,茹亞當斯最多的自由活動就是移步於客廳與廚房之間。她已好久沒到花園散步了。十一月份,樹籬已片葉無存,一片褐色。玫瑰樹也被丈夫修剪得隻剩下矮矮的禿枝。風雨中的花園顯得空曠,潮濕,寂寞。隻有一片樹林後麵鄰居灰色的房子在搖晃的枝杆後麵閃閃現現。廚房成為她最喜歡的地方。爐頭上方的輔助照明燈把不大的廚房籠罩在帶有柔黃色調而又明暗分層的氛圍裏,讓她覺得溫馨和安全。從考究的經人工彩描的細瓷杯壁傳來的溫暖更加讓她有了這種感覺。

飛機的廣播裏先後傳來了機長和空姐因長途飛行而略顯疲憊的聲音,分別告知旅客飛機很快就要降落倫敦西斯羅機場和有關入境事宜。飛機開始降低高度。白色的雲團飛速從機身擦過,片刻間舷窗的下方便出現了清晰的田野,紅綠相間一簇一簇的房舍,蜘蛛網似的公路和其上指頭般大小一輛一輛的汽車。茹由於興奮而激動起來。

掛鍾又響了一下。茹亞當斯懶得再瞧那鍾,又回到了法式落地窗旁的餐桌椅子上。窗外的天空由灰色變成鉛灰色,又變成了黑灰色。淅淅漓漓的小雨還在不停地下。茹數著窗玻璃上的水珠,她早已熟悉它們的大小分布和形狀,覺得它們真的和珍珠很相像。

愛丁堡的早晨。茹亞當斯和先生還躺在旅館的雙人床上,享受著新婚燕爾的溫存和愛意。經過前一天10多個小時的飛機和5個小時的火車,他們要在這裏停留休息一天,然後繼續北上。匆匆用過簡單的雞蛋加肉腸早餐,吉姆亞當斯就迫不及待地要帶著自己的中國太太遊玩這蘇格蘭六百年來的首府,達爾文和現任英國首相的故鄉。天晴氣爽,遠遠就瞧見一座高處的古城堡,那便是儲藏著蘇格蘭王冠和諸樣珍寶文物的地方。他們來到城堡所在的舊城,窄窄的中世紀街道,尖尖的古老教堂,林立的百年建築,讓茹一生中第一次見到以前隻在書本裏讀過或電影裏看到的東西。不遠處傳來了蘇格蘭風笛優揚的聲音。他們循音來到了新城。原來是一年一度的愛丁堡國際文化節。隻見魔術雜耍,街頭畫像,南美印地安搖滾樂隊,獨自彈著吉它旁若無人的街頭藝術家,無不讓茹覺得好奇和興奮。

雨逐漸大了起來。雨滴開始把落地窗的玻璃砸得乒乒作響,形狀也由散落的珍珠變為一條條快速下滑的水線。在這座石頭砌起來的有著一百年曆史的二層六居室樓房外,天色變得更加灰暗。花園裏的樹籬,櫻花樹枝的影像變得模糊起來。茹已記不起上次見到太陽或者晴天的日子,也記不清下了多少天的雨。她痛恨雨,痛恨這整日陰霾的天氣。她不明白以前怎麽那麽喜歡雨,那麽喜歡在蒙蒙細雨中打著傘到公園裏散步,或到湖邊看那絲絲細雨落入水中形成的圈圈水波。三個月前,她還不喜歡到處擁擠的人群,渴望著擁有自己的空間。可是現在,不知為何,她卻想念起那身邊熙熙嚷嚷,擠擠撞撞的人流。

陽光明媚。寬大的福特行駛在從愛丁堡到Inverness A82 路上。茹坐在前排左邊的乘客座上,不時地用自豪而又溫柔的眼神望一望右側駕駛座位上的夫婿。Inverness,這不到5萬人口,愛丁堡以北300公裏的小鎮,亞當斯先生童年成長的地方,就要成為茹的第二故鄉。公路時而彎曲陡轉,時而筆直平坦。遠方高低起伏的山巒不時映入茹的眼簾,那山或紫或黛;近處大大小小的湖泊,河流遍布公路的兩旁,那水或清或澄。忽然,丈夫提醒她朝車子的右方看。茹看到高高聳起的山脈腳下,一條靜靜躺著的長長湖泊,倒映著山上的紅色,綠色和紫色。“Loch Ness (尼斯湖)?” 她以猜測的口吻征詢亞當斯先生。“You are right !”. 丈夫肯定的答複讓茹興奮無比。“Can we just stop for a break? ” 茹提議到。“Why not ?”

窗外有了風聲。風聲漸漸加大,一陣一陣淒瀝地吼過。隔著雨線彌漫的法蘭西式落地窗,茹看到一個東西,好像是澆花的水壺窟窟佟佟翻著筋鬥從花園的地麵高速劃過,同時茹感覺到了房子在陣風中抖動。她不僅緊張起來。就在上星期,她在電視新聞裏看到當地一居民的房頂被大風撕去,這讓她對石頭洋房的堅固程度產生了懷疑。她也對丈夫的安全擔憂起來。就在昨天,新聞報道說大貨車被颶風吹翻在路上,數輛汽車還被吹斷的大樹壓扁,車毀人傷。 多日的大風已讓她恐懼。盡管亞當斯先生一再安慰她不會有事,但此時茹還是不由地雙手合一,低頭禱告了起來。

天,瓦藍瓦藍,她25年人生中從沒有遇到過的藍;水,那麽純粹,同天色一般樣的湛藍;山,那麽清透,那麽綠,那麽綠中帶墨,讓很少離開大都市的茹深深吃驚;空氣是這樣清新,陽光是這樣明媚,夏日的Inverness讓乍到還生的茹亞當斯歡喜若狂。她為自己的選擇這樣的第二故鄉感到慶幸,自豪。這個山腳下,碧海邊的蘇格蘭北部旅遊小鎮,街上遊人如織,千種語言,百樣膚色,無湖四海。繁忙得商店,紀念品小攤,座無虛席的飯館讓這個小鎮充滿萬紫千紅的活力。

 

冬日的蘇格蘭卻變了臉。

 

風不停地刮,雨不停地下。近在遲尺的大西洋為這雨提供著不盡的水源,千裏之遙的北極好像要吸走整個蘇格蘭大地的熱氣。寬大的客廳讓茹覺得分外寒冷,盡管自動供暖鍋爐的嗡嗡聲從早到晚一直都能聽到。茹記起了<<聖經>>裏洪水滅世界四十晝夜豪雨傾盆的故事。她感到此時此刻,自己就如同被困在諾亞方舟裏,忍受著舟外夜以繼日寒風勁雨的吹打。也許她比諾亞更艱難。諾亞還有一家八口和雙雙對對動物飛鳥的的陪伴,而她卻要一人在家中承受這份煎熬。 她多麽盼望風停雨住,盼望象征上帝與世人重新立約的彩虹出現。那怕一縷的陽光,一小片的晴天也會使她心滿意足。她不知道還要等待多少日子。她希望此時此刻,上帝就能饒恕自己。

 

牆上的掛鍾響了沉悶的三下。鍾聲掩沒在窗外傳來的風雨聲中,竟沒有引起茹亞當斯的注意。茹癡癡地望著窗外的風雨。窗外已完全黑暗。她知道這黑暗不是由於那層層積雨的厚雲,而是那朝思暮想卻又看不見的太陽已匆匆轉出了蘇格蘭的邊界,要到下一個日子才會回來。而這其間,她要在黑夜裏等待整整十八個小時。她有些害怕,按了牆上客廳燈的開關,拉上了厚厚米黃色的窗簾。

明亮的吊燈頓時讓寬大的客廳溫暖起來。隔絕了黑夜,窗外的風雨聲似乎變得遙遠起來。茹想起了母親。趁著國內還不太晚,她在電話上按了長長的一串數字。電話那頭傳來了母親疲倦的聲音,茹,儂沒事吧?沒,就看看你們睡了沒有。茹亞當斯是沒有什麽事。這個遠離城市的寧靜的蘇格蘭鄉村能有什麽事。她隻是忍受不了這無邊無際的寂寞和黑暗,和母親的閑聊能讓她暫時緩解這猶愁。盡管每逢周末,亞當斯先生帶她到十八英裏外的鎮上購物,喝咖啡,甚至還在唯一的一家中國餐館吃飯,她早已對那些門可落雀,物品匱乏還樣樣都標著中國製造的商店不感興趣。狹窄,潮濕,幾無行人的街道也讓她提不起精神。

和母親通完電話,茹的心情好了許多。亞當斯先生還有三個小時才能下班。茹忘卻了這個兩層石頭洋房外麵的黑暗和風雨。她要為自己作一個美好的計劃。等到風停雨住之日,也許在來年的春天,她要先學駕車,她要不再懼怕蘇格蘭鄉村的陡坡彎道,她要領略蘇格蘭美麗的春天花朵,空氣,陽光,藍天,然後到鎮上找份工作,或者搬到城裏,阿伯丁,愛丁堡,甚至倫敦。

兩柱移動的燈光照在窗簾上。茹知道是夫婿回來了。她迫不急待地去開門。。

 

秋風樓 2007-01-10 寫於LEEDS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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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4)
評論
wuyong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不錯! 就想又回到北歐的那個年代, 氣候和地貌與蘇格蘭都差不太多。
挺好,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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