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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麵:【浪子歸】 B麵:【空白】

(2021-06-11 10:47:50)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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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麵:《浪子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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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題:《倒帶》

 

“……好,那就這樣吧。”

我掛了電話, 出了門。想起忘了拿包,等回去取了包,又忘了帶車鑰匙。心裏暗想自己是否已經得了老年癡呆:最近老婆對我有同樣的懷疑。我可要小心,被老婆覺得是個傻子這件事情可不那麽美好。

一邊想著一邊放下錢包,拿了車鑰匙走出門去。

再回來取錢包的時候,忽然感覺屋裏的氣氛有點不對。就在我進進出出的時候, 一隻狗熊不知什麽時候坐在了我剛剛坐過的躺椅上!

抱歉沒找到狗熊 反正是親戚

還記得好多年前幼兒園老師講的那個狗熊掰玉米的故事, 太發人深省了。雖然她每次講得都不太一樣,但她堅持著給我講了一千次。聽過一千次以後,我在漫長的餘生裏一看見狗熊就總覺著它必然腋下夾著老玉米,手裏還拿著一個。

其實後來能記起的幼兒園事情著實有限, 估計信息量一張3寸的軟盤就能存下。除了老師嚴肅的臉和狗熊(在我記憶裏他們經常會混淆), 我還能記起我老是從幼兒園逃走, 還記得那個常在一起玩橡皮泥的小姑娘。確切地說, 記得她的睫毛好長,長到有時候會出現在夢裏。這一點信息, 其實隻要存幾百個字節就夠了。

而現在坐在我家裏的這一頭狗熊當然也毫不意外地夾著一個老玉米。

天底下的狗熊都是這麽有哲理, 時刻都想著教育你。它們如果有名字,一定叫尼采、亞裏士多德或者柏拉圖。論門派有可能是道家,不會是法家。我推測他們也不是儒家的,雖然狗熊崽子對老狗熊也是很尊敬的, 那是因為老狗熊個頭大。

柏拉圖就坐在我的客廳裏,胳膊下夾著一個老玉米。

他在讀一個名字念起來像老虎的人寫的一本叫做《飛鳥集》的詩集。在動物的世界裏,吃不到的東西它們是不會去費心思的,比如老虎一般不會去想飛鳥的事情也不會去想水裏遊的魚。狗熊思念的隻有女狗熊,地裏的老玉米和拱玉米的野豬, 而不是去讀《飛鳥集》。

《飛鳥集》 泰戈爾

所以坐在那裏的應該不是一隻狗熊,而是一個詩人或者哲學家,因為他在看泰戈爾。他就在那裏坐著,在抽一支鳳凰牌的香煙。

鳳凰是一種古老的外香型的香煙,曾經很流行但是有一種怪異的香氣。怪異到過了好多年我還能夠對之有嗅覺記憶~我仔細回想最後抽這種香煙是多少年以前, 我頓悟:這世界上如果還有什麽人,在抽鳳凰的時候看《飛鳥集》, 那隻能是我!坐在躺椅裏的那個人,原來是我自己!

網圖侵刪

我就這樣被我自己發現了。 我放棄了偽裝, 有一點點不好意思地坐起身來, 和回來取鑰匙以為得了老年癡呆的自己合了體。 我應該是沒有車鑰匙的, 因為我應該已經太蒼老了, 我可能需要一根拐杖而不是一輛車, 而且警察是不會讓我開車的。 或者是因為我太年輕, 根本還不知道怎麽開車。

在很小的時候我就夢想有一輛車。 那時候看過一本小兒書, 講的是納米比亞還是古巴的遊擊隊, 招募了一群小孩為他們開中國支援的北京吉普為遊擊隊運送彈藥。那些小孩黑不溜秋, 坐在駕駛座上眼睛剛剛高過方向盤。

那時候我暗暗下定了決心, 我要去納米比亞。

我從小就長得黑, 即使加入納米比亞遊擊隊也不會太惹眼。加入以後我就可以開北京吉普了。那樣我就可以讓幼兒園的小女孩坐在我邊上。我要帶她去看非洲那種同時長了的香蕉和麵包的樹。

世界這麽大,我要帶她去看看。 當然我得先加入遊擊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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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還是不知道我回到了哪一年。這個問題困擾著我。我在屋子裏遊走,想尋找一些蛛絲馬跡。 我看見桌子上麵擺著一個SONY的收錄機, 裏麵有一盤紅黑色的TDK磁帶~TDK的塑料殼子的灰色灰得有點可疑, 由此判斷這盤磁帶有可能是三輪車上的貨色而不是原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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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了在哪裏買的那盤磁帶。那天下午我出了宿舍,從學校小南門出來,又從長征食堂邊上土特產商店穿過去。在商店裏我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新掃帚和整張的涼席特有的類似竹子的味道,我覺得那就是生活的味道。商店的另一個門開在一條叫做老虎洞的街上。我一邊走一邊想這個老虎洞和那個寫《飛鳥集》的老虎應該沒有什麽關係。這裏壓根就沒有過老虎。

出了土特產商店的後門,來到老虎洞街上。太陽一下子照進我的眼睛裏,我幾乎失明了。

在金色的夕陽裏, 我一眼就看見了一個長頭發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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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姑娘站在高高的台階上,麵目模糊但是輪廓清晰。她臉上細細的汗毛被夕陽照得柔軟而透明, 她的皮膚是金色的。她的睫毛長長的, 就是夢裏看到的那一種。那一刻沒有風也沒有聲音, 可她的長發卻有幾縷飛揚在夕陽裏, 逆光成了一幅讓人眩暈的剪影。她好像在等人。一想到她在等人, 我就嫉妒得要死:她在等的該是個多麽幸運的家夥!!

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下來。事實上, 是停止了下來。我對時間錯亂這件事情已經沒有了感覺。我對著太陽, 著迷地看著半透明的姑娘。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天, 也許隻有一秒鍾。我忽然晃了神,我感覺我的腳帶著我走過去, 我聽見我的嘴在說話:

“俺好像在哪裏見過你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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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就拎起我的一隻耳朵在我耳邊大喊:“你傻了呀?傻了呀……”她的聲音離我那麽近,她的聲音灌在我的耳朵裏回蕩出了七彩的回聲。她的氣息吹得我癢癢的, 還有一些溫暖,這些溫度就順著我的血管流到心裏, 然後流遍了全身。

原來我們是認識的。原來她等的是我!

她的聲音是那麽大,現在整個街道的人都知道我傻了,但是沒有一個人在乎,可能這世界上有著太多的傻子,大家都見得多了。我也毫不在乎,我甚至傻得有點洋洋得意。

我低頭看看, 發現自己已經走進了那一片逆光, 我也變成金色的了。我不知道會不會像一塊巧克力一樣融化掉。 我們兩個站在老虎洞賣土特產賣掃帚和涼席的商店的台階上, 我們的背景一會兒變成了撒哈拉嫵媚的沙丘,一會兒變成了巴哈馬四色的海水, 一會兒又變成了威尼斯車站邊上的尖塔橋, 然後變成了亞曆山大海邊那個白色的城堡。世界就這麽流動起來, 像是風景掛曆的幻燈片。我們坐在一輛沒有頂棚的吉普車上,風和雨正從四麵八方擁過來, 我們好像開在彩虹裏。我說等一等, 我還沒有加入遊擊隊呢, 我帶你去找麵包樹。

埃及亞曆山大

那一刻我應該是真的傻了,學名叫癡呆。有可能是老年癡呆,也可能是中年癡呆或少年癡呆, 甚至是幼兒癡呆。 這一下解釋了:為什麽幼兒園老師要給我講一千遍狗熊的故事, 而不是給我講哈姆雷特。因為我又忘記我是在哪裏了。 我把時間丟了。我一定還丟了別的什麽東西, 比如胳膊下麵夾著的玉米。

據說夢都是沒有開始的。我忽然就坐在校園西門外麵一個村裏的小房子的床上,一扇郵票大小的窗戶裏麵映照著擦著西山的夕陽,風景就像郵票一樣精致。另外一個窗戶是一幅類似印象派的海邊風景。我還可以看見頤和園,昆明湖和玉泉山。屋裏小到隻能放下一個折疊桌和一張床,沒有椅子。我就靠在哪裏, 吉他和幾幅沒畫完的油畫斜斜地吊在頂棚上。我好喜歡吉他的聲音, 尤其喜歡D和G兩根弦, 因為它們不高不低, 特別溫暖, 溫暖到我能看到樂音在昏黃的燈光裏劃出一圈一圈的波紋。那時我堅信, 如果有一種聲音能夠穿過歲月, 那一定是吉他的聲音。 我在某一刻甚至想把所有吉他的伴奏的歌都唱給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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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老虎洞撿來的姑娘和我說了很多話, 一會兒說上海話, 一會兒說阿拉伯語, 中間還夾雜了幾句朝鮮語和希伯來語。我們坐在床上看一本油印的短篇, 名字叫《上坡路和下坡路都是同一段路》。我知道她不是我揀來的。想到這些,我們的背景又開始流動起來。我想起在微山湖上我們頂著一片荷葉避雨,想起在靜安寺牽著手過馬路, 想起萬神殿天頂上忽然飛流直下的那一束光芒, 還有死海裏的浮沉。還有好多好多,那些不知現在在哪裏的朋友。好多朋友原來也是像我們這樣手拉著手的, 後來就走散了。我心裏對自己說:我要把你的手拉得緊一些,我不能把你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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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麵:《空白》原唱:齊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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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太長的憂鬱

靜靜灑在我胸口

你太多的淚水

輕輕掩去我天空

我不知什麽是愛

什麽是過去和未來

我看見她在黃黃的白熾燈下麵梳她的長發,背景是蒼涼的歌聲。我很認真地和她說:你知道諾查丹馬斯的末日預言麽?在人類大劫難的時候,長的再好看,頭發梳得再順滑也沒什麽用,人類馬上就要滅絕了你知道麽……

她說:那有什麽關係呢?

We're born alone, we live alone, we die alone.

我在一張卡片上畫下一個房子和幾個小人的剪影, 畫一個月光皎潔的夜晚, 一隻孤獨的刺蝟和它的影子一起沿著房子的牆根走過去。那也許也是一個夢,根本就沒有過一隻這樣的刺蝟,也根本就沒有那麽一部奇怪名字的小說。其實有沒有過都不重要,再過一些年,沒有人會記起, 怎樣的世界裏有過怎樣一些人,沒人能記起那一天的夕陽是多麽美麗。

我們從夕陽下的老虎洞走出來, 走在櫥窗的玻璃前麵。我們在玻璃裏的影子一會兒虛幻一會兒真實。

櫥窗外麵是挨挨擠擠排著的無數輛三輪車。三輪車上堆著T恤衫,牛仔褲,皮夾克,襪子,羽毛球,足球,球鞋,還有西紅柿,黃瓜,桃子,西瓜……當然還有磁帶,甚至還有一堆《飛鳥集》和《理想國》。

海澱街

我們就從這條街上逛過去, 像是在穿過整個的塵世,又像是但丁和貝緹麗彩在穿越神曲, 穿越天堂。那些挨挨擠擠的三輪車和喧囂的叫賣聲就是歲月, 隻有吉他聲和淚水可以彌漫過來。我隻喜歡吉他,可我怎麽能知道會有那麽多的眼淚呢。

我把TDK放進錄音機,把磁帶倒回到最開始,按下了播放鍵。

吉他響了起來, 我又看到D弦和G弦在昏黃的燈光裏一圈一圈暈開的波紋。

我聽到一聲呼喚, 遲疑了一下,就回了頭。那一刻的猶豫,是因為害怕,怕回頭的瞬間歲月已經把一切抹去了。

她還在那裏,隻是眼角裏多了一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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