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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資生活(ZT)

(2007-02-03 11:55:17) 下一個
我的小資生活


  沙塵暴來的時候,我剛剛睜開眼睛,窗外傳來風鈴的響聲,似乎在樓上,在樓下,也許就在我家的陽台上,總之它無處不在。那是一種淡紫色的聲音,是的,淡紫色的聲音。她喜歡用顏色來描述一切纖細的感覺,我從床上爬起來,身上還殘留著六神花露水的香氣,屋子外麵升騰起黃色的霧,眼前的景物似乎都模糊起來,我的心緒不知道為什麽也自紛亂起來。我在桌子上拿起一支大前門,把它叼在嘴裏,卻不點燃,任憑煙草的清香從唇邊慢慢滲透進身體裏。
  
  她仍舊睡在我的身邊,昨夜的一切似乎從未發生,隻有略顯淩亂的床單似乎還殘留著一些模糊的記憶。不過這記憶也是若有若無,就好象她的吻一樣,輕柔飄渺,仿佛偶然落在花蕊的蝴蝶。
  
  我站起身來,伸出右手在CD架子上隨便挑了一盤,放進昨天剛剛拆封的AIWA CD機裏,輕輕地按下PLAY。她曾經說過,喜歡我收藏的每一盤CD,那種閉著眼睛隨意在CD架裏選出一張,就是自己所中意的聲音,這樣的感覺是“深綠” 色,她這樣說。
  
  開頭照例是盜版CD特有的噪音,我喜歡這種噪音,每到這時候我就會感受到對未來微茫的期待,深知我喜歡的聲音一定會到來,並且不需要等太久。
  
  HOU-BAOLIN的聲音緩緩地響起,在整個房間裏舒展開來,在這樣的清晨,他的聲音融合進空氣之中,契合無間,象風一樣在房間裏流動。HOU- BAOLIN的中文名叫做侯寶林,不過我還是喜歡用拉丁字母來稱呼他,而且隻買他與GUO-QUANBAO——中文名叫做郭全寶——合說的相聲,這也許是一種偏執吧。無論是劉寶瑞,還是馬三立,始終無法比較。
  
  這時候她睜開了眼睛,看著我笑。我問她笑什麽,她說她很久沒有在HOU-BAOLIN的相聲中從夢中醒來,因為沒人放給她聽。
  
  我也笑了,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同時感覺到一股奇特的香水味道。這不是六神,比起“六神”的熱情,這種味道更為矜持陰鬱,而且夾雜著一絲幽幽的神秘感,我確信我在哪裏曾經聞到過。
  
  於是我鬆開她的肩膀,慢慢地蹲下去,從床的下麵小心地拿起一盞已經燃燒殆盡的蚊香,最後一縷輕煙正嫋嫋地飄著,在它身邊散落著一些小蚊子的遺體,就好象秋天的法國梧桐樹葉一樣,滿地皆是。
  
  通常在這樣的天氣,我都會在上班的途中路過的DJ BAR買一杯DJ喝。我絕不喝袋裝的速溶品牌,而BAR的老板用DJ機和新鮮的DJ豆親手磨出來的,所以DJ BAR的DJ有一種天然的清香。或是因為親手磨製的緣故,這清香中還有絲淡淡的憂鬱。老板也是HOU的FANS,所以我每天都會特意早起半個小時,去那裏叫一杯DJ,然後坐在高背椅上一麵啜飲一麵enjoy“Hou”那低沉陰鬱的相聲。
  
  我和她的相識就在DJ BAR,那時她穿著深綠棉襖,大紅棉褲,頭上紮著鑲花邊的頭巾,手裏握著一碗散發著清香的DJ,在BAR來往人群中仿佛一隻孤高的天鵝。不知道為什麽,當我看到她時,心裏竟是一陣莫名的觸動,她的身影回蕩在瞳孔裏,似乎讓我心裏的某一部分消融。
  
  
  我走過去,坐在她的旁邊,對老板說:
  
  “一杯DJ,加一點SALT,不要SUGAR。”
  
  她轉過頭來,看著我這個鄰座的男人,居然笑了。
  “你也喜歡SALT DJ?”
  
  那時候正是HOU的兩段相聲的間隔,BAR裏一瞬間陷入微妙的沉靜,我點了點頭
  “對於一顆破碎的心,既然無法粘合,索性就讓它消融吧。”
  
  她又笑了,笑容在DJ蒸騰的熱氣中是冰藍色,我覺得。
  
  “老板,來兩碗豆漿,一碗甜的一碗鹹的。”我們的身後有人大聲喊道,我們兩個人同時無奈地搖搖頭,習慣了“DJ”的叫法,豆漿這個詞是如此的刺耳,簡直就是另外一個世界。
  
  “不出去走走麽?”我對她說。距離上班的公車抵達還有五分鍾。
  
  她躺在我的懷裏,我雙臂摟住她,她的紅棉襖和我的棉布坎肩就躺在我們身下,HOU的相聲仍舊回蕩在房間裏。
  
  “起來吧,我們去喝DJ,加SALT,不加SUGAR。”
  
  我俯下身子,把嘴唇湊到她的耳邊,輕輕地吹氣。
  
  對於我們生活在這個森冷都市的人來說,早晨的一杯DJ格外溫馨,對於生活的情調,也就格外地偏執。對於愛人,何嚐不是如此,我已經錯過一次,所以對於她,我異常地小心。
  
  “這樣的天氣,不適合喝DJ呢……”
  
  她凝望著窗外呼嘯的黃砂,眼眸裏有一絲痛苦的迷惘。“我們去吃JB,今天是情人節,就讓它與眾不同吧。”
  
  我記得她曾經說過,DJ是濃鬱的橘黃色,而JB則是海的深藍,這些都是緊鎖在她回憶深處的顏色,就象我。
  
  兩個身體上彼此依靠,心靈上卻彼此緊鎖的人。
  
  在這個黃沙的情人節,我們去吃藍調的JB。
  
  JB的全稱叫Jian·bing·guo·zi,中文名叫做煎餅果子。她對這個相當挑剔,隻在東街胡同口一家叫“紅雙喜”的JB BAR去吃。那裏對於她,似乎有著紀念碑或圖騰式存在的意義,我們彼此的結合似乎是會讓彼此更加孤獨無助。
  
  我們一起走出屋子去,我仍舊叼著大前門,她仍舊穿著紅棉襖與綠色的棉褲,隻是用頭巾包住臉,看上去她紗巾下的表情是那麽不可捉摸。
  
  她說過,她喜歡80年款的飛鴿,那有一種無可名狀的貴族氣質;然而我隻有一台繼承自父親的二八加重,黑色的厚重,她說看到它時,會感覺整個身體都異常沉重起來,象是黑雲一樣鬱結在心頭,難以呼吸。所以,二八加重被我放進車庫,開著朋友那裏借來的八三年款永久,她坐在後座,兩個人都沉默著,隻有車冷冷地向前移動。
  
  去年的情人節,我一個人過。
  
  其實每年我都是一個人過,隻是今年的心緒與前略有不同。往年的這個時候,我總抱持著一種對未來微茫的期待,總以為會有這麽一年的今天,會有一個人和我共同享這煎餅的芬芳。而去年,我則是品味著“失戀“青澀果實迎來這一天的到來。我的愛情之花終究凋謝的太早,沒有等到節日的祝福,就枯萎了。
  
  所以,之於我,那是個沒有情人的情人節
  
  沒有情人的情人節?這句子濫俗、古老且缺乏創意。然而句子本身所具備的巧妙修辭卻準確地散發出混雜哀傷與無奈的氣味,簡潔的語法結構昭示著一個簡潔的邏輯:我喜歡她,她不喜歡我。僅此而已,這道理豈非很簡單?簡潔明了一如愛因斯坦的方程式。後者改變了整個世界,前者則徹底改變了整個我。西方大哲在一粒砂中看世界,東方大賢在一朵花裏窺天國,而我又看到了什麽呢?
  
  我將思緒收回來,回頭望了望她,她正看著兩側向後退去的小販出神。
  
  來到JB BAR,老板是個三十歲左右的中年人,頭發散亂,胡子剃的很幹淨,一襲白色的長袍頗為利落。據她說,這裏的JB相當考究,麵粉是選用的天津小站麥,昨日的新鮮雞蛋,油條也用Aomiao洗衣粉特別浸泡過。她特別喜歡將麵糊攤在鍋麵的一刹那,那一瞬間會令她開朗很多,JB畢竟不是藍調的產物。
  
  “兩位要些什麽?”
  
  老板問道,同時把手裏的Dashao晃了晃。每一樣食品都有其自我的器具,就好象COFFEE豆機之於COFFEE,DJ豆機之於DJ一樣,對於JB 來說,Dashao(也許應該叫“大勺”吧,不過這個單詞的微妙寓意很難用中文來表達)也就意味著一個JB BAR的品位與風格。她說她當初就是為了這把Dashao而著迷的。
  
  “兩個JB,謝謝。”
  
  我回答說。老板點點頭,嫻熟地用Dashao在麵盆裏舀起一勺乳白色的麵糊,手腕輕轉,麵糊象是有生命一般,一下子從大勺流瀉出來,均勻地平攤到黑色的鍋麵之上,隨即被一把精致的小推子推成一個優雅的圓形。那種從容不迫的流動,讓我想起BEIJING Opera《Strategem of empty city》裏的Kung-Ming.。難怪她會說,看著一個JB的誕生,心情會開朗很多。
  
  “今天是情人節吧,這樣的天氣,總令人很感傷呢。”
  
  老板一邊拿鏟子翻弄著JB,一邊低頭說道。
  
  “其實也不過是普通的一天罷了,若是沒了心靈的震顫,每一天都是一樣的。”她略帶哀傷地回答,我摟著她的肩膀,發現我們始終無法彼此溫暖。不過我沒有悲傷,因為我也早就失了心靈上的震顫,隻剩下D·J和J·B還有HOU的相聲,在我裏麵。
  
  我的前生是十六世紀法國的貴族女子,就住在楓丹白露,每天要吃很多的J·B
  
  昨晚我和她躺在床上,她這樣喃喃地說,然後我微笑,把燈關掉,開始親吻她。
  
  老板拿起刷子,在盛滿了醬的瓶子裏攪了攪,然後塗抹到已經凝固的煎餅上麵。我注意到,他刻意塗出一個心形,於是在黃白色的J·B上,就有了一個心,但那又是象征著什麽呢?
  
  “情人節該有情人節的禮物呀,無論是誰。”老板將一根油條放進J·B,然後熟練地卷起來,煎餅並沒有破損,那個醬色的心還在那裏留著。老板把它遞給她,她想了想,然後又遞給了我。
  
  “情人節快樂。”
  
  她似乎露出一絲笑意,我欣然接過。
  
  我們兩個就坐在J·B BAR的馬路邊上,將兩個煎餅一點一點吃完。當我們再度抬起頭的時候,彼此都明白想要說些什麽。
  
  “多謝你的情人節禮物。”
  
  “那麽,再見了。”
  
  兩句簡短的對話,為我們兩個塵世裏偶遇而有分離的人做了最後的呼喚。
  
  
  她的背影逐漸離去,大紅棉襖與綠色棉褲慢慢消失了黃沙裏。我麵無表情地將最後一塊煎餅咽下去,從懷裏掏出打火機點燃了那根大前門。
  
  她也許真的愛我
  
  我也許也會愛他
  
  但是D·J也罷,J·B也罷,HOU的相聲也罷
  
  全都無法穿透這層細膩的黃沙帷幕
  
  沙子靜靜地從天上落下
  
  靜靜地落在我的身上
  
  煙草的香味消失了,散發出令人鬱悶的刺鼻煙霧,我扯了扯自己的棉布坎肩,將大前門從嘴裏拿出來,無力地送開手,煙蒂悠然落地。
  
  戴著紅袖章的人走過來,向我要五元的罰款,我看著那紅袖章,想起了她的紅棉襖。我轉身狂奔起來,那紅色象是她的眼眸,我隻想躲藏,回避,越遠越好。
  
  當我一口氣跑回家,紅袖章被我甩掉。我走進臥室,頹然地蜷縮在床邊,開始哭起來。
  
  因為我想起來,那兩個心形的情人節煎餅,忘記向老板找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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