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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百年前的那些新女性致敬: 那些叛逆的姑姑們 zt

(2010-04-17 16:17:43) 下一個
著名女作家張愛玲、楊絳、宗璞的姑姑和她們一樣有名,但卻更加叛逆,姑姑們身上家族的血液如同烙印一般在下一代身上傳承。


文/雙 弦

張愛玲是小資女人的鼻祖,她是有名的;楊絳是錢鍾書的夫人,著名翻譯家、作家,也是有名的;宗璞純美的散文曾入選中學課本,三四十歲的人都讀過,長篇小說《野葫蘆引》榮獲茅盾文學獎,無疑也是有名的。有趣的是,她們的姑姑們,在中國文化史上同樣赫赫有名。兩代女人身上,同樣流淌著她們背後顯赫家族的血液。

張姑姑外冷內熱

1937年的一個夏夜,一位衣著考究的年輕女人被人從上海張府推搡出來。張府的大門“啪”地一聲在她麵前合上了,她使勁朝門上踢了幾腳,大聲喊道:“以後再也不踏進你家的門!”

這個女人就是張愛玲的姑姑張茂淵。後來張愛玲在《對照集》中寫道:“姑姑這次登門勸解,被煙槍打傷眼睛,上醫院縫了六針。”

作為李鴻章的外孫女、張佩綸的女兒,張茂淵的好日子結果得過早。在她成年後,不得不和哥哥、張愛玲的父親糾纏於遺產官司。姑姑吃了一個極大的悶虧,發誓要和家族劃清界限,但當侄女張愛玲從家中逃出,張茂淵卻收留了她。盡管她的怪癖、冷漠和疏離,讓張愛玲非常緊張。

一次,張愛玲的弟弟張子靜來看姐姐,到吃飯的時候了,姑姑遲遲不把飯菜端出來,還下逐客令:“你下次在這裏吃飯要提前告知我,我今天沒有煮你的米。”弟弟倉促逃走,張愛玲委屈地躲在廁所裏流淚。而姑姑卻如同什麽事情也沒發生過,淡淡地喚她:“還不快出來吃飯?”

張子靜再來時,自然忐忑地預約了。夜幕降臨時他以為又沒米啄,就起身告辭,這次卻看見姑姑端出豐盛的飯菜。張子靜有些受寵若驚,卻不知道這次碰到的更是難以完成的任務,姑姑用筷子轉一圈指著桌麵:“這些菜統統要吃掉,我們不吃剩菜的,剩下也是倒掉。”

張姑姑當時是電台主播,拿著高出平常人許多倍的薪水,眼睛長在頭頂上,從來不會照顧別人的情緒,經常抱怨張愛玲:“和你住在一起,使人變得非常嘮叨,而且自大。我上班每天說半個鍾頭沒意思的話,可以拿好幾萬的薪水;我一天到晚對你說著有意思的話,卻拿不到一個錢。”一向驕傲的張愛玲卻並不生氣,因為姑姑的清高智慧,使自己確實顯得愚鈍。她的《姑姑語錄》中,記錄著無數姑姑的生活瑣事。在她眼裏,這位著名主播姑姑簡直是頂頂有趣的人,她的黑色喜感深深影響著後來的張愛玲。

這個不可一世的女人,因心上人有婚約在身,悵然獨身半個世紀。直到上世紀70年代,資深剩女張茂淵老得雞皮鶴發,卻嫁了人,嗬嗬,還是當年一見鍾情的李開弟。我行我素一輩子的張姑姑,老了又幹了一件讓人跌眼鏡卻莫名感動的事,彪悍的人生的確不需要解釋。

楊姑姑古怪而大義

用現在判定“怪蜀黍”的眼光看楊絳的姑姑楊蔭榆,就會發現這個姑姑簡直是個怪阿姨。

故事從1901年某個冬日說起,這天是蔣家少爺與楊家三小姐楊蔭榆成親的日子。是夜,洞房中傳來一聲新郎的慘叫,抓破新郎臉的新娘,身著鳳冠霞帔逃到了哥哥家。原來,當初訂親的時候,楊家父母隻求門當戶對,並不知對方的底細。新婚之夜,楊蔭榆才發現對方竟是個低能兒。第二天一早,婆婆找上門來接,楊蔭榆索性撕破了臉,聲明不再回蔣家。從此, 18歲的楊蔭榆成了人們口中的“滅門婦”,長住在哥哥家。

但很快,大家就對這個“滅門婦”另眼相看了。楊家是無錫望族,楊蔭榆的哥哥、楊絳的父親楊蔭杭被譽為“江南才子”,名滿上海的大律師,曆任民國政府江蘇省高等審判廳廳

長、京師高等檢察長等要職。這位楊姑姑也聰穎過人,1907年,她考得官費到日本留學,並獲得獎章。1922年,楊蔭榆又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獲得教育學碩士學位。那時家裏出了這樣的女狀元,鄉親們是頂禮膜拜的,她的稱呼從“滅門婦”變成了楊先生,楊絳自然也非常崇拜這位三姑姑。

但後來楊絳就不喜歡這位姑姑了。1924年,楊蔭榆擔任北平女師大校長,成了她人生的一個轉折點。由於楊蔭榆要求學生隻管讀書,不要參加過問政治活動,她的獨斷專行引起了師生的不滿和憤恨。驅楊風潮愈演愈烈,她隻有辭職,再次搬回到哥哥家住。

這次搬回家的楊蔭榆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少女,而是被魯迅罵做“落水狗”的落魄中年婦人。而在孩子們的眼裏,她簡直是個怪姑姑。她對傭人態度蠻橫,楊家傭人總因為“姑太太難伺候”而辭工。她嫌理發店髒,經常抓楊絳給她理發,楊絳父親常開玩笑對她說:“你的好買賣來了。”楊絳越發不喜歡這位姑姑。

如果不是槍擊事件,三姑姑的形象就永遠定格成古怪自私的歐巴桑了。

1937年,日軍侵占蘇州,楊蔭榆的家鄉成為人間地獄,那些燒殺搶掠的暴行在光天化日下進行著。侵華日軍要楊蔭榆出任偽職,她嚴詞拒絕,還幾次到日軍司令部提出抗議,斥責日軍的暴行,軍官就勒令部下退還他們從四鄰搶到的財物。街坊上的婦女怕日本兵挨戶找“花姑娘”,都躲到她家裏去。

楊蔭榆成了日本人的眼中釘,1938年1月1日,兩個日本兵到她家去,把她轟出門去開槍殺害了她。鄰居把楊蔭榆從水裏撈出來,臨時用的一具薄棺入殮。楊絳父親領屍的時候,趕緊在棺外加釘一層厚厚的木板。楊絳說:“三姑母的棺材奇模怪樣,那些木板是倉促間合上的,來不及刨光,也不能上漆。那具棺材,好像象征了三姑母坎坷別扭的一輩子。”


馮姑姑書香傳家

著名女作家宗璞姓馮,馮家是耕讀傳家的名門望族。宗璞父親馮友蘭是著名的哲學家,她的小妹,馮家四小姐馮沅君,是中國現代史上有名的女作家、女學者。

宗璞說,她這個姑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讀書。當年為了去北京讀書,曾經對母親提出:如家裏怕花錢,可把家裏給買嫁妝的錢先拿出來,待將來結婚時,什麽都不向家裏要。這位姑姑自己不能沒書讀,也看不慣別的女子沒有書讀。

到北京後,馮沅君卻不隻是讀書。她和楊絳的姑姑幹上了。楊姑姑在馮姑姑就讀的女高師當校長,為了讓馮姑姑這些學生妹多讀點書,不要上街遊行,就在校門加上一把大鎖。從小砸個核桃都很費勁的馮姑姑,卻是第一個搬起石頭,砸開了楊姑姑的那把鐵鎖。她的才情和膽識,讓魯迅也對她刮目相看。

其實馮沅君寫作時間極短,“量”也並不算多,但她與“五四”時代的其他著名女作家相較,也毫不遜色,她的作品大膽寫出了當時女性掙脫舊禮教束縛,自己找男人的愛情心理,表達了“五四”運動前後,新女性不要娘家管,不要婆家管,更不要校長管的彪悍作風。遭父母包辦討了一房小腳老婆的女高師教員魯迅,就喜歡這樣的女生,所以對馮姑姑的作品做出了很高的評價。早在1926年,魯迅曾把她的短篇小說《卷葹》連同其他三篇編入《烏叢書》,從編輯稿件到印刷出版,都親自辦理,還寫信叫著名畫家陶元慶設計了別致的封麵,自己親自撰寫廣告詞。

宗璞這位姑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情除了讀書寫作,就是結識了白衣飄飄的大才子陸侃如。兩個“書呆子”的戀愛還鬧出一段笑談來,馮沅君給侃如君寄去一個玉雕的兔子當生日禮物,陸侃如便回複了電報一封:“玉兔永在你籠中。”隱晦的語言引起了當時很敬業的民國警察局的關注。麵對前來詢問的警察,馮沅君實在羞澀得不願說出兩人間的秘密,彬彬有禮的民國警察隻好去找發件人,陸侃如慢條斯理地說:“兔子是本人的生肖,戀人寄來了禮物,總得有個回音吧。”

1929年,這對璧人喜結連理,住在青島小魚山腳一幢白色的小樓裏,清靜的小院栽滿了櫻花樹。馮沅君與陸侃如攜手幾十年,在繁花似錦的院中度過了他們的前半生。在這院落內,一同完成了《中國詩史》、《中國文學史簡編》與《南戲拾遺》這些著名的典籍。

解放後,她任教於山東大學,大學裏一直流傳著馮姑姑夫婦節儉到近乎“吝嗇”的段子:馮沅君的內衣不是用丈夫陸侃如的舊內衣改製的,就是用白色被單布自己縫的。據說馮沅君家還有一大一小兩副襪底板,襪子破了就把它套在底板上,用布縫好再穿。而解放前馮沅君的打扮卻是標準上層知識婦女打扮,時尚的大波浪發型,穿質地挺括、顏色柔和的旗袍,有時會外套件開司米開衫,腳穿半高跟的皮鞋。

馮姑姑的前半生華美如織錦,後半生卻黯然如黑白照片。不變的,是內心如一的質樸純真。


姑姑們的內心深處

張姑姑張茂淵,是最早的“海龜”、中國第一代女金領、著名女主播、女單身貴族,加上刻薄的個性,在那個年代自然是異類。

而留過兩次洋的楊姑姑楊蔭榆,是中國第一位女性大學校長。能取得這樣成就的女性,在今天也是鳳毛麟角的,所以,她是驕傲的,驕傲得認為自己從來不會犯錯,驕傲得理解不了一個亂哄哄的時代。

第三位馮姑姑,一個出身書香門第,物質、精神一直不匱乏的時代新女性。前半生特立獨行,後半生淡泊節儉,富與窮,都待人慷慨。1948年秋,為營救被捕的進步學生,地下黨派學生找到了馮沅君夫妻,二人當場就拿出了剛領到的全部月薪。山東大學圖書館舉步維艱之時,也是夫婦倆拿出自己的大部分薪金購置圖書。

這幾位姑姑,都以各自的姿態,在時代留下了自己的腳印。令人玩味的是,比起她們的特立獨行、鋒芒畢露,她們同樣著名的侄女們顯得溫和多了:張愛玲如今盛名壓身,當年也不過是一個孤僻婦人;楊絳才學過人,卻是個“散淡人”,有自己的生活智慧;宗璞更是一生活在童話般的世界裏,純真如孩童。這是不是表明,她們顯赫的家族——張佩綸家族、無錫楊家、唐河馮家,第二代因為處於反封建的高峰期,更多繼承了上輩的闖勁,更多叛逆,第三代則更多地享用了家族的饋贈而顯溫文?但顯然,這些家族視女子如兒男,著力培養,家風平等澤被每一個後代,才讓兩代女性同樣名耀時代;也因如此,這些家族的文脈才沒有“三世而斬”。

張姑姑、楊姑姑、馮姑姑,都是好姑姑,這樣的姑姑,再也不會有了,因為她們的人生,都是不能再現的傳奇。

早慧才女馮沅君

馮沅君父親馮台異,字樹侯,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中進士,到兩湖總督張之洞幕下辦事,曾任武昌“方言學堂”會計庶務委員(即外國語學校的總務長),後任湖北省崇陽縣知縣。馮樹侯注重對子女的教育,在家設書房請“教讀師爺”,為其長子友蘭、二子景蘭及女兒沅君講授古文、算學、寫字、作文。年幼的馮沅君喜愛讀古文,尤愛讀唐詩,十一二歲時不僅能背誦大量的詩詞,而且還能夠吟詩填詞,故有“才女”之譽。後來,馮沅君的大兄、二兄先後赴京、滬學習,他們的妹妹因此大量閱讀大兄、二兄帶回來的中國古典名著及新出的報刊,從中接受新的思想。1917年秋,馮沅君說服母親,隨長兄馮友蘭到北京,入考國立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在那裏成長為與蘇雪林、廬隱、冰心齊名的女作家。



楊姑姑小傳

楊蔭榆(1884~1938),中國第一位女性大學校長。出生於江蘇無錫,小名申官,無錫北門外長安橋人。1903年在其兄楊蔭杭(楊絳父親)創辦的錫金公學就讀,學習近代數理知識,開男女同校的風氣之先。1907年、1918年分別赴日本、美國留學。1922年,被任命為國立北京女子師範大學校長。被免去女師大校長職務後,楊蔭榆先後任中央大學區立民眾教育院講師、東吳大學日文兼教育學教授,執教於蘇州女師和省立蘇州中學,她還創辦了名為“二樂女子學術研究社”的私立學校。後被日本人殺害,葬於蘇州靈岩山繡穀公墓。



張姑姑語錄

1.有一天夜裏非常的寒冷。急急地要往床裏鑽的時候,她說:“視睡如歸。”寫下來可以成為一首小詩:“冬之夜,視睡如歸。”

2.洗頭發,那一次不知怎麽的頭發很髒很髒了,水墨黑。她說:“好像頭發掉色似的。”

3.她有過一個年老嘮叨的朋友,現在不大來往了。她說:“生命太短了,費那麽些時間和這樣的人在一起是太可惜——可能,和她在一起,又使人覺得生命太長了。”

4.她找起事來,挑剔得非常厲害,因為:“如果是個男人,必須養家活口的,有時候就沒有選擇的餘地,怎麽苦也得幹,說起來是他的責任,還有個名目。像我這樣沒有家累的,做著個不稱心的事,愁眉苦臉賺了錢來,愁眉苦臉活下去,卻是為什麽呢?”

(摘自《姑姑語錄》,原刊1945年5月《雜誌》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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