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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網魚香--當阿綠遇到木羅的時候

(2005-08-28 08:04:49) 下一個

       事與願違,這幾乎是生活的一條普遍規律。木羅稱之為“作用力與反作用力”,是故意用理科的套話來鎮阿綠。但想穿的襪子總少一隻,想買的衣服必然斷碼,掉了蛋糕,著地的那麵肯定是厚厚奶油,想要婚嫁的對象偏偏是人家的夫或妻,諸如此類的經驗,每經一回,就讓人對這躲在暗處的敵手多一分敬畏。

       升中學受挫的阿綠希望自己是萬綠叢間一點“綠”,能躲進大片的保護色下,不顯得個別。但“鍾阿綠”的名字和長相,終究還是借老師,校長,甚至是電視,當然還有阿綠媽,給傳揚出去,為阿綠的同學,同學的媽,院裏的鄰居,張王李趙諸位阿姨,她們也是阿綠媽的同事所知曉,並豔羨--阿綠家住的是她媽單位的宿舍。當然她這麽抱怨的時候,其實是帶點沾沾自喜的。說到底,視力模糊的缺陷,抑或更要命的挫折,總無法讓她甘於默默無聞。

        她自然也不喜歡默默無聞的人。現在看來,阿綠和木羅,表象上南轅北轍,骨子裏卻是同類。假若一個班是個迷你生物圈,那她和木羅都該算“凶猛食肉動物”。隻不過阿綠是伏在草叢中的貓,而木羅是穿梭在枝頭的猿。

       木羅注定會闖進阿綠的視線。他是愛出風頭的人。

        剛上初中不久,年級辦書法比賽,意圖再明顯不過,即檢驗學生們描仿影的成果。到了交稿的一天,全班 人,包括鍾阿綠,呈上的不是“實事求是”,便是“努力攀登科學高峰”,權看哪張仿影寫地熟了,又多給老師勾過紅圈。 唯有一個人例外。這個男生,皮膚黝黑,嘴角微翹,頭發卷趴,手捧著一大卷宣紙,衝上講台。經過阿綠的位子時,掠起一股風。

    “老師,我的參賽作品”聲音有點囊,但語調很堅定。

    “木羅,你這個是。。。”班主任劉老師把“什麽東西”吞住了,可能覺得不妥。

     “草書。懷素的狂草”木羅小臉繃住,很嚴肅地強調道。

    “霍霍”

      “哈哈哈”

        其他學生看劉老師忍俊不住,便紛紛放膽哄笑起來, 全班好象一鍋滾水。

         木羅倒沒給騰紅臉,或許是膚色深,看不出,他還認真地把紙卷理平,放在一疊大字的最上麵,臨了安撫下,仿佛那龍鳳大草會狂舞起來。

         又是一陣風,擦桌而過,阿綠的麵上便有一抹清涼,這讓她禁不住要回頭過去,追他的背影,他的腳似乎有點內八字,穿過四五排桌,在教室的倒數第二排坐下,他的同桌居然是班上最美的女生趙萍。

         這當然不是阿綠第一次見木羅。真正的第一次見麵,應該是在上課的第一天。但阿綠毫無印象,就象她同樣不記得少年宮小靈通組的那個兒童木羅一樣。有時候,所謂的“第一次”,僅是個標簽,往往於事後考證出來,大有虛偽的可能。這有點象給一處古跡加設指示牌,權是為後來的重覽行方便。其實,人生著的時候,來由去向都不知曉。隻有讀故事的人,信故事的人,才會象挑活魚似的,介意是不是有頭尾,有頭尾的魚吃起來大約新鮮又放心些。

          初二班裏成立了各種興趣小組。這是班主任劉老師的政績之一。劉老師的另一政績是盡可能讓學生走出去,參加大大小小的競賽,學生出名,班級出名,劉老師自己也出名。這是後話。

          與小學或大學同行相比,中學老師的處境實在凶險。前兩者,與學生,都是至上權威,因為在身體和頭腦上有絕對優勢。而中學老師,兩樣優勢都在式微,且置身於青春期的叛逆與桀傲不遜當中,要生存,唯有刺刀見紅的兩樣選擇:被學生控製,或控製學生。劉老師是後者。

         她要求學生每周交兩篇日記。從初一到初三,堅持執行了三年。關於這一作法,學生的意見分成兩派,一直到二十年後,還在相左,漸漸演變成務實派和浪漫派的辯論,可見其影響之深遠。擁護者說這鍛煉了寫作,克服了惰性。反對者質疑將隱私公開化庸俗化的合法性。阿綠和木羅都是受益者,以至在洋文環境裏浸泡多年,提筆寫中文時仍順手而舒適。但同時他們也很理想主義,為信念而活。結果一如既往,阿綠和木羅都是言辭激烈的騎牆派。

         引發這大爭論的直接導火線,是劉老師最著名的一次攻心戰役。

         臨近期中考試了,劉老師要去外省開會。臨走前,自是反複囑咐,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學生們著實高興,舒展的日子一直延續到考完試。

      “同學們,這個禮拜的日記是命題的,一篇先寫寫“老師不在的日子”,另一篇,是“我在這次考試中“,當然除了自己也可以寫寫自己周圍的同學。“ 劉老師一回來,就布置了作業,語調裏有種陌生的溫柔。

        “關於考試中這篇,我希望大家要誠實坦白,有毛病,自己發掘出來,改正就好,反過來,如果自己不說,給別人寫出來,那性質就不同了。”

         這一番話好似秋風,讓人驟起了寒意。膽小承不住氣的,臉色開始變化,有人為了掩飾心虛,好象融化的雪人,萎頓到桌下去。鍾阿綠也是隨大流的一個,心裏冤得很,想自己本不必作什麽弊,就是一念之差,給卷了進來。她不知道劉老師這一招,幾百年前的另一個厲害女人,叫武則天的早用過,當然是立竿見影,屢試不爽。一時間人人自危,個個可疑,讓許多好友起蹊,知己成仇。

          劉老師順藤摸瓜,加上個別談話,最後成功揭露出全班99%的人都作了弊,在日記講評會上,她頭一次熱淚盈眶,語音哽咽,恨鐵不成剛。這班中學生於是徹底地被嚇倒,人人心裏都五味雜陳,實在是經曆了一次深而刻之的洗禮。

            劉老師的權威無處不在。課外興趣小組的總導演也是她。阿綠是典型的高分低能,隻可在板報組照舊作擅長的寫寫畫畫。而木羅卻是幽默組的成員。他和班上的另一個尖子生楊永說相聲。每逢劉老師在場,逗哏的揚永就嘴唇發抖,讓台下的觀眾笑又笑不出,不笑又與心不忍,而且也不象話,最後就變成大家合力表演給劉老師一個人看,尷尬之極。隻木羅例外。他本就是捧哏,不笑,偶有妙語,便顯得憨態可掬。所以,他“冷麵笑匠”的特質到底沒有被埋沒,鍾阿綠坐在教室的第一排,看木羅背著手,微撅了嘴,眼睛咕嚕錄轉的時候,覺得他很象一隻考拉。

        那段時間,於阿綠這個旁觀者,充滿了超脫的歡笑。這歡快是個大背景,其中的木羅和她,雖沒有互動,但卻被定格在那兒,成為部分的永恒。

         真正搞笑的不是這個折磨人多過娛樂人的幽默小組,而是另一個小組--理發小組,這也與木羅多少有點關係。

        周末下午,到了理發小組獻藝的時候。說相聲的揚永這回拿起了推子。有人從茶水間端了盆開水,劉老師也是個幽默的人,雖然她自己不意識到,看著騰騰的熱氣,脫口說,“這又不是要燙豬毛”,引地學生興奮地大笑了一回,又有人將條白毛巾搭在椅背上,就差待宰的羔羊了。

      “男同學,來,有沒有自告奮勇的?”劉老師倡議。

        小男生們你推我讓的,忽聽木羅的囔聲冒出來,“何亮,他頭發長!”別人如釋重負,紛紛呼應“何亮,何亮!”眾人用目光將何亮隔離出來。

         何亮是英語課代表,家裏又是印尼華僑,有一部分男生,就有意無意孤立他,頗有點現在土鱉遇見海龜的心態。大家總覺得他比別的男生白淨,梳個小背頭,頭發和皮鞋都黑黑亮亮,因此得了個和鞋油牌子一樣的綽號“黑又亮”,這也是透著點嫉妒的。

       “何亮,就你吧,“劉老師不忍心地遷就了眾人。

         何亮的大眼睛流露哀求的難色。痛苦地坐上了椅子。

      “揚永你用點心“劉老師命令道。揚永這會兒很可能是手在抖。

           轉眼間,推起發落,何亮的小背頭變頓時成了小分頭,活象電影裏的特務。旁觀的人無情地自顧自笑,阿綠注意到木羅更是笑地搖頭擺尾。如同所有受過取笑的人,阿綠反感著木羅笑的理由,但她卻喜歡上了木羅的笑本身。這啞謎一樣的涵義,當時的鍾阿綠還無力破解,她自然也不能預料這種矛盾和為難,好象彗星的尾巴,日後將掃過了阿綠整個天空,而那個天空,正是木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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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藕然 回複 悄悄話 藕然肯定比司湯達老頭幸運,因為至少不打傘同學會看的。嗬嗬。
啥?野花也不能采了,那野草呢?環保的力度是越來越大了哦。
下雨不打傘 回複 悄悄話 再補充一句,現在的窗簾很漂亮,然而仍然要調侃一句:路邊的野花不要采,嘿嘿……
下雨不打傘 回複 悄悄話 同意飛星同學的說法。文學城能讓我佩服的人太少,然而看到藕然同學的《夜宴》,令我不得不服。才思的敏銳與文筆的細膩都在雨傘之上,當時不好意思承認,現在實在是不好意思不承認了:)

個人意見:你應該多發帖子,用你特有的文筆傳達你想表達的東西,獻給你的讀者,不想你這樣的好才華被埋沒。現在的點擊率不是問題了,隻要有真心喜歡並看懂了的人就好,司湯達在死之前,《紅與黑》幾乎無人翻閱,由此可見一斑。不過特別補充說明,絕對沒有咒你圓滿的意思:)
藕然 回複 悄悄話 飛星MM過謙過獎。藕然塗鴉權為自娛,不然亦可以某位網友所言“點擊三千,不如知音二三”自嘲。嗬嗬,歡迎常來。
飛星 回複 悄悄話 文筆,情懷,意境都遠在飛星之上,但點擊卻在飛星之下,曲高和寡,由此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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