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鬆鬆
隨便
來源: 何許人焉 於 05-05-30 19:40:30
投機(speculation)兩個字，在中國和美國有截然不同的待遇。在美國就算不是褒義詞，至少也是中性詞。美國有不少政界領袖，金融大亨的發跡都或多或少跟投機有關。在中國這兩個字是萬惡之根源，禍害之淵藪。開放股票市場後受過一點股市熏淘的還好一點，絕大部分中國人一聽到“投機”，就往傾家蕩產方麵聯想。
這一點，很大部分是拜<<子夜>>所賜！
建國以後三十多年間，闊別股市的中國人，不知股票為何物。許多男男女女隻是從茅盾的小說《子夜》及根據這本小說改編的電影了解股市。所謂“多頭”，“空頭”，“多殺空”，“空殺多”的概念，都是從這本小說了解而來。官方允許這篇文章留下來教育下一代是有道理的。它說記敘的故事：民族資本家吳蓀甫在公債市場投機，最終落得傾家蕩產的下場，起到極好的反麵教材作用。讓中國老百姓徹底死了投機發財的賊心。
我們不妨拂去70多年的灰塵，看看<<子夜>>講的是市場之罪(sin of the market)還是個人之罪(sin of the individual)
(注：<<子夜>>中對市場的描寫散落全書，並無連貫性。以下觀點很多是作者個人猜想(personal speculation)。凡有原著支持的都列出了頁數，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
<<子夜>>描述的市場是1930年5月至7月間的由民國政府(蔣介石政府)發行，在上海證卷交易所掛牌的公債期貨(bond future)。主要有三種最活躍的品種：關稅，裁兵，編遣(簡稱“棺材邊”，形容其凶險)(P37)。這幾種都是長期公債，年息8%左右。由於政局不穩，政府信譽低，貼現(discount)高達40%，也就是一萬塊公債6000元就可以買到(P480，網上資料)。在此基礎上還有沒有杠杆撬動 (leverage)我無從得知。但市場波動之巨大，已足以讓擁資巨萬者明日成為白手(P37)。所以成為上海眾多遊資的投機目標(P40)。
大幅波動的原因其實根子在後兩種公債，1928年蔣介石打出“裁軍”，“編遣”的旗號，削弱其他軍閥力量，引發1930年的“中原大戰”，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聯手倒蔣。4月爆發，11月結束，5月到7月正是戰事混沌未明的時候，任何從戰場上傳來的消息都會引起公債市場的大波動。
我們的主人公吳蓀甫本來是搞實業(絲廠)的資本家，正式步入公債市場是1930年5月中，受“公債大王”趙伯韜和姐夫兼銀行家杜竹齋的挑唆，加入趙伯韜的多方陣營(P45)。當時趙伯韜比較狼狽，離期貨交割日(注：每月月底是交割日)隻有十幾天，蔣軍正在吃敗仗，手上的公債期貨多單嚴重潛水。為了扭轉局麵，這哥們居然想出一絕招，來拉杜竹齋吳蓀甫下水----買通馮玉詳的西北軍，叫他們在月底之前詐敗(P47)。
應當說趙伯韜是一流的坐莊高手，讓70年後中國股市的“黑莊”們都相形見絀。且看他從杜竹齋吳蓀甫處籌集到資金後的做莊手法：(P61)
。
“這也是老趙他們的主張。老趙的步驟是：今天下午，就要賣出三百萬，把票價再壓低--”
“那是一定會壓低的。說不定會跌落兩三元。那時我們就補進？”
“不！明天前市第一盤，我們再賣出五百萬，由趙伯韜出麵！”
“哦！那就票價還要跌呢！老趙是有名的大戶多頭，他一出籠，散戶多頭就更加恐慌，拚命要脫手了，而且一定還有許多新空頭會乘勢跳落。”
“是呀。所以要到明天後市我們這才動手補進來。我們慢慢地零零碎碎地補進，就不至於引起人家的注意，到本月份交割前四五天，我們至少要收足五千萬--”
“那時候，西北軍退卻的捷報也在各方麵哄起來了！”
“不錯。那時候，散戶又要一窩蜂來做多頭，而且交割期近，又碰著舊曆端陽節，空頭也急於要補進，漲風一定很厲害！”
“我們的五千萬就此放出去做了他們的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說到這裏，吳蓀甫和杜竹齋一齊笑起來；兩個人的眼睛都閃著興奮的光彩。
5月份的公債期貨讓趙杜吳狠狠的撈了一大票，不幸的是吳蓀甫和趙伯韜由於分贓不均，反目成仇(P249)。帶著初戰告捷的自信，吳蓀甫糾合幾個商人，搞了個信托公司，準備在公債市場玩把大的。
6月份的公債期貨，他先是做空頭，但後來聽說趙伯韜做多頭，而且蔣軍前線告捷，又翻手做多頭(P293)。快到月底時，又從趙伯韜的紅粉知己那裏買到內幕消息說趙伯韜要殺多頭(P313)，又忙不迭地拋出手上的1000萬多頭(P320)，辛苦了一番還是以小虧結局(P327)。
7月份的公債期貨，吳蓀甫掌握內幕消息：馮閻聯軍7月份將有大的攻勢。公債期貨一定會跌！他把手上的錢全部拋出去賣空，把信托公司掌管的八家工廠全部賣給洋人，換來的錢也全部投進去(P481)，把辦銀行得到的儲戶資金也投上去，當得知他的對頭趙伯韜也差不多用光了資金，他把自己的房子也抵押了換成最後一顆子彈發射出去(P513)。他還一再遊說姐夫杜竹齋用雄厚資金助他一臂之力(P481)。
決戰日(交割日)到了，吳蓀甫又用保證金記帳的方式拋空200萬(P516)，但公債價格頑強不退，他已經彈盡糧絕了。這時他驚恐地發現市場出現新的買家，他一直期盼的援軍，一直旁觀的杜竹齋開始對空頭的無情斬殺。。。(P518)
吳蓀甫是民族資本家的姣姣者：懂管理，有決斷，有手腕，知人善用，好交際。他的下場是很慘的，工廠沒了，房子沒了，鄉下的資產沒了。連他這樣的人都失敗了，共產黨從<<子夜>>引伸出來的結論就成立了：民族資產階級救不了中國，他們不能使中國富強，本身也或早或晚淪落為洋人的買辦。
然而，真相如何呢？
如果吳蓀甫沒有投身投機市場，他的工廠還好好的，他的信托公司會吞並越來越多的小工廠。一句話，民族資本家並非死路一條。他們的絕路，是踏進交易所的那一天開始的。
從很多方麵看，吳蓀甫的投機失敗，早以注定。他的龐大資金，隻不過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軀體，延遲了崩潰的日期。這種延遲，也使得崩潰一旦發生就相當驚人。
首先，他並不了解公債市場。如果說趙伯韜是博士生的話，他可能小學都還沒畢業。在剛剛踏入市場兩個月，對市場運作一竅不通的情況下，就拿自己和別人的全部身家去賭博，無疑是和財神爺過不去。索螺獅有句名言，“你進入市場，環顧四周沒有發現一個冤大頭的話，你就是那個冤大頭”。吳蓀甫就是此類。市場對冤大頭的錢是不會仁慈的。
其次，他的現金不夠，戰線又拉得太長。他的資本(net capital)很雄厚，但現金嚴重匱乏，維持工廠運轉耗掉一批，鄉下辦企業套了一批，剩下的現金無幾。又缺乏融資能力，在現金為王(cash is the king)的局麵下，隻能寄希望於杜竹齋。他過於剛愎，未能防止杜的倒戈。杜一旦倒戈，吳蓀甫就死定了。
另外，吳蓀甫缺乏正確的關係(the right connection)。他雖然在實業界呼風喚雨，在金融界，軍政界都缺乏有力支持。唯一金融界的熟人杜竹齋都棄之而去。軍界的“朋友”透露的內幕消息都是假的。他的對手趙伯韜能夠買通西北軍叫他們詐敗，吳蓀甫想給閻軍送點軍火都做不到。
最後一點，吳蓀甫可悲地站錯了隊！這是他失敗的根本原因。他以為倒蔣必能成功，選擇了空頭一方。卻沒有看到蔣介石掌握了中國最富裕的省份，經濟上的強大可以補軍事上的不足，馮閻李三個人加起來都不能打倒蔣介石，隻能是僵持局麵。後來張學良進關就徹底使局麵倒向了蔣介石。這好比我們在牛市強行做空，熊市強行做多。大趨勢搞反了，縱然能取得局部戰術上的勝利，戰略上的失敗是無法逃脫的。
紅燒肉
於2005 Memorial day
附：<<子夜>> http://rwxy.tsinghua.edu.cn/rwfg/ydsm2/zgwx/ziye/zy.ht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