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寺的傳說 (轉貼)
(2007-06-12 06:4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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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維山(滿族)
楔子
在北國冰城哈爾濱,坐上通往中俄邊塞小城滿洲裏的列車,順著著名古老的濱洲鐵路線,向北行進到高台子火車站附近時,透過寬大明亮的玻璃窗,你會看到一群紅簷綠瓦、氣勢恢宏、鱗次櫛比、金碧輝煌的建築。這就是近幾年香火日盛,聞名遐邇的紮蘭屯金剛寺。
這座小小的金剛寺,北起滿洲裏,南至大連,整個東北地區沒有不知道的。就連北京、上海、天津、西安、廣州、深圳、香港,甚至美、英、法、日、俄、韓、朝、荷蘭、印度、新加坡等國家,都有它的信徒。每到農曆四月初八佛節,全國各地的遊客和善男信女,便紛紛前來觀光旅遊,祈福請佛,許願還願。寺裏寺外,到處人頭攢動。無論男女老少,個個神情肅穆,態度虔誠。空氣中飄浮著香燭的氣息,嗅進鼻內令人蕩氣回腸。鐃鈸鏗鏘,梵音嫋嫋,湧入耳內,讓人產生一種超凡脫俗的感覺。最讓人感動和信服的是,悄悄流傳在這些善男信女們口頭中的寺中菩薩顯靈的故事。時間,地點,人物,事件,真實生動確鑿,不由你不信服。於是,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幾年時間,傳遍東北幾千裏白山黑水。傳遍黃河上下,大江南北。傳遍港澳台。就連黃頭發藍眼睛動不動就在胸前劃十字的老外們,也不遠萬裏,跟在那些華僑信徒後邊,屁顛屁顛來到金剛寺朝拜菩薩。
紮蘭屯金剛寺,從此便罩上一層神秘的外紗。香火便也曰盛起來。你可以不相信這些傳說。但是,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和尚,在幾年時間內,赤手空拳白手起家建成這樣一座宏偉壯觀的寺院,你就不得不信服。
那麽,金剛寺是怎麽建造起來的?
金剛寺的主持果甦長老是怎樣一個神秘人物?
金剛寺到底發生過哪些靈驗的事?
這些謎底都在後邊,聽我慢慢敘來。
一、河神托夢移寶刹看破紅塵皈我佛。
話說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發源於大興安嶺南麓的雅魯河,在彎彎曲曲穿過崇山峻嶺後,流淌到風光秀美的紮蘭屯市附近,突覺眼前一片光亮。寬闊平坦的河穀,到處是和煦的陽光。小鳥在樹梢頭歡快地吟唱。牛羊在草坪上悠閑地散步。五顏六色的野花開滿岸邊。湍急的河水從雅魯河大橋下穿過,本應順著寬闊的河床飛流直下,突然被岸邊一座寺廟的院牆扼住。河水不得不放慢腳步。
相傳雅魯河神姓趙,是遼代鎮守哈蘭城的一個將官。當年因為築城鎮守邊關抵禦外寇,曾經率領全城將士截住雅魯河水,圍繞城池建成一條護城河。一天夜晚,突遭暴雨襲擊,河床塌陷,幾十名官兵不慎掉進滾滾洪流中。趙鎮守史連盔甲都來不及脫下,便領著幾個會水的將士,跳進湍急的河水中救人。除了三名士兵被河水衝走外,其他落水者全被救上岸。但是趙鎮守史由於筋疲力盡,最後以身殉職。年僅三十五歲。後來大水撤下,守城將士和當地百姓在土城西邊緊傍雅魯河的地方,堆了一個衣冠塚,旁邊立了一塊木牌,上刻趙鎮守史的大名。每當七月初七趙鎮守史殉職這一天,全城百姓全都來到雅魯河邊祭奠。後來有人溺水,在半迷半醒之中,看見趙鎮守史頂盔披甲,踏波而來。隻覺得他用手輕輕一托,便把溺水之人送到岸邊淺水處。這樣的事在一百多年間發生過七八次。後來人們便把趙鎮守史尊為雅魯河河神。
說來也許你不相信,就在公元一九八七年四月初七這一天夜晚,坐落在雅魯河大橋西側的金剛寺,跟往日一樣,前前後後有兩棟磚瓦房的佛殿,靜悄悄的。單調呆板的木魚聲,一下比一下聲小。年屆67歲的金剛寺主持果甦長老慈目微閉,呼吸漸長,似乎就要入定。就在他半醒半睡之時,忽聽廟門外響起咚咚的腳步聲。廟門“吱吜”一聲,響了一下。一個威武雄壯頂盔貫甲的古代將官,站在了果甦長老身旁。果甦長老雙手合十,道一聲“阿彌陀佛”,說河神所為何事,蒞臨敝寺,恕老納有失遠迎。河神報拳回了一禮,說小神主管雅魯河水係,與貴寺是老鄰居。今天特意拜謁大師,有一事相求。
果甦長老又念一聲“阿彌陀佛”,說河神客氣了,有事盡管吩咐,不要見外。雅魯河神說,敝河水係,得天地之靈氣,日見闊大。所到之處,波翻浪湧,氣勢逼人,難免傷及無辜。懇請長老諫言地方官,兩岸百尺內人畜房屋退避一下。貴寺更是首當其衝。如果另外擇地建寺,小神不勝感激萬分。有用小神之時,隻管吩咐,定當厚報。
果甦長老是得道高僧。聞言後手掐念珠暗自一算,十年內果然水患連連,災害不斷。要是逆天而行,實屬螳臂擋車,不自量力。於是善目微開,瞥了一眼身旁這尊金身的河神,說善哉善哉,老衲自當盡力而為。不過老衲也有一事相求。
雅魯河神雙手抱拳,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說但說無妨。隻要小神能夠辦到的,一定盡力辦到。
果甦長老說,神佛本是同道,隻是修為方式不同。都是以善為本。我佛慈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貴神今後掌管雅魯河水係,請多行善事,勿荼害生靈,貽害一方啊!
雅魯河神低頭稱是。說完,轉身離去。這時,寺外鄰居金雞報曉,窗外現出一片曙光。果甦長老睜開二目,看見佛前香頭即將燃盡。回想剛才所見,似幻似夢。揉揉雙眼,站起身來,點燃一柱香,恭恭敬敬插在香爐裏,然後跪在蒲團上,微閉雙目,念起經來。
第二天農曆四月初八,是釋迦牟尼佛主生日,一大早便有人來上香。到天黑前前後後共有十幾個善男信女,前來拜佛。他們大多是在附近居住的五六十歲的老太太,也有幾個四十多歲的半老夫人。她們或挎筐,或扲籃,在佛像前擺幾個供品,燒幾柱香,再默默地磕上幾個頭,然後悄然離去。
果甦長老打坐在佛像前,一邊敲著木魚,嘟嘟囔囔念著經,一邊心中暗自歎息:我佛不幸,香火微弱到如此地步,全是弟子罪過。農曆四月初八佛主的生日,就是在這樣寂寞無奈的光陰中度過。
四月初九這天早上,果甦長老做完早課後,便把寺門鎖好,然後沿著濃蔭遮敝下的河堤小路,上了雅魯河大橋。放眼望去,大橋上車來人往,好不熱鬧。馬達聲,喇叭聲,小販叫賣聲,響成一片。騎自行車的步行的,男男女女步履匆匆。真是皆為利來,皆為利往。雲雲眾生,沉醉在塵世俗事中不能自拔。不知自身從何而來,向何而去。這些凡夫俗子啊,何時才能醒悟啊。
果甦長老在暗自感歎中上了大橋。讓過來來往往的車輛和熙熙攘攘的人流,走了一個多小時,才來到市委統戰部。他記得主管民族宗教事務的一個局長姓吳,以前到過寺裏一次。他想,這次是來找人家辦事,不知道人家還能認識咱不。
紮蘭屯市委辦公大樓坐落在市區北部的一片樹林裏。幾十上百年的參天大樹,濃蔭遮蔽。陽光透過疏枝密葉灑在地上,斑駁陸離,別有一番情趣。雅魯河水在北邊不遠處,分出一個河岔來,彎彎曲曲流進吊橋公園後,經過幾座別俱特色的小橋,在綠樹掩映下緩緩向南奔去。市委辦公大樓就在吊橋公園斜對過。此時微風襲來,涼氣陣陣,使這逐漸熱起來的初夏天氣,平添幾分清爽。果甦長老來到三樓,看見門口上方都掛著白底紅字的牌子,他在寫著民族事務局的門前停下,悄悄正正僧帽,抻抻僧袍衣襟,然後抬手輕輕扣了扣門。隻聽裏邊有人應道,請進。
果甦長老自出家以來,很少與官府之人打交道,這是第一次來官府衙門,神情不免有些緊張。
門吱呀一聲從裏邊拉開了。吳局長滿麵笑容,站在門裏,一看是果甦長老,非常高興,伸出雙手熱情地拉住果甦長老,說哎呀,是您老人家呀!快請屋裏坐。我正想找您哪,正好您來了。快裏邊坐,我有要緊事要跟您說。果甦長老看吳局長這樣客氣,對他這個老和尚一點兒沒有官架子,感到心裏熱乎乎的。於是道一聲阿彌陀佛,來到屋裏,坐在吳局長拉過來的椅子上。
吳局長隨手又給果甦長老倒了一杯茶水,說老師父您來得正是時候,省得我特意去了。昨日下午市委市政府開了一個會,其中議到雅魯河防汛一事,決定在市區這一段魯河兩岸,開展疏通河道,清除障礙工作。金剛寺整個院落處在清障區內。為了全市整體利益,金剛寺和其他單位一樣,必須遷出。老師父您看,這事,您得支持我們工作啊。
果甦長老聽到這話,把茶杯放下,起身衝著吳局長道一聲阿彌陀佛。吳局長雙手按在果甦長老肩上,說您老人家請坐,有話坐下說,千萬別客氣。果甦長老說,咱倆真是不謀而合。今天我正是為這事來的。
吳局長略感驚訝,說您是為這事來的?果甦長老合掌在胸,道一聲阿彌陀佛,說正是。吳局長說,您說說看,有什麽打算?果甦長老說,河神已給我托夢,說未來年,水患連連,小寺緊傍雅魯河,首當其衝,要我盡快把敝寺遷移它處。還托我諫言各位領導,把雅魯河兩岸人家和房子遷走,免得到時受害。
吳局長哪信什麽河神托夢之事,隻當是老和尚順嘴胡說。見果甦長老痛痛快快答應把金剛寺遷走,省去許多口舌,心裏非常高興,說老師父您主持的金剛寺,是在咱們自治區和國家統戰部備案的。盟裏和市裏也非常重視。隻是目前地方財政有些緊張,不能撥出太多經費幫助您。經研究,給您兩千六百元錢。一切還望您老人家多加諒解。至於兩岸清障事情,市委市政府已做好全麵步署,近日就發文到有關單位。您老人家放心吧,決不能讓老百姓利益受損失。果甦長老懷揣兩千六百元錢回到河西金剛寺他那兩間小屋裏,心裏非常難受。但是又沒有別的辦法可想。
果甦長老真沒想到,現在政府部門辦事真爽快。第三天上午,雅魯河西岸大壩的小路上開來幾輛小轎車。下來十多個人向著河岸兩邊比劃了一陣,又攤開圖紙研究一會兒,然後分頭向河兩邊的房屋走去。他們用白灰漿寫一個“拆”字在牆上。幾天後,這些寫著“拆”字的院子和房子,一點點拆掉了。
金剛寺當然也不例外。
果甦長老賴以生存的金剛寺兩棟小殿,不到兩天時間就拆得無影無蹤。果甦長老找來兩塊塑料布,把釋迦牟尼和觀世音菩薩兩座泥像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到大壩外“拆遷辦”的一個工棚裏。然後站在大壩上,向著腳下奔騰不息的雅魯河水望著,心中默默念了幾聲“阿彌陀佛”。
此時的雅魯河水如一條綠色的彩綢,靜靜地臥在寬闊的河床裏。初夏的太陽高高地懸在半天空,幾抹白雲慢慢地向著遠方飄蕩著。遠處的崇山峻嶺,碧綠如玉。美好的大自然景色宜人,風光無限。可是在果甦長老的心中,卻翻動著滔天巨浪。
寺廟對於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僧來說,就像我們俗人的家。一個人要是沒有了家園,該是多麽地沮喪和悲哀。他不知道何時才能再有自己的家。
紮蘭屯市雅魯河沿岸清障工作進行得很快。才兩個多月的時間,大壩內所有的房屋基本上拆得幹幹淨淨。十幾台推土機噴著串串的青煙,不分晝夜地把磚頭瓦塊和碎土推到大壩上。大壩平均又長高了五十多厘米。市領導於百忙中,坐著小車來過一次。他們對清障工作還算滿意。但是,在不遠處緊傍大壩,有一棟小房仍然立著,似乎有些不解。負責拆遷工作的市水利局王局長急忙解釋,說裏邊住著一位抗美援朝老兵,經過多次做工作,思想總是不通。準備再去做一次工作,實在做不通,隻好強製拆遷。已在市區裏給他找了一個磚房,無論質量還是麵積,都比這棟破房強。那位市領導聽了匯報,叮囑了幾句,說千萬不能虧了這位老同誌。在補償方麵要多考慮考慮。圍在身旁幾位有關部門負責人,急忙掏出筆記本記好。
果甦長老站在大壩上,望著那棟破瓦房,正在出神,忽然看見房門開了。一個滿頭白發的老漢,蹣跚著走出來。他站在院子裏,東瞧瞧西看看,好像在欣賞一件什麽寶貝。果甦長老認識他,知道他姓劉,比自己小十歲。三年前的夏天,一場暴雨把這位老複員兵唯一的兒子給衝走了,撇下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兒媳婦,帶了小孫子改了嫁。老伴一急之下,患了腦血栓,一年不到撒手西去。剩下老頭一人,孤苦伶仃,常常一個人佇立在岸邊,向著波濤洶湧的雅魯河水默默地一站就是一兩個時辰。他也多次來到金剛寺的小殿裏,麵對著神情木訥的釋迦牟尼佛像,默默地站上一會兒。有時向果甦長老問一些不著邊際的話。比如人是從哪裏來的,人死了真有靈魂嗎,人在陰間也像陽間一樣過日子嗎……於是果甦長老給他講一講輪回理論。他總是聽得一臉漠然。果甦長老知道,在這位老漢心裏,以一種特殊方式懷念著他的親人。
今天又是一個好天氣。果甦長老回首望一眼被推土機推過的河床,覺得更加空曠平坦。彩綢般的河水靜靜地臥在河床的中間。十幾隻小鳥站在河邊淺水處,不時地向水裏啄著。防汛大壩外是一排茂密的楊柳樹。碧綠如洗的葉子上麵跳動著耀眼的陽光。果甦
長老這時忽然想起他的師父昌文大師圓寂前對他說的話,徒兒啊,弘揚佛法,光大金剛寺的重任就落在你的身上了。昌文師父是他步入佛門的第一個師父。可是今天,金剛寺的兩棟小殿,確切地說,是兩小棟小破房,他都沒有守住。他感到愧對昌文師父。不知不覺間他向那棟破瓦房走去。
抗美援朝複員老兵劉老漢聽見院門外傳來腳步聲,又以為是清障辦的人來了,臉色不覺難看起來。當他看清來人是果甦長老時,臉上現出不好意思的神情。
果甦長老雙手合十,唱了一聲佛號,說劉施主一個人好清閑,真是修來的福份。劉老漢嘴角咧了一咧,笑比哭還難看,說現在我還不是和你一樣,跟出家似的。說到福份,哪比得上你,一身無牽掛。
果甦長老聞言,說善哉善哉,施主你既然看透了塵世一切,為何不皈依我佛,早早脫離苦海,免去塵世苦惱,與我一起同修正果。
劉老漢嗬嗬笑了起來,說果甦師父,你孤身一人,又這麽大歲數,可以靜下心來吃齋念佛。我轟轟烈烈一大家子,如今隻剩我一人,心裏怎放下一個怨字。我悔呀,我後悔當初……
果甦長老又道一聲“阿彌陀佛”,說劉施主你不要想不開。一切都是鏡中花,水中月。都是前生注定的。你說我孤身一人,你不了解我呀。我原來也是一大家子人,有妻兒老小,40歲才落發修行。是在師父指點下,看破紅塵,才皈依我佛的。塵世間的一切,都是過眼雲煙,曇花一現,到頭來都逃不脫六道輪回。能托生人道,成為世間一男子,已是幾世修行所為。而今你已嚐盡塵世苦果,應該有所醒悟。其實世人究其一生皆為情字所累。如果斬斷塵念,六根清淨,把塵間俗事看淡,無喜無悲,無樂無憂,尊崇我佛,一心修行,終成正果。即使最後修不成佛,我等也不會受輪回之苦。苦海無漄,回頭是岸。阿彌陀佛。
劉老漢被果甦長老這一番話,說得心中猶如一扇門打開一條縫,驀然間亮堂許多。覺得自己活了五十多歲,此時才多少明白一點做人的道理。是呀,古往今來,那些腰緾萬貫的富翁,手握生殺大印的權貴,在世時無論多麽顯赫榮耀,翻雲覆雨,到兩腿一伸撒手西去時,還不都是一樣,遭受輪回之苦。世間一切權力財富,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果甦長老看劉老漢陷入到沉思之中,悄悄關了院門,回到大壩外清障辦給他安排的一棟小屋裏。晚上他坐在佛像前做工課,突見佛前香火一爆,現出一個耀眼的火花。果甦長老雙手合十,向著佛像拜了一拜,心中默誦金剛經。
第二天天剛放亮,忽聽門外有人輕輕扣門。果甦長老手撚佛珠,慢慢悠悠站起,拉開屋門,看見劉老漢站在門外,滿臉掛著淚花,孩子似的抽抽搭搭。見到果甦長老,一下跪在地上,一連磕了三個響頭。說師父收下我吧,從今以後,我陪伴您老人家吃齋念佛,度此餘生。
果甦長老並未感到吃驚,雙手合十,道一聲阿彌陀佛,說善哉善哉。既然你已看破紅塵,願意皈依我佛,且過這邊來,我有幾句話問你。
那劉老漢此時就像一個孩子,乖乖地跟在果甦長老身後,來到裏屋。果甦長老坐在蒲團上,劉老漢很懂事地跪在果甦長老麵前,臉上滿是虔誠之色。果甦長老道一聲阿彌陀佛,說施主,你為啥要出家?劉老漢顫聲答道,實際上這半年多時間,我都在想一個問題,人活在世上究竟是為了什麽。想來想去也沒想明白。我覺得活著真沒啥意思,感到世間一切,真像師父您老人家說的,都是過眼煙雲,萬事為空。所以我想出家做和尚,求得後半生一個清靜。
果甦長老說,出家做和尚,就是學佛。而學佛的目的,就在於解脫生死苦惱。而解脫生死苦惱,必先明心見性。而見性的切要功夫,便應從觀心入手。譬如伐木必斷根,灸病必須得穴。所以《大乘心地觀經》說,“汝等凡夫,不觀自心,是故漂流生死海中。”又說,“能觀心者,究竟解脫,不能觀者,永處纏縛。”觀心的方法,先要將一切萬緣放下,善事惡事,過去未來,都不思量。你能做到嗎?劉老漢說,我能做到。果甦長老說,如果你能做到,那我就給你剃度了。劉老漢說,師父您老人家就給我剃度吧,我出家意已決。果甦長老說,好,我這就給你剃度。
說著,從一個布包裏拿出一把剃頭刀,用水把劉老漢的頭發潤濕,刷刷刷一會兒功夫,就把劉老漢滿腦袋的煩惱剃個溜溜光。又找來一件僧袍,一雙僧鞋給劉老漢換上。然後回到蒲團上坐下,說你從今日起,便是我的大弟子,法名叫親踐。我這有幾本經書,你拿去好好研讀。不懂的地方就來問我。
親踐雙手合十,衝著釋迦牟尼佛像行了一個大禮,然後捧起一本經書看了起來。從此,果甦長老身邊開始有了徒弟。一個比他小十歲的徒弟。他徒弟原先住的那棟破瓦房,當天就讓清障辦的人給拆掉。清障辦的人對親踐說,民政局已在街裏給你安排了一棟房屋,四十多平方米,磚瓦結構,還有一塊小園子,可以種點菜,條件很好。果甦長老這名新入室的弟子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說謝謝政府啦。我哪兒也不去,我跟著師父,他到哪兒,我就到哪。
清障辦的人都覺得稀奇。一個平時倔得如老驢的老頭,怎麽一夜之間,變得這麽溫順呢!
這年七月下旬,大興安嶺附近連下幾場暴雨,雅魯河水暴漲。大壩內原來金剛寺的地方,已是一片汪洋。波濤翻滾,水天一色。紮蘭屯市委市政府的領導與當地官兵和附近動員起來的群眾,一起守在大壩上,挖土裝袋,不分晝夜地加固大壩。到了夜晚,兩岸大壩上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守壩值班的人們來回巡視,鑼聲不斷。
夏秋之季,正是北方連雨季節。天老爺似乎也與人們較勁,一個多月的時間,不見一絲陽光。兩天一小下,三天一大下。河水漲了又落,落了又漲。好不容易熬到八月下旬,滿天翻滾的雲海才裂開幾道縫,見到一抹兒陽光。人們仰頭向著天空長長舒了一口氣。說多虧幾月前大壩裏的人家都搬出來,不然這場大水不知道得衝走多少財物,淹死多少人呐!
果甦長老這時一個人遠遠站在大壩上一處避靜地方,雙手合十,向著雅魯河的方向,默默念頌著阿彌陀佛,多謝河神庇護,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這時果甦長老的大弟子親踐匆匆跑過來,說剛才有人在附近一家院子裏,發現一具女屍。水撤後,那女屍被擱淺在那家院子的牆角下,別人不敢上前動。果甦長老道一聲阿彌陀佛,說人在哪裏,快領我去看看。
等果甦長老師徒二人趕到大壩附近那家院子裏,隻見那裏已圍了許多人。有一對男女被人架著,呼天搶地拍著大腿哭叫著。果甦長老以為是苦主,原來是這家房子的主人。隻聽那女的一邊哭一邊說,我的天呐,這房子以後可讓我們咋住哇!你死了上哪兒去不好呢,為啥偏偏上我們家來呀?你覺得死得冤枉,你去找你的對頭呀。
果甦長老來到跟前,眾人紛紛讓開。其中一人說道,這人身子咋這麽軟?另一人接道,屈死的人都這樣。果甦長老伸手在那女屍鼻子前試試,又抓住手腕按按脈窩,說這人有救,快把她翻過來。
眾人急忙七手八腳幫著把那女屍身子翻過去。果甦長老用手在女屍背上輕輕拍幾下,隻見女屍口中哇地噴出一大口渾水。喉中咕嚕嚕發出一陣響動。果甦長老又使勁拍了幾下,嘴中又吐出幾大口水,鼻中哼哼出聲。果甦長老說,好了好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這人已經活過來了。
過後有人問果甦長老,你怎麽知道那女人能救活?果甦長老微閉雙目,說她前生是一個出家僧人,因給佛主上香時,不慎引起大火,將寺廟燒毀了。這世理應有此一劫。如果以後她能繼續信奉我佛,此人前程還是不錯的。說你們要是不信,看看她頭上,一定與別人不一樣。眾人聽了半信半疑。後來有好事之人費盡千辛萬苦找到那女人,想法設法看了她頭頂,果然發現頭上有九個白點沒長頭發。這事傳揚出去,都說果甦長老是得道高僧,能知前生來世的事情。
這年汛期到了八月末才結束。清障辦撤回市裏,留下一棟較為堅固的磚房,正愁沒人照看。忽然有人想到果甦長老師徒倆。於是,果甦長老領著徒弟,搬進那棟磚房裏。到了冬天,窗縫糊了牛皮紙,屋內又升起一個火爐,屋內燒得暖洋洋的。
師徒倆將釋迦牟尼佛像和觀世音像請進屋裏,靠北牆根放好。前邊擺一張小木桌木桌上放一個香爐。一早一晚,師徒倆按時拜佛念經。香煙嫋嫋,木魚聲陣陣。每逢農曆初一和十五,便有附近信佛的居士手捧香燭來拜佛。磕幾個頭,燒一柱香,唱幾聲佛號,還真有幾分寺廟的氣氛。
一九八八年的春節快要到了。過去這一年雖然遭受了水災,但是山坡上的莊稼仍然獲得了好收成。市裏和農村,到處充滿節日的氣氛。這天上午,果甦長老坐在佛像前,正和往常一樣給徒弟講經,忽然從外邊走進幾個人來。其中一個青年人,二十左右歲年紀,來到果甦長老跟前,抓住衣袖,叫了一聲爹。
果甦長老將那青年人仔細看了看,又將隨後進來的幾個女人看了一眼,說你們幹什麽來了?快回去吧,我這裏很好。那青年人說,我們姐幾個是特意來看你來了。聽說你的房子拆了,怕沒地方住,別在這受罪了,跟我們回去吧。我們今天就是來接你來的。
果甦長老雙手合十,道一聲阿彌陀佛,說施主你們快回家去吧,不要在這裏攪鬧我清靜。然後麵向如來佛,默默念起經來,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那些人走後,果甦長老轉過身來,問徒弟親踐,這幾天看經書有什麽收獲?徒弟說,對心和性這兩個意思,始終還是不太明白。果甦長老說,心性本來不二,不過有真妄、動靜、昏明的不同。性就是本性,也叫空性、自性、真心、真如、實相、本來麵目等,它就像是水。心就是心念,也叫妄心、幻心,包括各種感受、想象、思維認識等思想現象,它就像是波。它們原本都是濕性,本來是一樣的。但是就它們的相和用方麵來講,波是動相,水是靜相,波動則昏亂,水清則月現。這樣水和波又是不一樣的。所以心和性不一不異。人們對於心,比較好理解,因為它終日就像在波濤中。至於性是無法見到,就好像波濤本身還沒有停下來,就無法見到它自己靜時的水的麵貌。因此人們就不肯承認有這個東西。但是波濤停止時,是不是水就沒有了呢?親踐馬上回答,說一定有哇。果甦長老說,這就對了。
果甦長老接著說,性究竟是什麽?從上麵水波的譬喻,就可明白自性是一切起心動念的源泉。一切物質都有它的性。如水以濕為性,火以熱為性,石以堅硬為性,人是萬物之靈,能無性?人是以“靈”為性。所以稱作“靈性”,也叫本性、自性、覺性。能悟明這心性的究竟相貌,在佛法上,叫明心見性——明悟自心、徹見本性。親踐聽得似懂非懂。果甦長老說,你自己慢慢參悟吧。
從此,親踐在師父的指點下,用他那有限的一點文化去學習佛經,研究佛理。同時協助師父把金剛寺裏裏外外打掃得幹幹淨淨。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農曆十一月初八,是毛主席95歲誕辰日。半夜子時,果甦長老做了一個夢。夢見佛主指點他,建寺廟要到東南方向去。醒來還覺佛音繞梁,滿屋清香撲鼻.
果甦長老早早起來,喊醒徒弟匆匆用完早膳,然後一個人出門向市裏走去。這天雖然是隆冬季節,但是由於臨近年關,大街上仍然很熱鬧。商店櫥窗上霓虹燈閃爍,商家叫賣聲此起彼伏。逐漸多起來的行人穿插在來來往往的車流當中,整個大街上便湧動起人和車的潮流。果甦長老隨著人流向南走著,覺著今日的陽光也格外溫暖。不知不覺間,已來到市區南邊。這裏是郊區,工廠連片,煙囪林立。放眼望去,天高雲淡,大地空闊,幾隻寒雀在林間嘻戲,嫋嫋的炊煙在遠處的農舍上空飄蕩。遠看猶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畫。
果甦長老雖然已經六十八歲,但身子骨仍然很硬朗。走起路來,穩健有力。紮蘭屯市南三公裏處,有個火車站叫高台子站。鐵道兩邊居住著五百多戶人家。果甦長老來到這裏時,已經是日上三杆兒。他站在火車站的站台上,看見這裏東邊靠山,西邊靠河,南邊是一望無際的雅魯河穀。視野極為開闊。放眼望去,遠山含黛,近水素裹,樹木婆娑。要是到了夏天,風景不定會怎樣好看呢。真是一個依山傍水,風景優雅的好地方。心想要是在這裏建一座廟宇,該有多好哇!
他微眯雙目,暗運神功,影影綽綽中看見在車站西南邊的天空上,盛開一朵大蓮花。蓮花上麵,五彩祥雲繚繞,隱隱有萬道霞光射出。果甦長老是得道高僧。此時他已經知道寺廟應該建在何處。於是便衝著那西南方向的天空拜了三拜。
他走下站台,向西來到一處住宅門口,用手敲了敲大門,從裏邊走出一人。隻見他橫眉含怨,目露愁容,未曾開口,已是唉聲歎氣,顯露時乖命蹇之勢。果甦長老向著來人深深施了一禮,道一聲阿彌陀佛,說施主打擾你了。我是一個出家之人,想借貴寶地,說幾句話。不知施主是否能給個方便?那人見是一個老和尚,連吐幾口唾沫,說晦氣晦氣,老和尚你快走吧,我這幾天正鬧心著呢,哪有心思答對你。
果甦長老又唱一聲佛號,說善哉善哉,想必施主你有什麽難事。不用發愁,隻要你以善為本,多行善事,定會逢凶化吉遇事呈祥。我出家之人,樂於助人。施主有什麽為難事,盡管說來。或許我能幫你化解化解。
那人道,想我崔老大,活了大半輩子,什麽坎子沒邁過。不瞞師父你,我這回可是摔了個大跟頭。真是有苦難言,有冤難伸哪。
果甦長老道,崔施主,你不妨和我說說。俗話說得好,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下自然直。你我見麵,也是前世修來的緣分。和我說說,心裏也痛快痛快。心魔必得心法治,世上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崔老大又是歎了一聲,道,說來話長了。這時,從屋裏走出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隻見她眉稀發黃,目無精光,剛進中年,已呈老像,步履蹣跚,身軀發晃,手拿竹杆兒,驅趕偷嘴的老羊,口中唔唔吆喝,臉上已現焦急狀。顯然是老崔的老伴。
老崔向她喊道,拿兩個小板凳來。女人答應一聲,很快從裏屋拎出兩個板凳,送到他倆麵前。老崔遞給果甦長老一個,自己坐下後接著說,這還是今年秋天的事,我家人口多,買了一個房宅基地,我們爺幾個忙活一個多月,蓋了三小間土平房。上凍之前我們老兩口搬進去住。
第一天晚上,老崔用手撓撓頭皮說,半夜裏醒來,發現我在鍋台上躺著。我以為是頭天晚上酒喝多了,也沒當回事。誰知第二天晚上,醒來時發現我躺在院子裏,老伴說我睡覺不老實,一定是起夜時睡毛愣了。還說我老不正經。我心裏明白,根本不是那回事,這裏麵一定有什麽說道。第三天晚上,我幹脆不真睡,連衣服都不脫。閉著眼睛裝睡。睡到半夜,忽然聽見外邊有人說話。先是兩個人,一問一答。一人問,大殿圖紙畫好了嗎?一人答,早畫好了。先前那人問,占用這家院子,不是給錢了嗎?後邊這人答,財神老兒已安排散財童子給了。可能是給這家大兒子了。他上南邊做買賣,路上會撿到一筆錢的。實際上這就是我們給的。這時,又有一人插話說,錢都給了,為啥這老兩口還賴在這兒不走?先前那人道,前晚上我們把老頭抬到鍋台上,是警告他,誰知他沒什麽感覺。昨晚上我們把老頭抬到院子裏,可是他根本不知道害怕。你看看今晚上又來了。今晚我們倆想把他老兩口一起抬走。
後邊那人問,今晚準備抬到哪兒?先前那人道,把他倆扔到廁所糞坑裏。聽到這裏,我嚇得腿一哆嗦,碰翻了桌子上的茶杯,掉到地上“叭”一聲摔得粉碎。屋外立時沒了動靜。
第四天早上,老崔咧嘴苦笑了一下,說,我喊醒老伴,說咱們可別在這裏住了。老伴不知原委,傻嗬嗬地問我,挺好的房子咋說不住就不住了呢?我罵她,老傻×,再住,就扔糞坑裏了。還住什麽住。
果甦長老聽到這裏,也忍俊不禁笑了,說真那樣厲害嗎?老崔一本正經地說,這我還能騙你。果甦長老問,那錢應驗了嗎?老崔說,我大兒子在南方做買賣,真的撿到一筆錢。後來呢?老崔說,後來更糟。
這時老崔老伴給送來兩杯茶水,一人一杯。老崔喝了一口,接著說道,我們老倆口搬出來後,可能是半月以後吧,一天早上,我剛起床,有人跑來告訴我,說我家那棟土平房裏吊死個人。我一聽頭皮就炸了。是誰這麽缺德,上哪裏尋死不好,非到那裏尋死。來人摧我快去看看吧。我趕到那裏一看,一點不假,死得挺挺的了。卸下來一看那裝束,原來是個要飯的,可能是在走投無路情況下,尋了短見。圍過來幾個鄰居,幫著我把那死屍整理一下。然後又到當地派出所報了案。來了兩個警察驗了屍,拍了照片。兩個警察臨走時扔下一句話,讓我們想法把那死人送到火葬場煉了。你說我倒黴不倒黴。我這是招誰惹誰了咋的,從天上掉下這倒黴的事。你說這人缺不缺德,上哪兒死不好呢,非得到我那新房裏上耷拉吊。以後我這房子還咋能住人,就是賣,怕也是沒人敢買了。
果甦長老說,你聽說過修橋補路雙瞎眼的故事嗎?老崔說我聽說過,是講因果報應的事。果甦長老說,這輩子做好事,不等於上輩子做好事。人活在世上,應該盡量多做善事。不修這輩子,還修下輩子呢。即使做了錯事,隻要立刻改正,也會有善果。我佛說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是這個理。
老崔一拍大腿,說中,老師父你說得不錯。人呐,活在世上,心眼就是要放正。為人處事,要對得起良心。黑夜裏走路,不怕鬼叫喚。我這輩子,就做錯了一件事,就是十年前上山我打死了一隻火狐狸。至今想起來還很後悔。老師父,您老人家能不能給我老伴看看狐狸精魔人這個病。
果甦長老說,崔施主你放心,我一定把你老伴這個病看好。老崔聽了這話,感動得老淚在眼圈裏直轉悠,說如果能把我老伴這病看好了,我也信佛。說完這話,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問果甦長老,你剛才說什麽來著?果甦長老說,我也沒說什麽。哦,我來這裏,就是想在這地方,建一座廟宇,讓佛光普照大眾。崔施主,你能不能幫我在這附近找一塊地方建廟?
老崔想了想,說,一下子上哪兒找這樣的地方?要不這樣,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就把那個土平房給你。房子不算太好,可是周圍地方寬綽,有好幾畝地,建一座大殿是寬寬綽綽的。反正這房子我也不能住了,賣也賣不出去。果甦長老高興地說,那太好了。房錢我給你。老崔說,如果你要是想給錢,那我就不賣了。果甦長老說,你要不要錢,我就不買了。老崔說,如果你實在要給,就給一千塊錢吧。果甦長老看他人挺實在,說你也不用跟我爭,就兩千五百元錢。這裏也算有你份善心,不然就是三千元也買不下來。老崔看他話說到這份上,便不好再堅持。告訴他,這房子歸鐵路管,是有房照的,使用期是二十五年,今年才七年。果甦長老說,我就是照著你這鐵路房子買的,我怕以後有錢了蓋了大廟,人家再趕我走。老崔說,哪能呢。
這天中午,老崔留果甦長老吃一頓齋飯。飯後果甦長老給老崔老伴寫了十道符,貼在老崔家屋子裏的炕上,牆上,裏外屋門口上方,和大門橫梁上。並告訴老崔說,百日內你們兩口子不許吃渾食,這樣即可病愈。老崔滿口答應,說一定能做到。當果甦長老回到河西拆遷辦那棟小屋時,太陽已經壓山。親踐將晚齋擺到飯桌上,果甦長老麵帶笑容說,佛主已經顯靈了,咱們的寺院地址選好了,過完春節,就擇個好日子搬家。
一九八九年正月十七,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好日子。這一天,金剛寺搬到團結鄉高台子村鐵道西二組,老崔家那棟土平房內。市政府給他兩千六百元錢,去掉房子錢,還剩一百元,搬家僱車用了。現在他手裏還剩兩元七角錢,還是以前積攢下來的。由於在前幾天老崔請來幾個信佛的居士,把那棟土平房屋裏牆用黃沙抹得溜平,又刷上白灰,此時看上去亮堂堂的。
村裏人聽說老崔家那棟吊死人的房子裏搬進兩個和尚來,都感到很稀奇,紛紛前來看熱鬧。年輕一代人長這麽大也沒見過和尚是什麽樣。當看到果甦長老和一般老頭沒什麽兩樣時,覺得有些失望。年老一些人以前見過和尚,幾十年過去而今見到果甦師徒倆,好像時光又回到過去,倍感親切。他們主動上前幫搬東西。樂得老和尚頻頻向著眾人作揖致謝。
其實果甦師徒倆的東西並沒有多少,最難搬動的就是釋迦牟尼和觀世音兩座泥像。多虧人多力大,一會功夫就把東西搬完了。當果甦長老高唱佛號把村鄰們送走,一輪火紅的落日正慢慢向西邊的山背後滑去。幾隻老鴰停在房後老榆樹上,呱呱叫了一陣,樹林間的小鳥頓時跟著嘰嘰啾啾鳴唱了起來。村裏的上空飄浮著嫋嫋的炊煙,遠處山上的牛羊哞哞咩咩叫著向村裏奔來。不知是誰家的狗,對著西邊落日的方向唁唁地吠著,顯得有些虛張聲勢。果甦長老與徒弟小心翼翼地把佛祖和觀世音泥像安放好,供桌擺放穩妥,又在上麵擺好香爐,燃上兩柱香,然後對著佛主和觀世音像跪了下來,默默禱告。
晚飯是老崔的老伴送來的,清一色素菜素飯。白菜燉豆腐,尖椒炒幹豆腐,素悶油菜,幹炸麵角,外加半鍋米飯。果甦師徒倆高高興興地用完晚齋,已是掌燈時候。這時老崔來了,順手把電燈拉著,屋內立時亮堂起來。果甦長老雙手合十,向老崔致謝。老崔擺了擺手,說師父你老人家不用客氣,我的心已皈依佛主,今後寺裏有什麽事,需要我辦的,你盡管言語。果甦長老說,不瞞你說,我兜裏現在隻有兩元七角錢。可是我想把金剛寺建成一座規模宏大的寺院,今後就全仗施主們大力支持。麻煩日子在後頭呢,你們不煩就行。
老崔的老伴過來收拾碗筷,接過話茬說,師父你們金剛寺搬過來算是搬對了,咱這兒緊靠鐵路,火車上南來北往的人很多,有些居士想找個好廟都不容易,以後看見咱這有寺院了,遠處的香客都會來。現在人們生活水平提高了,樂善好施的人也多了,金剛寺一定能紅火起來的。
果甦長老聽了這話,樂得滿麵紅光,衝著佛像拜了一拜,阿彌陀佛,佛主保佑,金剛寺一定會興旺起來的。
第二天早上,果甦徒弟剛推開廟門,便有一個中年男子來拜佛。他自稱是甘南縣的,姓張,頭幾年在關裏做木材生意,前段時間一連賠了五十多萬,心情很不好。昨天晚上坐車路過這裏,聽說新搬來一個金剛寺,特意起個大早,想給佛主敬一柱香,許一個願。
果甦長老聽完來人自我介紹,道一聲阿彌陀佛,說施主你有此善念,佛主一定會保佑你的。你可能不知道,本寺佛主是很有靈驗的。不信你看看,最後到底靈不靈驗。如果靈驗了,你就給傳傳名。
那人衝著釋迦牟尼如來佛像跪下,當當當一連磕了三個響頭,口中默默禱告,大慈大悲的如來佛,如果您老人家保佑我發了大財,我一定給您老人家塑金身,修廟宇。到處傳您老人家的美名,讓天下人都知道金剛寺的大名。
果甦長老師徒倆早已在旁邊跪下,手敲木魚,微閉雙目,嘟嘟囔囔念起經來。這人走後,又來了幾個善男信女,他們恭恭敬敬地跪在佛主前,默默禱告著,樣子很是虔誠。回去以後,他們告訴鄰居,說金剛寺的老和尚是正兒八經受過剃度的。別看金剛寺不大,卻是一個正經的寺廟。於是,人們私下裏開始傳說著金剛寺,敘說著果甦老和尚。金剛寺果甦老和尚,一時成為那些善男信女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從此,這座新搬來的金剛寺小廟,從早到晚,便響起了陣陣的木魚聲。雖然廟小僧老,卻一天三課認真對待。廟裏廟外,打掃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附近村民們都說,看人家那師徒倆,敬奉如來佛真是誠心誠意的。一點也不馬虎。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二、佛主顯靈善緣廣俠士現身識真神
一晃半年時間過去了,這時已是六月份。放眼望去,四野的遠山近嶺,到處鬱鬱蔥蔥。西邊的雅魯河水猶如一個美麗溫柔的少女,歡快地在茂密的樹林間跳躍著。東邊緊傍著馳名中外的濱洲鐵路,南來北往的火車,不時地轟轟隆隆地駛過。每天有四趟客車在高台子火車站停下,每天都有幾個香客從火車上下來到寺裏上香拜佛許願。果甦師徒倆樂樂嗬嗬地認真接待每位前來上香的香客,陪著他們念著各種經文。大熱的三伏天,汗水順著脖子往下淌,他們都顧不得擦一把。他們師徒倆覺得金剛寺遷到這裏來,真是遷對了。
一九九零年的春節快要到了。這天是農曆臘月二十三。一清早,果甦和尚推開廟門,發現外麵下了一場大雪,地上牆上,柴垛上,到處是白茫茫的雪。天仍然是陰沉著,沒有一絲風,幾隻喜鵲立在房前老榆樹上,悄悄地在梳理著羽毛。十幾隻麻鵲似乎非常喜歡這樣的雪天,嘰嘰喳喳地叫著,鬧著,把院門口靠近柴垛的那塊雪地,弄得一塌糊塗。果甦和尚拿起一把竹掃帚,把院裏掃出一條小道。來到大門口,推開院門,突然看見一個人躺在門柱旁邊。他伏下身子用手在那人鼻下試試,發現還有一點氣兒。於是急忙回屋叫來親踐徒弟,一起把那人抬到屋裏。
一碗熱乎乎的薑糖水灌進肚裏,不大一會兒,就看見那人睜開了眼皮。果甦和尚與徒弟把那人慢慢扶起來,又喂了半碗米粥,那人立時有了點精神。
多謝大師救命之恩,那人抱起雙拳,衝著果甦和尚點了點頭,我三天沒吃飯了,連凍帶餓,昏倒在貴寺門口,實在是罪過。還望大師海涵。
果甦和尚見這人很懂禮節,於是打一問訊,施主是哪裏人,有何貴幹來到這裏?那人喝進一碗薑糖水和半碗米粥,感到身子比剛才硬朗了許多,精氣神兒也旺盛起來。說大師,我是黑龍江省齊齊哈爾人,做買賣賠了個底朝天,老婆孩子也看不起我。一氣之下,我離開了家。兜中的錢沒幾天就花光了。我沒有勇氣向人要,這樣餓著肚子上了火車,昏昏沉沉坐了一天一夜,來到一個大站,下了車一看,是牙克石車站。我原來是個買賣人,兜中常常裝著幾萬元,花錢如流水,不知道沒錢是啥滋味。現在兜中沒有一分錢,一天又沒有吃飯,麵對一個陌生的城市,舉目無親,隻有眼淚偷偷往肚裏流。晚上,我躺在火車站候車室裏,輾轉反側,不能入睡。回想自己前半生走過的道路,酸甜苦辣一起湧來。在這絕望的時刻,我曾經想到過死,但是我又不甘心。我覺得這樣糊裏糊塗地去死太窩囔。於是我又想到了出家。我覺得出家做一個和尚還是不錯的。我就向人打聽,哪兒有寺廟。很多人都說不知道。我拖著疲憊的身子,忍著饑餓,見人就問,終於碰見一個人,他告訴我說紮蘭屯市高台子火車站旁有個金剛寺。於是我空著肚子又爬上了火車,昨天半夜下的車。一下車正趕上下大雪。我不好意思敲廟門,怕驚憂了佛主,就在這廟門口躺下。誰知一躺下就睡著了。要不是師父您老人家救了我,我這條命怕是要交待了。師父的救命之恩,我下半生也不敢忘掉。我是鐵了心要出家。請師父受徒弟一拜。說著,便歪歪斜斜地下炕,衝著果甦長老跪下,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
果甦長老急忙用手攙扶,說快起來,快起來,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千萬別這樣。那人跪在地上說什麽也不起來,說師父您老人家要是不答應,我就跪在這裏不起來。果甦長老說,你要是不起來,我就不答應。你就是跪上三天三夜,我也是不答應。那人見果甦長老語氣很堅決,說要是我起來您老人家能答應,我就起來。
果甦長老見他站起來,說你坐下,我好好和你嘮嘮。那人很懂事,規規矩矩坐在果甦徒弟送過來的凳子上,說師父,你老人家說吧。我聽您的。果甦長老說,人生在世,都不是一帆風順的,難免受些挫折。經過三災六難的人,準能幹出一番大事業。我看你雖有佛緣,卻塵緣未了。印堂中間有道壓運的黑線,該著你這段時間不走運。但是這道黑線已經越來越短,我看你不久就要發跡。
那人聽了果甦長老這一番話,雙眼現出驚疑的神情,說師父您老人家說的是真的嗎?果甦長老說,這我還能騙你。我識人無數,從沒走過眼。那人雙眼立刻放出亮光,說我要是以後發了大財,一定不會忘了師父您老人家,不會忘了金剛寺。果甦長老說,其實人想做善事,不一定都得出家當和尚,心中常存善念,平時多做一些善事,隨時都能積聚陰德。有時一句話,一個笑臉,都能積善積德。以後發了大財,別忘了今天我跟你說的這番話就行。到那時你有了能力,才能看出你是不是有慈悲之心。手心朝上時,馬高凳短,處處求人,說出的話當然是再好聽不過。手心朝下時,時來運轉,財大氣粗,官運亨通,一言九鼎,這時才能看出你是否還像以前那樣,心存善念,從善如流,禮賢下士,平易近人。大凡世人,往往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小人得勢,更是猖獗暴虐,作威作福,不可一世。到頭來方知萬事為空,卻為時晚也。作為大智者何時何地都會保持頭腦清醒,不被世間繽紛假象所迷惑。失不氣餒,得不驕狂。始終以一個平常心去麵對世間的一切。
那人聽得冷汗淋漓,滿麵羞慚,撲騰一聲跪在佛像麵前,說佛主在上,我王大遠在佛主麵前發誓,以後如果我發了大財,一定來給佛主披金掛彩,重修廟宇。要是食言,天打五雷劈,不得好死。
果甦長老和徒弟倆急忙把王大遠拉起來,說何必發此宏誓,心中常存善念,多行善事就行了。王大遠說,師父您老人家今日一席話讓我聽來,真是如撥雲見日,春雷轟頂。您對我的大恩大德,我是一輩子也不會忘掉的。
當下果甦長老叫親踐徒弟端來一碗米飯,一碟小鹹菜,讓王大遠飽吃一頓。然後收拾一套幹淨行李,安排王大遠上炕睡覺。
第二天,吃過早飯,果甦長老讓親踐給王大遠做幾張蔥花油鹽餅帶上,並叮囑他,以後遇上什麽困難和挫折,想起我昨天跟你講的話,就什麽都不要怕了。王大遠給果甦長老磕了一個頭,說徒弟我記住了。我一定會按照您老人家的話去做的。我一定會回來看您老人家的。
自從金剛寺搬到高台子火車站以來,香客明顯增多。他們大多是坐火車時聽人們說的。回去後他們再向周圍人敘說。一傳倆,倆傳仨,很快有越來越多的人知道濱洲鐵路線上高台子火車站旁有個金剛寺,廟雖小,卻很有靈驗。家裏有人患上疑難雜病久治不愈的,做買賣賠本的,久婚不孕的,家庭失和兒女不孝看破紅塵的,他們坐上火車來到金剛寺,跪在釋迦牟尼佛像前,燒一柱香,把心裏話和諸多委曲默默向佛主述說一遍,末了再許個願。有的自帶一些糧食,在收拾得幹幹淨淨的西屋裏住上那麽幾天,滿耳充盈著佛號和梵音,感到靈魂得到了淨化,然後一身輕鬆歡天喜地地離去。還真有一些人回去以後,幹啥啥順,看啥啥順眼。買賣贏利,疾病減輕,家庭和睦,有求子的一年後就抱上個大胖小子。不靈的沒人去刻意宣傳,有靈驗的卻有許多熱心人四外大肆宣揚。很快金剛寺在濱洲鐵路沿線有了一些名聲。每天香火不斷。果甦師徒倆的日子好過了許多。手中錢也一點點積畜起來。
這天是一九九一年一月十六日,農曆庚午年臘月初一,果甦師徒倆剛用過早齋,就看見從火車站上走過來一大幫人。他們手提大包小裹,說說笑笑來到寺裏,東西堆了一地。為首一人頭戴水獺帽,身穿黑色裘皮大衣,腳穿意大利名牌皮鞋,見到果甦長老,摘下帽子,跪在地上就磕了三個響頭。果甦長老有些驚訝不已,說施主這是從哪裏來,快快起來,不要客氣。那人雙手抓住果甦長老衣袖,說師父您老人家不認識我了?我是甘南縣的老張啊,您老人家真認不出我了?
果甦長老細一看,不是老張是誰。於是拉著老張胳膊坐到炕上,說你們大夥也都坐下,千萬別客氣。老張說,師父別忙活了,這些人都不是別人,是我的好弟兄。果甦長老看他這身打扮,說施主你一定是發了大財了。老張說,師父啊,真是一言難盡呀!
親踐早已把茶水沏好,給每人斟上一杯。老張呷了一口茶水,繼續說道,前年我從這裏走後,在火車上遇見一個江蘇人,也是做木材生意的。我們倆一路上嘮得挺投緣,到終點站時,我們已經成了好朋友。在他的幫助下,我又做起了木材生意。佛主保佑,我的買賣越做越順。一年時間,我就掙了十幾萬元。我知道這是佛主保佑我,讓我發的大財。這不,回家過年,我沒到家,就直接趕來還願。我先捐給咱廟裏五萬元。以後我掙多了,還會捐的。
說著,從黑皮包裏拿出一疊錢,恭恭敬敬捧到果甦長老麵前。果甦長老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麽多的錢。連連擺著手說,太多了,太多了,這錢我不能收。老張一聽,有些急了,撲騰一下跪在果甦長老麵前,說師父您要是不收這錢,我就把這錢燒了。說著掏出打火機,做出要燒狀。嚇得果甦長老急忙用手攔住,說罪過罪過,這錢是不能燒的,我收下便是。
老張一聽這話樂了。見果甦長老把錢收好,便站了起來,向果甦長老一一介紹跟來的人。接著把地上包裹裏的東西拿出來,都是吃的穿的和寺裏能用的東西。果甦長老說你們還沒吃飯吧?老張說,我們已在火車上吃過了。然後來到外邊看看這棟低矮破舊的三間土平房,說師父,咱這廟也該翻建了。果甦長老說,我早有此意,隻是錢還不夠。等錢攢夠了,一定蓋個像樣的。老張說,明年開春,我給運來一車好木枓,要是買賣做順當了,我再捐幾萬。果甦長老說,你捐的不少了,好好把買賣做好了,心裏常懷一個善字就行了。老張說,師父的話我一定記住,師父您老人家放心好了。
老張領著他那幫弟兄走了。果甦長老送到大門口,目送他們上了火車,衝著火車開走的方向,念了一聲佛,善哉善哉,果甦長老默默念叨著,天下人如果都像張施主這樣,尊崇我佛,廣結善緣,何愁佛法不能弘揚光大。像老張這樣的買賣人能做到這地步,也實在難得。
一九九一年的春節很快過去了。剛過正月十六,果甦長老要上街,想把建廟材料看看。吃過早飯,他打開皮箱找甘南老張送的那包錢。可是他翻遍皮箱,也沒有找到。他一下傻眼了,皮箱裏的錢包已不翼而飛。
親踐看見師父木頭人一樣坐在那裏,雙眼直勾勾,真魂出殼似的,一動也不動。便走過來問師父,咋的啦師父?果甦長老這才回過神來,說鬧鬼了,這是鬧鬼了。親踐問,鬧什麽鬼了?大天白日地鬧什麽鬼。果甦長老說,這一定是鬧鬼了,不然這錢怎麽能自己飛走。親踐急忙問,是錢丟了?果甦長老說,不是錢丟了還能是什麽丟了。
親踐聽了這話,也跟著著起急來。五萬元錢不是個小數目。這錢要是真丟了,那蓋廟豈不是泡湯了。師父這大歲數了,怎能著得了急。想到這裏,急忙勸道,師父您千萬別上火,錢丟了咱慢慢找。就是真找不到了,您老人家也別往心裏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您老人家身體壯壯的,還愁蓋廟錢。
果甦長老揉揉有些昏花的老眼,說徒弟,難得你這樣通情達理。為師我糊塗了咋的,這錢明明是放在這皮箱裏的,怎麽說沒就沒了呢?
親踐說,要不咱向派出所報案?果甦長老穩了穩神,說不用,不用,這錢丟不了。這錢它自己會回來的。親踐聽了半信半疑。但見師父說得斬釘截鐵,也不好再問。
大約過了有五個多月,一天早上,一個人急匆匆敲開廟門,將一個小布包交給果甦長老。果甦長老打開一看,正是那丟失的五萬元錢。於是問那人,你叫什麽名字?這小布包你是從哪裏撿到的?
那人衝著果甦長老磕了一個頭,說師父,這小布包不是我撿的,是一個人讓我送給您老人家的。
果甦長老問,他人呢現在在哪裏?你領我去找找他,好嗎?我有話和他說。那人說,他是我的親戚,和我一個屯裏住,腿有毛病了,現在家裏養病。果甦長老說,我要見見他,咱倆這就去他家,行嗎?那人說,行,火車站那邊有車。
那人有三十左右歲,濃眉大眼的,一臉誠實像。當下就把果甦長老領到火車站的東邊。那裏正停著一輛港田三輪車。果甦長老坐上以後,那人便發動機器,不到一個小時,港田停在一家門口。果甦長老下車一看,他們已來到一處山彎裏。幾十座農舍掩映在一片茂密的樹林裏。樹林的前邊不遠處有一條小河,河的兩岸是草地,一群綿羊如一朵朵白色的棉桃散落在綠毯上。南北的山坡上是一片片果園,此時正是開花的季節,微風徐徐吹來,滿天空飄著醉人的芳香,嗅進鼻內,讓人神清氣爽,耳聰目明。太陽的光線格外明媚,灑在人的臉上身上,暖洋洋的,讓人覺著很舒服。果甦長老暗自歎道,生活在這樣環境中的人,心地肯定是善良的。
果甦長老跟著那人走進一座農舍裏,隻見一個四十五六歲的男子坐在炕裏頭。看見果甦長老進來,那男子高興地叫一聲師父,說您老人家真地來了。說著就要下炕,卻被剛進屋的那人阻住。說你腳脖子還沒好,就別下地了。果甦長老道一聲阿彌陀佛,說施主你好麵熟啊?那男子說,我是金剛寺的居士呀。師父您不認識我了?我叫趙玉龍,法名叫玉辰居士,皈依佛主已快一年了。今年農曆四月初八廟會,我還去了一次金剛寺呢。果甦長老說,怪不得看你麵熟呢。你這腳是咋的了?趙玉龍說,頭些日子晚上牛進園子,我出去趕牛,不小心把腳脖子扭了。這不,腳脖腫得都下不來炕。你說我倒黴不倒黴?你們都坐下,我這屋裏有點髒,你們將就坐。
果甦長老說,我來是想問問你那五萬元錢的事。趙玉龍說,那五萬元錢您收好了?
果甦長老點點頭說,我收好了。趙居士,這五萬元錢是怎麽到你手裏的?
趙玉龍說,提起這事,還真是說來話長了。昨天晚上,我正在屋裏看電視,忽然從外邊走進一個人來。他有二十多歲,細高挑個,白臉堂,說話一口遼寧味。我問他,你找誰?他說我找你。我說我不認識你。他說,這不咱就認識了麽。我說你有什麽事?他說我有一包東西委托你轉給金剛寺的主持果甦和尚。說著他從一個提兜裏拿出一個布包來。我接過布包打開一看,是一大迭錢,嚇得我急忙送回去,說這麽多錢你不和我說清楚,我是不敢收的。那人說,你先收下,聽我慢慢告訴你。於是他把錢包又放回我的手上,便講起了一個故事。
他說有一個人叫沈亮,遼寧省沈陽市人,他七歲時一個偶然的機會,拜著名民間輕功大師淩雲子學習輕功。十五歲時偶遇北拳泰鬥雷振邦,拜其門下學習北拳。五年後出徒,很快成為東北黑道社會裏一個頂尖人物。此人身懷絕技,閃轉騰挪,蹦竄飛跳,穿房越脊,攀簷走壁,來無影,去無蹤,功夫好生了得。又頗具俠士風度,懲強扶弱,抑惡揚善,路見不平,便拔刀相助。在道上這五六年時間裏,雖做過幾個大案要案,那都是因為形式所逼,迫於無奈。由於在道上口碑較好,又交下一些生死弟兄,在關鍵時刻得他們拚死相助,所以到現在還沒有失過手。
年前臘月初一,他坐火車北上,打算找幾個大城市玩玩。從哈爾濱一上車,就和甘南老張坐對麵座。閑談中知道高台子火車站旁有個金剛寺,裏麵供著的佛主很靈驗,老張去年許的願不久就靈驗了。今年這是回去還願,一下子就是五萬元。沈亮暗想,什麽樣的寺廟這樣有靈驗,我倒要去看看。他在紮蘭屯下了車,找家旅店住下。此時雖然隆冬季節,但塞北小城紮蘭屯仍不失她的美麗和妖嬈。秀水雪雕,吊橋冰燈,特別是高台子鎮鮮光風情旅遊度假村裏的風味小吃,很讓他大飽口福。晚上又去雲中天酒樓,一個人躲在仙人居雅間裏點了兩個年輕漂亮小姐,一邊聽她們亮起婉轉歌喉,就著影碟機的樂曲唱他喜歡聽的黃梅戲和河南豫劇,一邊把盞獨飲,盡享人間樂趣。正當他整個身心陶醉在美妙的音樂之中時,忽然外間傳來一陣喧嘩聲。他輕輕擺了下手,兩位小姐立時止住了歌喉。原來是一個山東口音的男子正和幾個人爭吵。細一聽,是在爭論一件事。就聽那山東口音的男子大聲訓斥另外幾個人,你去告訴曹老五,兩萬塊錢不拿來,那房子就歸我龐某了。到時別怪我不客氣。就聽一人小聲央求道,龐三爺,您老能不能再寬限幾天?我們五哥這幾天實在是手頭緊些,錢湊足了馬上給您送來。那山東漢子立馬吼道,你少來這一套,三天為期,到時錢不送來,我就要房子。說完便領著四個大漢揚長而去。
沈亮這邊聽得清清楚楚,心裏犯疑,什麽人這樣凶?小小紮蘭屯還能有多大螃蟹咋的。他天生就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於是便讓身旁那個姑娘去把老板叫來。那姑娘看沈亮一臉冰水,知道不能拖延,便悄悄出了仙人居,急急忙忙去樓上把老板請來。
老板四十出頭年紀,正是精力充沛,經驗豐富的好年齡。開這樣大一個酒店,什麽事沒經過,什麽人沒見過。他一跨進仙人居,就覺眼前一亮:西裝革履氣宇軒昂風度翩翩的沈亮,看上去滿臉冰霜,心事重重,隱隱透著一股殺氣。他看出沈亮不是一個尋常人。於是從兜中拿出一盒紅塔山煙,抽出一支遞給沈亮,自我介紹說,我是這個店的老板,搞這個行業時間不長,沒什麽經驗,底下人有服務不到位的地方,還望兄弟您海涵。沈亮抬起右手把煙擋了回去,說謝謝老板,我不會吸煙。老板很大度地把煙裝回煙盒裏,說剛才有兩位遠道來的朋友,陪他們喝了兩杯,聽說兄弟你是第一次來我們這地方,特意過來敬您一杯酒。
沈亮聽了這話,微微一笑,說敬酒不敢當,我正想借此機會接識老板,有攀龍附鳳之意。說著將旁邊女孩端過來的酒杯接過,送到老板麵前,說老板要是瞧得起兄弟我,就與我幹這杯。老板說好,能接識老弟,也是大哥我的榮幸。說完,接過酒杯與沈亮碰了一下,一幹而盡。沈亮說,好,大哥好爽快,夠朋友,老弟就交下大哥您這個朋友了。老板聽了這話,一臉豪氣,說我姓劉,人家都喊我劉四哥,今後咱就是親兄弟,你喊我四哥就行,以後再來紮蘭屯,你就直接住到大哥這裏,千萬別外道。沈亮聽了哈哈大笑,說好嘞,四哥,從今天起咱就是親兄弟。來,咱哥倆再幹一杯。劉老板說好,再幹一杯。說完接過酒杯又與沈亮碰了一杯。兩人舉著酒杯互相見了見底,哈哈大笑。旁邊另一姑娘急忙又給斟上酒。沈亮說你們倆先下去吧,有事再叫你們。那兩姑娘輕輕施了一禮,便悄悄退出仙人居雅間。屋子裏這時隻剩下沈亮和老板兩人。一時間屋內靜得連空氣的聲音都能聽得見。牆角裏的電視機仍然還在唱著一首流行歌曲,演唱者是剛剛紅起來的一名年輕女歌手。沈亮首先打破這有些尷尬的氣氛,用手一指電視機說,你看現在這時代,說不上誰一夜之間就能走紅。十天前誰認識這個女孩?可是隻幾天時間,現在全國差不多人人都認識她了。劉老板說一點不假,現在不僅是娛樂圈裏的人是這樣,其他行業也是這樣。昨天還是默默無聞的小人物,也許今天一下就成為社會中的熱點人物。沈亮說,小弟我也有同感。
沈亮右手指輕輕敲打著靠椅扶手,瞅一眼電視機上的女歌手,忽然間像想起了什麽事似的,說哦,有個事,小弟我想打聽一下。劉老板說,不知老弟想打聽什麽事?沈亮問,剛才在外間爭吵的那山東大漢,是幹什麽的?劉老板說,那山東大漢名叫龐金寅,拜把子弟兄中排行老三,人稱龐三爺,是我們這兒房地產業裏的一條虎。所以社會上送他一個綽號,叫龐三虎。我們這裏的建築隊多如牛毛,其中有個小建築隊,一百多人,老板叫曹義德,人稱曹老五。由於人少資金也不雄厚,全靠從人家房地產大公司那兒包點清工掙點辛苦錢。半月前因為隊裏有個浙江籍的工人夜晚作業,不慎從三樓掉到地上給摔昏了。曹老五還算挺講究,急忙把那人送到市醫院搶救。五天花去了七多千元錢。現在半月過去了,人還是昏迷不醒,聽說錢已花去了六七萬元。曹老五是個挺講究的人,平時花錢很大方,哪個朋友有什麽事求到他,沒有不行的。這樣他的錢在外邊少說也有幾十萬,手中倒沒有什麽錢。這下攤事了,用錢全是曹老五東借西挪的。其中就借龐三虎兩萬多元。龐三虎早就看中曹老五家的那五間磚瓦房和那片地方,便借此機會緊逼曹老五還錢。曹老五一時還不上,正中龐三虎下懷。於是三番五次派人找曹老五要。曹老五一邊忙著工地上的活,一邊張羅錢往醫院跑。哪還有錢和時間答對龐三虎。龐三虎一看這樣要不出錢來,便親自出馬,帶人找到這裏,非要曹老五一個還錢口供不可。看來這次曹老五要是還不上,怕是不行了。
沈亮問,怎麽個不行法?劉老板說,龐三虎這人倒沒什麽可怕,但是他那幾個拜把子的弟兄卻是厲害角色,特別是他那個大哥,是咱這地方一個響當當的人物。手裏最少也有上億元的家底,上邊還有巨大的靠山。真是呼風有風,喚雨有雨,手眼通天,什麽事放在他麵前還有擺不平的。
沈亮說,嗯,這樣的人在哪裏也是個厲害角色。
沈亮在雲中天酒樓吃完喝完,在劉老板安排下,又洗了個桑那浴,理了發,便精神煥發地回到他原來住的旅店。按照劉老板的意思,沈亮今晚就得搬到雲中天住不可。沈亮說,下次來一定到四哥這裏住,不過這次就不再折騰了。劉老板看沈亮非要回去不可,便不好再堅持。於是安排車送沈亮回來。
夜裏沈亮睡不著覺,回想在雲中天聽到的關於龐三虎和曹老五的事,覺得很替曹老五鳴不平。一個龐三虎,還有他那個大哥,屬實是個厲害角色。改革開放二十多年,最先吃螃蟹的一部分人早已在挖滿第一桶金的基礎上富得冒尖。這些人往往是主宰當地經濟發展的巨無霸。他們一方麵推動著當地經濟的發展,成為眾多私營企業的領頭羊;一方麵又自覺不自覺地給社會留下一些負麵影響。正像小平同誌說的那樣,窗子打開,陽光照進來,飛進幾個蒼蠅,這是必然的。現在無論在哪個大城市裏,都有幾個或幾十個這樣的龐三虎和他大哥那樣的人。以前自己曾經想過要是讓社會不斷得到淨化,這就需要許多社會清潔工,包括那些正式的每月領國家薪金的,和業餘的象自己這樣不領國家薪金的,不斷地去清理這些社會垃圾,還世界一個清新。否則社會將更加汙穢不堪。沈亮想,我有必要去繼續做這樣的清潔工嗎?
第二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沈亮起來,洗漱完畢,吃兩塊早點,喝了一杯綠茶,然後倒背雙手,出了旅店門,順著大街上如潮的人流,向前慢慢走去。
今天是禮拜日,大街上行人明顯增多。汽車,摩托車也失去了往日凶悍的氣勢,變得小綿羊一般溫順,可愛,夾在潮水一樣的人流裏慢慢往前蹭著。街道兩邊攤點上的小販,叫賣的聲音格外高亢。生意確實比每天紅火,每個攤點前都擠滿了人。
沈亮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盡情領略北方小城獨特的地域風情和民俗文化,借以給自己的大腦增添一些美好的記憶。
前邊是葛根街,這裏顯得更擁擠。每個攤前都是人頭攢動,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沈亮發現,不遠處有一個小攤,人擠得特別曆害,就像是有什麽不要錢的貨物在送出。沈亮覺得好奇,便走向前去,從人縫中才看清,原來這裏是賣佛教用品的。香燭紙馬,佛珠佛像之類的東西,一應俱全。有一個老太太對旁邊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小聲嘀咕著。沈亮細聽才聽清她們在說,高台子金剛寺很有靈驗,隻要心誠,許願就靈。每月農曆初一和十五,上香的人可多了。後院小張兩口子結婚五年沒有生孩子,今年春天許的願,現在環孕了。前幾天臘月初一,給老佛爺送去一千元。那婦人驚訝不已,說送那麽多嗬?老太太說,比這多的還有呢。聽說還有送幾萬幾萬的呢。那中年婦人驚訝道,媽呀,送那麽多呀?
沈亮想,那金剛寺裏麵的佛主能那樣靈嗎?莫不是像老戲裏唱的那樣,這寺裏有什麽貓膩。我這次來主要就是想去金剛寺,看看老張給的那五萬元錢收到沒有。或許那五萬元錢,對曹老五是個不小的幫助。順便再查查觀音求子是怎麽回事。
吃完晚飯,沈亮便早早躺下。服務員來雅間送開水,覺得奇怪,說今晚休息怎這麽早。沈亮說有些不舒服,我剛吃過藥,請別再來打攪我。服務員說你放心休息吧,我在門上掛上牌子,不會有人來打攪你的。
到了半夜十二點,沈亮起來,簡單收拾一下,將隨身用的東西,塞進一個小包裹裏,背在背上,然後推開窗戶,探身看看,見四下沒人。於是用一個青蜓探水之勢,輕輕飄落在地上。施展開陸地飛行之術,刷刷刷向著南邊高台子火車站的方向急急奔去。一會兒功夫,就來到了金剛寺。抬腕看看夜光手表,這時還不到零點一刻。
此時的金剛寺,院裏靜悄悄的。三間土平房,東間和西間是果甦長老和徒弟親踐的禪房。中間屋裏是剛剛挪過來的釋迦牟尼如來佛泥像,兩旁是前幾天果甦長老親自塑成的一尊清淨潔身毗盧那佛和一尊圓滿報身盧舍那佛。這時隻見中間屋裏佛像前的蠟燭仍然亮著。搖曵的燭光將屋內晃得撲塑迷離。四外的院牆和牆外的楊樹被下弦月的清輝,映得一片迷蒙。東邊鐵路上的火車從北向南轟轟隆隆地開過去,震得腳下的大地一陣顫動。
沈亮伏身向四外掃了一遍,正是夜深人靜之時,沒有半個人影。便輕輕一個縱跳,躍進牆內,來到中間屋的門口,細細聽了一聽,裏麵沒有一點動靜。於是從背兜裏拿出一把小刀,悄悄插進門縫裏一劃,房門便無聲地開了。沈亮身子一扭,泥秋似的滑進屋內。一點聲息都沒有。真不愧是黑道上頂級高手。
沈亮又從背兜裏拿出一根長管子,用無聲火機點燃一頭,將它伸進東西裏屋門縫裏,另一頭放在嘴上輕輕一吹,一股無色的煙霧立時撲進屋裏。不一會兒,從東西兩個屋裏傳出長長的鼾聲。沈亮知道藥力發生了作用。於是便輕輕拉開西屋門,伏著身子進了裏麵。
透過窗外射進來的月光,他看見炕上睡著一個人,伏下身子仔細看了看,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他又來到東屋,一看果甦長老比西屋的老頭年齡還大。心想,就這樣兩個老和尚是不會整出啥名堂的。再往炕梢那兒一看,靠牆處放著一對人造革皮箱。沈亮掏出萬能鈅匙,將靠炕邊的這隻皮箱暗鎖打開。探進手去,輕輕一劃拉,便把一個小布包拽了出來。然後又把皮箱按原樣鎖好。
他出了外間屋,反手輕輕關上門,再用小刀伸進門縫裏,托著門栓從裏麵把門栓好。然後順著來路躍出牆外。他看看手表,前後不到十分鍾。活做得非常利索。回到旅店,把窗戶關好,藏好錢,倒頭便睡。一覺睡到第二天大天亮。待服務員敲門喊他時,已是第二天上午十點鍾。
他今天起床雖然很晚,但是心情特別好。他來到樓下餐廳,點了一杯牛奶和兩塊糕點,一個人坐在靠窗的一張圓桌旁,吃得津津有味。不僅僅因為昨晚做了一個漂亮活,更主要是他剛才聽服務員說,金虎房地產開發公司董事長龐三虎昨晚被人勒索了五萬元錢。氣得他那幫鐵哥們暴跳如雷,後半夜兩點鍾報了案。刑警隊和各個轄區派出所的警察馬上全部出動,挨家挨戶搜查,一直折騰到大天亮。服務員說,今早三點鍾就來了兩警察,把咱旅店各個房間全檢查了一遍。住宿的人都重新登了記。要不是咱這片的派出所所長跟咱老板是鐵哥們,住在四樓雅間裏的客人也得驚動。沈亮想,看來小小紮蘭屯真是藏龍臥虎之地,世外高人並非隻他一人他回到自己房間裏,暗暗掐指算來,過去他所認識的黑道朋友中,能趕上他的還真沒有幾個。但是勒索龐三虎的這個黑道朋友是誰呢?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原打算今晚把那五萬元錢暗中給曹老五送去,希望幫助他度過眼下難關。可是如今已有人暗中相助,看來他就不必再去攪和了。
這一天,他哪兒也沒去,一個人躲在自己房間裏看電視。吃過晚飯,覺得有些疲乏,便早早脫了衣服躺下休息。不一會兒,就看見一個金甲神人站在他麵前,說知不知道你已經犯了十惡不赦之罪?一聽這話,他立刻傻了,說是不是那五萬元錢的事?金甲神人說,知道了還不趕快送回去!
第二天早上醒來,吃過早飯,想想昨晚上做的夢,感到很奇怪。偷偷看看旅行兜裏那厚厚一大迭錢,心想一個夢,有啥了不起。到了晚上,剛一睡著,那金甲神人又來了。那神人還是那句話,知不知道你已犯了十惡不赦之罪?他說,不知道。金甲神人問,這回知道了不?他說,知道了。金甲神人問,啥時把錢送回去?他說,明天就送回去。這晚上他一連做了三次夢,內容都是一樣的。
第三天早上醒來,他想,這五萬元錢看來得送回去,佛主都不願意了。吃過早飯,便坐上火車站通往團結鄉的公共汽車。他一上車,發現這趟車人特別多,中間過道上全站滿了人。一個五十來歲的瘋子,獨自坐在靠門口的一個座位上。旁邊的人可能嫌他髒,都不願坐在他跟前。看見他沒地方坐,便衝著他嘿嘿傻笑了笑,便站起身來把座位讓給他。他感激地衝那傻子點點頭,就一屁股坐下去。那傻子一出溜坐到車門口的台階上。途中又上來四五個年輕人。其中有個女的好像懷孕六七個月,挺著個大肚子,擠過來坐在沈亮旁邊。沈亮往裏挪挪身子,讓那孕婦坐得舒服些。那孕婦看樣有二十四五歲,細眉大眼的,長得還算是很漂亮的。感激地向他點點頭,報以會心的一笑。
這時汽車已駛到市郊,泥土道坑窪不平,車身顛箥得非常曆害。站在過道上的人隨著車身的搖晃,一會壓向左邊,一會壓向右邊。突然,前邊駛過來一輛廈利驕車,可能司機是新手,方向盤沒打利索,直衝著公共汽車撞來。坐在前邊的旅客看得清清楚楚,嚇得噢噢大叫。司機一看事情不妙,一腳踩死刹車。車停住了,車裏邊的人卻沒反應過來,身子全向前傾過去。沈亮手裏的錢兜就在這時掉到地上。而靠在他身邊的那個孕婦,一下抓住他的胳膊。粉紅色的嫩臉差點就貼在沈亮的臉上。
沈亮就覺得臉蛋有些發燒。待車停穩了,車裏的人衝著那輛廈利車大聲叫罵著,司機也把頭伸出窗外衝著那輛廈利車司機吼著。等沈亮把錢兜從地上撿起,汽車已向前開動了。
汽車到團結鄉是終點站,這時已沒有幾個人了。沈亮下車後朝四外看看,覺得這裏的環境還是不錯的。一棟棟紅色磚房,被兩米來高的磚牆圍著。院門口掛著白底黑字木牌,上邊寫著什麽衛生院,郵政局,農服站,文化站等等。西邊不遠處是糖廠,聳入雲天的大煙囪冒著滾滾的濃煙。東邊是團結道口,兩個看守鐵道口的值班人員,擠在一起吸著煙,正在說著什麽悄悄話。頭頂上的藍天,白雲,飛翔著的鳥,在溫暖的冬日照耀下,反射著金色的光彩。天和地呈現出一片祥和的景象。
沈亮順著鐵路旁一條土路,非常悠閑地向南邊高台子金剛寺的方向走去。與他同行的,還有兩個中年婦女,她們胳膊上挎著小竹籃,裏邊裝著香燭紙馬,看樣是去金剛寺燒香拜佛的。沈亮裝作什麽也不知道,向她們打聽金剛寺的情況。這兩個中年婦女非常健談。她們向沈亮介紹金剛寺裏的靈驗事。一出出聽起來格外動人。這樣不知不覺間來到了金剛寺。
此時果甦長老正坐在中間屋裏佛像前給親踐徒弟講經。隻聽那得道高僧果甦長老對徒弟親踐大聲講道,我們的自性,是體大、相大、用大。既無生滅,也不增減,恒常不變,廣大圓滿,這是體大;具足種種慈悲、智慧、安樂、清淨、這是相大;能發生世間和出世間的善因善果,起種種妙用,這是用大。親踐你聽懂了沒有?親踐忙應道,師父我聽懂了。果甦長老接著講道,下麵我再講講“心”。心是幻生幻滅、終日隨緣的東西,忽喜、忽憂、忽貪、忽瞋都是心;就他的暗鈍來說叫無明,就它的能障複自性來說叫業障,就它的熏習纏縛來說叫習氣,就它的動擾不安來說叫煩惱,就它的固執自是來說叫執見,就它的貪戀不舍來說叫情愛,總是生滅的妄心而已。佛法把心分為八個識—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末那識、阿賴耶識。我們平常能見色聞聲等是前麵五個識的作用,第六識由前五識所引起,活動力量最強,第七末那識,“末那”翻譯過來為“意”,意就是思量,它堅固執住第八識為我,思量,同煩惱的根本,第八阿賴耶識,翻譯為藏識,我們有生以來,所經過的千萬事情,都能不忘,學習技能工巧,而能辦成,都是這藏識的作用。這個識也叫八個心王。另有五十一個為心所有的各種思想現象,叫做五十一個心所。
果甦長老看見有人進廟來,便止住話頭,衝著沈亮他們深深作了一揖,道一聲阿彌陀佛,說施主請了。
那兩個中年婦女從竹籃裏拿出香燭紙馬,一一擺到佛像前。又把香點燃,插在香碗裏,然後衝著佛像跪下磕了三個響頭。剩下沈亮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旁邊,想等一會把老和尚找到一邊,把錢給他就完事。他悄悄打開兜一看,立時傻了眼,兜裏裝著的是一捆裁得齊刷刷的舊報紙,哪還有什麽錢了。這一驚非同小可。什麽人吃了豹子膽,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沈亮呀沈亮,這下你可載下大跟頭了。以後你還有啥臉在道上混了?
沈亮此時猶如被人打了幾十個嘴巴子,滿臉火辣辣地疼。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才好。他都不知道是怎樣走出金剛寺門的。他來到牆外一株老榆樹下,讓凜咧的西北風吹醒自己有些麻醉的意識,盡快地回憶起剛才汽車上的一幕幕鏡頭。他想起來了,是那幾個青年男女,一定是,不會差的,一定是的。就連那個開夏利車的,都是他們一夥的。他們早就預謀好的,時間掌握得恰到好處。就在夏利車即將撞上的一刹那間,他的兜掉在地上。這時有人悄悄將兜換了包。這活做得幹淨漂亮。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這是頂級高手才能做出來的活。他做夢都沒想到,打了這些年鷹,最後倒讓鷹給叨了眼睛。他這個氣呀。
他轉回身,急匆匆地向著紮蘭屯方向奔去。心裏有氣,腳下生煙,隻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高台子鎮政府附近的公共汽車始發點。正好有輛車停在那裏,他上了車,不一會兒車就開了。在三百跟前下了車。放眼望去,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摩肩接踵,人頭攢動。擠在人群裏的驕車蝸牛般小心翼翼地向前爬行。機器轟鳴,喇叭震耳,再加上街旁小攤上的商販叫賣聲,和櫥窗上的擴音器裏的商品廣告聲,形成一股巨大的聲浪,震得耳膜生疼。他急速地向四外掃瞄了一遍,心想,這夥人一定是在哪個高級旅店裏貓著。按照黑道上做活的規矩,三天內是不會輕易在外拋頭露麵的。他狠狠地一甩胳膊,折向三百商店屋裏。
三百商店裏也是顧客如潮,人流湧動。臨近年關,正是購貨的高峰期。善於動腦筋的商家紛紛打出七折優惠的幌子,招引得農村來的顧客駐足攤床前舍不得離去。沈亮登上樓梯,來到二樓,這裏是賣服裝的地方。用木板隔開的一個個小方間裏,掛著最近從齊齊哈爾等城市進的各式各樣的服裝。二百元錢雇的漂亮小姑娘笑容可掬地向雇客介紹著商品。旁邊坐著的老板時不時地插上幾句,像是很隨意其實是故意投其所好地誇獎正在試衣的顧客,身材長得如何如何好,穿上這件衣服如何如何漂亮,象你這麽有品位的人,正適合穿這樣的衣服等等,誇得正在試衣的顧客心裏樂滋滋的,久久停留在試衣鏡前左看右瞧,最後歡歡喜喜地把衣服買去。
沈亮在三樓轉悠了一圈,也沒發現什麽可疑之人。隨著購物的顧客又上了四樓。四樓是餐飲區,這時已近中午,購完商品的顧客來到這裏時,已覺得累了,看到一家家整潔亮堂的餐廳裏,擺滿了各種風味小吃,不覺勾起了食欲。於是各個餐廳裏坐滿了前來就餐的人。沈亮透過寬大明亮的玻璃向各個餐廳裏望去,沒有發現一個汽車上的人。他覺得有些泄氣。最後挑選了一家靠進樓梯門口的餐廳坐進去,隨便點了要了幾個菜一瓶秀水牌啤酒,自斟自飲起來。
當他離開三百商店時,已是下午兩點多鍾。回到旅店自己的房間,心情降到了最低點。第二天,他開始在市內各大旅店門口暗訪。火車站也是他必須去的地方。他不斷換著外套,巧扮成各種身份的人物,用鷹隼一樣的眼睛迅速向四外掃瞄著。
到了夜晚更深人靜之時,他換上夜行服,悄悄從四樓窗戶跳下,來到他白天認為可疑的地方,蹲坑守望,希冀發現一點可疑現象。可是一連十幾天過去,沒有發現一點線索。最後他是徹底失望了。他離開紮蘭屯這天,正是農曆臘月二十三。清晨六點三十五分火車進站,當他剛踏上車廂踏板,忽聽背後遠處傳來一陣鞭炮聲。他這才想起,今天是小年。自己來這個小城已經二十三天了。他不知道這些鞭炮是表示著這個城市對他的挽留,還是對他的熱烈歡送。好像其中還有那麽一點嘲諷和幸災樂禍的意味。總之,他這次北國之行,對他來說是一次沉重的打擊。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失敗。整個事件充滿了悲哀、屈辱和仇恨,他將永遠把它們埋在心底。他暗暗發誓,一定要把這個冤家對頭找出來,非碎屍萬段不可。他記住了這個時間,記住了這個城市,記住了這段刻骨銘心吮臍莫及的恥辱經曆。
火車一聲長鳴,緩緩開動了。車窗外的站台、房屋、樹木、廠房等等景物,在臘月二十三這天清晨的朦朧夜色中,慢慢向後退去。他好像經曆了一場噩夢。一個讓他想起來就非常驚懼的噩夢。這個噩夢也許會伴隨他一生,讓他的靈魂一輩子不得安寧。
趙玉龍說到這裏,長長呼出了一口氣。抬頭看一眼果甦長老,說我這樣講,是不是羅嗦一些?果甦長老說,不羅嗦,就像聽故事一樣。趙玉龍急忙分辨,說師父啊,我這可不是在說故事,我這是在講真事。果甦長老問,那以後呢?趙玉龍說,以後就是半月前,不知是誰偷偷把那五萬元錢送到沈亮的屋子裏。沈亮見到錢以後那個氣呀。但是氣歸氣,沈亮為了早日還上心裏這筆債,特意請了一個好朋友,坐火車來到紮蘭屯。他這個朋友信佛信鬼,卻又怕進廟見佛像。可能是以前做過什麽虧心事咋的。昨天走到這裏,打聽別人知道我是金剛寺的居士,信佛,就這樣把錢交給我,讓我轉送給你。正趕上我腳脖受傷,無法走路,隻得求我妹夫跑一趟,把錢交給你。正好您老人家來了,我把這事情的全部經過講給您老人家聽。
果甦長老雙手合十,道一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佛主保佑,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阿彌陀佛,趙居士你會有善果的。既然你把老納接來了,還得麻煩你把老納送回去。
趙玉龍說,這當然的了,還是讓我妹夫小劉用港田車送您老人家回去吧。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三、踐約前諾拜大世三生向佛有善報
這一天是一九九三年農曆二月十九日,觀音菩薩聖誔日,果甦長老正在寺裏做禱告,忽然看見從外邊走進一個人來。隻見他頭戴一頂淺灰色巴拿馬薄尼禮帽,全身著一套米黃色毛料西服,足蹬一雙奶油色進口皮鞋。後邊跟著五六個隨從。果甦長老遙遙望見大門口外停著一輛高級轎車,看樣好像是奧迪牌的。那人來到屋裏,一句話沒說,便給如來佛旁的觀世音菩薩跪下。後邊跟隨的人立刻將帶來的供品一一擺在供案上。果甦長老見有人上香,叫親踐徒弟到佛像前伺候著。
那人接過隨從遞過來的香,雙手擎住高高舉過頭頂,衝著觀世音大士拜了又拜,然後把香插在香爐裏,默默禱告著。
那人禱告完畢,起身與果甦長老見了禮,順手從隨從遞過來的黑皮包裏拿出一疊錢來放到果甦長老手裏,說這是五萬元錢,是我一點心意,以後翻建大廟時給觀世音菩薩塑金身用。果甦長老問,施主是哪裏人,結何善緣,捐這麽多香火錢?
那人雙手一合掌,道一聲阿彌陀佛,說提起這話來,可就長了。親踐倒一杯茶水給這人,他輕輕呷了一口,說這還是十年前的事呢。
這人姓李名一凡,今年三十歲,是遼寧省大連市洪達船舶貨運進出口集團順達公司海外業務部副總經理。十年前,他還是一個高考失利的落魄學子。那一年,正好是二十歲。
他清楚地記得,那一年的五月十日,是一個灰蒙蒙的日子,太陽隱在一片鉛灰色的雲層後麵,遲遲不肯出來。大地上的房屋、樹木、街道、汽車和行人,也都顯得灰禿禿的,了無生氣。他的心情更是灰色的。他在遼寧省鐵嶺市法庫縣老家那一連考了兩年,都是名落孫山。叔叔沒有子女,他從小就被過繼給叔叔了。今年三月他奉父母之命,來到叔叔家,名正言順地給叔叔當兒子,同時又到呼倫貝爾盟重點中學紮蘭屯一中學校複習。他不知道今年高考是不是能如願以償,榜上有名。再過五天就是高考日貼著他的照片的準考證裝在他的上衣口袋裏已經兩周多了。每當他複習得昏頭脹腦、筋疲力盡時,他都會悄悄掏出準考證默默看上一會。這張小小的準考證看過多少遍了,他不記得。他隻記得,每次看完以後,渾身充滿使不完的勁。因為在這張小小的準考證上,寄予了他無限的希望。可是今天不知是咋的了,他有些無精打采,渾身乏力,什麽書也看不下去。
窗外是一株巨大的沙果樹,一簇簇粉色的花朵綴滿枝頭。空氣中充滿了濃鬱的花卉的芳香,隨著陣陣的微風從開著的窗戶裏湧進,他使勁吸了吸,感到舒服了許多。李一凡抬頭看了看牆上的電子表,此時已是下午六點鍾。他用涼水洗把臉,然後出門向大街走去。
大街上車來人往,川流不息,從早到晚,沒有停歇過。有人把這種現象稱作城市的脈搏,說脈搏跳動得趆歡,就說明這個城市趆繁榮。隻有到了夜晚,脈搏才能減緩減慢。城市和人一樣,他也需要休息。他有時覺得奇怪,小小的紮蘭屯,怎麽有這麽些人。到處是人,大街小巷裏全是人。打個哈欠,伸個懶腰,甚至一抬手一投足之間,都能碰到幾個人。他這時才有些理解中國為什麽搞計劃生育。
前邊是永安路和大橋街的交叉路口。遠遠望去,在東北角的郭胖小鋪窗戶前,圍著一大幫人。李一凡信步走向前去,才看清那裏坐著一個老和尚。隻見他鶴發童顏,金須銀髯,微閉雙目,盤膝而坐,雙手合十放在胸前,於沉靜穩重中透出仙風道骨。看不出他到底有多大年歲。八十歲,九十歲,或者一百歲,都像又都不像。他的麵前放著一張白滌涼布,上麵畫著太極八卦圖。三枚康熙銅錢,一個金黃色帶蓋竹筒,壓在一塊紅布上。旁邊有人小聲央求道,昌文師父,您老人家給我算算吧,我弟弟走了五年了,啥時能回來。又有一人哀求道,昌文師父,您老人家給搖一卦吧,我今年運氣怎樣,上南邊掙錢,順當不順當……十幾個人圍著老和尚苦苦央求,老和尚似乎沒有聽到一樣,一動不動。
李一凡站在人群外邊,細細端詳著老和尚,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又一時想不起來。忽然,他覺得有一股強大內力,隱隱從老和尚那裏送了過來。他好像是打了一個激靈,然後渾身上下十三道大穴,全被老和尚送過來的內力緊緊封住。李一凡感到胸口有些發悶。喉嚨中上來一股血腥味,他強忍著沒有吐出來。他立即雙腳站穩氣沉丹田,兩手微握成筒形,麵向老和尚迎著緩緩送來的內力。隻覺得那綿綿內力從十三道大穴進入體內,形成滾滾熱流順著十二經絡匯聚到小腹丹田處,如十二隻猛虎撲到一起,攪成一團,頓時嘯聲如雷,氣勢如海潮翻滾,火山爆發,左衝右突,不能自已。正在他極端痛苦之時,忽然丹田處的熱流化成一道小溪,向下撞開會陰處幾道大穴,順著脊背任督二脈向上湧到百匯穴。就像有人指使他似的,立刻用舌尖抵住上顎,那股熱流便沿著舌尖向下麵奔去,最後又回到小腹丹田處。李一凡幾年前跟著學校老師學過武術,知道這是練成一個大周天,心中好生高興。他這時感到全身四肢百骸如被人按摩一遍,透著說不出的舒泰。口中如食甘飴,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剛才還覺著頭昏腦脹,渾身乏力,現在卻是耳聰目明,神清氣爽,精力充沛。再看那老頭,已睜開二目,躍過眾人頭頂,衝著李一凡點了一下頭,說小施主,你過來,老納有話跟你說。
李一凡聽說是叫他,便向前走了幾步,也學著老和尚的樣子雙手合在一起,對著老和尚施了一禮,說老師父有何指教?那老和尚說,小施主,我遊曆大江南北十幾年,還從沒有見過像你這樣奇秀的骨格。你與我佛有三世緣分。還望你固本清源,心向我佛;以善為本,廣結善緣;保持惠根,弘揚佛法。眼下有一點魔障,壓著你的運氣。來來來,待老納給你看看,去掉魔障,保你時來運轉,榜上有名。
李一凡被他說中,心中便是一驚,知道這是遇上高人了。這時眾人已讓出空來,李一凡便擠進人群裏麵,老和尚抓住李一凡的左手,仔細看了看,又盯著李一凡的臉看了半天,說小施主你洪福不淺呐。你既有官運又有財運。福祿壽俱全。這是你上兩輩信奉我佛的結果。你要是不信,五年後看,老納的話一定會應驗。說完,運足氣力,照著李一凡的前額猛地吹去。李一凡便覺得壓在前額上的一塊什麽東西被吹掉。
李一凡在兜裏翻了好半天,找出幾張紙幣,總共才十五元,恭恭敬敬送到老和尚麵前。說師父,這點薄禮您老人家收下,多少是我的一點心意。老和尚像是沒聽見似的,閉上雙目,口中說道,如今你的魔障已除,幾天後你一定會金榜提名。前程遠大,不可估量。望你得勢後不要忘了今日我的話。好自為之。說完便不再言語。李一凡還要問,忽聽一聲深長的鼾聲從老和尚鼻孔中響起,香甜而又悠遠。眾人趨前細看,老和尚已睡著了。
李一凡向老和尚恭恭敬敬行了一禮,然後戀戀不舍地走了,這時已是下午七點多鍾。西天邊上火紅的太陽,終於劃開鉛灰色的雲層,露出一張甜甜的笑臉,預示著明天準是一個好天氣。李一凡回到家裏吃過晚飯,他把數理化三科的所有定義又背誦了一遍,感覺現在的記憶是再好不過了。學過的知識過電影似的曆曆在目。很多過去已經忘記的往事,這時都想起來了。他感覺精力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充沛。
牆上的電子鍾敲響了十一下,他才覺得有一些睡意。洗漱完畢,躺到床上,昏昏沉沉中,忽聽有人喊他。抬頭一看,床前站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他急忙坐起來,說姑娘你是誰家的,啥事來這裏?那姑娘嫣然一笑,說對不起了,李公子,我奉家師之命,特來請你。李一凡問,你家師父是誰,我怎不認識?姑娘掩嘴又是一笑,說你去了不就認識了。
李一凡問,離這多遠,路好走嗎?姑娘格格笑得如銀鈴般響亮,說不遠,可好走啦。時候不早了,公子快點走吧。
李一凡想,既然人家師父有事相請,便去一趟吧。於是尾隨那姑娘出了屋門,七拐八拐,不大一會來到一座大院。他抬眼望去,嗬,好大一座園子!鬆柏楊榆蓊鬱茂密。一條小徑,曲曲彎彎,直通到一座假山後麵的一座大宅子裏。走進宅門內,看見小徑兩旁,綠樹掩映中,不時閃過亭台閣榭的紅簷綠瓦的一角。四時野花開滿花池中,姹紫嫣紅,爭奇鬥豔,讓人目不暇接。空氣中暗香撲鼻,令人神清氣爽。
那姑娘在前麵引路,李一凡從後麵看去,恰似風吹弱柳,蝶戲荷花,格外顯得阿娜多嬌。李一凡在後麵緊緊跟著,覺得以前似乎來過這裏,麵前的這些景色,似曾相識。卻又記不起來這是什麽地方了。轉過一扇圓形角門,別有一幅洞天:遠處是一座高高聳入雲端的高台。高台上麵是綠簷紅柱的亭子。旁立一大石碑。三個大大的朱漆漢隸字“一柱亭”赫然省目。高台底端,巨石交錯,參差不齊,蒼勁古拙,渾然天成。高台周圍,全是幾人合抱粗的巨鬆古柏。樹冠如蓋,根如龍爪,遒勁蒼老,氣勢恢宏。麵對小徑的兩株古樹間,立著十幾個紮著短髻的女孩子,個個衣著華美,麵容俏麗。見李一凡來到跟前,便含笑彎腰輕輕施了一禮,口中說道,恭迎李公子。說著一閃身,現出一扇朱漆大門。先來的姑娘伸手抓住門環,輕輕一拉,大門便無聲地開了。其中有兩個著芙蓉色裙子的小姑娘過來牽著李一凡的衣袖,領他向高台裏麵走去。
高台裏麵雖然不算太亮,但還能看清腳下的小路。走不太遠,向左一拐,來到一間屋裏。這間屋裏似乎比剛才來的路上明亮了許多。屋內不算大,卻布置得異常典雅。桌椅器具古色古香。案上放著香爐,香爐內插著幾支檀香,嫋嫋升騰著的香煙,使屋內顯得氤氳朦朧。不知從什麽地方隱隱傳來樂器之聲。間接還有木魚、鍾磬敲擊聲。李一凡覺得,此時的心情格外寧靜無雜。心口合一,六根清靜。世界上的萬事萬物似乎已拋到九霄雲外。他感覺此時分外坦然,正在他眼望口,口望心,整個身心處在虛無縹緲的淨界裏的時候,那女子輕輕拉他的衣角一下,小聲說,師父讓你過去。李一凡急忙回過神來,隨著這個女子穿過一個側門,又跨過兩個小院,來到最裏邊的一個屋子內。李一凡心裏想:原來這裏邊還有這麽大的一個去處。邁過兩道門坎,眼前不覺一亮,高高的台上卷起的帷帳後麵,正中間坐著一個二十三四歲的美麗貴夫人。隻見她長得柳眉杏目,櫻口桃腮,神情慈和,衣著素雅。於俏麗中透著一股威嚴,在素雅裏現出無限美麗。在她的兩邊,站著十幾個少女,看上去也不過十七八歲年紀。個個長得風姿綽約,光彩照人。李一凡不敢細看,走到台前,向上恭恭敬敬施了一禮,口中說道,弟子不才,不知何故被師父喚來,請多多指教。
隻見那位貴夫人輕啟朱唇,聲如鶯啼,慢慢說道,李一凡,我昨日從蓬萊島回來,便聽弟子們說你長就一副仙風道骨,與我佛很有緣分。今日一見,果然話不虛傳。李一凡急忙又行了一禮,口中答道,弟子愚昧,還望師父點撥。那貴夫人說道,我佛主張普度眾生,要尊崇我佛,必須以善為念,廣結善緣,救渡天下蒼生,早出苦海,複現清平世界。李一凡低首垂眉,連聲稱是。那貴夫人接著說道,如果能看破紅塵,六根清靜,心存善念,救渡眾生,定能有善果。
李一凡雙手合十,連聲答應。那貴夫人將手一指,說道,你且隨我來,我送你一本書。李一凡點頭稱是,便隨著那貴夫人來到後麵一密室裏。隻見幔帳低垂,香煙燎繞。貴夫人隨手將密室門關上,便坐在一個蒲團上。李一凡恭恭敬敬立在一旁。那貴夫人拿出一卷經書來,送到李一凡手中,說拿回去好好閱讀,後半生將會受用無窮。李一凡剛要細看書名,忽然發現那貴夫人坐的蒲團已變成一朵大蓮花,蓮花之上坐著的是觀世音大世。嚇得李一凡急忙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口中頌道,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阿彌陀佛。弟子謹尊菩薩教誨,一輩子敬奉我佛,廣結善緣,以救度天下蒼生為己任。
正在他誠惶誠恐之時,忽覺身後有人推他一把。睜開二目一看,朦朧夜色中,窗外已經發白。原來是在自己床上做了南柯一夢。回想剛才所見所聞,曆曆在目,用手揉揉鼻子,似乎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聽聽東屋裏的叔叔和嬸嬸,鼾聲不斷,睡得正香。他此時卻一點睡意也沒有。一個二十歲的青年,在高考日子即將來臨的時候,他想了很多很多。
五天時間一晃過去。高考這天,他才思敏捷,答題爽快,場場先交卷。一月後,成績下來,他以六百八十七分的成績,考入北京外語大學,西歐文學係,英語專業。四年畢業後,分到大連市洪達船舶貨運進出口集團順達公司業務部工作,去年由部門經理升入公司副總經理。可謂少年得誌,青雲平步。但是他牢記觀音大世點化他的話,要廣結善緣,救渡眾生,苦研經文,一心向佛。他總想著回紮蘭屯看一看,那裏的山,那裏的水,那座小城漂亮的街道,特別是那獨具一格的風味小吃,蒙古包裏的涮羊肉,鮮光村裏的狗肉湯,都留有他美好的回憶。獨具特色的紮蘭屯吊橋公園,那令人心醉的一柱亭,深深地埋在他的心中。
去年在大連市金州旅遊開發區,遇到了一位搞房地產的女老板,提起話來也是紮蘭屯人。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兩人說起紮蘭屯的風俗人情,如數家珍。原來過去的歲月,在那位女老板的心中,積澱得很厚。當她說起自己曾經差點被水淹死,多虧金剛寺的果甦師父給救過來了,不覺涕淚紛紛,語不能繼。她告訴李一凡,現在的家鄉變化很大,城區建設令人矚目,發展旅遊業已成為全市經濟的主打產業。現在紮蘭屯市正在申報全國重點旅遊城市。家鄉來人告訴她,如今金剛寺已搬遷到高台子火車站附近。由於裏邊供奉著的佛主和觀世音菩薩很靈,整個濱洲鐵路沿線的城市都知道金剛寺的名字,信徒遍布東北三省。她早就想回去看看,卻苦於沒有時間。她說,她應該回去看看金剛寺的老師父。沒有果甦老師父,就沒有她今天的一切。李一凡聽到家鄉這些消息,心裏很不平靜。那位女老板的一席話,勾起了他的思鄉之情。十年了,一個遠離家鄉十年了的遊子,心中對家鄉的那份思念之情,是常人無法想象和理解的。回想自己過去曾經得過觀世音菩薩的點化和保佑,他恨不得一下子飛回到紮蘭屯,到高台子金剛寺去拜拜觀世音大士,去看看家鄉改革開放二十多年來的新變化,新麵貌。於是,他回來了。
果甦長老聽完李一凡的話,深為觀世音菩薩顯靈而感歎。他接過李一凡捐來的五萬元錢,高高舉過頭頂,然後輕輕放進功德箱裏。回身從案上拈起三柱香,分別給釋迦牟尼佛主和觀世音菩薩點上,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附近的村民看見金剛寺的門口又來了高級驕車,瞧李一凡一行人西裝革履,氣度不凡,個個都是大款樣,既羨慕又嫉妒。說老和尚這是咋的啦,一個小破廟咋這麽紅火,天天來高級領導人。其實這叫“廟小神通大,行善有佛知。隨處可積德,俗人怎體味。”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四、八方信徒齊援手佛主暗助建大殿
一九九四年春天,果甦長老回到了闊別三十三年的遼寧省朝陽市陽山區陽山村老家。他回來主要是找能建廟的泥瓦匠,木匠和力工。當他走進玉化溝屯時,看見當年的小夥伴如今都已四十左右歲,大有物是人非歲月如梭的感慨。三十三年,猶如白駒過隙,彈指一揮間,轉眼就過去了。人生能有幾個三十三年。過去那些難忘的往事,一幕幕出現在他的前。
果甦長老俗家姓張,名春信。一九二一年農曆十一月二十九日,(公曆一九二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曰)戌時生,屬雞。弟兄五個,他行二。三個弟弟身下還有一個妹妹。祖父祖母身體健康,與他們住在一起。雖然人多家境較清苦一些,但是老少三輩十口人倒也過得祥和融洽,相安無事。
春信在十歲時,被本屯邱俊秀看中。邱俊秀在玉化溝屯,乃至整個陽山村裏,可以說是一個有名望的人。他識文斷字,家道殷實,屯中有大事小情,都少不了他。邱柏珍這年八歲,長得亭亭玉立,外美內秀,是邱俊秀的掌上明珠。邱俊秀看張春信一個十歲的孩子,就已出落得豐潤俊朗,聰惠異常,知他不是等閑之輩。因此做主把女兒柏珍許配給春信為妻。春信父親張平恩覺得能和邱家攀上親家,是做夢都夢不到的事情,真是喜出望外。便經常教導春信好好跟哥哥一起幹活,早點把日子過好。別讓邱家小看了自己。
春信雖然沒上過一天學,可是看見人家小孩子背著書包上學,心裏很是羨慕。於是便也學著大人的樣子,從鄰家借來一本小唱本,放豬時在輟學的小朋友指點下,學著念。他天生的記憶力好,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幾天下來,便把小唱本念得滾瓜濫熟,字也學了不少。一年下來,小唱本看了十來本,字也學了一千多。眼前的字差不多都認識。和他同齡的小朋友在學校裏學的字也沒有他學的多,記得紮實。十七歲這年,他看了一本《韓道祖得道》全集,裏邊韓道祖與嶽父張國老的一段對話,給春信留下深刻的印象。國老的女兒把韓湘子領回家裏,作為以殺豬為業的張果老自然要準備一桌豐盛的酒席,國老的女兒告訴國老,你女婿吃的是淨口素。國老說,神仙自有神仙做,哪有凡人做神仙。意思是一個凡間小子,吃什麽素,求什麽佛,凡人什麽時候都是凡人。韓湘子回答說,世上所以神仙少,隻因敬神少誠心。修行五戒尤為主,口淨心淨方成神。最後,韓湘子不但自己修成正果,還把嶽父和妻子都度成神仙。春信就想,一個人要是修成神仙,與天地同壽,與日月爭輝。六根清淨,不被塵間俗事緾擾,瀟瀟灑灑,自在做人,那該有多好哇!於是,一個出家做和尚的念頭悄悄在他心中萌發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因為心中有了做和尚的念頭,便把婚姻大事看得淡了。逢年過節父親讓他去嶽父家串門,他便有些滯滯扭扭,找借口不去。到後來,幹脆提出退婚,立即遭來家裏一頓劈天蓋地的喝斥。他看明抗不成,便暗中較勁。偶爾見到柏珍一麵,故意不說話,扭頭便走,以示絕情之意。可是不論他怎樣抗婚,胳膊還是扭不過大腿。到了十九歲這年正月,家裏紅紅火火給他辦了喜事。生米硬給煮成熟飯,出家做和尚的念頭隻得暫時放一放。
他雖然被迫結了婚,但是他出家做和尚的念頭始終不改,從結婚第二天開始,他便吃淨口素。妻子勸他,看在爺爺奶奶和老父老母的份上,別想那些邪門外道的事吧。春信聽了,說這我已經是天大的罪過了。你再不讓我去吃素念佛,罪過就更大了。果然不久,大哥突得急病去世了,大嫂攜子改嫁。不過兩年,老父又無病而終,享年四十九歲。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船破又遇頂頭風。三弟這一年冬天又被日本鬼子抓去當滿洲國的國兵。四弟十三歲這年又突然莫名其妙地夭折。這些災禍一個接一個地降臨到家裏,剩下活著的人,已是惶惶不可終日。母親早已哭幹了眼淚,張著雙手衝天哭喊道,老天爺呀,我們張家哪地方得罪你啦,為啥這樣懲治我們啊!以後這日子可讓我們怎麽過呀,還讓不讓我們活了?對春信來說,簡直是一個警鍾接著一個警鍾,他知道這是上天對他的警告和懲罰。
二十七歲這年,家鄉解放了,接著便進行土地改革,他想這時可以做和尚了,誰知政府號召破除迷信,鏟除封建殘餘,許多廟宇被拆掉,有的改成學校,有的改成村公所,有的幹脆分給一些沒有房住的貧僱農人家,把泥塑佛像搬掉,當了住房。春信做和尚的夢想又一次破滅了。
這年春天的一個清晨,他的妻子邱柏珍因長期患瘡癆,久治不愈,拋下三女一子,撒手西去,享年三十八歲。壓在他心靈深處的最後一個塊壘,也是最重的一個負擔總算卸掉了,不過這不是他設想的卸掉方式。世事無常,不是他所能左右得了的。再說他早已看破紅塵。因此他這時沒有掉一滴眼淚。有人表示不能理解,有人知道他早就是方外之人,不以為怪。燒完“三七”第二天,他便領著姑娘兒子,千裏迢迢投奔到內蒙古自治區紮蘭屯市務達哈氣鄉親戚家,在永勝大隊五小隊落了戶。這一年他四十歲。
他是個一心向佛的人,可能是誠心感動了佛主,一天下午,他上紮蘭屯買東西回來,半路上遇見一個老頭,看麵容有七十多歲年紀,背著二十來斤黑麵,走路有些吃力,便趕上幾步接過來抗在肩上。隨便問了一句,老爺子貴姓啊,高壽幾何?老者回答,姓賈,談不上高壽,才九十一歲。他吃了一驚,九十一歲,有這大年歲了?仔細看了看老頭臉,不象是開玩笑,心中暗暗稱奇,於是又問了一句,家中幾口人呐?老者答道,孤身一人。他感到有些奇怪,九十歲的人了,五代兒孫也該有了,怎能是孤身一人。於是又問道,老先生中年喪妻呀,還是沒成過家?老者用手捋了捋胡須,臉上現出紅光,得意地說,我是個和尚。他一下子愣住了,怎麽,你是和尚?賈和尚回過頭來看了看他,哈哈笑了起來,說怎麽,我賈和尚就不許是真和尚啊。他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撓撓後腦勺,說看來還是出家人好啊。
賈和尚說,出家人也有出家人的苦惱,隻是修行在個人。世事看開,苦也是樂,隻不過是世人能有幾人看開了。你說我說的對不對?停住腳步,說你這人我一眼就看透了,你很有慧根,與我佛很有緣。他說,大師你真是有慧眼,不瞞你說,我早在十幾年前就想出家當和尚,可惜沒有廟。賈和尚告訴他,要想修行何必在乎地方。我就是在我家的草庵裏修行,如果你願意的話,有時間到我那兒看看。他說,我明天就去,你把地址告訴我。賈和尚便把住的地址告訴了他。
他回到家裏,把三個姑娘和一個兒子叫到跟前,說我想要去當和尚,家裏的事,以後你們自己處理吧。老大你也不小了,遇到好人家找個對象,別忘了照顧妹妹和弟弟。姑娘兒子一聽這話,哪舍得讓他出家當和尚。便哭著喊著不讓他走。可是第二天早上大女兒一覺醒來,不見了父親,知道是拋下她們姐幾個真的出家當和尚去了。
賈和尚俗名叫李林源,北京人。清朝時在慈禧太後手下當太監。後參加義和團。義和團失敗後,輾轉流浪,四處漂蕩,解放後來到東北,改姓賈,人送外號“賈和尚”。後身入空門,受三壇大戒,成為真和尚。法號“仁貞”。文革時廟宇被拆掉,無處安身,便來到紮蘭屯投奔親戚家,吃齋念佛,度此餘生。
說來也巧,不久他上紮蘭屯回來,半路上又遇見一個老頭。看上去這老頭有六十左右歲,肩上挑著兩個少半麻袋的豬食料,正在路上歇著。他感到很奇怪,便走過去搭話,老人家這大年歲了,還能挑動這麽多東西?我幫你挑吧。那老頭滿頭大汗,正用衣袖擦著。聽見問話,便答道,謝謝你啦,還能挑動。他又問,老人家貴姓,多大年歲了?老頭答道,姓孟,七十七歲。喲,都七十七歲了,一點不象呀。家裏幾口人啊?老頭答道,一人。他想,怎麽又是一個人,難道還是和尚。於是又問,是中年喪妻啊還是沒娶過女人?那老頭狠狠瞅了他一眼,但還是回答他,我是個和尚。他聽了真就是心裏一愣,暗說我這是怎麽了,今天怎又碰上一個和尚。
原來孟和尚法號“昌文”,是吉林省梨樹縣人,俗名孟繼臣,民國時期是孫大帥手下的副帥。大帥去世後,張作霖大帥聘去,在直奉交戰中任軍需處處長。張大帥被日本人炸死後,他又擔負京綏線稅捐局局長。偽滿時日本人請他做梨樹縣公安局局長。他看日本鬼子迫害中國人,實在是忍無可忍,立誌不再為小鬼子賣命,便在康德四年辭去局長職務,身入空門,在沈陽受三壇大戒。昌文法師告訴他,紮蘭屯河西有個金剛寺,現在隻他一個人。有時間的話,可以到那去串門。
他說我幹脆送你回去得了,順便看看你的小廟,以後去串門省得找不到。昌文法師說也好,不嫌棄的話,離這兒也不遠,一會兒就到了。
兩人說著話,過了雅魯河小橋,走了不到一支煙的時間,就來到一個小院,隔著院牆,遠遠看見院裏麵立著一座敖包式的兩間小房。昌文法師開了院門鐵鎖,進了院裏,才發現小房屋門還不到一人高,進門時還得彎著腰。
進屋他把料袋子放下,直起腰來打量一下這屋裏,雖然不大,卻收拾得幹淨整潔。裏間屋裏是一鋪火炕,一床麻花被裖洗得幹幹淨淨,疊在炕裏邊。東邊靠牆的地方放一張小桌子,上麵供著一座釋迦牟尼佛像。香爐裏堆滿了香灰。他走上前去,給佛祖拜了三拜。然後和昌文法師打聲招呼,就走了。誰知第二天昌文法師還沒起炕,他就來敲門,昌文法師開門一看,後邊還有一人。原來是他回去跟仁貞法師一說,兩人便一起投奔來。
昌文法師看他出家決心很大,便代師收他為徒。賜法號昌信。不久,仁政法師也慕名而來。仁政法師是比丘尼,俗名鄭光有,中華民國時是紮蘭屯車站站長。偽滿時看破紅塵,身入空門,在臥牛河大椅山廟任方丈。解放後廟被拆掉,到牙克石寶安寺修行。文革時期廟又被拆掉,後輾轉到紮蘭屯親戚家。從此,他們四個和尚聚在金剛寺裏,成為金剛寺的四大開山鼻祖。這年昌信四十歲,昌文七十七歲,仁貞九十一歲,仁政八十一歲。日常生活全靠昌信一人養蜂維持。後來昌文,仁貞,仁政三位老師父都是在昌信侍奉下圓寂的。這都是後話。
他清楚地記得,他和三個老師父,共吃一個紅糧本,每月二十八斤成品糧。其餘全靠他養蜂賣蜜換點粗糧活命。四個人屬他年輕,裏裏外外全是他一個人忙活。一九七五年以後,三個老師父死的死,病的病,那份艱難,至今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一天,昌文法師把昌信叫到跟前,說遼寧千山歸元寺那邊來信,同意你去剃度,你抓緊收拾一下,趕快去吧。昌信說,師兄,我走了,剩下你一人,我不放心呀。昌文說,你走你的吧,我一個人,還能照顧了自己。你這大年紀出家,還是找個有名望的師父剃度是正事。昌信懷著昌文師兄的重托,來到遼寧省鞍山市附近的千山歸元寺,由安寂法師引見,安忍法師代刀,安閑大法師親自剃度,授法名“果甦”。剃度後果甦又被引見去了北京法緣寺佛學院學習佛理。當時法緣寺的方丈是著名大法師明貞師父。維阿(二當家的)是明哲大法師。經過這一段時間較係統的學習,他對學佛的意義有了深層次的認識。這給他今後一心理佛,專業係統地管理主持寺廟工作,奠定了深厚牢固的基礎。
從北京佛學院學成回來,他對以前家裏發生的一係列變故,有了充分的理解。對人世間的一切事情,都能用佛學理論去解釋。可以說在他的內心裏來了一次脫胎換骨的變化。也正因為如此,他孤身一人偏居河西金剛寺那棟小屋時,在金剛寺拆掉後寄居拆遷辦的工棚子裏時,他都沒有動搖過對釋迦牟尼佛主的信念。他堅信,佛光一定會普照中華大地。
一九八四年夏天,果甦長老又去五台山受三壇大戒,成為正式的比丘僧。在他通向理佛的金光大道上,邁出了重要的一歩。
一聲汽笛長鳴,打斷了他的回憶。那是附近一座工廠裏的吊車,在起吊一個機器。家鄉三十多年來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感到由衷的驕傲和自豪。他知道這都是歸功於黨的改革開放政策好。他在故鄉的日子裏,利用一切機會大力宣揚佛法。他相信,在改革開放二十多年的今天,黨的民族宗教政策更加深入人心。富裕和即將富裕起來的人民都是心懷善念,樂善好施的。他的誠心理佛之情,深深感動了家鄉的父老鄉親們。他們來了二十一個泥瓦匠,跟隨果甦長老千裏迢迢來到了紮蘭屯市高台子金剛寺。大雄寶殿正式動工打基礎這天,果甦長老和弟子親踐特意在釋迦牟尼佛像前燃上三柱香,念了一遍《金剛經》,然後在驚天動地的鞭炮聲中,果甦長老將大雄寶殿的第一塊紅磚安放到地基上。
原先那三間土平房扒掉了,為了能讓後人了解金剛寺過去艱難的曆史,果甦長老特意讓把東屋靠東南角的一塊土牆保存下來,留作紀念。二十一個泥瓦匠起早貪黑地幹,從春天一直幹到八月節以後,四層大殿建成了。眼看就要到農曆九月十九觀世音菩薩齋節開光日,剩下最後一座的大雄寶殿卻還沒有動工。瓦匠領工頭管師傅說,剩下不到一個月時間了,大雄寶殿還能建成嗎?不行明年再建吧。果甦長老說,能建成,今年說什麽也得建成。管師傅心裏直犯嘀咕,大雄寶殿是這五層大殿裏的主建築,不到三十天的時間,上哪建成去。但是嘀咕歸嘀咕,東家發話了,必須建成,活還得往下幹。
大雄寶殿地基打下了,可是主牆始終砌不好。天氣越來越涼,這時幹活的瓦匠被老家的人帶帶拉拉摧回去十四個,隻剩下七人。這七個瓦匠看果甦長老建殿誠心這樣大,受到了感動,說我們就是不回家過年,也要把大雄寶殿建成。主牆地基砌不好,便扒了重砌,砌不好了再扒。就這樣,三天時間還砌不到一米高。晚上,果甦長老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要是按照這種速度幹下去,半年時間怕是也建不成。於是,果甦長老來到佛主像前跪下,默默地禱告起來。牆上的掛鍾已經敲響十二下,果甦長老仍然跪在佛主前禱告。親踐弟子看師父理佛這樣辛苦,不忍心打攪他,隻得跪在旁邊陪著,不敢出聲。
東方現出了魚肚白,滿天的星鬥逐漸隱去,一輪火紅的太陽從東南的山凹處冉冉升起,大地上的山川河流樹木房屋全都被染得金燦燦的。果甦長老伏在佛主像前,早已疲憊得昏睡過去。這時,剛剛出去方便的親踐和尚慌慌張張地從外邊跑回來,抓住果甦長老的肩膀一邊搖晃一邊喊道,師父師父,你快醒來,你快醒來。果甦長老睜開惺鬆昏花的老眼,問什麽事情這樣慌張。親踐和尚說,快去外邊看看,大雄寶殿,它,它的牆,砌起來了。什麽,大雄寶殿的牆砌起來了?果甦長老一個激靈坐起來,是真的麽?親踐和尚說,師父,出家人怎能打逛語,是真的。
果甦長老隨著親踐和尚來到外麵一看,果然不假。隻見昨日大雄寶殿牆已砌到一人多高。那二十一個泥瓦匠遠遠站在院門口,正傻嗬嗬地望著那牆發愣呢。果甦長老問他們,這牆是你們砌的嗎?領頭那人猛然省過神來,一下跪在果甦長老麵前,說師父嗬,這是咋回事啊?我們二十一個人一晚上睡得好好的,累得連身都沒翻過,這牆咋就自己起來了呢?這簡直神了。果甦長老一下省悟過來,說是了是了,這是我佛看我們建廟太辛苦了,暗中助我們呢。
說完,倒頭便拜,然後向著空中默默唱頌佛號,南無阿彌陀佛,千百億化身釋迦牟尼佛,南無觀世音菩薩摩訶薩,南無彌勒佛,……
一天,他們要給大雄寶殿封寶頂。按照慣例,需要大量的木板、紅瓦等建築材料。但是這些材料不夠了,工程一時又停了下來。果甦長老急得上火,發起高燒來。一個人昏昏沉沉躺在床上,茶水不進。徒弟親踐給他端來齋飯,他也不吃。朦朦朧朧中看見釋迦牟尼佛主指點他,大雄寶殿的寶殿頂可以這麽這麽封。醒來猶覺梵音繞梁,室內異香撲鼻。親踐弟子端來一碗水,他一口氣喝下去。然後把泥瓦匠們叫來,告訴他們殿頂要用紅磚拚縫封。這五個泥瓦匠聽了,驚訝得目瞪口呆,簡直無法相信,殿脊木梁間隔很大,紅磚放上不得掉下去嗎?剛要分辨,果甦長老急忙搖手示意,說你們千萬不要說別的,這是犯忌諱的。我讓你們怎麽做,就怎麽做。
泥瓦匠按照果甦長老告訴的方法,用紅磚拚縫,很快把大雄寶殿的殿頂封好了。一個八十來歲的老和尚,沒有學過建築學,可以說對建築一竅不通,竟然指揮瓦匠們別出心裁地用紅磚封殿頂,這既是佛法的力量,也是建築史上的奇跡。每當人們來到巍峨莊嚴的大雄寶殿,仰頭望著那紅磚拚縫封好的殿頂,無不暗暗折服佛法的力量。
不到三十天,一座紅簷綠瓦,氣勢恢宏,肅穆莊嚴的大雄寶殿被七個泥瓦匠建成了。附近居民幾乎是在一夜過後,第二天早上醒來忽然看見金剛寺的院裏聳起一座金碧輝煌的佛殿,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們以為這座大殿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沒看到什麽人幹活,怎麽一座大殿說建就建起來了呢?
大雄寶殿計劃在九月十九日觀世音菩薩誕辰日這天正式開光。這天是九月初五,管師傅領著六個瓦匠走了。臨上火車時,管師傅的兒子站在高台子車站的站台上,回首望著剛剛竣工的金剛寺,自言自語說,幾堆黃泥和幾根穀草做成的泥人就能有靈驗?我就不信。管師傅在旁邊聽到了,大聲喝斥道,年輕人瞎說什麽!吃飽了撐的是咋地?火車進站了,七個人急急忙忙上了車。到了紮蘭屯下車一看,管師傅兒子的行李沒了。大家夥幫著找,怎麽也找不到。管師傅罵道,我看你嘴還欠不。年輕人說話沒遮攔,這下遭報應了吧?他的行李到最後也沒有找到。
這些事兒傳出去以後,人們都說金剛寺的佛最靈驗。前來拜佛的人更多了。當火車行駛到高台子火車站附近時,坐在車上的旅客爭相湧到車窗旁向外張望,他們以親眼目睹金剛寺的雄姿而感到驕傲和自豪。回去以後把在車上聽到的金剛寺種種傳說向家人和親朋好友轉述著。虔誠信服之情溢於言表。一傳倆,倆傳仨,許多有三災四難的人,聽說高台子火車站附近有個金剛寺,裏麵的佛很靈驗,紛紛前來拜佛許願。一時間,金剛寺的香火格外興旺紅火。有的人離得太遠,交通不便,或腿腳不便,實在來不了,便向著金剛寺的方向虔誠遙拜,許下大願,不久便有了靈驗。然後再把香火錢從郵局匯來。因此,有時郵局送來一筆筆匯款單,卻不知道這錢是從哪匯來的。
大雄寶殿建起來了,裏麵應該有相應的佛像。原來那幾尊泥塑的佛像,既小又醜,根本不敢往殿裏擺。果甦長老讓親踐和尚攏攏帳,看看手裏還有多少錢,親踐和尚說,還有十四萬八千四百八十元整。果甦長老說,這錢數還是挺吉利的,正和佛主的誕辰日的數。這時,郵局小張送來十幾張匯款單。其中有張大額匯款單是十五萬元,署名是王大遠。果甦長老雙手合十,道一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王居士真是善人啊!佛主會保佑他發大財的。其他匯款單加起來也有兩萬多元。果甦長老說,有佛主保佑咱們,請佛的事一定能成。明天咱們就去河北請佛。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五、百川到海成大道諸佛歸位萬事興
話說河北省曲陽縣玉石佛廠,是專門生產高檔玉質材料佛像的大廠,在中國佛教界享有盛名。廠長老張早就是佛家弟子。果甦長老經千山安閑大師介紹認識了以後,對張廠長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果甦長老決定到這個廠子請佛。果甦長老來到曲陽縣,一下車,便被張廠長接到廠裏招待所,並受到張廠長和全廠職工的熱烈歡迎和熱情接待。當他對果甦長老有了更深層次的了解以後,不禁對這位高僧肅然起敬。他提出要拜果甦長老為師。果甦長老謙虛地說,我有何德何能,敢給你當師父。張廠長說,就憑您對佛主的誠心,對獻身佛教事業不懈追求的那種決心和意誌,憑您老人家的為人品德,我也要拜您老人家為師。果甦長老看他是誠心誠意,便答應收他為俗家弟子。
這次從玉石佛廠請進的佛是,頭層殿的東觀音閣和西地藏閣裏的觀音大士和地藏王。三層殿裏的護佛韋陀天尊菩薩,和華嚴三聖:釋迦牟尼,文殊菩薩,普賢菩薩。還有伽蘭菩薩--關老爺。四殿裏的四大天王:東方持國天王,南方增長天王,西方廣目天王,北方多聞天王。寺院大門兩旁的哼哈二將。大門樓上最中間的彌勒佛。五殿五龍閣裏的五龍佛及樓上的龍父龍母等等。整整裝了兩大平頭貨車。四天就回到了金剛寺。
第二趟是去了河北省唐縣銅佛廠。這個廠在佛教界知名度也是很高的。全國許多名山寶刹裏的銅佛都是從這裏請的。廠長是曲陽縣玉石佛廠老張的好朋友,因此果甦長老一到廠裏,廠長便陪著果甦長老在庫房裏將最好的銅佛請出來,價格也最公道。第二天,便裝車上路。
這次請的是大雄寶殿裏的佛。有三世佛:千百億化身釋迦牟尼佛,清淨潔身毗盧那佛,圓滿報身盧舍那佛。另外是迦葉尊者和阿難尊者。東方三聖:消災延壽藥師佛,日光佛,月光佛。西方三聖: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大世至菩薩。還有十八羅漢,護法韋陀,伽蘭聖眾菩薩。另外特意請了一尊臥佛。因為金身大,隻好單獨用一輛汽車拉。準備安放在第一層大殿裏。
由於這次請的都是銅佛,份量重,一共雇了三輛大平頭卡車,一清早便動身上路。果甦長老坐在第一輛車上,要求司機集中精神,把車開穩些。司機經常跑東北,這條路都是熟的,說老師父你放心吧,我閉著眼睛也會把車開到地方的。果甦長老說,還是小心一點好,安全是大事。司機說,好咧,我記著呢。車隊靈巧地拐上石(家莊)~寶(定)公路,不到兩小時就到了寶定市。然後又經過徐水,霸縣,中午就到了天津。在郊區一個小飯店裏簡單吃點東西,接著又上路。下午就到了山海關。過了山海關,便是遼西走廊。筆直的公路,廣袤的大地,視野極為開闊,車窗外的景物盡收眼底。
汽車速度加快了,半夜便到了沈陽市。果甦長老說,雖然是兩個司機換班開車,身子也夠疲乏的了。就在公路邊找個店住下吧。
司機把車開進路邊一個較寬敞的旅店院裏停下。這時從樓裏走出一個紅光滿麵的矮個男人,他自稱是旅店老板,姓於。看見果甦長老和六個司機下車,便主動迎上去,說歡迎各位光臨本店。我們這個小店地處沈遼公路和沈新公路交叉點附近,南來北往的旅客都在這換車,因此我們店在硬件上是夠品位的,在軟件上也是有名的。很多回頭客都願意到我們店裏住。他看見果甦長老身著僧服,便叫一聲師父,您老人家算是來對了,我們店裏的素食做得最好。現在還有一位吃素的朋友住在樓上呢。
說著話,於老板把果甦長老和六位司機讓到樓下餐廳裏。這時立馬圍過來四五個女服務員。她們個個長得年輕漂亮,熱情大方,沏水倒茶抹桌子當中,抽空瞅一眼果甦長老。可能她們沒見過和尚,覺得很稀奇。果甦長老不以為怪,繼續和於老板說話。他給自己點了一份素食,司機的酒菜讓他們自己點。說中午急急忙忙的沒吃好,現在都這時候了,得吃好喝好,休息好,明早好趕路。
於老板高興地說,您老人家擎好的吧,保證讓您滿意。回頭對後麵廚房吩咐道,一份素食,標準與樓上那位一樣。再做六個本店特色菜,酒要沈陽二鍋頭,五十五度的。那邊六個司機正聚在一起玩撲克,聽到這邊點酒點菜,高興地說好,好,我們今晚非好好喝一頓不可。於老板將嘴巴湊到果甦長老耳旁,小聲說道,十個司機九個騷,要是不騷就是大酒包。這話一點不假。
正在這時,忽聽樓板響起腳步聲。果甦長老循聲望去,隻見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從樓上緩緩走下來。他長得有一米八十多的大個子,白白淨淨的臉堂,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深邃有神。全身著一套米黃色毛料西服,內穿一件白滌涼襯衫,紮一條紅底白斜格領帶,腳蹬一雙棕色皮鞋。渾身透著一股颯颯英氣。看見果甦長老,便是一愣,果甦長老看見他也覺得麵熟。卻又想不起是在哪兒見過。於老板看見他已走下樓來,便高聲叫道,沈老弟,您過來,這兒有位高僧,您不認識認識呀。那姓沈的年輕人看於老板叫他,隻得走過來,到果甦長老跟前,雙手抱拳,說幸會幸會,在下沈亮,久仰師父大名。果甦長老雙手合十,道一聲阿彌陀佛,說沈施主麵善,與我佛有緣呐。沈亮嗬嗬笑了起來,說師父果然好眼力,在下早已皈依佛門,吃淨口素。敢問老師父寶刹在何仙山?果甦長老說,敝寺在內蒙古紮蘭屯市郊區,叫金剛寺。我們這是去河北唐縣請佛,回來路過貴寶地,借宿一晚,打攪施主您休息了。沈亮說,老師父您客氣了,你我都是敬佛之人,請不要見外。於老板看他倆說話挺投緣,便說,咱們仨人到裏邊雅間說話吧。
三人來到雅間坐下,服務員將茶壺茶杯也拿過來,給每人斟完茶水退出去。果甦長老問沈亮,沈居士做何買賣呀?沈亮哈哈一笑,說我原來幹了幾年清潔工,幹膩了,現在賦閑在家。這幾天悶得慌,便出來散散心。我和於老板也是多年的朋友了,他這裏素食做得好,房間又幹淨,以前我也常來。果甦這時看見沈亮的眉宇間,在二十五六歲的位置上,顏色發暗,按相書上說,當有一劫。他正想指點他一下,忽然發現前額呈現一片亮光。隨著他身體的晃動,額頭上的那片亮光映著天棚上的電燈光也逐漸放大。他知道,主有貴人相助。
沈亮看見果甦長老直直盯著他的額頭看,臉上一會兒現出焦急之色,一會兒又恢複常態。心裏有些納謎。正在這時,忽聽門外響起一陣竹板聲。一個沙啞的聲音在竹板聲的伴奏下傳了進來:
竹板一打響叮當,傻子來到咱沈陽。大街小巷我不去,專門去找沈二郞。找來找去找不見,讓我傻子費思量。朋友相見講究理,不應將我拒門旁。小狗還知結草報,何況沈陽一道亮。五萬元錢解君憂,三年不到就相忘。道上虛名原是假,吃齋念佛純裝樣。不如真正遁空門,免得讓人戳脊梁……
沙啞的快板說唱聲伴著清脆的竹板聲,在這夜深人靜之時聽來,顯得格外震耳。果甦長老和於老板正聽得津津有味,隻見沈亮身形一晃,人已飛出門外。他伏下身子,四下望去,靜悄悄的大街上,半個人影也沒有。此時正是夏末秋初的季節,夜露濕草,秋蟲噤聲,一輪下弦月斜斜掛在西南的天邊上,像被人咬去一口的燒餅。城市的耀眼燈光映得天上的寒星隱身,月色失光。一輛夜行的長途貨車在樓前的公路上匆匆駛過,留下一長串刺鼻的黑煙,好半天才慢慢散去。
沈亮將身子一伏一起,幾個長躍便掠上前邊一棟二層小樓上。這時他看見一條黑影在另一棟三層樓頂上,好像正向他招手呢。他暗提一口真氣,施展開絕世輕功,一擰身,便也躍上那棟小樓。可是隻聽那人嗬嗬嗬發出一串沙啞的長笑,人已跑得無影無蹤。
沈亮氣得小臉煞白,知道憑著自己現在的功夫,是趕不上那人的。他想,是誰有這樣俊的輕功呢。啥時去問問師父他老人家。他一定知道這人是誰。便無奈地衝著那人跑去的方向使勁跺了跺腳,隻得暗暗呑下一口怨氣,默默地回到了旅店裏。
於老板和果甦長老正坐在雅間裏,談論沈亮動作真夠快的,一眨眼的功夫,人就跑到門外去了,是不是會武功啊?於老板說,我認識他這麽些年了,還從來不知道他會武功呢。見沈亮步履蹣跚地從門外走進來,臉上滿是怒容,也不好意思問他。這時服務員端上來素食,一大盤雪花饅頭,四碟小菜,每人一碗黃燦燦的小米粥,還有兩小碟鹹菜。果甦長老說,沈公子,一塊用餐吧。沈亮說,師父您快吃吧,於大哥,你陪師父吃。於老板說,咱一塊吃吧。沈亮說,我今晚吃得很飽,還不餓呢。再說我也不習慣夜裏吃東西,你們吃吧。果甦長老和於老板看他實在不想吃,隻得作罷。那邊桌上六個司機已喝得興起,一瓶沈陽二鍋頭早就見了底。
第二天早上,吃罷早飯,司機加滿水,坐到駕駛室裏發動機器,卻怎麽也發動不起來。六個司機換班發動,就是不起火。果甦長老說,這可就奇怪了,昨天好好的呢,今早上這是咋的了?無奈,隻得去附近汽車修理部請來修車師傅。修了一上午,還是不著火。五十多歲的修車師傅收拾收拾工具,說你們另請高明吧,這車我是服氣了。六個司機又分頭去請來幾個修車師傅。結果又是一個下午,車還是沒修好。這邊果甦長老一整天看著司機請人修車也沒修好,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知如何是好。那邊沈亮早上急匆匆吃點飯,說我有點事出去一會兒,跟果甦長老打聲招呼,就走了。
沈亮出門攔了一輛出租車,直接來到師父家。淩雲子雖然已快五十歲了,可是身子仍然很硬郞,功夫也不減當年。每天早上起來活動活動身子,練練功夫,然後就看看電視,或找鄰居老頭下下棋。日子過得很瀟灑。這天上午正在家裏看電視,忽然看見沈亮來了,很是高興,說徒兒這些日子都忙什麽呢?好長時間沒見你的身影了。沈亮說,最近遇見了一件煩惱事。淩雲子問,什麽煩惱事,讓你這樣沒情緒。沈亮說,師父你想想看,論輕功,咱東北這塊,除了您老人家以外,還有人比我強的嗎?師父搖了搖頭,說我一共教你們師兄弟五人,從輕功來說,他們幾個都比不上你。沈亮說,可是我最近碰見一人,他的輕功強我十倍。你說怪不怪呀。淩雲子聽到這裏,坐在沙發上沉思了一會兒,點點頭,又搖搖頭,自言自語道,難道你碰見他了?沈亮問,師父,你說我碰見誰了?淩雲子說,不可能呀,他不可能回來呀。沈亮問,師父,你說清楚啊,他到底是誰?淩雲子說,我想起一個人來。沈亮問,師父,你想起誰來了?淩雲子歎了一聲,說提起這事來,可就話長了。
淩雲子呷了一口茶水,自顧說下去。你有個師叔,比我小十歲,是你師爺的封山弟子。由於他平時說話不著頭不著尾的,一副傻嗬嗬的模樣,所以人稱傻子七。傻子七的武功在我們師兄弟當中屬平常,但輕功卻是拔尖,我們幾個誰也比不上他。他家在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十年前因為錯殺一個朋友,他發誓再不在東北呆了。一個人跑到關裏老家,隱姓埋名,過起平民生活。他老父老母都已七十來歲,在他沈陽的一個姐姐家。每月他給郵回來一些生活費。少則幾百元,多則幾千元。去年他老父老母相繼病故,聽說他都沒回來。按說這人輕功能超過你的,怕是隻有他了。但是也沒聽說他回來呀?
淩雲子說完,自己又搖了搖頭,說要是他回來了,應該到我這兒來一趟。但不是他又會是誰呢?我說你這樣,今晚你到他姐姐家,或許能知道一些情況。來,我給你畫一張地圖,晚上你去找找。
晚上十一點半鍾,沈亮帶好夜行用具,按照師父畫好的地圖,打出租車來到那片住宅區附近。下車後,找個僻靜處,換上夜行服,剛要探身上房,忽見一條人影,從那片住宅區裏,箭一樣串過來。沈亮從身形上早已看出正是那晚上的人。他猛一提真氣,腳下用力,在後麵緊緊跟上。隻見那人穿過三條街道,來到一片樓區。幾個飛縱便掠上附近一棟大樓的二樓陽台上。身子似乎隻停了片刻,便一縱,又從二樓縱到三樓,從三樓縱到四樓。眨眼功夫,就縱到五樓的陽台上。沒看他怎麽動手,那陽台上的窗戶一點點開了。隻見他身子一擰便如泥鰍一樣滑進樓內。也就兩三分鍾的時間,那人就從窗內跳出來。又是一個長縱,從這棟五樓陽台上縱到另一棟樓的四樓陽台上。沈亮在這邊看得清清楚楚,心裏不禁暗暗讚歎道,好俊的輕功。這怕是隻有傻子師叔才有的輕功啊。自己啥時能練到這種火候。正想入非非,忽見那人已從樓窗裏跳出來。然後就像一片樹葉一樣從那五樓的陽台上飄落到地上。順著原路又是幾個縱跳,眨眼功夫便不見蹤影。要不是沈亮已知道他的住處,此時上哪兒還能找到他的身影。等回到那片住宅區裏,沈亮悄悄看看夜光手表,這前後加在一起也就二十多分鍾時間。活做得漂亮極了。
沈亮躍過幾道院子,拐過兩個胡同,來到那片平房區裏時,這裏已是靜悄悄的,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他身子一矮,腰一擰,串到身旁一棵楊樹上。撥開樹枝,伏身向四下望去,發現東北方向那兒有一座院子,裏麵亮著的窗子上晃了一下人影。他跳下樹來,兩個起落就來到那座小院。他十分小心,因為他知道,稍有一點大意,便會引來殺身大禍。傻子七叔畢竟與常人性格不同。
他貓一樣輕靈,用水蛇過沙地的功夫一點點向窗前貼去。屋裏似乎沒有別的動靜。他終於來到窗下。透過裏麵的窗紗他看見,一個人正直直地跪在地中央。在那個人對麵的桌子上,並排放著兩個紅色骨灰盒。骨灰盒的麵前,是一個古色古香的八仙桌,上麵擺著許多供品,一隻銅香爐裏麵,燃著三柱香。雖然那人微閉雙目,長跪不動,但是他已看出,那人正是大前年在紮蘭屯火車站通往團結鄉的公共汽車上見到的那個傻子。他倒吸一口涼氣,這樣一位身懷絕世輕功的頂級高人,竟然讓他看走了眼。多虧是他師叔。
他這邊正想著心事,忽聽窗玻璃叭地一聲響,他本能地將頭低了一低,一枚石子如子彈般穿過窗玻璃從他耳旁呼哨而過。這時他發現身後也伏著一人。隻見這人一揚手,便把那枚石子抄在手中。他剛要出拳相擊,肩膀差一點被這人按住。他急忙移形換步,變拳為掌,同時左腿就勢向那人中路掃去,忽然看出這人正是師父。立時收掌於脅下,左腿劃了半個弧形,停在原地,兩手緩緩攏在胸前,向著雲中子拜了一拜。心想剛才師父悄悄蹲在自己身後,怎麽一點知覺都沒有。可見師父的輕功已達爐火純青的地步。這要是敵人的話,怕是早就沒命了。想到這裏,從額上滾出幾粒豆大的汗珠。他真有些後怕。
雲中子看沈亮已認出自己,剛要退回去,忽聽屋裏傻子七嗬嗬大笑,說你們兩個就別在外邊打啞謎了。好長時間沒見麵了,大師兄就不想和我嘮嘮閑嗑?那小兔崽子也太沒良心了吧,我幫了你多大的忙,也不知道來謝謝我。
雲中子看看沈亮,小聲說道,既然讓他認出來了,就進去見見你師叔吧。他這人古怪得很,小心說話,別惹他生氣。
說著,雲中子伸手拽著沈亮胳膊推門走進屋裏,傻子七已經站起身來,在屋裏迎候著。雲中子直接走到供桌前,跪到地上向上拜了三拜。沈亮在後麵學著樣子也跟著拜了三拜。然後被雲中子拉起來到傻子七麵前,說這是你七叔。傻子七嗬嗬大笑起來,說你就叫我傻子叔就行了。沈亮規規矩矩向傻子七行了一個大禮,脆脆地叫了一聲七叔。喜得傻子七又嗬嗬大笑起來。說小子,早知道這樣懂禮貌多好。沈亮說,七叔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記小人過。以前有冒犯七叔的地方,請七叔海涵。七叔您老人家的輕功,沒人比得上您。七叔您得教我幾招才行。傻子七看沈亮這樣會說話,高興得有些手舞足蹈,說隻要你哄得七叔高興,我就教你幾招。他發現雲中子還在屋地當中站著,便一指牆邊一排沙發,說你們快坐下啊。
雲中子說七弟你啥時回來的,回來怎不和我打聲招呼?傻子七聽了這話,眉頭皺了一皺,說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說清的。雲中子說,頁子不夠用咋地,還出去做活?傻子七瞅了一眼雲中子,說都讓你們看到了?說完嘿嘿傻笑了笑,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接著小聲嘟囔道,哪是為我自己,還不是老業務--均貧富,幫幫那些吃不上飯的下崗工人。聽了這話,雲中子歎了一聲,說現在這種事太多了,我們上哪均得過來呀。傻子七聽了這話,揚起頭來,臉上現出怒容,說大哥你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呀,現在這世道還有老百姓的活路嗎?那些沒活幹的工人,窮的連飯都吃不上。而腰緾萬貫的老板大款們和有權有勢的當官的,晚上泡舞吧歌廳下飯店,一甩手就成千上萬地花。這不正是應了那個古話了:紅門裏頭人家的酒肉都壞了,大道上卻躺著許多餓死凍死的人。我們行俠仗義,闖蕩江湖的,能見死不救嗎?
雲中子說,好了,好了,七弟,我來不是和你爭論的。沈亮這孩子是我收的關門弟子,以後有些事,特別是輕功方麵,你要多操些心。我年齡一年比一年大,我也不想出去冒風霜了。我的弟子就是你的弟子,有做得不對的,該管就管,該罰就罰,不要慣著他。至於你自己,年齡也不小了,咱師兄弟七個,在世的就咱老哥四個了,有些事自己得照顧好自己。說完,扭頭推開屋門走了。沈亮雙手一抱拳,說謝謝七叔那五萬元錢,我也要走了,改日再來拜訪。不等傻子七叔答話,便也一個急轉身躍出門外,眨眼便縱過院牆,不見了蹤影。
沈亮回到旅店,東方已經露出魚肚白。他住在三樓裏的一個單間,從窗戶進出,是他的家常便飯。早上六點鍾,果甦長老就醒了。就聽他喊司機起床,說今天再試試,要是還不起火,那就是佛主的意思了,我就在這修行得了。一個司機跑出去,說我搭上一火,看怎麽樣。誰知一腳踩下去,車還真起動了。喜得他大叫著跑進樓內果甦長老房間,說師父,今天太順了,一腳就起火。果甦長老向著西方拜去,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佛主保佑。
沈亮聽說果甦長老要走,便下樓來到果甦長老房間,一下跪到地上。說師父,您是得道高僧,今天我正式拜您為師,請受弟子一拜。果甦長老說,你已經是皈依佛主的居士了,何必還要行此大禮。沈亮說,以前是在別的廟上拜的,而今是拜在金剛寺的師父手裏。不一樣呢。果甦長老說,既然如此,你且起來吧,從今以後你是我金剛寺記名弟子。記住,誰修誰得。多存善念,多行善事,一定會有善報的。沈亮說,弟子記住了。
果甦長老和六個司機吃完早飯,發動機器,與於老板和沈亮灑淚揮手告別。請佛的車隊沿沈哈公路,一路順風而去。第二天下午便回到金剛寺。從此,大雄寶殿裏的佛各就各位。
日曆翻到一九九八年八月,一場百年罕見的特大洪水,襲擊了紮蘭屯市。坐落在高台子火車站西邊的金剛寺,四麵波濤翻滾,一片汪洋。金剛寺南牆外,便是沙裏溝河。此時已是巨浪拍岸,險象環生,看不見哪是河岸,哪是河身。整座寺廟處在極度危險之中。寺廟南牆外麵,大地裏的玉米莊稼全部被水淹沒,連玉米秸稍都看不見。鐵路大橋巨大的水泥橋墩子硬是讓洪水給砸傾斜了。濱洲鐵路線宣布中斷。
果甦長老和一幫僧眾,被團團困在廟裏。聽著寺廟牆外泥土被洪水衝走的啪啪聲,心裏猶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但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便是在釋迦牟尼佛主和觀世音大士像前,成捆地燒香,禱告。這時,他們又忽然想起供奉在第五殿裏的五龍神。發這麽大的水,五龍神應該保護我們呀。於是他們又跑到五龍殿裏磕頭燒香,虔誠禱告。
金剛寺五龍殿裏供奉著的五龍神,原來是在遼寧省朝陽縣東升鄉七道河子村附近的黑魚泡裏修行。人稱青龍天尊。中華民國初年,黑魚泡子旁邊修建五間大廟供奉五龍天尊,人們有事前去燒香禱告,是很靈驗的。傳說青龍天尊一共哥五個,屬老五脾氣暴躁。後來遷到柳河,不久又遷到遼河,這時人們管他們叫黑魚精。滿洲國時日本鬼子修鐵路,要在遼河上架大橋。黑魚精老五發怒了,白天日本鬼子剛把橋墩砌好,夜裏老五便用大尾巴把橋墩打壞掀翻。日本鬼子覺得很納悶,怎麽一晚上就壞了呢?第二天隻好再修,晚上又壞了。日本鬼子想,夜晚安排人站崗,看看橋墩到底是怎麽壞的。一連三個晚上,他們看見橋墩是被一條十幾丈長的大黑魚精打壞的。於是,日本鬼子動用一百多斤炸藥,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黑魚精炸死。黑魚精被炸死了,卻成了神。果甦長老前幾年回去,便把他們哥五個請到了金剛寺,特意建一個大殿,專門供奉五龍天尊,還有龍父龍母。
天上大雨如柱,急如瓢潑。地上黑水橫流,漫無邊際。金剛寺緊閉大門,編織袋裝土堵嚴門縫。金剛寺仍然如一葉扁舟,在雷電風雨中接受顛箥。果甦長老領著眾僧,從早到晚跪在五龍殿裏,虔誠叩拜禱告:大慈大悲的五龍天尊啊,是您顯靈顯聖的時候了,如果您能保住金剛寺,我們給您揚名,給您掛紅披彩。
五天時間終於熬過去了,寺外的大水慢慢撤下去。果甦長老和一幹僧眾長長出了一口氣,仰望著五龍天尊,這才發現五龍子渾身濕漉漉的,像從水裏撈出來似的。大家這才知道,這些天來,是五龍子領著他們哥幾個奮力保護著金剛寺。果甦長老逢人便說,我們金剛寺的五龍子,別看脾氣不好,心情最熱,有求必應。
在金剛寺裏,像這樣有靈驗的事例舉不勝舉。正是因為金剛寺靈驗名聲在外,才有那麽多善男善女和居士前來燒香還願。才吸引澳台,美英法德日俄和新加坡等十幾個國家,地區的信徒前來拜佛許願還願。才有全國成千上萬的善男信女誠心誠意信仰金剛寺。才有金剛寺一筆筆幾萬幾十萬元的大額捐款。才有三菱,本田轎車等高檔捐獻物。這些錢和物,還有金剛寺今天旺盛的香火,便是最好的說明。
古語雲: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我說:廟不在小,有靈則名。在改革開放二十幾年的今天,適逢我們紮蘭屯市做山水文章,走旅遊興市之路,金剛寺作為紮蘭屯市重要旅遊景點之一,一定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願我們紮蘭屯市的經濟同金剛寺香火一樣興盛!
附記:由於時間關係,《金剛寺的傳說》寫得倉促一些,裏麵難免有糟粕。把一個人人都知道的寺廟硬寫出它的傳說,這本身就是一個自討苦吃,費力不討好的差事。叫傳說,就得有虛構。但是怎樣虛構,這個度怎樣去把握,並沒有現成的教材可供借鑒。因此,隻能摸著石頭過河。但是總得有人過。過河濕鞋就在所難免。因此,在這裏敬請領導和行家老師批評指正。
2004年10月8日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