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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白求恩的先驅李提摩太(一)

(2009-06-26 10:28:58) 下一個


蘆笛


昨天看完了《親曆晚清四十五年——李提摩太在華回憶錄》(李提摩太著,李憲堂、侯林莉譯,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年,下引文字為網上免費的txt版),感慨殊深,不能不發而為文。


一、李提摩太其人


李提摩太是英國人,英文名字為Timothy Richard. “李提摩太”是他給自己取的中文名字,該書翻譯為“提摩賽8226;裏查德”,通譯應是“蒂莫西8226;理查德”。無論是姓還是名,在英美都是最常見的名字。 Timothy常給簡化為Tim(蒂姆),而Richard的簡稱是Dick(狄克)。我每聽到“狄克”的名字就想笑,蓋在俚語中該詞又用來指男根。罵人髒話裏就有dickhead,那真是無比之髒了。張春橋當年在上海灘上混時竟然用狄克來作筆名,堪稱文壇佳話。

這“理查德”在英美一般隻用為名,若是姓,則不是Richardson 就是Richards,兩者意思都是“理查德之子”。古代英國人大概無姓氏,隻有名字,如蒙古人一般,為了區分同名者,就管人叫某某之子,叫來叫去也就成了那家人的姓氏。英語姓氏中凡是以son或s結尾的全是這來曆,例如Robinson(魯賓孫),Stevenson(斯蒂文森),Johnson(約翰遜)等等,相當於斯拉夫人的“維奇”。米羅塞維奇的姓氏大概就是這麽來的。若不是看這本書,我還真不知道原來理查德也能是姓氏。

李提摩太乃是威爾士一家農場主的兒子(英國人的farmer並不等於peasant,前者是農場主,後者則類似於中國農民,在資產階級革命後就不再存在了。英文中有句雙關話“The peasants are revolting”,意思既是“農民起來造反了”,又是“農民真髒得惡心”),1845年出生。他從朋布洛克郡哈佛孚德神學院畢業後,即向浸禮會(Baptist church,新教的一宗)報名,自願到中國傳教,於1869年11月17日離開英國,1870年2月12日抵達上海,1916年5月回國,3年後在倫敦逝世。

李從25歲來到中國後,從一個普通的傳教士開始,刻苦學習中文,紮根中國基層,甚至變發易服,換上中式服裝,剃光前額,結上假辮子,宣傳西方文明成就與科學知識,興辦孤兒院,開辦義學,散發醫藥,為百姓種痘,冒著生命危險參加救荒賑災活動,幾次幾乎喪命。他更向國際文明社會大聲疾呼,向西方通報受災百姓的慘狀,為中國募來大量捐款。此後他更試圖結識中國的知識分子和上層官僚,拚命向他們推銷變法求存的改革方案,為此先在天津《時報》擔任主筆,後主持“廣學會”,出版了《萬國公報》等十幾種報刊,兩千多種書籍和小冊子,編譯紹介西方地理政治曆史和文明成就的書刊,成了中國第一批改革吹鼓手,帶出了康有為、梁啟超等弟子,並影響了李鴻章、張之洞、恭親王等大員,為洋務運動與戊戌變法的啟動起到了重大作用。

最難得的還是他雖然是個基督教的狂熱信徒,也從自己的親身經驗中知道中國文明是何等落後,政治又是何等腐敗,然而他並未表現出那個時代的歐洲人常有的文明優越心態,卻去悉心研究儒道釋甚至伊斯蘭教經典,從中發現了與基督教精神的相通之處。他很早就發現傳教士在這方麵犯下的錯誤:

“那時候,隻有兩種基督教的宣傳冊子在傳播:一種攻擊偶像崇拜,一
種攻擊祖先崇拜。  

它們把許多中國文化習俗貶低為罪惡,而不承認中國人所崇敬的大多數
的事物是值得肯定的。結果是,這些小冊子所到之處,都會爆發對傳教
士的暴亂。之所以發生暴亂,不是因為中國人邪惡,而是因為小冊子的
作者的無知——他們沒有全麵研究過中國人的觀念,卻在當地人毫無過
錯的地方,指責他們有罪。這就使絕大多數的中國人成為對基督教懷有
敵意的對手。這樣,這種小冊子恰恰破壞了它們的作者所要實現的工作
目標。  

在我來中國的第一年期間,一位傳教士朋友得勝回朝一般來到我麵前,
手裏拿著他的一位當地信徒家的祖先牌位。他告訴我,那人已經成了一
名基督徒,他將把這牌位燒掉。我對他說:‘當他燒掉他家的祖先牌位
時,我想你也應該同時燒掉你父母的照片吧?’對他來說,這是一種新
的思想。那牌位最終沒有被燒掉。” 

“當我們外國人僅僅依據普通和尚的智力來評判佛教徒的時候,就犯了
一個大大的錯誤。一種宗教,一種贏得了中國最偉大的心靈的信奉的宗
教,是不可以等閑置之的。”

這是何等令人敬佩的理解與寬容!然而他的行為太超前,在同事中引起了非議,以致他被迫一度離開山西。此後他又向倫敦浸禮會委員會提出在中國開辦教會學校的建議,卻被委員會否決。後來倫敦總部要派他到山東工作,他又提出接受委派的條件是在濟南建一所基督教學院。當這個要求又被否決後,他大失所望,甚至因此決定離開浸禮會,足見他在中國興辦義學,推廣現代教育的拳拳之心是何等熾熱。

李提摩太同誌是英國浸禮會教徒,為了“拯救中國人的靈魂”,受英國浸禮會的派遣,25歲就不遠萬裏,來到中國,直到70歲才回國,為了讓中國“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國家之一”,冒死犯難,嘔心瀝血,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一個外國人,毫無利己的動機,把中國人民的福祉當作他自己的事業,這是什麽精神?這是人道主義的精神,這就是西方文明的精粹,這是中國人很難理解、必然要用固有思維定式進行“陰暗心理分析”、以滿足自己低下心術期待值的高尚精神。無論是李提摩太還是白求恩,都是在這種高尚精神驅使下來到中國,並為之獻出了畢生心血乃至生命。


二、某些洋鬼子比同胞更愛中國人


李提摩太在中國傳教以及進行慈善活動時,遭受到的侮辱、刁難、猜疑與陷害,是現代人根本無從想象的。當他在寧海時,當地流傳著一首民謠:

“誰想把自己毀掉  
去給洋鬼子抬轎”  

據他回憶:

“這首詩,在寧海的大街小巷傳唱,將民眾的排外情緒煽動成仇視的火
焰,而我的行動又招致了更多的羞辱。當我散步時,會有一大群孩子和
一些成年的地痞惡棍跟在後麵,高喊:‘洋鬼子!洋鬼子!’所有形容
魔鬼的字眼都加到了我身上。他們向我投擲碎石和土塊,晚上則借夜色
掩護,溜到我的大門口,在門上塗上各種汙穢肮髒之物。我的中國仆人
竭力督促我就遭受的惡劣待遇向政府官員提出申訴。然而,即便如此,
就像這年我在向浸禮會傳教協會提交的工作報告中聲明的,我的原則是,
除非萬不得已,決不訴求政府官員的幫助。”  

他多次租房都受到當地官府的蓄意刁難,如同福建巡撫徐繼畬在“福州人民反入城鬥爭”中幹的那樣。甚至就連他開辦孤兒院,收養災荒造成的孤兒,也多次被人誣告為“誘拐兒童”。這一切騷擾陷害逼得他處處設防,精通了中國人自以為得意的“三韜六略”,這才預見並躲過了無數陷阱。

這也罷了,最令人忍無可忍的,還是他參與救荒賑災時遇到的官府施加的重重阻難,為了突破這些人為阻礙,他真是殫精竭慮,費盡心血。

據該書記載:“1876-1878年間,中國北部幾乎滴雨未下。一時間,幾乎有十多個省宣布遭受了旱災,受災最烈的是山西省的南半部,以此為中心,半徑將近一千英裏的廣大地區都受到了影響。所有北部省份遭受的苦難是如此可怕,據說在中國曆史上還是第一次,其淒慘景象罕有其匹。……災荒結束時,毫無疑問,一千五百萬到兩千萬的人死於這場災難,相當於整個歐洲的人口數。”

然而令人發指的是,滿清政府非但沒有采取任何救災措施(反正該書毫未提及,我想除了皇帝下罪己詔、減膳撤樂之外,也確實沒有什麽辦法可想。許多人至今認識不到,即使是救災,也是一種隻有西化國家才能做到的事。傳統思維盲區造成的朝廷無所作為就不用說了,即使想出辦法來,也沒有足夠承擔大規模救災活動的infrastructure,諸如像點樣的道路以及運輸手段),反而還對傳教士們組織的賑災活動百般刁難破壞。

李先在山東投入救災活動,從國內外募集了捐款,向當地災民發放。光這事就是個非常難以操作的工程,涉及到的技術性難題很多:如何防止饑民重複去領救濟金;如何讓餓昏了頭的饑民不至於爭領救濟而發生擠死踩傷的不幸事件,甚至引發搶劫暴亂,等等。更難的是如何消除官府的陰暗猜疑,克服他們的明禁暗阻,乃至如何杜絕他們的貪汙。

李在昌樂縣的遭遇最能說明這個問題。當地知縣乃是林則徐一類民族英雄,對“帝國主義文化侵略”百倍警惕,熱衷於“反入城鬥爭”一類愛國活動。因為一開頭籌集到的資金有限,李提摩太隻能先救濟當地的秀才,而這就引起了知縣的猜疑。當李收到更多的銀子後,他便把它兌換為銅錢,裝滿了三輛大車,準備拉到昌樂縣周圍的受災農村去散發。當車輛通過縣城時,知縣的革命警惕性就大發作了:

“這時,昌樂縣的行政長官(知縣)——我沒時間向他解釋我的所作所
為——對我的動機產生了懷疑。他認為,通過向秀才們發放救濟,我已
經賄賂了縣裏的領袖人物;現在,通過向最需要救助的村民實施救濟,
我意在鼓動民眾叛亂。因而,當他聽說我趕著三輛裝滿銅錢的大車經過
昌樂城時,他喊道:‘這洋人到我們這裏來,插手我們的事務,究竟居
心何在?如果他遭到搶劫,那可不關我的事’。他身邊的人得到暗示,
準備采取行動。”

此乃典型的中式愛國主義,如今政府以及愛國誌士們不是一樣譴責西方帝國主義插手中國事務,企圖分裂西藏麽?

大車出城後果然遭到了愛國義民的阻攔搶劫(其實那肯定是士兵假扮的。第一次鴉片戰爭時期,林則徐就曾向道光建議過用兵勇裝扮為義民去襲擊英軍。後來廣東督撫徐廣縉、葉名琛就用過這一招搞“反入城鬥爭”,為此受到道光的重賞。鹹豐還試圖用這手去截殺進京換約的英法外交使團),李提摩太隻好立即躲入當地的旅館。饑民們聞訊紛紛趕來,達數千人之多,讓李進退兩難:如果他不說清真相,引起百姓誤會,就很可能死在饑民手下;但若他告訴百姓真相,則饑民就會去找縣官的麻煩,弄不好會激起暴動。他隻好在旅館門上貼了個告示,請饑民回家,保證一定把錢發到他們手上,百姓這才散去了。

此後他立即去見知縣,給那畜牲下了最後通牒,要他在20分鍾內派人去接管那筆款子並負責把錢發給饑民,並警告說,饑民已經大量聚集在旅館外,若知縣不照著辦,則發生什麽事他概不負責。

到此地步,您說知縣會怎麽反應?

“‘哦,你的錢和我無關!’知縣叫嚷道。  

‘但是,地方的安定是你的責任,’我答道。‘我來到這裏僅僅是為了通知你,讓你來製止一場混亂。’說完我便離開那裏,像以前一樣匆匆走過院子。”  

Can you believe this?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知縣被迫接管了那筆款項,而且在接到青州知府的通知後,還給李提摩太寄來了收據,但他就是遲遲不把錢發給饑民。直到饑民忍無可忍,到縣衙門口示威,知縣才被迫散發!

我倒不認為知縣是想貪汙那筆救濟款——他已經開了收據,而且青州知府已經介入。我想,他之所以遲遲不肯散發,還是出於崇高的愛國主義情操,這玩意咱們從來不缺。偉大領袖後來在《別了,司徒雷登》中氣壯山河地宣布過:

“我們中國人是有骨氣的。許多曾經是自由主義者或民主個人主義者的人們,在美國帝國主義者及其走狗國民黨反動派麵前站起來了。聞一多拍案而起,橫眉怒對國民黨的手槍,寧可倒下去,不願屈服。朱自清一身重病,寧可餓死,不領美國的‘救濟糧’。”

就是因為這骨氣,生怕百姓為偉大祖國丟了臉,那位知縣才千方百計破壞賑災工作。也同樣是因為這骨氣,毛共才在大饑荒中斷然拒絕國際社會的援助,並在唐山大地震之後刻意虛報震級。以小民性命為合理支出,維護“民族尊嚴”,曆來是中國的悠久傳統。

另一個原因則是中國政府自知對百姓太混賬,對自己能否控製百姓毫無信心,因此生怕被外人的“小恩小惠”收買煽動,起來推翻自己。這就是曾國荃阻撓李提摩太救災工作的動機。

卻說李提摩太攜帶募集來的兩千兩白銀到了太原。巡撫曾國荃卻對此非常生氣,他認為李企圖收買民心,使民眾對政府離心離德。盡管李作了解釋,曾國荃仍然處心積慮地阻撓之,使他無法開展救災活動。李久等曾的批準,曾卻就是不予理睬。李覺得錢就在自己手上,饑民卻在餓死,實在忍無可忍,便托人告訴曾,若他再不理會,李就要自己散發救濟金了,這才逼得曾派人前來,幫助李發放救濟金。  

為了讓中國政府采取更有效更積極的措施,李提摩太還先後向青州知府、山東巡撫、山西巡撫反複建議,請他們奏請朝廷,組織從朝鮮、滿洲、日本進口穀物,並免除進口稅,以降低價格;移民到滿洲就食;修築鐵路、開挖礦產,以便為窮人提供就業機會,等等。然而這些反複提出的建議都未獲理睬。

李提摩太不能不憤懣地指出:

“清朝的高官們沒有認識到,由於他們的無知而使人民瀕於毀滅,這本
身就是罪過。……如果中國政府不那麽自負,聲稱隻有自己是文明的,
從野蠻的西方人那裏學不到任何東西,數百萬人應當能夠得到拯救。確
確實實,一位清政府的高官發布過一個公告,禁止人們遷往滿洲,雖然
那裏的穀物便宜很多,而這發生在在土地的價格隻能賣到實際價格的十
分之一的時期;同樣真實的是鄰省的某些官員禁止向陝西出售糧食。這
使得饑荒的狀況更惡化了。” 

盡管如此艱難,李提摩太還是堅持下來了,他說:

“我知道,我既不能為保全自己離開這裏,也不能持有任何財富,當可
憐的民眾正在忍受饑餓——正是為了他們,上帝才派遣我來到這裏。”

然而百姓畢竟還是知道好歹的。在他發放過救濟金的地方,受惠百姓想給他送把萬民傘,上麵寫上一萬個災民的名字,但他聞訊後堅決製止了,說那會花去一部分救濟金。但鄉民們還是找上門來,要去了他和其他兩位教士的照片,供奉在神廟裏。就連曾國荃最後也知道了好歹,在1878年李離開山西去山東結婚時,給他寫了封感謝信,代表千萬饑民對他表示感謝。

(未完待續)

作者:蘆笛 在 蘆笛自治區 發貼, 來自 http://www.hjclub.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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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我來晚了,未能及時回答,謝謝zzzz -- 蘆笛 - (0 Byte) 2008-11-01 周六, 上午3:58 (7 reads)
* 這就反映著文明的距離,曾國荃還是一位相當開明的政治家呢。 -- 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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