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歸國雜感

(2007-01-07 21:00:39) 下一個

作者:蘆笛
正文:

東道主殷勤好客,聽我說想上網,立刻就提供方便。國內科研機構的條件,和我走時真
是不能比。那時連傳真都沒有,更別說妹兒。如今進“yahoo”、“hotmail”都毫不是
問題,這網絡技術讓人走遍世界都隨身帶了信箱,實在方便。不過<大家>這次卻又看
不到了,也不懂是什麽緣故。

隻是這酒池肉林一路吃將過去,國外來的人實在是缺乏鍛煉,沒兩天超負荷的腸胃就鬧
開了別扭。每次都是幾桌人陪我一個,吃完紛紛打包,看來請我是“項莊舞劍,其意常
在沛公”吧。不知他們陪正宗老外是否也如此動作。倘如此,恐怕要讓人小看了。我是
自己人,當然不在乎,要是我留在國內,沒準要去搶最大號的塑料袋。而且“王朝”白
葡萄做得甚好,堪與洋酒比美。他們又不大會喝,以為不但不甜,還是酸的。如果是我
作東道主,定要拎上四五瓶回家。

環境還是極髒,空氣質量尤差,上公共廁所都需防毒麵具。收錢倒是“現代化”了,有
時“過路人等不得”,就隻有五塊的零票也隻能匆匆扔下不待找補。頭上還是那似陰似
晴、不陰不陽的灰天,卻沒人覺得難受,頂了那塊髒天其樂融融。我每次回國都要生病,
是讓國外的乾淨環境弄得沒有抵抗力了。這次倒還沒發作,但願能堅持下去。

學術界的種種倒行逆施,真是一言難盡。現在忽然興起提拔兒童團,什麽主任、院長全
是嘴上沒毛的俊俏小夥子大姑娘。實驗科學這玩意兒是經驗積累起來的,出不了高斯那
樣的神童。弄些毫無學術地位的人來作官,就如同當年提拔王洪文一樣。接待我的某個
院長連個博士學位都沒有,又沒有什麽文章,這樣的人也居然會成學科帶頭人,真是不
懂是怎麽回事兒。

碰上幾位老科學家,都是罵不絕口,說是現在的年齡如同當年的家庭出身,不管你學術
成就怎樣,到年齡就一刀切。我看他們罵也是白罵,幹部年輕化似乎是國策,然而這國
策推行到學術領域裏來倒也別致。咱們的毛病是從頭到尾一元化,全國按一個步子走,
不管是什麽領域都奉行一模一樣的政策。以年齡作為學術提拔甚至給科研經費的標準,
恐怕環球獨此一家,“世界當驚殊”了。

咱們不論辦什麽,似乎總脫不了那股暴發戶氣息,眼睛裏隻看得見能看見的東西。好象
一個現代研究所的標誌,就是最先進的設備裝在最漂亮的大樓裏。我參觀了好幾個實驗
室,似乎裝備都比我單位的強。有的設備之昂貴,我看了隻有咋舌的分。然而如此先進
的裝備似乎卻出不了多少活。如果咱們的軍隊也這樣,恐怕打台灣就更沒戲了。可笑的
是人們似乎根本就沒有“軟件”的概念。有錢蓋房子買設備,卻沒錢訂雜誌,難道設備
擺在那裏自己就會下出蛋來?不知道國外同行在幹什麽,又怎麽去設計自己的課題?據
說可以從網上看摘要,然而僅僅是摘要就夠了麽?這種“唯武器論”似乎和熱愛高樓是
同樣的暴發戶心態。連老趙那樣的有識之士都會認為大阪不如珠海,看來要糾正這種觀
念還有些日子。

當然,物質崇拜狂似乎還是比以前好些。記得我在國內時,要用個儀器比登天還難。那
時的道理似乎是:既是硬通貨買來的寶貝,最好的使用方法就是不讓人使用它。我當初
為了使用某設備,雖然不抽煙也去買了無數的“大中華”去孝敬那個管設備的祖宗。咱
們的所謂公有製,其實是分割為無數小塊的私有製,公用的設備從來是負責管理的人的
私產。如今這欺行霸市的現象似乎是好些了,不過不同實驗室的設備還是不許互相用。
誰的錢買來就是誰的,咱們的社會主義比資本主義還資本主義。而且,複印機似乎還是
不許隨便用,仍然有個百眼巨龍在那兒虎視眈眈地守護。不過這也不奇怪,要是象國外
敞開了讓人隨便用,恐怕馬上就要被人拿去複印<上海寶貝>。說到底,還是個社會公
德的問題。

人才流失實在嚴重。據說有的設備閑在那裏沒人會用,因為培養出來的會用的人出了國。
培養一個走一個,這樣下去國家怎麽會昌盛!說也奇怪,在國內,如何使用儀器似乎成
了一種學問似的。其實那些東西多半都是“idiot proof”,掛個香蕉在上頭猴子都會盤
弄。說到底還是小農意識,對神秘的洋貨充滿敬畏心理,更怕弄壞了承擔不起責任。一
麵人才流失,一麵又不讓老科學家充分發揮作用,把錢都給了沒有研究經驗、連怎麽花
那錢都不知道的年輕人,這算是哪家孫子的兵法?本來想看看能否找個合適位置從此回
家,現在看來還是別打這個主意。一旦回來,所謂“洋科學家”的光圈立刻消失,人家
不由分說就要認定你是在外頭混不下去才回來招搖撞騙的。又是這把年紀,隻有打入冰
箱的份兒。還是等到退休再說吧。

崇洋媚外似乎成了千年國策,溶化在血液裏,落實在行動上。過去說中國是半封建半殖
民地,我看咱們從來是忽而全封建,忽而全殖民地,沒有什麽半對半之說。就是那些說
“不”的愛國誌士,也不過是封建的包裝、殖民地的肚腸。對東道主的熱情,我心頭雪
亮。這年頭,隻要跟洋人(哪怕是我這樣的偽軍)攀上了什麽合作關係,要起經費來就
容易多了。咱們那些管科研經費的頭兒,怎麽就會認定中國人沒有搞科研的能力,非得
洋大仙們拉一把?那天院長帶我去見某財神,畢恭畢敬地介紹:

“這位就是我跟您說過的美籍華人科學家蘆笛教授,與我們有長期合作關係,我們的合
作項目非常成功。。。”

“是嗎?”財神爺肅然起敬,立刻站起來握手,“請坐!請坐!”

“對不起,”我彬彬有禮地糾正院長,“我不是美籍華人,還是中國籍,也談不上是什
麽科學家,隻能算個研究人員,更不是什麽教授。”

財神爺那十分容光煥發的臉驟然去了五分光彩,院長也顯得非常尷尬。出來後他似乎有
些鬱鬱不樂。我完全知道自己闖了什麽禍。

“怎麽樣,院長,是不是我說錯了話,你要不到錢了?”

“唉,”他欲言又止,沉吟了半天,大概是既怕得罪了我,又怕不說我還要繼續闖禍,
最後還是開口了,“國內的風氣您也知道,跟國外沾上關係錢就好要多了。他又不來看
您的護照,怎麽會知道您是哪國人?”

“可我已經不習慣撒謊了。”

“這怎麽是撒謊?您是美國來的不是?是scientist不是?我怎麽撒謊了?”他這下是
真生氣了。

我趕快道歉。最後我們達成協議:他以後介紹我,就說我是美國來的蘆笛博士,別的話
不必多說,國籍問題更是存而不論。

這種科研基金的分配方式,似乎加重了研究人員內心深處的那種奴性。我參加了幾個學
術討論會,發現如今在國內搞科研就如同時髦女郎追逐時裝,什麽課題在國外時髦就搞
什麽玩意兒,而且全是“短平快”。那天聽了一個博士生的報告,隨便問了點問題,小
夥子卻一問三不知。下來後他對我說:

“蘆教授,我跟您說實話,這個題是導師要讓我搞的,我自己沒有什麽興趣,所以您的
問題我一個也答不出來。”

“為什麽要搞這個題呢?我不理解的是:沒頭沒腦的來這麽一杠子,搞出點結果來又沒
有什麽後續研究來擴大戰果,這是為什麽?打一槍換個地方,不是智力浪費嗎?而且,
恕我坦率地說,你剛才的報告我覺得漏洞很多,結果滑不留手,使人難以相信。告訴我:
你是不是隻挑支持結論的數據?”

小夥子臉紅了,忸怩了半天,吞吞吐吐地承認他對數據作了點藝術處理。他一麵恭維我
目光銳利,一麵央求我別告訴他的導師。我很喜歡他的直爽,便爽快地答應了,不過勸
他以後若出國可千萬別再那麽幹,那樣會身敗名裂的。至於搞那課題的真正原因,他的
解釋是:

“我導師說,那是國外眼下最時髦的東西,報上去好要錢。錢要到了就行,再繼續幹下
去沒什麽意思,因為熱點又轉移了,不如另找新鮮熱門的幹。”

我長歎一聲。看來國內如今這錢已經成了“綱”,有錢就有一切,喪失金錢就喪失了一
切,這就是偉大領袖說的“主要矛盾”,抓住它就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而想得到錢,
最直接的路似乎就是炒洋人的冷飯。難道我們所謂“迎頭趕上”,就是這麽個“迎頭”
法?

記得當年在國內做小媳婦時,想出了個絕招,興衝衝地跑去找導師獻計。不料導師匆匆
看過我花了幾個晚上寫出來的設計,不屑地說道:

“你能想到的,人家國外就想不到?哪會有這種事兒?我告訴你,人家肯定想到過也試
過了,失敗了的東西當然就不會發表。花時間去摸人家試過了走不通的路有什麽意思
?”

我氣得臉紅筋漲,然而隻能默默走開。要是在國外,我就會同他大吵一場,然後帶了那
個主意另找個導師高飛遠走。可惜那是在中國,官大一級如同父母,何況是我的導師。
一年後,我在國際上最好的雜誌上看到了一篇論文,其思路跟我當初的幾乎一模一樣。

那時國內的科研界還沒流行眼下這種“挾外要錢術”,骨子裏的奴性就這麽足。眼下再
加上這“生存競爭,優勝劣敗”,咱們這根深蒂固的奴性恐怕就更沒治了。

腸胃嘰哩咕嚕之中,拉雜寫了上麵這些感想。不知道那些吐痰救國的壯士們看了會有什
麽感想,大概拿不定這回該給“蘆老紅衛兵”戴上“左”還是“右”的帽子吧。“蘆老
紅衛兵”這個洋奴居然會反起“崇洋媚外”來,恐怕隻能說明他的自相矛盾。令人欣慰
的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喪失了智力,嘟嘟小姐就能看出本老紅衛兵說話盡管繞來繞去,
其實說的全是一個道理。記得老邑說他是“崇洋而不媚外”,如果咱們都能象他那樣,
這個國家就有戲了。

說起老邑來,順便再說句話:你一麵號稱主管不讓你再上網,一麵卻又去賞月賞到樂不
思蜀,到底這飯碗危機存不存在?你說我疑心生暗鬼,不是這麽回事,我不是疑心,是
小心。本老紅衛兵是偉大領袖一手教育和再教育出來的,實在是見多見怕了,因此天性
格外謹慎。何況因為總是想老死在父母之邦,堅持沒入籍,一旦出了事可沒法象宋永毅
那樣有美國護照保駕護航。當然,本老紅衛兵的心理,你們年輕人是沒法兒理解的,因
為你們有幸成長在改革開放的寬鬆歲月,不知道自己多有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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