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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的最後 

                                2005年8月26日 作者:莫小米 

    這幾天,我一再地說,我一再地想———為什麽,為什麽直到現在,我才讀到了這篇文章(編者注:《給生命以美麗的終結》見上文)

    現在是什麽意思?現在是,我的父母已先後去世,而一直到他們生命的最後的最後,我沒有和這篇文章相遇,所以在無知中鑄成大錯。

    所有的誤解都基於一個前提,我們和臨終者已經無法溝通,我們至親的親人已經無法講出他們的心願和需求,我們隻好一意孤行。而本來,隻需要一點點起碼的醫學常識,事情並不複雜。 

    我想起我抓著父親的手,他像山泉一樣涼。我命令弟弟說:爸爸冷,快拿毯子! 現在才知道,他其實並不冷,隻是因為循環的血液量銳減,皮膚才變得又濕又冷。而此時在他感覺中,他的身體正在變輕,漸漸地漂浮、飛升……這時哪怕是一條絲巾,都會讓他感覺到無法忍受的重壓,更何況一條毯子!
    我想起直到父親咽氣,醫生才拔下了連接在他身體上的所有的管子,輸氧管、輸液管、心電圖儀……同時我們覺得他幾天幾夜沒進水進食,總是試圖做些哪怕是完全徒勞的嚐試。母親每天清早送來現榨的西瓜汁,裝在有刻度的嬰兒奶瓶裏,我們姐弟每天都在交流著爸爸今天到底喝了多少CC。

    現在才知道,他其實並不餓。那時候,他已從病痛中解脫出來,天很藍風很輕,樹很綠花很豔,鳥在鳴水在流,就像藝術、宗教中描述的那樣……這時,哪怕給病人輸注一點點葡萄糖,都會抵消了那種異常的欣快感,都會在他美麗的歸途上,橫出刀槍棍棒。

      父親是個寡言的人,在最後的譫妄狀態中,卻忽然變得喋喋不休,而且滿口的家鄉話。我擔心他離我而去,我想喊住他,他毫不理會。現在才知道,那個時辰,他與外界的交流減少了,心靈深處的活動卻異常活躍,也許青春,也許童趣,好戲正在一幕一幕地上演。我怎可無端打斷他,將他拖回慘痛現實?

      我應該做的,隻是靜靜地守著他,千萬千萬不要走開。臨終者昏迷再深,也會有片刻的清醒,大概就是民間所說的回光返照吧,這時候,他必要找他最牽腸掛肚的人,不能讓他失望而去。 

      我還記得父親此生表達的最後願望,是要拔去他鼻子上的氧氣管。可是我們兩個不孝子女是怎樣地違拗了他的意願啊,我和弟弟莫小也一人一邊強按住了他的手,直到他的手徹底綿軟。 

      現在才知道,對於臨終者,最大的仁慈和人道是避免不適當的、創傷性的治療。不分青紅皂白的“不惜一切代價”搶救,是多麽的愚蠢和殘忍!父親走了。醫生下了定論,護士過來作了最後的處理。一旁看熱鬧的病人和家屬說:兒子、女兒都在,快哭,快喊幾聲嘛。可不知為什麽,我竟然一點也哭喊不出來,弟弟也執拗地沉默著。現在才知道,聽覺是人最後消失的感覺,爸爸沒有聽到我們的哭泣,不知道他是高興還是難過?

    生和死都是自然現象,這我明白。隻是現在才知道,自然竟然把最後的最後安排得這樣有人情味,這樣合理,這樣好,這樣地———自然而然。是人自作聰明的橫加幹涉,死亡的過程才變得痛苦而又漫長。

    現在,我讀到了這篇文章。我要保留著它直到最後的最後,如果有可能,我要求我的孩子照此辦理,任我的靈魂作最後的欣快飛翔。         【《羊城晚報》8月15日】

附:美國老年病學會製定的臨終關懷八要素:1.減輕病人肉體和精神症狀,以減少痛苦;2.采取能讓病人表現自己願望的治療手段,以維護病人的尊嚴;3.避免不適當的、有創傷的治療;4.在病人還能與人交流時,給病人和家屬提供充分的時間相聚;5.給予病人盡可能好的生命質量;6.將家屬的醫療經濟負擔減少到最小程度;7.所花醫療費用要告知病人;8.給死者家庭提供治喪方麵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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